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網(wǎng)友將季羨林的“考試日記”發(fā)到網(wǎng)上,季大師爆粗口的率性一面,被人津津樂道。提及寫日記,可謂源遠流長。晚清四大日記,以《越縵堂日記》為例,要研究同治、道光時代的政治史、社會史甚至經(jīng)濟史,這是一部必讀書。近現(xiàn)代胡適、周氏兄弟、蔣介石,從政治人物、文人到公共知識分子,名人們將自己的日常起居細節(jié)、內(nèi)心私密,以日記的形式述諸文字。
日記是夜深人靜時的“自言自語”與內(nèi)心獨白,無疑比書信、傳記更接近“靈魂的真實”。正是日記,讓后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季羨林也曾因考試詛咒老師,胡適也曾喝醉打警察逛窯子,吳宓原來有性扭曲傾向……在公眾場合揮斥方遒的他們,在最私密的日記里嬉笑怒罵顛嗔癡。
校園里的那些奇葩:
罵教授、夢遺、自我否定
代表:季羨林、胡適、吳宓
“沒做什么有意義的事——媽的,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氣,還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東西?”季羨林在清華大學(xué)讀書期間所作的日記被網(wǎng)民爆出后,引發(fā)關(guān)注。日記中所記錄的年輕時季羨林對考試的態(tài)度,網(wǎng)民紛紛表示贊同,“大師所言極是!”
日記中還有一則:“今天才更深切地感到考試的無聊。一些放屁胡謅的講義硬要我們記! ”同樣是對考試的痛恨。
2003年1月,《清華園日記》由遼寧美術(shù)出版社首次出版發(fā)行,日記內(nèi)容則是彼時作為清華大學(xué)西洋文學(xué)系學(xué)生的季羨林,21到23歲之間在清華園生活學(xué)習(xí)的“青春記錄”。
這些日記在后來出版時,編輯曾提出“做適當刪減”,季羨林在《清華園日記》后記中寫道:“我考慮了一下,決定不刪,一仍其舊,一句話也沒有刪。我七十年前不是圣人,今天不是圣人,將來也不會成為圣人。我不想到孔廟里去陪著吃冷豬肉。我把自己活脫脫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p>
季羨林日記中還有更雷人的,涉及最隱秘的性欲:“今天看了一部舊小說,《石點頭》,短篇的,描寫并不怎樣穢褻,但不知為什么,總?cè)菀滓鹞业男杂?。我今生沒有別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幾個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觸?!?/p>
吳宓更厲害,他的日記所顯露的,是對女體的偏執(zhí)。比如說,他寫他的學(xué)生“K”(即高棣華)。在1936年到1937年間的日記里,他每次都詳細地記錄“K”來宿舍找他時所穿的衣服。他寫“K”“豐腴”、“豐艷”、“潤腴”;更記下她來的時候偶爾“不襪”、“裸足”、“裸脛”、“裸腿”;或者偶爾“K”來的時候,他自己正沐浴完畢,或正披著浴衣。
胡適的留學(xué)日記出版之際,他刪了十條左右。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并沒有刪去夢遺那一條。1911年2月20日的日記寫著:“連日似太忙碌,昨夜遺精,頗以為患。今日訪Dr. Wright,詢之,醫(yī)云無害也。余因請其遍察臟腑,云皆如恒,心始釋然?!?/p>
胡適的留學(xué)日記,將其處于學(xué)習(xí)和打牌之間猶豫不決的內(nèi)心世界顯露無疑,我們看如下幾條:
7月4日:“新開這本日記,也為了督促自己下個學(xué)期多下些苦功。先要讀完手邊的莎士比亞的《亨利八世》……”
7月13日:“打牌。”
7月14日:“打牌?!?/p>
7月15日:“打牌?!?/p>
7月16日:“胡適之啊胡適之!你怎么能如此墮落!先前訂下的學(xué)習(xí)計劃你都忘了嗎?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荒茉龠@樣下去了!”
接下來該改邪歸正了吧,沒想到又是這樣:
7月17日:“打牌?!?/p>
7月18日:“打牌?!?/p>
沉迷打牌不能自拔,只好用日記鞭策自己好好學(xué)習(xí),可是依舊受不了打牌的誘惑??蓱z一個胡適之,竟糾結(jié)到如此地步。
色字頭上一把刀:與妓女不得不說的故事
代表:蔣介石、胡適、郁達夫
關(guān)于女色,很多人在日記中并不避諱。
蔣介石日記多暴露自己好色的喜好?!敖裢沓鋈ヌ交ā笔侨粘>洌看翁交ɑ貋?,都后悔,發(fā)誓不去,可是呢,第二天又覺得花花世界很好,又去,回來又后悔,接著再去,再后悔……一次從福建路過香港到上海,“香港乃花花世界,余能否經(jīng)受考驗,就看今天!”結(jié)果,當天晚上他還是上了妓院,并在日記上說:“我的毛病就是好色也!”
郁達夫的日記沒有故事情節(jié),沒有虛構(gòu)的人物,有的只是一個赤裸裸的自我。他寫會友晤談,發(fā)熱受寒,甚至酗酒,抽大煙,出入妓院等等,毫不隱晦,和盤托出,這恐怕也是郁達夫日記發(fā)表后為人爭相閱讀之原因。郁達夫還在日記中不厭其煩地記載自己的陋習(xí)污行,他不斷懺悔,不斷下決心痛改,但事過之后又依然故我。這一點,與蔣介石類似。
胡適在上海求學(xué)的時候,那一段流連妓院的墮落人生,在他的日記中多有展露。上海的這段時間胡適與妓女交往的具體情況大致如下:舊歷1909年12月14日,胡適授課結(jié)束?!斑^桂梁家,桂梁令書贈妓聯(lián),以不善書辭焉?!眱商旌螅?2月16日,胡適與眾友在雅敘園吃茶,并在他們的慫恿下開始了人生的第二次“叫局”?!坝嗨夭唤芯?,同席諸人乃慫恿仲實令以所叫伎曰趙春閣者轉(zhuǎn)薦于余,此余叫局之第二次也。”再兩天后,即12月18日,胡適又同桂梁逛伎家了。“是日君墨,仲實皆外出,桂梁來邀至伎家,食所謂私家菜者?!?/p>
胡適日記中還記載了在濟南狎妓的情景,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當時濟南娼妓業(yè)的情況。1922年,胡適到濟南參加“第八屆全國教育會聯(lián)合會討論新學(xué)制”會議。10月13日,這天傍晚,胡適去理發(fā),實在太困頓了,以至于理發(fā)的時候睡著了。洗頭發(fā)時,他叫師傅用冷水洗頭,才得以清醒。這天晚上,郵局失火停電,大約無事可做吧,日記里這樣寫:“我就到濟源里去看看濟南的窯子是個什么樣子。進去了三家,都是濟南本地的,簡陋的很;大都是兩樓兩底或三樓三底的房子,每家約二人至四人不等,今夜因電燈滅了,只點油燈,故更覺簡陋。十時半回寓,早睡?!?/p>
日記里的近代史
代表:陳光甫、李慈銘、翁同龢、孫寶碹
日記有兩種:一是流水賬式,一是詳細記事式。相對來說,偏重記事的日記可能有價值些,像《胡適的日記》;魯迅的日記雖然大都是流水賬式的生活瑣事,但它的重要性同樣不言而喻。
對于研究者,日記的價值不僅僅在于研究日記作者本人,更是了解相關(guān)歷史事件和人物的主要材料來源。如上海書店出版的《陳光甫日記》是銀行家的日記,但因為陳光甫和胡適的關(guān)系很好,從他的日記中能看出自由主義思潮對中國不同知識分子的影響;去年出版的《季米特洛夫日記選編》中有許多與中國歷史大事相關(guān)的材料,因而學(xué)術(shù)界非常重視。
學(xué)者謝泳認為:“研究晚清歷史,沒有不看《翁同龢日記》、《鄭孝胥日記》的?!蓖砬逵兴拇笕沼洠骸对娇z堂日記》、《緣督廬日記》、《湘綺樓日記》、《翁同龢日記》,四大日記的主人分別是李慈銘、葉昌熾、王闿運和翁同龢,或為大臣,或為名士,其史料價值非常高。
以《越縵堂日記》為例,記載了清咸豐到光緒的40年間大量的治學(xué)札記、朝野見聞、朋友聚散、人物評述、古物考據(jù)、書畫鑒賞、山川游歷及各地風(fēng)俗。要研究同治、道光時代的政治史、社會史甚至經(jīng)濟史,這是一部必讀書。
翁同龢乃晚清政壇舉足輕重的人物,作為兩朝帝師,軍機重臣,他以近五十年堅持不懈所記的日記,跨越了三個朝廷,被譽為晚清四大日記之一,保存了極其重要的歷史資料。
同治帝駕崩后,擇立新君會議的具體情況在官方文件中并無記載,野史筆記雖有涉及,但基本是推測附會,并無實據(jù),最可靠的記載即見于《翁同龢日記》。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的日記中有這樣一段話:“太后召諸臣入,諭云此后垂簾如何?樞臣中有言宗社為重,請擇賢而立,然后懇乞垂簾。諭曰:文宗無次子,今遭此變,若承嗣年長者,實不愿,須幼者乃可教育,現(xiàn)在一語即定,永無更移,我二人同一心,汝等敬聽。則即宣曰某?!倍潭虜?shù)語的記載,言簡意賅,卻十分值得玩味,將慈禧的機警善辯、強悍跋扈表露無遺。
晚清開明紳士孫寶碹,在他的日記中,有很多痛批專制、向往民主的議論,像其宣稱“堯舜不如華盛頓,何也?堯舜私薦人于天,華盛頓定公舉之法者也”,在當時的知識分子階層中,這樣的聲音簡直就如鳳鳴高岡。
他還喜歡看殺頭,并詳細寫進日記。
甲午年12月21日,這一天,他在日記中寫道:“聞市將刑人,往視則甫搭棚,觀者如堵,知為衛(wèi)汝貴?!毙l(wèi)汝貴被殺頭,肯定是當年轟動的大事,“觀者如堵”,“擁擠不可近視”,連孫寶碹這個新派知識分子都坐不住了。他上午去了一次,結(jié)果苦等到“日中尚未來”,下午又特意叫上幾個文友,但“仍未至”,一直等到“日暮”,才總算把這場殺頭的熱鬧看完了,其看殺頭的耐心委實讓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