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石黑一雄的長篇小說《長日留痕》主要以管家史蒂文斯的口吻敘述了自己在六天的路途中的見聞和回憶。小說包含大量的獨白與對話。本文則主要通過巴赫金的對話理論與??碌臋嗔υ捳Z理論,對《長日留痕》男主人公的話語進行分析,指出他并非只是一個身受權力話語壓迫的角色,更是一個運用話語抵抗權力的人。
關鍵詞:權力話語;壓迫;抵抗
作者簡介:白妍(1989.5-),女,陜西銅川人,西安外國語大學,2011級文學學士,2012級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英國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9-0-02
1989年,石黑一雄出版了長篇小說《長》,旋即榮膺布克獎,并獲得了更多的讀者和關注?!堕L》以達靈頓府男管家史蒂文斯的口吻講述了史蒂文斯六天的旅行以及途中的見聞與回憶。小說充滿了哀傷憂郁的色彩,石黑一雄以典雅的筆觸刻畫了大英帝國江河日下之時,一位男管家對自己一生的回顧與傷感。在以往的評論也往往將目光投向了這位男主人公。史蒂文斯身上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唯唯諾諾,不辨是非的消極品質。但本文試圖運用巴赫金,福柯的話語理論,對小說進行分析,以說明史蒂文斯這個生存在波云詭譎風云變幻的時代,身處等級制度森嚴的社會中的男管家,不僅僅是權力壓迫下一個失語形象,更是在話語與權力中左右奔突,利用語言來進行力量交鋒的一個角色。
一、被權力控制的話語
巴赫金認為話語體現(xiàn)了處于交流中的說話者的各種意象。在每一個具體地歷史時刻,不同的社會階層的每代人都有自己的不用話語。話語(語言)不僅是一種個人習得也是一種社會文化建構。(巴赫金,1998:71)
管家被認為是英國的社會文化特色由來已久。石黑一雄在一次訪談中說英國的管家為全世界知曉,這一點則為他為全世界寫一本小說提供了很好的素材。管家們大多冷酷嚴肅,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情感。他們只是從不參與重大事件的決定,只負責執(zhí)行自己主人的命令。史蒂文斯作為這種社會文化的產物,堅持認為自己,作為達官貴人的管家,比大多數人更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英格蘭,哪里才是決定英格蘭甚至全世界的中心。作為達靈頓公爵的管家,史蒂文斯認為自己有特權接觸到英格蘭的名流顯貴,能夠了解英格蘭的“最美妙之處”。史蒂文斯認為對一位“杰出的”男管家來說,“與一個真正顯赫之門庭交往”是“杰出品質的先決條件”。杰出的男管家通常都是多年為一位優(yōu)秀的紳士效勞,并間接地通過后者效勞全人類。在史蒂文斯的心目中,達靈頓公爵正是這樣一位懷著慈悲之心,為人類和平奔走呼號的紳士。 達靈頓公爵這樣的上層階級,少數參與國際事務的政要在史蒂文斯看來就是世界車輪的中心。其他的各個階層分列輻輳上的各點,而自己則處在車輪中心最近的地方。史蒂文斯對自己身份的誤讀將自己人生的全部價值都附加在了達靈頓公爵身上。這種攀附心理使得他為達靈頓公爵馬首是瞻并渴望得到后者的認同。達靈頓公爵則常常利用史蒂文斯的這一心理,不斷肯定他的辦事能力,在這一過程中不斷加深自己對史蒂文斯的影響力,如親口表示,干凈的銀器改變了客人的情緒。幾十年間,史蒂文斯一直對自己曾為達靈頓公爵效力而自豪,并始終在內心為達靈頓公爵辯護,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身處權力壓制之下,還一直維護主人的權威。
1935年前后的一次晚宴后,一位斯潘塞先生請史蒂文斯對于世界政治經濟問題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史蒂文斯對這些問題很吃驚?!翱晌液芸毂憧辞辶诵蝿莸谋举|所在;也就是說,我對此問題必定束手無策顯然是他們所期待的事。說實在的,我是花了點時間仔細思量過現(xiàn)在的形勢并構思出一個恰如其分的回答,我甚至表露出在絞盡腦汁思考這一問題的模樣,因為我看見屋內所有的先生正相互開心的微笑著。”(石黑一雄,183)史蒂文斯選擇保持沉默,一問三不知。在察言觀色一番后,史蒂文斯發(fā)現(xiàn)先生們并非想從他那里獲得獨到的見解,而是他抓耳撓腮苦思冥想的囧樣。事后,達靈頓公爵十分贊賞史蒂文斯當時的表現(xiàn),他說“事實上,要說有任何令人欣慰的地方,你的確有助于闡明一個非常重要的論點。倫納德爵士一直喋喋不休地談到了那過時的廢話。說人民的意志才是最明智的仲裁者以及諸如此類的論調。史蒂文斯,你會相信嗎?”史蒂文斯答道:“您是對的,老爺?!?(石黑一雄,185)史蒂文斯所謂影響所服務的紳士并最終影響世界的人的論調在這里分崩離析了,但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達靈頓公爵的反民主,反人民傾向無疑是可怕的,而史蒂文斯在這種人身邊卻沒有絲毫察覺,直到與作為一介農夫的哈里交談之后,才慢慢意識到達靈頓公爵這一觀點的可惡之處。史蒂文斯當時并沒有意識到自己作為社會的一分子,不可能置身事外獨善其身。達靈頓公爵其實并不尊重他,只是作為一種無意識的工具為己所用。
史蒂文斯還回憶到自己為了提高自己的語言能力付出的努力。他們這一輩管家都或多或少“對口才與常識”存在困惑。一次與肯頓小姐的交鋒中,史蒂文斯始終拒絕告訴達靈頓小姐自己正在閱讀一本浪漫愛情小說。史蒂文斯辯白道:閱讀這類書籍“是一個極為有效的方式以保持并提高個人駕馭英語的能力。”這類書籍不僅寫作規(guī)范,對白優(yōu)美而且極具實踐價值,在女士先生們的日常交往中使用的很頻繁。雖然史蒂文斯的話有托詞之嫌,但這正是他迎合上層社會價值觀念的表現(xiàn)。在新雇主法拉戴先生入住達靈頓莊園以后,史蒂文斯則更著意于加強自己的語言訓練,每天在雇主散步的時候收聽廣播,并苦死冥想出幾條好笑的話以備和法拉戴先生調侃的時候使用。作為一名敬業(yè)的管家,史蒂文斯的努力不僅僅是工作需要,更是一種不自覺的“模仿”,通過模仿來“接近”被服務階級。
在巴赫金之后,福柯對話語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指出掌握話語就等于把持權力。權力和話語緊密相連?!皼]有相對的知識場存在,就不會構成權力關系;同樣,沒有知識的預設和組合,也就不會形成權力關系?!保ㄖ靹?,480)
在出行的幾天中,史蒂文斯屢屢被人誤認為勛爵,除了他的裝著,座駕,更重要的是他的談吐。出行第二天,由于老式福特車出了故障,史蒂文斯向一位在維多利亞式樓房里服務的勤務兵求助。那位身兼管家,男仆,司機、和普通清潔工的人物在于史蒂文斯交談了半天一直困惑于他的身份,因為史蒂文斯的談吐“就像一位紳士”。而在莫斯庫姆村投宿時的經歷更是讓史蒂文斯在沾沾自喜時不免有些心虛。淳樸的村民都認為他是一位紳士,一位大人物,所以紛紛來到房東哈里·史密斯先生家里與史蒂文斯交談。與農民交談時史蒂文斯一直表現(xiàn)的很有風度,回應村民們關于“尊嚴”以及政治的討論。但卡萊爾醫(yī)生的到來則讓他變得緊張了起來,難以抑制在談話中稱對方為“先生”的本能。與勤務兵相處時的淡定從容到被人誤解后又指認的釋然,可以看到因為身為大莊園的管家,史蒂文斯的地位高于勤務兵,話語中也就多了些許從容。而醫(yī)生,身為社會中的知識分子,因為知識的介入,話語權力高于管家這一服務階層。在談話中,史蒂文斯也因此處于下風。
二、話語抵抗權力
然而,史蒂文斯并非永遠都處于這種被動的局面。達靈頓公爵去世以后,美國人法拉戴先生收購了達靈頓府并留下了史蒂文斯,作為“包裹里的一部分”。法拉戴先生看中的是達靈頓府幾百年的悠久歷史,以及史蒂文斯這一個“貨真價實的英國管家?!币淮畏ɡ飨壬箜f克菲爾德太太參觀古宅,卻被這位太太嘲笑都是仿制品。史蒂文斯拒絕向韋克菲爾德太太吐露關于達靈頓公爵的情況,撒謊說自己從來沒有為他工作過。拉法戴先生因此非常生氣。
在被質問為何撒謊時,史蒂文斯回答拉法戴先生說“雇員議論其前任主人是不符合英格蘭的傳統(tǒng)習慣的.” 法拉戴先生無疑想要為同胞炫耀自己的財產,英國莊園和英國管家,管家史蒂文斯被當成古董商品,擁有的只有自己的歷史價值。史蒂文斯的這個舉動,不僅是在維護達靈頓公爵,更是在維護自己的聲音與權力。對于權威階層提出的要求如果不認同,史蒂文斯使用了一種規(guī)避委婉的方法說“不”。
同時,多年的處于服務階層,史蒂文斯也會通過掩飾來達到目的。因為肯頓小姐的來信,史蒂文斯意識到接受法拉戴先生的建議去旅行未嘗不可。礙于自己已經拒絕的法拉戴先生,他借口府里人員不足,需要出行處理一下工作方面的問題,拜訪一下肯頓小姐。史蒂文斯承認,“我就有一種秉性,在探問我的主人能給予最慷慨的恩賜時,又要暗示我的懇求是處于良好的職業(yè)動機?!毖陲椬约旱恼鎸嵰鈭D,并借口工作的正當理由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這又是史蒂文斯對抗權威的策略。史蒂文斯本對于法拉戴先生對他調侃這一舉動不解。在旅行結束后,他意識到調侃本是人們表達溫情的一張方式,同時也應是提供優(yōu)質服務所應做到的事情。但可以看出,史蒂文斯的思考角度不再僅是服務,而是納入了自己的情感因素,準備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結語
石黑一雄在《長》中塑造的這一任務形象體現(xiàn)了權力與語言的相互作用。史蒂文斯的獨白與敘述雖不可靠,卻間接反映了他本人當時當地的感想。史蒂文斯是一位平庸的人物,深受文化與階級的影響,由于知識的欠缺,他沒有辦法明辨是非。但作為一個人,他卻深諳語言的游戲。從一開始有意無意掩蓋自己的聲音,到最后的轉變,史蒂文斯的話語權在逐漸增強,自我意識逐漸被修正,從虛妄的男管家變成一個直面蒼涼人生的中年人。有理由相信,《長日留痕》雖意境慘淡,但夕陽余暉中又孕育著一枚新的太陽。
參考文獻:
[1]巴赫金.《小說理論》.白春仁、小河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69-71
[2]方小莉.“聲音與權力:文本中的意義生產理論”.理論探索·當代文壇2013(1):60-65
[3]陶國山.“批評性話語理論:??碌娜宋膶W科話語性研究”.文藝理論研究2011(6):107-112
[4]石黑一雄.《長日留痕》. 冒國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年
[5]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4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