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歐洲權謀與西方植物毒藥史

fengfeixue0219

眾所期待的《權力的游戲》（《Game of Thrones》）第四季已經(jīng)上映。這部被架空史詩大作中，充滿了權謀之爭與陰謀詭計，在這一季當中，就有一個角色要被冷酷殘忍地毒死。

說到下毒，大家可能首先會想到砒霜，但在下毒界，它只能算是后起之秀。《權力的游戲》的歷史藍本是中古時期的歐洲，在那個時期，植物至少占據(jù)了毒藥界的半壁江山。

先賢之死——“毒堇”釋疑

古代歐洲被毒死的人中，最著名的一個莫過于蘇格拉底。在柏拉圖的描述中，蘇格拉底在行刑之時，毫無畏懼的飲下一杯由毒堇制成的毒藥，然后毒性從腿部開始發(fā)作，逐漸向上蔓延，當毒性到達胸口之時，這一顆偉大的心臟便停止了跳動。

這個讓先賢魂歸天界的毒堇到底是什么植物？在很多描述中，毒堇被寫成“毒芹”。毒芹（Cicuta virosa）屬于傘形科（Apiaceae）毒芹屬，喜愛生長在湖泊和沼澤邊緣的潮濕地帶。它含有毒芹毒素（Cicutoxin），能夠強烈的作用于中樞神經(jīng)，造成震顫、痙攣，最終致死。在牧區(qū)經(jīng)常有牲畜因為取食毒芹而致死，也經(jīng)常有人誤食毒芹中毒的案例發(fā)生。因此，不少作品中都將毒芹視為處決蘇格拉底的毒藥。

但仔細考察一下毒芹的分布范圍，卻會發(fā)現(xiàn)毒芹主要分布于我國華中、華北、東北以至日本、俄羅斯遠東地區(qū)，最西也不過新疆。這種亞洲本土植物，是如何毒殺蘇格拉底的呢？其實，毒殺蘇格拉底的真兇，是另一種傘形科植物：毒參（Conium maculatum）。

毒參屬于毒參屬，在歐洲、非洲北部、北美以至亞洲中西部都有分布。從地域分布來說，古代歐洲人的確能碰到它。它的毒性也不小——所含的有效物質只需0.2克就能讓人一命嗚呼。不過，致命的毒素并非毒芹毒素，而是毒芹堿（Coniine）?？赡苡腥艘獑?，為什么來源于毒參的毒素，要以毒芹稱之呢？其實這完全是中文名稱惹出的麻煩——毒芹產(chǎn)于我國，毒芹之名早已有之，毒芹、毒參二者都屬于傘形科，西來的毒芹堿就被迫張冠李戴了。

毒芹堿和毒參毒素雖都有劇毒，但二者是極不相同的。毒芹堿是第一種人工合成的生物堿，它作用于人體的外周神經(jīng)，而毒芹毒素作用于中樞神經(jīng)。毒芹堿的結構類似于尼古丁，能夠結合細胞表面的尼古丁受體，從而起到麻痹肌肉的作用，受害者最終會由于呼吸肌和心肌的麻痹而死。這也就是蘇格拉底在行刑之時所謂毒性“從下而上蔓延”的原因。而毒芹毒素則是一類聚炔烴醇類物質，它的作用機制是非競爭性的結合中樞神經(jīng)的γ-氨基丁酸受體，使得中樞神經(jīng)過度興奮，最終導致死亡。

傘形科植物可以說是植物界中使毒最為“陰險”的一科。從外形上來看，絕大多數(shù)傘形科植物的花都是由無數(shù)小白花組成的典型復傘形花序。花和花序這一最重要的分類特征的雷同，讓不熟悉植物的人很難分辨。我國發(fā)生的很多誤食毒芹事件，就是因為人們在采食春季常吃的野菜水芹（Oenanthe javanica）時，誤采誤食所致。其次，傘形科中即使是同屬的植物，其毒性差異也相當大。例如水芹在歐洲的同屬親戚毒水芹（O. crocata），就因為其含有的毒水芹素（Oenanthotoxin）具有的強大神經(jīng)毒性，被古時腓尼基人用于人祭。所以說，對于這些芹菜和香菜的親戚們，人們還真要認真對待，仔細分辨呢。

古羅馬帝國內(nèi)的暗戰(zhàn)——顛茄的威力

古希臘人愛用毒參，古羅馬人則更青睞另一種有毒植物——顛茄（Atropa belladonna）。從顛茄的名字就能看出，它是茄科的一員。

顛茄的外貌并不出眾：具有很多腺毛的葉片、黃綠色中透點紫色的筒狀花冠，而那紫黑色的小漿果則昭示著它作為茄科一員的身份。粗看那些小漿果，會覺得它和我國常見的龍葵有幾分相似。不過就在這不起眼的外貌背后，它在歷史中有響當當?shù)拿暋?/p>

顛茄原產(chǎn)于歐洲南部、非洲北部和西亞一帶。顛茄的種加詞“belladonna”來源于意大利語“bella donna”，意為“美女”。獲得這樣美妙的種加詞的原因是顛茄果實的提取物能夠散大瞳孔，讓眼睛看上去更為迷人，它在地中海沿岸一帶被作為化妝品使用。但是，顛茄根莖所具有的毒性也讓人們習慣于用它進行陰謀活動。

古羅馬歷史上的多次重大政治暗殺事件，據(jù)信都有它的參與。例如，傳說羅馬著名暴君尼祿的母親小阿格里庇娜就用顛茄毒死了她的丈夫——古羅馬皇帝克勞狄一世；而尼祿不僅用顛茄毒殺政敵，更在皇位斗爭中毒殺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不列塔尼庫斯；而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這母子二人均“師承”自一位以使用顛茄下毒而聞名的女人洛庫斯塔，而由于洛庫斯塔本人的多次下毒事件，被認為是有史料記載以來的第一位連環(huán)殺人兇手。

顛茄之所以成為下毒利器是因為它含有多種神經(jīng)抑制劑，如阿托品（Atropine）、莨菪堿（Hyoscyamine）、東莨菪堿（Scopolamine）等。這些生物堿都有著類似的結構，都屬于乙酰膽堿受體抑制劑，能夠抑制副交感神經(jīng)的興奮——這是它能夠造成瞳孔放大的原因。而過量攝入則會造成心律加快、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興奮，然后再度產(chǎn)生抑制，最終死亡。

除了顛茄，茄科植物還有不少成員也含有類似化合物。例如天仙子屬的天仙子（Hyoscyamus niger， 注意它的屬名就是莨菪堿英文名的來歷）、曼陀羅屬的曼陀羅（Datura stramonium）、洋金花（D. metel）等，都以致命的毒性見長。

不過，如果以致人死亡的數(shù)量來作為毒性威力的衡量的話，來自茄科的另一種植物，則可以說“傲視群雄”了。這就是紅花煙草（Nicotiana tabacum）。紅花煙草是制作香煙、卷煙等最主要的來源。它所含有的尼古丁，雖說毒性不及各種莨菪烷類化合物，但其成癮性是造成煙草泛濫的罪魁禍首，因此必須對每年由于吸煙造成的超過600萬人的死亡負主要責任。煙草之毒，更甚于顛茄??！

貴族的暗殺利器——馬錢子和牽機藥

看過《基督山伯爵》的你，一定對維爾福一家的下場記憶猶新：維爾福夫人由于貪婪向她的岳父、丈夫前妻的父母和繼女下毒，在事情敗露之后服毒自殺，同時還一并毒死了自己的孩子，使得維爾福最終變成了瘋人。維爾福夫人所用的毒藥，正是馬錢子的提取物。

馬錢子（Strychnos nux-vomica）屬于馬錢科（Loganiaceae）馬錢屬，是原產(chǎn)于東南亞一帶的一種高大喬木。馬錢子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它的種子呈兩面微凹的圓餅狀，酷似銀幣。它的種子作為藥物的歷史很長。雖說這種植物難以忍受歐洲和亞洲北部的寒冷，但這并不能阻止其種子向整個歐亞大陸傳播。然而，人們很快發(fā)現(xiàn)馬錢子的種子所具有的強烈毒性，并用于各種下毒和暗殺之中。

馬錢子含有馬錢子堿（Strychnine），又稱士的寧，它是歷史上第一種被鑒定到的生物堿。精煉的馬錢子堿呈白色粉末狀，也被稱作“番木鱉精”。馬錢子堿能夠拮抗運動神經(jīng)元表面受體結合所需的甘氨酸和乙酰膽堿，從而使得運動神經(jīng)保持興奮狀態(tài)，造成肌肉的極度痙攣。攝入馬錢子堿的受害者的典型癥狀，就是肌肉極度收縮，頭部上揚，脊背上拱，猶如弓身一般，因此這一現(xiàn)象也被稱作“角弓反張”。《基督山伯爵中》描述的誤服維爾福夫人下毒過的檸檬水的老仆人巴羅斯死前的慘狀就是極為生動的例子。無獨有偶，宋太祖賜死南唐后主李煜的方式，據(jù)說也是讓他飲下?lián)接旭R錢子成分的毒酒。而這馬錢子造成的角弓反張現(xiàn)象，讓其有了“牽機藥”的恐怖名稱。

馬錢子堿也被稱作番木鱉精，這是因為在我國它還有一個俗名稱為番木鱉。這種植物成熟的果實是一個橙紅色的圓球，粗看上去頗像我國本土所產(chǎn)的葫蘆科植物木鱉子（Momordica cochinchinensis），而湊巧的是二者種子都能入藥。由于馬錢子由境外傳入，因此被冠以“番”字以示區(qū)別。

不過二者功效性狀差異極大：木鱉子的種子無毒，而番木鱉則是劇毒，因此切切不可弄混。好在二者還是比較好區(qū)分的：木鱉子果實表面有密集的刺狀突起，而番木鱉果實表面光滑；同時木鱉子種子表面多裂痕，且不像番木鱉那樣呈圓餅狀。

有毒的次生代謝產(chǎn)物和有毒的藥物

那么，為什么植物們會產(chǎn)生這些殺人于無形的毒劑呢？

總的來看，這些有毒化合物大多屬于生物堿類，同時在其他植物中還存在糖苷類等有毒物質（如夾竹桃含有的強心苷等）。它們大多都能作用于動物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從而顯現(xiàn)強烈的毒性。這其實是植物們的防御手段——植物無法像動物一般依靠運動來逃避捕食者，因此產(chǎn)生這些統(tǒng)稱為次生代謝產(chǎn)物的有毒物質，使得動物們在少量采食后就感到極度不適，在以后“敬而遠之”，從而達到保護植物自身的目的。

在人類數(shù)千年的文明史中，人們也意識到一些植物含有的次生代謝產(chǎn)物能極大的改變?nèi)梭w生理活動，從而依靠經(jīng)驗摸索出了使用特定植物處理和緩解某些疾病的方式。這就是傳統(tǒng)的草藥學。上面說到的幾種有毒植物，幾乎都能在草藥中發(fā)現(xiàn)它們的身影。

然而，就像上面所說，植物產(chǎn)生含有的次生代謝產(chǎn)物，并非生來為人治病，而更多的是對包括人類在內(nèi)的動物們的“化學武器”，因此這些物質對人體的毒性效應是必須被嚴格觀察、檢測和控制。不經(jīng)嚴格的生理和毒理效應實驗就使用含有這些次生代謝產(chǎn)物成分的植物組織入藥，對人身健康有很大的威脅。在古代，投毒是敵對勢力的陰謀手段；而在現(xiàn)代社會，因為迷信傳統(tǒng)草藥效果，而使用未經(jīng)嚴格實驗和檢測的植物藥，這無異于是自己給自己、自己給親人投毒。

這，恐怕是很多現(xiàn)代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