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紅樓夢》中的處置義和致使義“把”字句

摘要：“把”字句是漢語中一種特殊的句子結(jié)構(gòu)形式，許多學(xué)者從各方面對其作過深入細致的研究。一個長期的熱點問題是“把”字句的語義分析，即并非所有的“把”字句都表示“處置”義，還有一部分“把”字句是表示“致使”義的。本文全面考察《紅樓夢》中出現(xiàn)的“把”字句語料，將其分為處置義“把”字句和致使義“把”字句兩大類。本文主要具體描寫和討論了“把”字句在《紅樓夢》中的結(jié)構(gòu)語義表現(xiàn)，發(fā)現(xiàn)兩類“把”字句都有豐富的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與唐宋時期的“把”字句相比，其謂語成分更加復(fù)雜多樣，不僅出現(xiàn)了新的結(jié)構(gòu)類型，原有的結(jié)構(gòu)還發(fā)展出新的語義類型。

關(guān)鍵詞：《紅樓夢》“把”字句處置義致使義結(jié)構(gòu)語義一、引言

王力（1944）提出“處置式”的概念：“中國語里有一種特殊形式，就是用助動詞‘把’（或‘將’）字，把目的語提到敘述語的前面。”“大致說來，‘把’字所介紹者乃是一種‘做’的行為，是一種施行（execution），是一種處置。在中文里，我們把它稱為處置式?！北疚难芯俊都t樓夢》中的“把”字句語料，即《紅樓夢》中以“把”字為標記的處置式。

“把”字句經(jīng)歷了長期的演變和發(fā)展，邵敬敏（1985）、薛鳳生（1987）、劉培玉（2001）、蔣紹愚（2005）等不少學(xué)者都對這個問題作過深入探討，各家從歷時的角度，緊扣“把”字句在各個歷史時期的特征，尋求“把”字句的發(fā)展演變脈絡(luò)。但是對“把”字句的發(fā)展演變過程，各家的觀點不盡相同。

關(guān)于“把”字句的語法意義，學(xué)者們提出過不同的看法。王力（1944）首先提出“把”字句的“處置說”，但是“處置說”一直受到質(zhì)疑，如胡附、文煉（1955）。后來的學(xué)者，如呂叔湘（1980）、蔣紹愚（1997）、范曉（2000）、沈家煊（2002）、劉子瑜（2002）等指出，“把”字句的語法意義有兩種，一種表示“處置”，一種表示“致使”。宋玉柱（1981）具體定義王力的“處置說”，實際上是認為“把”字句表達的語法意義是“致使”，不少學(xué)者也認為“把”字句的語法意義基本上可以歸納為“致使”，如邵敬敏（1985）、崔希亮（1995）、張伯江（2000）、郭銳（2003）、葉向陽（2004）等指出，“把”字句的基本語義是“致使”，是“廣義的致使”?！冬F(xiàn)代漢語常用詞用法詞典》（1995）、《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2003）、《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2004）等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把”的解釋也兼有“處置”義和“致使”義。

二、《紅樓夢》中“把”字句的語義類別

我們贊成將“把”字句的語義分為兩大類——處置類和致使類，本文據(jù)此將《紅樓夢》中出現(xiàn)的“把”字句分為處置義“把”字句和致使義“把”字句兩大類。

處置義“把”字句由三個部分組成：NP1（處置者）、NP2（被處置者）、VP（處置內(nèi)容），其語法意義是表達某人對某人或某物進行某種處置，其核心意義是處置。其中NP1一般是動詞的施事，NP2一般是動詞的受事，VP的核心謂詞由可控性的動詞充當。如：

（1）只見兩個人走來，拿鐵鎖把他套住，拉了就走。（第十二回）

（2）鳳姐兒故意的把腳放遲了，見他去遠了……（第十一回）

（3）寶玉稍覺心里喜歡，便把想寶釵來的念頭打斷，同著妹妹們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飯。（第八十六回）

致使義“把”字句也由三個部分組成：NP1（致使者）、NP2（被致使者）、VP（致使內(nèi)容），其語法意義是表達某人、某物、某事件導(dǎo)致另一人或事物遭受某種影響，其核心意義是致使。其中NP1是致事，致使VP表達的事件發(fā)生；NP2和VP可以分析為主謂關(guān)系，VP的核心謂詞多由形容詞或不可控的動詞充當。如：

（4）平兒把眼圈兒一紅，忙拿話岔過去了。（第七十一回）

（5）如今得了這個病，把我那要強心一分也沒有。（第十一回）

（6）正說著，只聽外面“咕咚”一聲，把兩個人嚇了一跳。（第一百零九回）

下面探討《紅樓夢》中兩類“把”字句的結(jié)構(gòu)語義特征。

三、《紅樓夢》中的處置義“把”字句

《紅樓夢》中“把”字句共出現(xiàn)1019例，其中處置義“把”字句有902例，占總數(shù)的88.5%：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前80回中，處置義“把”字句共出現(xiàn)了568例；高鶚續(xù)寫的后40回中，處置義“把”字句共出現(xiàn)了334例。下面具體討論處置義“把”字句的結(jié)構(gòu)語義表現(xiàn)。

（一）雙賓語結(jié)構(gòu)：把+NP1+VP（VP中帶賓語NP2）

吳福祥（1996）所說的“廣義處置式”，按照語義可分為“處置（給）、處置（作）、處置（到）”三種類型，這三種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在《紅樓夢》中都可以找到。

1.處置（給）

《紅樓夢》中有64例這種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的用例。如：

（7）前日老太太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門子好親事。（第五十七回）

（8）因把說錯了酒令，寶釵怎樣說他，連送燕窩，病中所談之事，細細的告訴寶玉。（第四十九回）

（9）林嫂子你去，就把測字的話快告訴了二奶奶，回了太太，也叫太太放心。（第九十四回）

例（7）中，動詞前面無狀語修飾，后面直接帶賓語，這和唐宋時期廣義處置式的句法表現(xiàn)一致，但《紅樓夢》中有更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形式，如例（8）中動詞前有狀語“細細的”修飾，例（9）中除狀語“快”外，動詞和賓語之間還出現(xiàn)了動態(tài)助詞“了”。

《紅樓夢》中出現(xiàn)在處置（給）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中的動詞有：給（14例）、告訴（11例）、還（8例）、許/許配（3例）、賞（2例）、派（1例）、配（1例）、放（1例）、回/回復(fù)（1例）；交給（6例）、說給（3例）、定給（1例）、送給（1例）、遞給（1例）、分給（1例）、配給（1例）、讓給（1例）、許給（1例）；交與（4例）、遞與（2例）。

2.處置（作）

《紅樓夢》中有21例這種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的用例。如：

（10）他只顧把這些出世離群的話當作一件正經(jīng)事，終久不妥?。ǖ谝话僖皇嘶兀?/p>

（11）因此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濁物，可有可無。（第二十回）

（12）姑娘執(zhí)意如此，我們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了姑娘的靜室。（第一百一十八回）

例（10）中，動詞前面無狀語修飾，后面直接帶賓語，這和唐宋時期廣義處置式的句法表現(xiàn)一致，但《紅樓夢》中有更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形式，如例（11）中動詞前有副詞“都”作狀語，例（12）中，動詞前有狀語“便”，動詞和賓語之間還出現(xiàn)了動態(tài)助詞“了”。

《紅樓夢》中出現(xiàn)在處置（給）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中的動詞有：當/當作（2例）、當/典當（2例）、改（1例）、算（1例）；當作（5例）、改作（2例）、撕作（1例）、當做（1例）、聽做（1例）；認為（1例）、貶為（1例）、稱為（1例）；看成（1例）、弄成（1例）、揉搓成（1例）。

3.處置（到）

《紅樓夢》中有88例這種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的用例。如：

（13）嬸娘只管享榮華、受富貴的心盛，把我那年說的“立萬年永遠之基”，都付于東洋大海了？（第一百零一回）

（14）原是明兒可到，誰知京外拿車，把車上的東西不由分說都掀在地下。（第九十三回）

（15）寶玉仍把黛玉送至瀟湘館門首，才各自回去了。（第六十七回）

（16）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手，請王夫人坐了。（第四十回）

（17）此時若忽然或把那一個分出園外，不是倒露了什么痕跡了？（第九十回）

（18）還得把他送還原所，將他的后事敘明，不枉他下世一回。（第一百二十回）

（19）寶玉只顧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盲了。（第五回）

（20）寶玉聽了，便把書字又丟過一邊，仍是照舊游蕩。（第七十回）

（21）寶姑娘如今在廳上一處吃，叫他們把飯送了這里來。（第五十五回）

（22）當夜用一乘小轎，便把嬌杏送進衙內(nèi)去了。（第二回）

（23）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愛東，明日愛西，近來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丟開一邊。（第九回）

例（13）中，介詞“于”引出處所成分，《紅樓夢》中只有這一個用例，更多的是用介詞“在”（61例），如例（14）。剩下的處置（到）用例中動詞后面使用趨向補語，如例（15）中的“至”，例（16）中的“到”，例（17）中的“出”，例（18）中的“還”，例（19）中的“入”。例（20）中的“過”；例（21）中，趨向補語“來”用在賓語“這里”后面，例（22）中復(fù)合趨向補語“進去”分開放在賓語“衙內(nèi)”前后。例（23）中，動詞后帶結(jié)果補語，然后帶處所賓語。有些用例動詞前面有狀語修飾，如例（14）；動詞后面也可直接帶動態(tài)助詞“了”，如例（21）。

《紅樓夢》中，處置（到）有5例否定形式。如：

（24）你們這會子倒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第五十五回）

（25）依我勸，姨太太竟把他別放在心上。（第八十四回）

（26）你娘在時，本來辦事不周到：只知道一味的奉承老太太，把我們的人都不大看在眼里。（第一百一十四回）

例（24）中，否定詞“不”放在“把”前；例（25）、（26）中，否定詞“別”“不”出現(xiàn)在“把”后，這種情況共有4例。

《紅樓夢》中，處置義“把”字句中動詞后面帶賓語的用例，多數(shù)可以劃入上面三種結(jié)構(gòu)類型中，但有少數(shù)用例語義復(fù)雜，需要作另外處理。如：

（27）再多說，我把你這胡子還揪了你的呢!還不跟我進來呢。（第二十九回）

（28）你過去把那黑心的養(yǎng)漢老婆下死勁的打他幾下子，把妞妞抱過來罷。（第一百零一回）

（29）我的病要好了，把你立個長生牌位，我天天燒香磕頭，保佑你一輩子福壽雙全的。（第七十二回）

（30）照賬點清，送往里頭交代。等我把來賬抄下一個底子，留著好對。（第八十八回）

例（27）、（28）中，謂語部分的賓語回指前面“把”字的賓語；例（29）中，“把”的賓語“你”是受益者；例（30）中，“把”的賓語是后面謂語部分賓語的領(lǐng)有者。

（二）單賓語結(jié)構(gòu)：把+NP1+V/VP（VP中不帶賓語）

單賓語結(jié)構(gòu)屬于吳福祥（1996）所說的“狹義處置式”，具體而言，《紅樓夢》中表現(xiàn)為如下5種情況：

1.動詞居末位，前后無其他成分

《紅樓夢》中這種單純由動詞作謂語的處置義“把”字句只有9例。如：

（31）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若非圣人，那天也斷斷不把這萬幾重任交代。（第三十六回）

（32）空空道人便將賈雨村言了，方把這《石頭記》示看。（第一百二十回）

（33）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第五回）

（34）我的娘！不憑他去，難道誰還敢把他怎么樣嗎？（第二十五回）

這些例子中，謂語由雙音節(jié)動詞充當，如例（31），或者由并列的單音節(jié)動詞充當，如例（32）、（34）；例（34）中謂語由謂詞性代詞“怎么樣”充當，《紅樓夢》中共有3個用例。例（31）和例（33）是否定表達，否定詞“不”“休”出現(xiàn)在“把”前面。

2.動詞疊用：把+NP1+VV/V一V

《紅樓夢》中動詞疊用包括直接疊用（VV，12例）和疊用動詞之間加“一”（V一V，14例）兩種形式。

A.把+NP1+VV

（35）賈母因說：“天熱，把外頭的衣裳脫脫罷。”（第三十一回）

（36）紫鵑姐姐，你先把姑娘的病勢向王老爺說說。（第八十三回）

（37）鳳姐一肚子的委屈，愈想愈氣，直到天亮，又得上去。要把各處的人整理整理，又恐邢夫人生氣；要和王夫人說，怎奈邢夫人挑唆。（第一百一十回）

（38）只是你如今也該張羅張羅買賣，二則把你自己娶媳婦應(yīng)辦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第六十七回）

例（35）、（36）是單音節(jié)動詞的疊用，《紅樓夢》中這種疊用用例最多，有9例；例（37）、（38）是雙音節(jié)動詞的疊用，《紅樓夢》中共3例。疊用的動詞前面有時有狀語修飾，如例（36）、（38）。

B.把+NP1+V一V

（39）第三日再把我們兩府里的伴兒請一請。（第四十五回）

（40）此時把下人查一查，好的使著，不好的便攆了，這才是道理。（第一百一十四回）

（41）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寶玉把頭略低一低，叫他戴上。（第八回）

（42）丫頭們把火盆往后挪了一挪，就在賈母榻前一溜擺下兩桌，大家序次坐下。（第九十二回）

這種形式的用例中疊用的都是單音節(jié)動詞。第一個動詞前面有時有狀語修飾，如例（41）、（42）；它的后面還可以出現(xiàn)動態(tài)助詞“了”，如例（42）。

3.動詞單獨使用，后帶動態(tài)助詞

《紅樓夢》中共有105個這種結(jié)構(gòu)類型的用例，動詞后帶的動態(tài)助詞有“了”（99例）和“著”（6例）兩種。

A.把+NP1+V+了

（43）他提起炮仗來，咱們也把煙火放了，解解酒。（第五十四回）

（44）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第四十一回）

（45）豈知他忙著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錯不見，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第九十二回）

（46）你只說邢妹妹罷，自從我們這里連連的有事，把他這件事竟忘記了。（第一百一十四回）

例（43）、（44）中的動詞為單音節(jié)動詞，《紅樓夢》中這種用例共77個；例（45）、（46）中的動詞為雙音節(jié)動詞，《紅樓夢》中這種用例共22個。動詞前面經(jīng)常會有狀語修飾成分，如例（44）和例（46），在全部的99個用例中，動詞前有狀語的多達34例。

B.把+NP1+V+著

（47）鳳姐下了車，一手扶著豐兒，兩個媳婦執(zhí)著手把燈照著，簇擁鳳姐進來。（第十四回）

（48）給你兄弟娶親，我不惱，為什么使他違旨背親，把混賬名兒給我背著？（第六十八回）

在《紅樓夢》中，這種結(jié)構(gòu)類型的用例中只使用單音節(jié)的動詞。動詞前面也可以有狀語，如例（48）。

4.動詞居末位，前面帶狀語

我們先看一種特殊的狀語類型：把+NP1+一V.如：

（49）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他耳朵上的墜子一摘。（第三十回）

（50）賈政回問了甄老爺?shù)暮?，便把他上下一瞧。（第九十三回?/p>

在《紅樓夢》中，這種結(jié)構(gòu)類型的用例共41個，所有用例中只使用單音節(jié)動詞。動詞前的數(shù)量詞“一”作狀語，除此外前面還可以出現(xiàn)別的狀語，如例（50）。

除上面這種特殊的狀語外，《紅樓夢》中還有18個有狀語修飾的動詞居末位的“把”字句。如：

（51）一面想，一面把那些東西翻來復(fù)去的擺弄，瞧看一回。（第六十七回）

（52）好容易欠起半身，晴雯伸手把寶玉的襖兒往自己身上拉。（第七十七回）

5.動詞后帶補語

《紅樓夢》中，動詞后的補語有結(jié)果補語、趨向補語和數(shù)量補語三種。

A.帶結(jié)果補語

（53）到了堂屋里，便把腳步放輕了，往里間探頭，只見邢夫人站在那里。（第四十七回）

（54）寶玉稍覺心里喜歡，便把想寶釵來的念頭打斷，同著妹妹們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飯。（第八十六回）

（55）我不看你剛才還有點怕懼兒不敢撤謊，我把你的腿不給你砸折了呢?。ǖ诹呋兀?/p>

（56）黛玉聽了這一句話，越發(fā)急了，也顧不得什么了，把寶玉緊緊地拉住……（第八十二回）

《紅樓夢》中，動詞后帶結(jié)果補語的這種用例共有143個。前四例中，“放輕”“打斷”都是動詞帶結(jié)果補語的述補結(jié)構(gòu)；述補結(jié)構(gòu)前可以有狀語修飾，如（55）、（56）。例（55）中否定詞“不”出現(xiàn)在“把”字的后面，否定表達也可將否定詞放在“把”字前面。如：

（57）我再不把話說明，那不是一害三個人了么？（第九十六回）

B.帶趨向補語

《紅樓夢》中，動詞后帶趨向補語的這種用例共有218個。如：

（58）只打了個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個英蓮?fù)先ィ缃褚膊恢阑?。（第四回?/p>

（59）既這么說，就把扇子搬出來，讓他盡力撕不好嗎？（第三十一回）

（60）好姐姐，你把那湯端了來，我嘗嘗。（第三十五回）

（61）黛玉聽了這番言語，把頭漸漸的低了下去，身子漸漸的退至炕上，一言不發(fā)，嘆了口氣，便向里躺下去了。（第八十一回）

（62）寶釵自從聽此一說，把“寶玉”兩字自然更不提起了。（第九十五回）

《紅樓夢》中動詞后的趨向補語很豐富，除了上面諸例中的“去”（19例）、“出來”（31例）、“來”（46例）、“下去”（3例）、“上”（19例）和“起”（10例）外，還有：下（14例）、出（2例）、入（1例）；起來（18例）、下來（13例）、過來（11例）、進來（7例）、回來（4例）、上來（3例）；出去（10例）、過去（4例）、回去（3例）。動詞前面可以有狀語，如例（61）、（62）所示，例（62）還包含了否定副詞“不”。動詞和趨向補語之間還可以插入動態(tài)助詞“了”，如例（60）和例（61），在《紅樓夢》中，這種用例共出現(xiàn)39次，全部出現(xiàn)在和“來”“去”相關(guān)的趨向補語前：來（22例）、去（13例）、出來（3例）、下去（1例）。

C.帶數(shù)量補語

《紅樓夢》中，動詞后帶數(shù)量補語的這種用例共有52個。如：

（63）寶玉一肚子沒好氣，滿心里要把開門的踢幾腳。（第三十回）

（64）把我的龍井茶給二爺沏一碗。（第八十二回）

（65）說著，說著，把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第四十回）

例（65）中，動詞和數(shù)量補語之間有動態(tài)助詞“了”，這在《紅樓夢》中極為常見，共有42例。動詞前可以有修飾性的狀語，如例（64）、（65）。

另外，在《紅樓夢》中上述三種類型的補語還以雜糅的形式出現(xiàn)。如：

（66）襲人聽見這話，知道有原故了，又不好回來，又不好進去，遂把腳步放重些，隔著窗子問道：“平姐姐在家里呢么？”（第六十七回）

（67）李紈忙起身聽了，即刻就叫人把各處的頭兒喚了一個來，令他們傳與諸人知道，不在話下。（第七十一回）

（68）李紈的骰子好，擲下去把老太太的錘打下了好幾個去。（第八十八回）

例（66）是結(jié)果補語和數(shù)量補語雜糅使用，《紅樓夢》中共有3例；例（67）、（68）是數(shù)量補語和趨向補語雜糅使用，《紅樓夢》中共有13例。

（三）擴展形式

由上文的描寫可以看出，與唐宋時期的廣義處置式和狹義處置式相比，《紅樓夢》中的“把”字句不單在結(jié)構(gòu)上要豐富和復(fù)雜很多，而且還出現(xiàn)了新的結(jié)構(gòu)類型：遞系結(jié)構(gòu)和連謂結(jié)構(gòu)。

1.遞系結(jié)構(gòu)：把+NP1+VP1+NP2+VP2

《紅樓夢》中“把”字句的謂語部分為遞系結(jié)構(gòu)的共有21例。如：

（69）遲了一會，寶玉才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第六回）

（70）把這腌了的交給我拿回去，收拾了給你送來。（第六十二回）

2.連謂結(jié)構(gòu)：把+NP1+VP1+VP2

《紅樓夢》中“把”字句的謂語部分為連謂結(jié)構(gòu)的共有64例。如：

（71）賈母見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菜也都端過來給他吃。（第四十回）

（72）李紈把那鉤子拿上來一瞧，原來往里鉤了。（第八十一回）

（四）特殊結(jié)構(gòu)

《紅樓夢》中還有一種特殊結(jié)構(gòu)類型的“把”字句，我們暫且將其歸在處置義“把”字句一類中。如：

（73）按著寶玉笑道：“我把你這個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派我呢。”（第十九回）

（74）只見賈璉冷笑道：“好大膽，我把你這個混賬東西！這里是什么地方兒，你敢來掉鬼！”（第九十六回）

這兩個例句中，“把”字后面只出現(xiàn)了被處置的對象，而沒有謂語具體說明如何處置?！都t樓夢》中這種用例共6個，我們認為這是“把”字句謂語部分在特定的語用環(huán)境下省略而產(chǎn)生的用法。

四、《紅樓夢》中的致使義“把”字句

《紅樓夢》中“把”字句共出現(xiàn)1019例，其中致使義“把”字句有117例，占總數(shù)的11.5%：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前八十回中，致使義“把”字句共出現(xiàn)了58例；高鶚續(xù)寫的后四十回中，致使義“把”字句共出現(xiàn)了59例。下面具體分析和討論致使義“把”字句的結(jié)構(gòu)語義表現(xiàn)。

（一）雙賓語結(jié)構(gòu)：把+NP1+VP（VP中帶賓語NP2）

《紅樓夢》中這種結(jié)構(gòu)的致使義“把”字句只有4例。如：

（75）遂回明賈母，即把蕊珠更名襲人。（第三回）

（76）寶玉這時不看花魁，只把兩支眼睛獨射在秦小官身上。（93回）

（77）欲待要揭去，反把賈母急出一身冷汗來。（第九十七回）

處置義的“把”字句中，“NP1”和后面的核心謂語是行為和受事的關(guān)系；與此不同，致使義“把”字句中，“NP1”和后面的核心謂語可以看成主謂關(guān)系。例（75）、（76）中核心謂語是動詞，例（77）中核心謂語是形容詞。

（二）單賓語結(jié)構(gòu)：把+NP1+V/VP（VP中不帶賓語）

1.核心謂詞居末位，前后無其他成分

《紅樓夢》中這種單純由動詞作謂語的致使義“把”字句只有4例。如：

（78）鳳姐聽了，把臉飛紅，“嗤”的一笑，向賈璉哼了一口，依舊低下頭吃飯。（第二十三回）

（79）如今把這事靠后，且把太太打發(fā)了去要緊。（第七十四回）

《紅樓夢》中“把臉飛紅”共出現(xiàn)3次。

2.動詞疊用：把+NP1+V了V

《紅樓夢》中的這種動詞疊用只有1個用例：

（80）說到這里，把眼又往四下里瞧了瞧，才又問道：“那是那里流出來的？”（第六回）

此例中，疊用的動詞前有狀語修飾。

3.核心謂詞單獨使用，后帶動態(tài)助詞

《紅樓夢》中共有29個這種結(jié)構(gòu)類型的用例，后帶的動態(tài)助詞有“了”（27例）和“著”（2例）兩種。

A.把+NP1+V/A+了

（81）說到“欺負”二字，就把眼圈兒紅了，轉(zhuǎn)身就走。（23回）

（82）此時林黛玉只是禁不住把臉紅漲了，掙著要走。（25回）

（83）這塊玉倒是的，怎么把頭里的寶色都沒了呢？（第九十五回）

這種語義結(jié)構(gòu)類型中，謂語成分既有單音節(jié)的，也有雙音節(jié)的，《紅樓夢》中以單雙音節(jié)的形容詞居多。謂語前面可以有狀語修飾，如例（83）。

B.把+NP1+V/A+著

（84）寶蟾把臉紅著，并不答言，只管把果子折在一個碟子里，端著就走。（第九十一回）

（85）寶釵聽著，不覺的把眉頭兒胳揪著發(fā)起怔來。（第一百一十六回）

《紅樓夢》中，這種結(jié)構(gòu)類型的用例只此2個。

4.核心謂詞居末位，前面帶狀語

《紅樓夢》中致使義“把”字句中也有“把+NP1+一V/A”這種結(jié)構(gòu)。如：

（86）薛蟠聞言，把眉一皺，嘆口氣道：“璉二爺又往平安州去了，頭兩天就起了身了。（第六十七回）

（87）說著，把臉卻一紅，眼圈兒也紅了，似有多少委屈的光景。（第六十八回）

（88）蔣玉函把眼往左右一溜，悄悄的笑道：“怎么二爺不知道么？”（第九十三回）

（89）起初再睡不著，以后把心一靜，誰知竟睡著了，卻倒一夜安眠。（第一百零九回）

在《紅樓夢》中，這種結(jié)構(gòu)類型的用例共17個，所有用例中只使用單音節(jié)的動詞或形容詞；除例（89）外，剩下的16例都與人的面部器官的行為或狀態(tài)變化相關(guān)。除了狀語“一”外，謂詞前面還可以出現(xiàn)別的狀語，如例（87）和例（88）。

除上面這種狀語外，《紅樓夢》中只剩1例有狀語修飾的、核心謂詞居末位的致使義“把”字句。如：

（90）如今得了這個病，把我那要強心一分也沒有。（第十一回）

5.核心謂詞后帶補語

《紅樓夢》中，致使義“把”字句核心謂詞后的補語有“結(jié)果補語、趨向補語、數(shù)量補語和時間補語”四種。

A.帶結(jié)果補語

（91）話未說完，把個賈政氣得面如金紙，大叫：“拿寶玉來！”（第三十三回）

（92）你婆婆才打發(fā)人封了這個給我瞧，把我氣了個死。（第七十四回）

（93）賈璉道：“你干的好事??！把老爺都氣壞了！”（第九十三回）

（94）我說了林姑娘要回南去，把寶玉沒急死了，鬧得家翻宅亂。（第九十回）

《紅樓夢》中，核心謂詞后帶結(jié)果補語的這種用例共有31個。前兩例中，“氣得面如金紙”“氣了個死”都是謂詞帶結(jié)果補語的述補結(jié)構(gòu)；述補結(jié)構(gòu)前可以有簡單的狀語修飾，如例（93）、（94）。例（94）中否定詞“沒”出現(xiàn)在“把”字的后面，否定表達也可將否定詞放在“把”字前面。如：

（95）都喜的眉開眼笑道：“阿彌陀佛，可來了！沒把姑娘急瘋了呢?！保ǖ谒氖兀?/p>

B.帶趨向補語

《紅樓夢》中，致使義“把”字句謂詞后帶趨向補語的這種用例共有11個，所使用的趨向補語有：上（1例）、下（4例）、下來（3例）、下去（1例）、出來（1例）、回去（1例）。如：

（96）我只愿這會于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57回）

（97）黛玉微微一笑，把眼又閉上了。（97回）

與處置義“把”字句相比，致使義“把”字句中謂詞帶趨向補語的用例很少，相應(yīng)的趨向補語的類型也貧乏很多。

C.帶數(shù)量補語

《紅樓夢》中，致使義“把”字句謂詞后帶數(shù)量補語的這種用例共有14個。如：

（98）再者年例送人請人，我把臉皮厚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第五十三回）

（99）劉老老一下子卻摸著了，但覺那老婆子的臉冰涼挺硬的，倒把劉老老唬了一跳。（第四十一回）

（100）正說著，只聽外面“咕咚”一聲，把兩個人嚇了一跳。（第一百零九回）

（101）因此上把平日嫌惡寶玉之心不覺減了八九分。（第二十三回）

（102）那鼻涕眼淚把一個砌花錦邊的褥子已濕了碗大的一片。（第九十七回）

《紅樓夢》用例中出現(xiàn)的核心謂詞只有上面舉出的“厚”（1例）、“?！保?例）、“嚇”（3例）、“減”（1例）和“濕”（1例）5個。除例（98）外，其余13例中核心謂詞和數(shù)量補語之間都有動態(tài)助詞“了”，這和處置義“把”字句的這一句法類型的表現(xiàn)是一致的。此外，核心謂詞前可以有修飾性的狀語，如例（101）、（102）。

D.帶時間補語

《紅樓夢》中還有1例致使義“把”字句謂詞后帶時間補語的用例。

（103）鳳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兩三句話的工夫，才說道……（第六十七回）

另外，《紅樓夢》中有1例趨向補語和數(shù)量補語雜糅使用的形式。

（104）寶玉看見無事，才把心放下了一半。（第八十一回）

（三）擴展形式

《紅樓夢》中有謂語部分為連謂結(jié)構(gòu)的致使義“把”字句，我們一共發(fā)現(xiàn)3個用例。如：

（105）那小紅只裝著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蕓：四目恰好相對。（第二十六回）

（106）原來這黛玉秉絕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不期這一哭，把那些附近的柳枝花朵上宿鳥棲鴉，一聞此聲，俱忒楞楞飛起遠避，不忍再聽。（第二十六回）

（107）偏偏晴雯上來換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掉在地下，將骨子跌折。（第三十一回）

（四）特殊用例

《紅樓夢》中還有兩個用例：

（108）賈母聽了，笑道：“猴兒，把你乖的，拿著官中的錢做人情?！保ǖ谌寤兀?/p>

（109）李紈笑道：“你們聽聽，說的好不好？把他會說話的！我且問你，這詩社到底管不管？”（第四十四回）

例（108）是形容詞“乖”加“的”的形式，例（109）是述賓結(jié)構(gòu)“會說話”加“的”的形式。這兩例雖無致使義，但“把”字后的賓語和謂語是主謂關(guān)系，因而我們把這兩例處理為致使義“把”字結(jié)構(gòu)的特殊用例。

五、結(jié)語

（一）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

處置義“把”字句的結(jié)構(gòu)語義類別很豐富，核心動詞后帶賓語時，有處置（給）、處置（作）和處置（到）三種類型；核心動詞后不帶賓語時，既有動詞單獨作謂語的形式，也有動詞疊用、動詞后帶動態(tài)助詞、動詞前帶狀語、動詞后帶補語等類型。此外，謂語部分還可以由遞系結(jié)構(gòu)和連謂結(jié)構(gòu)充當。

與處置義“把”字句相比，致使義“把”字句的用例較少，但其結(jié)果語義類型也比較豐富，核心謂詞后可以帶賓語；核心謂詞后不帶賓語時，差不多具備和處置義“把”字句一樣多的結(jié)構(gòu)類型。其謂語部分也可以由連謂結(jié)構(gòu)充當。

（二）《紅樓夢》中“把”字句的特點

《紅樓夢》中“把”字句的結(jié)構(gòu)語義類型很豐富，全面具備唐宋時期廣義處置式和狹義處置式的各種類型，而且謂語的構(gòu)成更為復(fù)雜：1.處置（給）、處置（作）和處置（到）三種類型中，核心動詞前面常有狀語修飾，后面可以出現(xiàn)動態(tài)助詞“了”；2.單純的動詞作謂語的用例很少，動詞前后有豐富多樣的狀語和補語成分；3.有很多用例的謂語部分是遞系結(jié)構(gòu)或連謂結(jié)構(gòu)。

《紅樓夢》中“把”字句的語法意義更加多樣，不僅出現(xiàn)了一批致使義“把”字句，而且還出現(xiàn)了兩種特殊的“把”字句：1.“把”字只引出處置對象，在特定的語用中謂語部分省略；2.謂語部分由“VP+的”充當，處置對象和謂語是主謂關(guān)系，但“把”字句不表致使義。此外，核心動詞帶賓語的“把”字句還發(fā)展出表“回指、受益和領(lǐng)有”等新的語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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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周永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 100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