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莉萍
(韶關(guān)學(xué)院外語學(xué)院,廣東韶關(guān)512005)
莎士比亞劇作中的植物意象
黃莉萍
(韶關(guān)學(xué)院外語學(xué)院,廣東韶關(guān)512005)
莎士比亞劇作中的每一個(gè)意象都蘊(yùn)含著極其豐富的寓意,或揭露人的本性,或烘托故事背景,或揭示戲劇主題。莎士比亞劇作中的植物意象具有特殊的作用與意義。透過這些意象,我們能洞察莎士比亞對人性和倫理道德的理解和感受。
莎士比亞;劇作;植物意象
英國批評家、劇作家約翰·德萊頓評論莎士比亞“是一個(gè)在所有現(xiàn)代,也許還有古代詩人中具有最大和最全面心智的人。所有自然界的意象都在他的腦中,他可以信手拈來,運(yùn)用自如。當(dāng)他描述任何事物時(shí),你不僅僅看到它,你還能感覺到它”[1]。英國學(xué)者斯珀津也曾指出:“……詩人的心……能征服它工作時(shí)所指揮的一切材料,能以自己的主導(dǎo)感情印染它的進(jìn)程中所遇到的各種材料”,莎士比亞就是這樣一位“印染得非常微妙而精致”的詩人[2]。經(jīng)過他那支神來之筆的點(diǎn)化,大自然的一切事物就構(gòu)成了一個(gè)個(gè)優(yōu)美的世界。莎士比亞筆下的植物意象具有多重含義,透過這些意象,我們能深刻了解植物意象在莎士比亞劇作中的作用與意義。
莎士比亞常按花草的不同含義集成花環(huán),每種花草表示不同的意義,《哈姆萊特》中,溫柔、甜美、恭順的奧菲利婭的世界里,鮮花占有極重要的地位,她特別喜愛采集鮮花,特別喜愛花的香氣。奧菲利婭的生活中只有嚴(yán)父、慈兄與戀人哈姆萊特,但是父親和戀人卻是兩個(gè)不可調(diào)和的敵對方,在父親被殺、兇手是愛人的殘酷現(xiàn)實(shí)下,奧菲利婭最終精神崩潰了。發(fā)瘋了的奧菲利婭把花朵分散給周圍的人,每一朵小花都是一個(gè)象征:“這是表示記憶的迷迭香;愛人,請你記著吧: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這是給您的茴香和漏斗花;這是給您的蕓香;這兒還留著一些給我自己;遇到禮拜天,我們不妨叫它慈悲草。??!您可以把您的蕓香插戴得別致一點(diǎn)。這兒是一枝雛菊;我想要給您幾朵紫羅蘭,可是我父親一死,它們?nèi)贾x了”(第四幕第五場)①文中所引莎士比亞戲劇的譯文均出自《莎士比亞全集》,朱生豪等譯,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8年版,不再另注。?;ㄕZ中似乎透露出奧菲利婭有著瘋狂中的清醒。迷迭香和三色堇分別象征記憶與相思,這是給雷歐提斯的,因?yàn)閵W菲利婭誤認(rèn)為他為情人了;茴香象征阿諛奉承,漏斗花則代表忘恩或私通,是給克勞狄斯的;她把代表“悲哀”和“懺悔”的蕓香送給王后和自己,兩人同苦而各有不同;雛菊象征欺騙,據(jù)威爾孫解釋是給她自己的(與三色堇一起),以示警惕。奧菲利婭分發(fā)的花朵上流露出自己的思想感情,瘋狂中顯示出對人性的把握。最后,我們從王后喬特魯?shù)碌臄⑹鲋兄缞W菲利婭淹死在“斜生著一株楊柳”(第四幕第五場)的小溪旁。她編了幾個(gè)奇異的花環(huán),想要把自己編的花冠掛在柳枝上,卻“連人帶花一起落下嗚咽的溪水里”。我們仿佛看到一朵嬌美的鮮花飄浮在如鏡的水面上,融于自然中。奧菲利婭手中的花環(huán)卻是她溺死的征兆和鬼影。她所葬身的水面,編織的花環(huán),連同她的名字的第一個(gè)字母,形狀都是一個(gè)“O”,一個(gè)一無所有卻耐人尋味的圓圈,似乎恰恰暗示了她的悲劇人生。
《李爾王》一劇中,李爾相繼遭到兩個(gè)忘恩負(fù)義的女兒遺棄,流落荒野。第四幕第四場中,考狄利婭提到李爾“王冠”上的那些野草雜花有著深刻的內(nèi)涵:“唉!正是他。剛才還有人看見他,瘋狂得像被颶風(fēng)激動的怒海,高聲歌唱,頭上插滿了惡臭的地?zé)煵?、牛蒡、毒芹、蕁麻、杜鵑花和各種蔓生在田畝間的野草”。發(fā)瘋了的李爾頭上戴著自己制作的荊棘花冠,上面有著各種各樣的花草,這些花草不只暗示發(fā)瘋的含義,且都含有不祥之兆,其中有叢生在墳?zāi)股系氖n麻、以毒藥與麻醉劑聞名的毒芹和一般花草所畏懼的蒼白色的毒麥,所有這些都會使讀者聯(lián)想到李爾所受的苦痛,他既是悲劇的受難者,也是悲劇的締造者。李爾逃到多佛,帶著野草野花的王冠,來到葛羅斯特和愛德伽身邊。第四幕第六場中,李爾可悲地將飾滿全身的野花認(rèn)作“龍袍”,用想像中的錢幣招募想像中的士兵。結(jié)束時(shí),他像哨兵一樣問“口令”,愛德伽回答說:“茉蕎蘭”。據(jù)十七世紀(jì)英國藥物學(xué)家克爾白普說,茉蕎蘭是醫(yī)治腦病的靈藥。愛德伽顯然是朋友了。
在《奧瑟羅》第四幕第二場里,奧瑟羅這樣稱呼苔絲狄蒙娜:“你這野草閑花??!你的顏色是這樣?jì)擅?,你的香氣是這樣芬芳,人家看見你嗅到你就會心疼”。劇中伊阿古挑撥奧瑟羅德夫妻關(guān)系,并不斷地向他影射苔絲狄蒙娜的不貞,奧瑟羅不愿相信,但猜疑之心像一棵毒草慢慢在他心中扎下了根。當(dāng)伊阿古捏造副官凱西奧夢中與苔絲狄蒙娜偷歡的囈語,并用手帕作為“證據(jù)”誣陷他們私通后,奧瑟羅完全被嫉妒所激起的仇恨籠罩了,誤以為妻子真的本性邪惡,是“野草閑花”。他又說:“我摘下了薔薇,就不能再給它已失的生機(jī),只好讓它枯萎凋謝;當(dāng)它還在枝頭的時(shí)候,我要嗅一嗅它的芳香”(第五幕第二場)。他的嫉妒最終殺死了純潔善良的苔絲狄蒙娜。
野草意象在莎士比亞的悲劇與歷史劇中頻繁出現(xiàn)。野草總是遍地蔓生,侵凌花木,是植物世界中最低級的存在。
據(jù)漢金斯分析,野草暗示人性中的惡[3]。哈姆萊特勸母親葛特露不要為她對克勞狄斯的邪惡之愛辯護(hù)。他說:“……向上天承認(rèn)您的罪惡吧,懺悔過去,警戒未來;不要把肥料澆在莠草上,使它們格外蔓延起來……”(第三幕第四場)哈姆萊特所說的“莠草”暗指他母親身心兩方面的罪過。葛特露在丈夫猝死后匆匆改嫁新國王,成為哈姆萊特家族意義上的“嬸娘”,由此被哈姆萊特排斥、憎惡。
野草也用來比喻國家中的惡人。蘇格蘭貴族表示愿意噴灑他們的熱血,“灌溉這一朵國家主權(quán)的嬌花,淹沒那憑陵它的野草”(第五幕第二場)。這些貴族把鄧肯國王的長子、最后登上王位的馬爾康比喻為“嬌花”,而把麥克白喻為“野草”。《亨利六世(中)》劇中的瑪格萊特王后忠告亨利六世說:“現(xiàn)在還是春天,惡草的根兒還長得不深,如果不趁早除掉,它就會滋蔓起來,長得遍地皆是,把香花都給擠死了?!保ǖ谌坏谝粓觯╇s草暗指亨利六世的敵人——“心術(shù)不正”的葛羅斯特公爵?!独聿槎馈穭≈械谌坏谒膱?,園丁和他的兩個(gè)仆人來到約克公爵府邸花園,他對仆人甲的講話就具有雙重含義:“我要去割下那些有害的莠草,它們本身沒有一點(diǎn)用處,卻會吸收土壤中的肥料,阻礙鮮花的生長?!边@個(gè)意象既帶有自然含義,又有政治含義?!坝泻Φ妮荨卑抵覆植蹇说任:业膼喝?。接著,仆人甲在回答時(shí)說:“我們整個(gè)的國土,不是莠草蔓生,她的最美的鮮花全都窒息而死,她的果樹無人修剪,她的籬笆東倒西歪,她的花池凌亂無序,她的佳卉異草,被蟲兒蛀得枝葉凋殘嗎?”波林勃洛克不僅鏟除了那些“托庇”于理查二世“枝葉之下”的“莠草”,還捉住了那個(gè)“浪蕩的國王”,最終成為英國花園的新園丁。理查二世忽視了治理花園的藝術(shù),沒有像園丁治理花園那樣治理國家,才導(dǎo)致英國的混亂。園丁對話最后以一個(gè)非常具有象征意味的花草意象結(jié)束,他說他要在理查二世那可憐的王后“落下過一滴眼淚”的地方種下一?!翱辔兜氖|香”??梢哉f,園丁的對話揭示了全劇的主題?!逗嗬耸馈分械臏貜厮固刂鹘贪芽蔡夭状笾鹘炭醋魇恰耙豢酶荨保阉斑B根鏟除”(第五幕第一場)。
莎士比亞歷史劇里重復(fù)出現(xiàn)一些樹和樹枝、植樹、斫樹、拔出樹根等象征性意象,這些意象往往隱含著豐富深刻的內(nèi)涵。
《理查二世》第一幕第二場中,葛羅斯特公爵夫人對剛特說:
你是愛德華的七個(gè)兒子中一個(gè),你們兄弟七人,就像盛著他的神圣的血液的七個(gè)寶瓶,又像同一樹根上茁長的七條美好的樹枝;七人之中,有的因短命而枯萎,有的被命運(yùn)所摧殘,可是托馬斯,我的親愛的夫主,我的生命,我的葛羅斯特,滿盛著愛德華的神圣的血液的一個(gè)寶瓶,從他的最高貴的樹根上茁長的一條繁茂的樹枝,卻被嫉妒的毒手擊破,被兇徒的血斧斬?cái)啵瑑A盡了瓶中的寶液,凋落了枝頭的茂葉。葛羅斯特公爵夫人把英王愛德華三世的七個(gè)兒子喻為“同一樹根上茁長的七條美好的樹枝”,而她的丈夫葛羅斯特作為樞密院的首腦是其中一條“繁茂的樹枝”,他干預(yù)朝政,排擠理查王的兩個(gè)親信并判處死刑,由此引起理查王的報(bào)復(fù)。他利用親信毛勃雷在卡萊斯當(dāng)總督的機(jī)會,將葛羅斯特秘密劫持到那兒的監(jiān)獄偷偷處死,為此這條樹枝“枝頭的茂葉”凋落了。夫人希望作為七條樹枝中一條的剛特能為其夫復(fù)仇。
《亨利六世(下)》第二幕第六場中,同屬愛德華三世嫡系子孫的約克和蘭開斯特兩大王族展開了持續(xù)30年的大戰(zhàn),愛德華、喬治、理查等人在戰(zhàn)場上取勝后,理查發(fā)現(xiàn)呻吟的克列福,請求愛德華收回“不管是友人還是敵人要好好照顧他的命令”,他接著說:“他砍掉了我們的枝葉還不滿足,而且心狠手辣,一定要把我們的根株一齊挖掉才肯罷休”。在桑德爾堡與威克菲爾之間的戰(zhàn)場上,克列福砍掉了約克家族的枝葉:理查與愛德華的弟弟魯特蘭和父親約克,還發(fā)誓一定要約克家族“連根拔除,一個(gè)孽種也不留”(第一幕第三場)。他為了替父親報(bào)仇,要把約克家族的“根株”挖掉。第五幕第二場中,在納特附近戰(zhàn)場上,兩軍混戰(zhàn),華列克負(fù)傷,臨死前他嘆息:“我這株巍峨的松柏,在它的枝頭曾經(jīng)棲息過雄鷹,在它的樹蔭下曾有獅子睡眠,它的頂梢曾經(jīng)俯視過枝葉茂密的丹桂,在它的蔭庇之下叢生的雜樹得以度過嚴(yán)冬,然而到頭來,這棵老樹還是斷送在樵夫的利斧之下”。華列克這株“巍峨的松柏”曾是愛德華最親信的伯爵,給愛德華戴上了王冠。他有著蓋世功名,有著“苑囿池沼、樓臺亭榭”和“廣大田園”,但后來因愛德華擅自決定娶葛雷夫人,在法國替愛德華談判、為他請求娶法國國王妹妹的華列克感到受了侮辱,于是投向倒戈。他的軍隊(duì)與約克軍展開激戰(zhàn),而他自己“這棵老樹”受了致命傷,戰(zhàn)死在戰(zhàn)爭中。
[1]Dryden,John.An Essay of Dramatic Poesy[M].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18:67.
[2]徐燕.他吟唱著自然——談莎士比亞的自然觀[M]//張泗洋.莎士比亞的三重戲劇.長春: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8:357.
[3]Hankins,John Erskine.Shakespeare’s Derived Imagery[M].Lawrence University of Kansas Press,1953:191-194.
On Plant Imagery in Shakespeare’s Drama
HUANG Li-ping
(Schoolof Foreign Languages,Shaoguan University,Shaoguan512005,China)
Every image in Shakespeare’s drama has abundant implied meaning,exposure of human nature, a foil to the drama or revelation of the theme.In this paper,the writer limits concern solely on plant imagery in Shakespeare’s drama.It points out the symbols of images of plants in Shakespeare’s drama.These images not only vividly present the human nature but also reveal Shakespeare’s perceptions and feelings to the main problems.
Shakespeare’s drama;images ofplants
I207
A
1007-5348(2014)05-0025-03
(責(zé)任編輯:王焰安)
2014-03-10
黃莉萍(1982-),女,廣東陽山人,韶關(guān)學(xué)院外語學(xué)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戲劇、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