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娟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中的《鄉(xiāng)村舞會》抒寫了“我”對一名哈薩克族小伙子麥西拉的默默戀情,這本是文學中司空見慣的主題,但在李娟的筆下卻別有風味,整篇散文雖然充滿著憧憬和感傷,但這是一種青春時代的憧憬與感傷,所以,盡管感傷,仍然輕快,雖有嘆息,但還輕盈,令讀者感到韻味悠長,感慨不已。
關鍵詞:李娟;鄉(xiāng)村舞會;默默戀情
作者簡介:何玉蔚(1968.7-),女,漢族,山東淄博人;講師;研究方向:西方文學與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1-0-02
李娟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體現(xiàn)著她散文的一貫風格,文字機靈樸實,不落俗套,令人過目難忘,就內容上講,《我的阿勒泰》其中有一篇《鄉(xiāng)村舞會》,最引人注目,也最動人心弦,如果給《鄉(xiāng)村舞會》加一個副標題的話,那就是“刻骨銘心的剎那”。
《鄉(xiāng)村舞會》第一段就開門見山:“我在鄉(xiāng)村舞會(拖依)上認識了麥西拉。他是一個漂亮溫和的年輕人,我一看就很喜歡他”[1]外表的“漂亮”那是上天給予的,性情的“溫和”更多的是后天的修煉,這樣漂亮而又溫和的年輕人有誰會不喜歡呢?但是故事中的“我”剛干完活,臟外套還沒有換下來,鞋子又是那么臟,這個樣子怎么能夠走到麥西拉面前和他跳舞呢?于是“我”飛快地跑回家換衣服,洗了把臉,還特意穿上了熨過的一條裙子,可是,等“我”煥然一新地回到舞會上時,麥西拉已經不在了,他已經走了!“我”真是又失望又難過,但又不好意思向周圍人打聽麥西拉,只好在舞會角落里坐下來,希望過一會兒麥西拉就會回來。那就等吧,等到了午夜兩點,舞會是從晚上十二點半開始的,月亮舞、“黑走馬”、交際舞、迪斯科都跳過好幾輪了,等到了凌晨三點鐘,我的小舞伴五歲的庫蘭都來了,又等到快四點鐘了,不等待的人都來了,可“我”苦苦等待的麥西拉就是沒來,而“我”已經跳得肚子疼了,并且當“我”看到特意為麥西拉而穿的淺色裙子已被庫蘭這個小家伙的臟手捏黑了一大片的時候,突然一下子難過得快哭出來,“我”心灰意冷,終于決定離開。就在這時,山重水復疑天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聽到后面隱隱約約有人在喊:“麥西拉!麥西拉過來……”“我”忍不住悄悄往回走,一直走到院子北側的大房間那邊,趴在窗臺上看了一會兒,由于窗玻璃外蒙著厚厚的塑料紙,加上窗戶內紅色金絲絨窗簾和白蕾絲窗紗的雙重作用,看不出什么名堂,“我”只好打開門,站在門邊,慢慢掃了一圈,麥西拉不在這里,正準備退出時,突然瞟到床欄上搭著的一件外套,看著挺熟悉的,拿起外套袖子一看,袖口打著塊補丁,??!正是麥西拉的?!拔摇庇谑亲诳谎刈罾镱^,守著麥西拉的那件打著補丁的外套,就像守著黑夜里的一線光明,一邊等一邊慢慢地吃葡萄干兒。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沒過一會兒,麥西拉和另外一個年輕人拉開門進來了!他們說笑著,向“我”走過來……然后越過“我”,俯身去取自己的外套?!拔摇边B忙起身幫他把外套拿下遞給他。他從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個很舊的小本子,取出里面夾著的一張紙條給了那個人,只顧著和那個人說著什么,居然當“我”是隱形似的,直到“我”叫了他的名字,他才格外地注意了“我”一下,對“我”表示謝意,隨后,麥西拉窩進木漆床后面的角落里,順手從墻上取下雙弦琴,隨意撥弄了幾下,又掛了回去?!拔摇毕肓讼耄焓诌^去把琴再次取下,遞給他:你彈吧。他笑著接過來;你會不會呢?“我”當然不會,麥西拉說:這個不難的,我教你吧?多么好的機會呀!多么浪漫的事呀!難道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嗎?但是“我”卻鬼使神差,大煞風景地說道:我笨得很呢,學不會的……“愛情的反諷之一,你越不喜歡一個人,你越能夠信心百倍、輕而易舉地吸引她,強烈的欲望使人喪失愛情游戲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漫不經心,你如被人吸引,就會產生自卑情結,因為我們總是把最完美的品質賦予我們深愛的人。”[2]“我”愛上了麥西拉,意味著我對自己的價值喪失了所有的信心。“我”是誰,僅僅是一個身份低微的裁縫家的丫頭,怎么配坐在麥西拉的旁邊?怎么配麻煩麥西拉教自己學琴?因為在“我”心中,麥西拉已經不僅僅是麥西拉了,麥西拉是位貨真價實的國王,他英俊高大,有一顆柔和清凈的心,還有一雙藝術家靈巧的雙手……“我”心目中的國王麥西拉開始彈琴了,他撥了幾下弦,把琴扶正了,熟滑平穩(wěn)地撥響了第一串旋律——那是一支普通的曲子,調子很平,起伏不大,旋律簡單而循環(huán)不止。但一經麥西拉撥響,里面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濃重”的東西,聽起來醇厚踏實?!安恢且驗殡p弦琴節(jié)奏的鮮明,還是因為彈者對曲子的太過熟悉,在這一房間的嘈雜之中——炕的另一頭在起哄、合唱、鼓掌,手風琴的琴聲明麗響亮,還有人一邊喝酒,一邊激烈地爭論……麥西拉的琴聲,完整而清晰,不受一絲一毫的干擾,不浸一點一滴的煩躁。他溫和平淡地坐在房間嘈雜的旋渦正中央,安靜得如同在曠野一般。那琴聲一經撥響,就像是從不曾有過起源也不會再有結束似的,一味深深地、深深地進行著。音量不大,卻那么堅定,又如同是忠貞……”[3]這哪里是一位默默無聞的哈薩克族小伙子在彈琴,這明明是一位世界頂尖級別的音樂大師在演奏,不僅故事中的“我”被迷住了,連故事外的筆者也為之傾倒,當然筆者也不會彈琴,“我”做夢似的看著四周,除了“我”和麥西拉兩個,其余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酒氣沖天?!拔摇闭业揭恢环沽说目站票?,用裙子擦了擦,又順手拎過來半瓶白酒,滿滿地斟了一杯,遞給麥西拉。他停下來,笑著道謝,接過去抿了一小口,然后還給“我”,低頭接著又彈?!拔摇迸踔票?,暈暈乎乎地聽了一會兒,忍不住捧著酒杯低著頭也小口小口地啜了起來,一邊聽,一邊啜,一邊暈,大半杯酒讓“我”喝見底了時,這才意識到再這么坐下去實在不體面,于是暈乎乎起身,穿過一室的嘈雜悄悄走了……推開門要踏出去時,忍不住又回望了一下麥西拉,麥西拉仍坐在那個角落里,用心地——又仿佛是無心地——彈撥著,根本不在意“我”的來與去……
美國小說家托馬斯·沃爾夫(1900-1938)曾寫有一篇短篇小說《遠與近》,講了一個耐人回味的故事:在鐵路邊有一所白木板小屋,二十多年來,一位火車司機每天開車經過這個小屋的時候,總看到一個婦人帶著她的女兒向他揮手致意,這小屋和母女倆,使他感到了異乎尋常的幸福,他對她們以及她們所居住的小屋,懷有一片深情,就像一個男人對他的妻女所懷的深情一樣。終于他在鐵路上服務的歲月結束了,他決定去看看這母女倆,同她們說說話,因為她們已經完全糅進了他這二十多年的生活里。他真的有一天來到這個小鎮(zhèn),一路走去,心中的惶恐和慌亂卻越來越強,他覺得,那個他以前每天都看見的屋子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令人不安,他就像走在一個夢中的小鎮(zhèn)一般。終于,他走到了那兩個向他揮手致意過幾千次的女人和孩子面前,但她們只是用懷疑甚至敵意的眼光看著他。他這時突然意識到:那條燦爛的、令人神往的道路,那由想象所產生的一切魔法,永遠的不可復得了。《鄉(xiāng)村舞會》中的“我”對麥西拉的愛戀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遠與近》中的那位火車司機對那母女的情感,實際上李娟的《鄉(xiāng)村舞會》并沒有結束于“我”和麥西拉在凌晨時的別離,緊接著又寫了幾頁“我”和其他女伴參加鄉(xiāng)村舞會的情景,最后又回到了麥西拉身上,抒了一段畫龍點睛的情:“我想我是真的愛著麥西拉,我能夠確信這樣的愛情,我的確在思念著他——可那又能怎么樣呢?我并不認識他,更重要的是,我也沒法讓他認識我”。[4]這是互不相識的兩個人一方對另一方的強烈的愛戀,就像《遠與近》中的那位火車司機對那母女的深情一樣。距離、障礙以及種種的不可能造就了一種情感,而正是因為我們對這些距離、障礙以及種種的不可能的無能為力,激發(fā)了也強化了我們的情感。在《鄉(xiāng)村舞會》中,“我”想象麥西拉的新娘子的模樣,她應該是一個又高又美的哈薩克族女子,當她生過三個孩子之后體重會超過兩百斤,無論是站著還是坐著都穩(wěn)穩(wěn)當當;她目光平靜,穿著長裙,披著羊毛大方巾;她彎腰走出氈房,走到碧綠遼遠的夏牧場上,拎著擠奶的小桶和板凳,這一幕情景溫馨動人,但未必真正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是出于年輕而愛上麥西拉的,甚至有一次還夢見了麥西拉,他站在電子琴邊,隨意地彈撥著,臉上掛著“我”所熟悉的那種笑容……可那又能怎么樣呢?就像“我”對麥西拉的愛是與麥西拉無關一樣,要不又能怎么辦呢?白白的年輕著。在這樣美麗的世界里,一個人的話總是令人難過的,所以“我”就有所渴望了,所以麥西拉就出現(xiàn)了……故事的結尾是“我”被陌生人邀請去參加另一個鄉(xiāng)村舞會,“我”在那兒還會遇見麥西拉嗎?“我”與麥西拉的見面又會是怎樣的情形?抑或是麥西拉根本就沒有去但“我”又遇見別的什么人?年輕歲月如此漫長,“我”總會愛上別的人的,人生是平淡的,愛情就是平淡中的一抹燦爛,人生是一個又一個平凡的日子,愛情就是節(jié)日里才驚鴻一瞥的絢麗焰火,雖然短暫,但也刻骨銘心,也許正是這刻骨銘心的剎那,才是漫長生命的真正意義。
李娟的散文總的來說都不長,筆者認為讀她的散文就像讀美國詩人瓦爾特·惠特曼(1819—1892)的詩一樣,要大段大段地去讀,只有這樣,才能充分領略惠特曼的詩歌之美,因為,沒有哪個詩人像他那樣,單獨的短語、意象乃至詩行是很少能說明什么的,這也幾乎完全適合李娟的散文,也就是說,讀李娟的散文一口氣要讀十篇以上才能體會到她的散文之美?!段业陌⒗仗分械倪@篇《鄉(xiāng)村舞會》應該說是個例外,占了十八個頁碼,算是李娟散文中比較長的了,抒寫了“我”對一名哈薩克族小伙子的默默戀情,這本是文學中司空見慣的主題,但在李娟的筆下卻別有風味,整篇散文雖然充滿著憧憬和感傷,但這是一種青春時代的憧憬與感傷,所以,盡管感傷,仍然輕快,雖有嘆息,但還輕盈,令讀者感到韻味悠長,感慨不已。
參考文獻:
[1][3][4]李娟.我的阿勒泰[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96,101,102.
[2]阿蘭·德波頓.無聊的魅力[M].陳廣興譯,上海:上海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