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的作品,大多以描寫女性人物為主,一切緣起與因果皆是圍繞女性角色鋪展開來。其中一系列母親的形象更以“自私、卑怯”的特性被世人所知。本文將以曹七巧為代表的女子為例,分析張愛玲“丑化”母親形象的原因,及張愛玲與其他五四時期的作家對母親的不同認識,進而揭示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母親形象所具有的人性弱點。
關(guān)鍵詞:張愛玲;母親形象;陰性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9-0-02
張愛玲一直都以神秘或是標新立異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中,無論是曾經(jīng)顯赫非凡的家世背景,抑或是一部部在文學(xué)界引發(fā)巨大爭議的小說。從《沉香屑·第一爐香》到《小團圓》,母親形象以各種性格頻繁出現(xiàn),她以獨特的眼光對母親形象做了顛覆,使覆蓋在“母親”這兩個字上的神圣榮光被揭開,還原了一個母親最本真的面目。與五四文學(xué)中被神化的母親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揭示出了人性中固有的一些弱點,如自私、殘忍、卑怯等。
一、陰冷青澀的母愛體驗
在張愛玲出生的時候,張氏家族顯赫的黃金時代已經(jīng)過去,但她的父親依然過著花天酒地的放蕩生活,她的母親雖然出身傳統(tǒng)世家,卻深受五四新風(fēng)的影響與感召,是一個在新時代的洪流中勇于沖破封建世俗的一個女性。她面對丈夫的喝酒,賭博,抽鴉片,養(yǎng)姨太太這些惡習(xí),不但沒有縱容,或者忍氣吞聲,而是選擇捍衛(wèi)自己的權(quán)利。時代在進步,她自然不能忍受自己的丈夫依舊保持這舊式的做派。在她對自己的婚姻心灰意冷的時候,她選擇了出國,這時的張愛玲才四歲,一分別就是四年,時間與距離將母女的感情慢慢淡化?!凹依锩鏇]有我母親這個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因為她很早就不在那里了?!盵1]從小就缺失母愛的張愛玲對母親的態(tài)度是疏離的,似乎從來沒有感到過最真切的母女之間的那種感情。待她的父母離婚以后,她與母親的距離愈發(fā)遠了。
在她與后母的相處之中,始終也建立不起來很深厚的感情。當她親眼看到弟弟在這個煙氣繚繞的家里所受的委屈及性格發(fā)生的巨大變化時,她對后母只有恨意。尤其后母還教唆她的父親將她毒打一頓,然后軟禁,在病痛中差點命喪黃泉。自此以后,張愛玲對家人的溫情徹底失去信心,后母的所作所為也使她對母親這一形象有了完全不同的認識。
張愛玲是一個愛恨分明的女子,就如她的弟弟張子靜說道:“不過在性格上又反過來:我遺傳了父親的與世無爭,近于怯弱,姐姐則遺傳了母親湖南女子的剛烈,十分強悍?!盵2]也正是這樣的性格與經(jīng)歷,才讓她對母親這一形象徹底失望,她以母親的冷淡,后母的惡毒為藍本,刻畫出一系列陰冷丑惡的母親形象,她們在父權(quán)與夫權(quán)的壓迫下變得唯利是圖,情感涼薄,更是在金錢與欲望的驅(qū)使下,暴露出人性中最陰暗的一面。
二、以惡為本的母親形象
自古以來,母親都被賦予極高的評價,是博愛與無私的象征。在中國有女媧摶土造人,煉石補天,西方的圣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在張愛玲的眼中,“世俗所供的觀音不過是古裝美女赤了腳,半裸的高大肥碩的希臘石像不過是女運動家,金發(fā)的圣母不過是個俏奶媽,當眾喂了一千余年的奶?!盵3]張愛玲用犀利刻薄的語句將人們崇拜與敬仰的母親形象做了顛覆,通過一個個飽滿生動的女性人物,挖掘出了隱藏在善良表象背后的幽暗惡毒的人性弱點。
七巧是張愛玲筆下的典型形象,婚姻的不幸,使她正常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又因為出生的卑微,受到其他人的嘲弄與排擠,這一切都導(dǎo)致了她異于常人的心理。在她丈夫死后,她將分得的金錢作為唯一的依靠。她作為一個母親,不但沒有給予兒女應(yīng)有的溫暖與關(guān)心,而是以他們的幸福為代價,一味斂財,向自己最親近的人尋求病態(tài)的報復(fù)與發(fā)泄。她不希望看到女兒過上自己沒有享受過得幸福生活,常常對長安冷嘲熱諷,最后當她有意的將長安吸鴉片的事透露給童世舫時,終于成了壓死女兒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長安便對婚姻失去信心,一生沒有得到幸福。至于對兒子的占有欲,使長白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廢人,整日待在家里與鴉片為伴,又故意將兒子與兒媳的私密話大肆宣揚,最后使兒媳在煎熬與羞愧中死亡。七巧的所作所為本不應(yīng)該是一個母親應(yīng)有的行為,只是在姜家所受的侮辱與婚姻的不幸讓她的心理漸漸扭曲,不能像一個正常的母親一樣,給予兒女母愛的溫暖。小說的末尾寫到,當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盵4]她在自己為自己鑄造的黃金枷鎖里失去本性,最終埋葬了自己的人生,斷送了兒女的幸福。
與七巧一般,以金錢來衡量親情的另一位母親是《花雕》中的鄭夫人,當她的女兒川娥病重,沒錢醫(yī)治時,“鄭夫人忖度著,若是自己拿錢給她買,那就證實了自己有私房錢。左思右想。唯有托云藩設(shè)法。”[5]她一心為自己的利益著想,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在美好的年華里一寸寸死去。親情本來是血濃于水的感情,但當它與利益發(fā)生沖突時,便會一文不值。
在張愛玲的最后一部作品《小團圓》中,母親形象貫穿始終,并且與女兒九莉始終保持著對立或是懷疑的關(guān)系,絲毫沒有母女之間應(yīng)有的那種親近與理解。九莉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拋下兒女獨自出國,待回國后,便與她的父親離婚,一個人過著瀟灑自由的生活。當她在香港住最好的旅店時,自己的女兒卻只能在住修道院當一個苦學(xué)生。被九莉當做“生存許可證“的八百港幣獎學(xué)金不但被自己的母親懷疑來路不正,還被她賭光。這里的母親形象更是自私,只顧自己的日常享受,卻絲毫不顧忌女兒的生計。所謂的親情,也只有在金錢的維系下才會透出一點光亮。在小說中,九莉曾說“我不會的。我要把花的錢賺回來,花的這些錢我一定要還二嬸的?!毖b在一只長盒子里,埋在一打深紅的玫瑰花下[6]。蕊秋對九莉也不是沒有愛,只是相比之下,自己終歸是更重要些。九莉以前對母親的那種敬重與希冀被蕊秋一次次的摧毀,剩下的只有對母親的仇恨。在本書中,張愛玲將母親與惡毒,自私緊密聯(lián)系起來,顛覆了人們對母親形象的傳統(tǒng)認知。
在張愛玲的世界中,母愛曾經(jīng)缺失過很長一段時間,至于后母的惡毒自私,早已將她對母親的幻想打破?;蛟S是過早的經(jīng)歷過沒有溫情的家庭生活,才讓她對人性的認識更深刻。張愛玲筆下的母親形象,都是在金錢與親情中,選擇了前者,欲望泯滅了她們作為一個母親應(yīng)有的良知與溫情。當自己的兒女們需要母親的關(guān)懷與幫助時,她們是缺席的,逃避與置之不理是她們的態(tài)度。
可以說張愛玲筆下的母親形象是時代發(fā)展的畸形產(chǎn)物,她以旁觀者的角度為我們描繪一個個褪去神圣光環(huán)的母親形象,與千篇一律的歌頌?zāi)赣H形象的文章形成鮮明的對比,揭露出女性中丑陋的一面。
三、自私卑怯的人性弱點
無論是在黃金枷鎖下失去本性的七巧,或是為了維護生存而毀了一雙女兒幸福的顧母,都是金錢的奴隸,她們并沒有將撫養(yǎng)兒女當做一個母親應(yīng)盡的義務(wù),而是想方設(shè)法在兒女身上得到自己渴求的東西,金錢,或是一種變態(tài)的心理滿足感。這與五四時期一些作家對母親的書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冰心的詩集《繁星》里,她不斷唱出愛的贊歌,母愛在她眼中是崇高無瑕的。母親的形象更是如圣母一般,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如這首小詩:“母親呵!撇開你的憂愁,容我沉酣在你的懷里,只有你是我靈魂的安頓?!盵7]這里面蘊含的是對母親的信任與依賴。胡適的《我的母親》中,也是以最真摯的筆調(diào)與情感抒發(fā)對母親的感激與贊美。這里的母親形象不但又獨立的人格與尊嚴,還能以最無私的胸懷包容兒女,養(yǎng)育兒女,母愛在這里是可以超越一切的一種力量,母親形象也是熠熠生輝的。但張愛玲卻在她的文學(xué)世界里,重新對“母親”這一形象做了定義。她將自古以來被人們神化的母親還原到現(xiàn)實生活中,看她們?yōu)樯畋疾?,為金錢所誘惑,甚至為了滿足欲望,不惜以兒女的幸福為代價。
在張愛玲的書寫中,皆是自私,功利或是卑怯的母親形象。她都人性的探索都是通過筆下的母親形象展現(xiàn)出來?!斗怄i》中吳翠遠的母親,雖然未曾出場,但字里行間也透露出女兒的作用不過是為家里爭光,才會讓她一直念書,覺得念書爬到頂尖的時候,便又指望找一個有錢的女婿。《半生緣》中的顧太太在曼璐給了她足夠的錢時,便對曼楨的生死不管不問,金錢的價值超越了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兒。這些母親皆是活在世俗生活中,處在各種利益關(guān)系中,在金錢與權(quán)勢的誘惑下,往往會將母親的身份排在最末位。至于母愛,早已在滿心算計后消失殆盡。
張愛玲對母親的書寫,是中國社會中大多數(shù)女性生活的一個縮影。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中,女性只是儒家們?nèi)我庠u論,書寫的客體,是喪失了話語權(quán)的沉默群體。她們沒有自己的獨立地位,沒有人格尊嚴,是依附于男性而存在的弱勢群體,正如張愛玲筆下的這些母親,她們沒有獨立的經(jīng)濟來源,沒有受人尊敬的社會地位,自然要尋找安身立命的法子,兒女就成了她們手中的工具。為了能夠生存下去,犧牲親情或是兒女的幸福都不為過,終究人性是自私的,即使是母親也不例外。
結(jié)語
張愛玲曾說:“人生安穩(wěn)的一面則有永恒的意味。雖然這種安穩(wěn)常是不安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時候就會破壞一次,但仍然是永恒的。它存在于一切時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說是婦人性?!盵8]這段話揭示出女性自古以來在封建觀念的影響下,產(chǎn)生的一種依附性。將婚姻與男人當做生活安穩(wěn)的必要條件,也是張愛玲對當時女性命運的一種擔憂與無奈。正如她筆下的母親形象,褪去“母親”二字的神圣光輝,她們也只是生活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平凡女子,總歸要想法子生存下去,所以她們的所作所為也就不難理解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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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張子靜. 我的姐姐張愛玲〔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年,第1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