摘 要:石評梅既是較早表現(xiàn)出極大反傳統(tǒng)勇氣的女作家,又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禁錮,在她身上體現(xiàn)了封建文化與五四新文化雙重矛盾,這使得她在思想與行動中往往難以抉擇。在石評梅的作品中,讀者可以分明感受到傳統(tǒng)道德觀念對她的影響,而這種觀念又直接制約著女作家的愛情、人生選擇。本文通過石評梅短暫而又委曲的生平并通過她與高君宇生不能相依共處,只能死后“并葬荒丘”的凄美愛情,結(jié)合其相關(guān)作品,分析基督教文化、佛教文化對其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的深層心理的影響,以達到對其人格精神進行解讀的目的。
關(guān)鍵詞:基督教;懺悔;佛教;苦難;超越
作者簡介:歐陽瑩,1989年生,女,漢族,江西九江人,現(xiàn)為安慶師范學院文藝學碩士,研究方向為美學。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4-0-02
一、民國一朵奇葩,“高石之戀”千古絕唱
石評梅,乳名沁珠,學名汝壁,因酷愛梅花高潔堅貞的品格,故自號“評梅”,是民國四大才女之一,有著“以生花之筆,寫哀時之痛”的美譽。先后在《語絲》、《晨報副刊》,以及與陸晶清共同參與編輯的《婦女周刊》、《薔薇周刊》等報刊上發(fā)表大量詩歌、散文、游記、小說,作品尤以散文研究價值最高,多以追求愛情、真理,渴望自由、光明為主題。
高君宇,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著名的政治活動家,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創(chuàng)始人人之一。二人最初相識在一次山西同鄉(xiāng)會上,那次會上高君宇作了一次關(guān)于“五四運動”的精彩演說,他那有如鐘鼓般響亮、激昂的演講,給人一種靈魂的震撼,激起內(nèi)心深處奮起報國的力量。這在石評梅的心坎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以至初次相見就產(chǎn)生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而高君宇在得知評梅就是自己早年恩師石銘的掌上明珠之后也感到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親切。簡短的邂逅,似是無心插柳,卻不知二人間愛情的種子已經(jīng)悄然播下。然而,終日忙于為革命事務(wù)奔走,使得他再也沒見過評梅。命運之神的捉弄,使得二人錯過了進一步交往的良機以致最終鑄成遺恨。
也就是在這一二年,評梅那一顆清純的少女之心遭受到吳天放這個有婦之夫霜雪般的欺凌與打擊。經(jīng)過初戀的重創(chuàng),心氣孤傲的評梅冷了心、斷了情,把自己心中那扇名為愛情的大門徹底關(guān)閉,并“殘忍”地決定自此獨身,不再論及愛情、婚嫁,悲哀是她這一時期作品的主要特征,對人生的失望,對生活的彷徨,對愛情的冷心斷情,也造就了她詞彩悲烈的個性。
正在她最消沉的時候,君宇的身影又再度出現(xiàn)在評梅視野里,只是這時的二人早已不是舊時模樣,評梅的心中已是萬重山。1923年10月,高君宇在北京西山養(yǎng)病期間,采來一枚紅葉,題詩向評梅寄去了自己一顆火熱的愛慕之心:“滿山秋色關(guān)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雖然她內(nèi)心矛盾不已,可考慮再三之后,最終還是以“枯萎的花籃不敢承受這片鮮紅的葉兒”拒絕了君宇的一片心意。評梅的拒絕,讓君宇那顆滿懷希望的心一下子置于冰天雪地之中,他決心用理智抑制奔涌的情感,將“一切心與力”專注于他“所企望之事業(yè)”。一朵含苞待放的真情花蕾,就這樣被評梅自己親手給碾碎了。
長期的四處奔波加上愛情不能如愿的郁疾,最終把這個正值壯年的青年給擊垮了。君宇的離開,仿佛一下把評梅的情感和希望都帶走了,為了宣泄內(nèi)心的傷痛與悔恨,惟有把自己對君宇的愛訴諸筆端,《象牙戒指》、《墓畔哀歌》都是她內(nèi)心真誠的懺悔之作。1928年9月,一代才女石評梅在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病逝,這一對苦命鴛鴦,就這樣結(jié)束了他們短暫的生命,令人唏噓不已。廬隱在整理石評梅遺物時,在她的枕下發(fā)現(xiàn)本日記,日記里夾著君宇的遺像和那枚被退回的紅葉。日記扉頁上寫著兩行字:生前未能相依共處,愿死后得并葬荒丘!
一個有著萬丈豪情,立志匡扶天下,卻愛得那么細膩、那么真誠;一個有著滿腹才華,本想揮毫青春,卻愛得那么慘烈、那么掙扎;一個生得如此灑脫,去得那么纏綿,至死都渴盼著愛人的到來;一個生得如此纏綿,去得時候卻那么灑脫,拋卻一切只為與愛人重聚。千苦纏綿的動人愛情,就此長埋陶然亭下。這樣一個多情、充滿靈氣的女孩兒,卻在青春的路上被無情的現(xiàn)實折斷了愛情的翅膀,一段不倫之戀,一段曠世絕戀,帶給這位柔弱的女子太多太多不堪重負的憂愁與嘆恨。
二、懺悔——基督教文化對其影響:我懺悔、我有罪
懺悔意識最早源于基督教“原罪論”,在現(xiàn)代文學中則是作為一種人格美而被普遍認同,就其意識來源來說,五四時期的懺悔意識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文學精神。基督教所宣揚的原罪與救贖,都是基于人對自身所感到的屈辱,人無限地貶低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的無能與渺小,而后心里產(chǎn)生對上帝的服從,祈禱上帝的原諒與恩賜。仔細體察石評梅的大多作品,常常出現(xiàn)上帝、耶穌、圣母、天國、煉獄、懺悔、祈禱、十字架、伊甸園、羔羊等基督教詞語典故,說明基督教文化對其有著重要的影響。
從19世紀末的維新運動開始,有思想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開始把西方基督教“自由、平等、博愛”等先進思想、文化理論帶回國內(nèi)傳播開來。因此,在五四啟蒙思想和西方文化熏陶之下的石評梅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基督教文化對“情感麻木”的中國人精神方面產(chǎn)生的巨大強心作用。五四落潮后,同大多數(shù)青年覺醒者一樣,石評梅亦感染著苦悶彷徨的“時代病”,在反叛傳統(tǒng)與改變自身的矛盾中掙扎而不得救的她,開始從宗教中尋求精神上的安慰與寄托:“我以前也是一個輕蔑基督教的一個叛徒,然而現(xiàn)在我雖未正式受洗作上帝的門徒,不過我心里除了母親外,已有了上帝的位置”。她開始皈依基督教是為了由此出發(fā)“去發(fā)現(xiàn)自己”,找尋存在的價值,用上帝的意志去開辟道路,從而獲得理性生命的再生。然而,內(nèi)心積淀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使得她不可能成為一個完完全全從內(nèi)心深處虔誠基督的教徒,基督教對她來說,只是一種心靈安慰的工具。
與有婦之夫的初戀是石評梅心頭揮之不去的一個“夢魘”,反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更多地體現(xiàn)在基督教的懺悔意識。她深感“宇宙是一大騙局”,“世界原來是罪惡之藪”(《寄海濱故人》),她以“獨身主義”作為保護自己的外衣,拒絕了高君宇的愛,以至于等到愛人去世之后才追悔莫及。對自己初戀所托非人的悔恨,對君宇的內(nèi)疚之情,使得她總是在懺悔與哀艷之中行文。在《惠娟的一封信》中她嘶喊道:“天??!讓我隱沒于山林吧!讓我獨居于海濱吧!我不能再游于這擾攘的人寰了”,“我可以釋去此生的罪戾,很清潔光明的去見上帝”。在她的創(chuàng)作中,懺悔意識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對自身靈魂的拷問與自我更新的渴望,在《墓畔哀歌》中,“假如我的眼淚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綴織成繞你玉頸的圍巾……我禱告,就是空幻的夢吧,也讓我再見見你的英魂”。這是君宇死后評梅的血淚凝結(jié)之作,此時的評梅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與膽小,多么想再見君宇一面,可是就連夢中都不曾觸摸到他的影子,她折服于基督教文化的懺悔意識,希望從中獲得心靈的慰藉和平靜。
三、超越——佛教生本不樂、超越意識對苦難的解脫
佛家有云:“塵歸塵,土歸土,及盡繁華,不過一掬細沙”。原始佛教有“三法印”之說,即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一切皆苦?!吧静粯贰彼枷刖褪恰耙磺薪钥唷钡牧硪环N說法,在佛教看來,人間世界是茫??嗪?,世間一切生命毫無安樂可言,只有茫??嗤础F淙康慕塘x都可以歸結(jié)為一個“苦”字。這教會人們參破生死,尋求對世間苦難的解脫之道。生命既然從虛無中來,那么就讓它回歸于虛無中去。
“度化”可意譯為“度彼岸”,具體表現(xiàn)為大慈大悲、忍辱精進、自度度人的奉獻精神。佛教“度化”的最終目標是解脫,即把人從輪回的苦難中解脫救贖出來,實現(xiàn)這一目標需通過以下兩種方法,一是不斷提升人的精神,達到與佛的境界相契合統(tǒng)一;二是從佛的理想中回歸到現(xiàn)實中來,解脫現(xiàn)世之人的苦難。前者提倡人的精神自救,掙脫渾濁塵世的羈絆,后者主張把現(xiàn)世變成樂土,使人在苦難現(xiàn)實之中得到救贖。既然無法做到忘情絕愛,那就只有奮起抗爭,以己之力去改變這個渾濁不堪的世界。
在經(jīng)歷過愧疚沉迷的一年之后,石評梅終于接受了愛人已去的現(xiàn)實,將滿腔悔恨化為實際行動,繼續(xù)君宇未完的事業(yè),此時的她,愛情和事業(yè)終于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在《婧君》中,她認同君宇的愛情主張:“我們?yōu)榱藧矍槎?,為了生命求美滿而生,我們自然不是為了迎合舊社會舊制度而生。”這是一種自我內(nèi)心式的回歸,在這種回歸中她終于完成了生命和情感的雙重超越,她真正從內(nèi)心了解并接受愛人的革命理想,并以戰(zhàn)斗的姿態(tài)投身于血雨腥風之中。這在《寄海濱故人》中表現(xiàn)地尤為突出:“我愿你掩著淚痕望著這一段生命火焰,由殘余而化為灰燼,再從憑吊悼亡這灰燼的哀思中,埋伏另一火種,爆發(fā)你將來的火焰”。此時的評梅,在情感上更加隱忍、堅定,她不再把自己園囿在個人狹小的天地中,而是從革命事業(yè)中尋找新的出路,其散文的不朽價值也就得到了升華。
石評梅創(chuàng)作由“哀艷”轉(zhuǎn)為“苦斗”的這種轉(zhuǎn)變是值得我們深入挖掘與重視的,綜觀石評梅的情感歷程,面對苦難,她以一個戰(zhàn)斗者的姿態(tài)在“苦斗”,在探索、尋求真實的人生,經(jīng)歷了一個由悔及悟的蛻變過程。而在這成長過程中,從參透“生本不樂”到自我“度化”,佛教文化對她產(chǎn)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成為了她重拾希望,正視苦難的武器。
總之,在這位傳奇女子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苦苦掙扎卻又始終不肯向命運低頭的堅強形象,她對苦難從卑微接受到全然傲視的過程,就是其人格精神不斷自我升華的過程?;浇虘曰谝庾R對其心靈的拷問、鞭策,佛教“生本不樂”、在認同苦難的基礎(chǔ)上得到“度化”的精神都從不同程度上影響了石評梅的人生選擇與文學創(chuàng)作,幫助她以己之力去對抗黑暗的現(xiàn)實。這種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奉獻精神,值得我們后人去細細品味、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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