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洪升
明清時期茶葉貿易形式探析
孫洪升①
明清時期,隨著商品市場的發(fā)展,茶葉生產、貿易也得到發(fā)展。茶葉貿易形式與當時金融業(yè)的發(fā)展有密切關系。既有茶葉和其他實物商品之間的貿易方式,也有銀錢和茶葉之間的交易,還有商業(yè)信用在茶葉貿易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的情況。在茶葉生產和茶葉貿易發(fā)展的基礎上,一部分茶商演變?yōu)榘I商,說明茶商資本開始觸及茶葉生產活動。
明清;茶葉;貿易方式
唐宋茶葉市場中存在著復雜的市場交換體系,既有茶葉與其他商品的直接交換,即物物交換型,也有用貨幣做媒介的直接交易,還有借助于商業(yè)信用進行的茶葉交易。①孫洪升:《唐宋時期茶商資本的運動形態(tài)》,《云南教育學院學報》1999年第6期。進人明清時期后,我國的商品貨幣經濟繼續(xù)發(fā)展,包括茶商資本在內的商人資本力量不斷壯大,促進了茶葉貿易的進一步發(fā)展。茶葉貿易方式與明清時期的金融貨幣制度關系密切。明朝初年,用鈔不用錢,禁止民間以金銀交易。但不久就加以變通,錢鈔兼用,以紙幣為主,錢為輔。后來紙幣膨脹跌價,一切都以銀錢支付。而清朝的幣制,大體上是銀錢平行本位,大數用銀,小數用錢,和明代比,白銀的地位更加重要。②彭信威:《中國貨幣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634頁、第754頁。故與唐宋時期相比,明清時期的茶葉貿易形式既有一定的相似性,也有明清時代的特點。
明清時期存在著茶葉商品和其他實物商品相互交換的情況。與茶葉進行交換的主要商品首推馬匹,茶馬貿易在明清時期尤其是明代曾經是重要的茶葉貿易形式。
(一)茶馬貿易
與邊疆地區(qū)迫切需要茶葉不同,內地迫切需要的商品則是馬匹。而邊疆地區(qū)則主要以畜牧業(yè)經濟為主,馬匹則是其重要商品,因此,在邊疆地區(qū)的茶葉市場中,更多的表現形式是茶馬貿易:“西戎食茶,不知起于何時。本朝以茶易番馬,制其死命,番人以茶為藥,療百病皆瘥,不得則死。此亦前代所未有也?!雹塾谏餍校骸豆壬焦P塵》卷14,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54~155頁“茶者,生人之所日用也。西北諸番之地,非茶不生;中原畜收之師,非馬不給。于是遂有漢唐互市之法,以有易無而內外交利焉。國朝循明代中茶之制,置甘肅五司以掌之?!a茶之山都在中國,諸番不得而有也。至于冀北燕代,馬之所生,而中國不善收養(yǎng)孽息,故所產無幾?!雹軈?璟:《左司筆記》,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276,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本。雙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茶葉市場具有別于內地的獨特性。由于在傳統社會中馬匹是重要的戰(zhàn)略物資,與國防關系密切:“凡前代所謂榷務、貼射、交引、茶徭諸種名色,今皆無之。惟于四川置茶馬司一,陜西置茶馬司四,間于關津要害置數批驗茶引所而已。及每年遣行人赍榜于行茶地方張掛,俾民知禁。又于西蕃人貢,為之禁限,每人許其順帶有定數。所以然者,非為私奉,蓋欲資外國之馬,以為邊境之備焉耳。其視前代奪民生日用之資,以為國家經費之用,豈不天淵哉。”⑤邱 浚:《大學衍義補》卷29《山澤之利下》,北京:京華出版社,1999年,第270頁。因而頗受官方重視,如何推進茶馬貿易的順利進行一直是受封建國家重視的問題。明清許多文人、官員是主張采取茶馬貿易的: “茶葉:中國隨地產茶,無足異也。而西北游牧諸部則恃以為命,其所食膻酪甚肥膩,非此無以清榮衛(wèi)也。自前明已設茶馬御史,以茶易馬,外番多款塞。我朝尤以是為撫取之資,喀爾咯及蒙古回部無不仰給焉?!雹挹w 翼:《檐曝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1頁。“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則困以病。故唐宋以來,行以茶易馬法,用制羌戎,而明制尤密。有官茶,有商茶,皆貯邊易馬。”①《明史·食貨志》,引自王雷鳴編注 《歷代食貨志注釋》第4冊,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91年,第173頁。甚至為了保證官府獲取足夠數量的馬匹,封建政府可以采取措施控制茶葉資源、調控茶葉邊疆市場:“西蕃之人,資生乳酪,然食久氣滯,非茗飲則亦無以生之。番饒馬而無茶,故中國得以摘山之利,易彼乘黃。此中國之利,茶不可無禁也。”②何孟春:《余冬序錄摘抄內外篇》卷5,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552頁?!拔魅植桉R之市,自宋已然。蓋土蕃潼酪腥膻,非茶不解其毒,而中國藉之可以得馬。以草木之葉,易邊場之用,利之最大者也。但茶禁當嚴,馬數當覆?!雹壑x肇淛:《五雜俎》卷4《地部2》,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576頁。
對明代茶馬貿易,清人吳景 《左司筆記》有簡練的概括: “明初,用宋法,置陜西之河州、洮州、西寧、甘州及四川之碉門茶馬司凡五,立上引、中引、下引,官茶、商茶、附茶之法,以招商中茶。而陜之漢中、川之夔、保,其賣買私茶者皆有罪。凡產茶之地皆有稅,而別立茶倉以貯茶。更置巡茶御史以掌之,……其后官茶日積,因行開中法,召商人于四川成都、保寧官倉關支官茶運之于邊,而給以淮浙官鹽。其后用之賑荒備邊而馬額大減,此明茶馬之法也?!雹軈?璟:《左司筆記》,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276,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本。根據郭孟良的研究,明代茶馬貿易發(fā)展演變可分為4個時期,每個時期的特點各異。第一個時期從洪武初到正統十四年 (1449年)金牌信符制度廢弛為止,是茶馬貿易迅速興起和繁榮時期,其特點是具有較強的官方強制性質;第二個時期自景泰初至弘治年間,是茶馬貿易中衰和式微期;第三個時期自弘治末至正德初,是短暫的調整改革期;第四個時期自正德中至明末,是再度衰落期,官市貿易雖經調整,難以改變衰落的趨勢。從經營形式上講,正統十四年之前是國家控制的官收、官運、官市,川茶為主要茶源;之后逐漸轉化為招商買運、商買商運、官商分銷,國家壟斷權不斷削弱,向官商分利乃至以商營形式為主的方向發(fā)展,國家的管理由嚴密、封閉走向廢弛、開放。從性質上,明代茶馬貿易經歷著由官市向民市的轉變,且官市日衰,民市日盛。⑤郭孟良:《略論明代茶馬貿易的歷史演變》,《齊魯學刊》1989年第6期。清代前期,仍沿襲明代茶馬貿易舊制,由專門機構和官吏負責茶葉的管理和貿易: “司茶之官,初沿明制。陜西設巡視茶馬御史五:西寧司駐西寧,洮州司駐岷州,河州司駐河州,莊浪司駐平番,甘州司駐蘭州。尋改差部員,又令甘肅巡撫兼轄,后歸陜甘總督管理。四川設鹽茶道。江西設茶引批驗大使,隸江寧府?!雹蕖肚迨犯濉な池浿尽げ璺ā?,引自王雷鳴編注 《歷代食貨志注釋》第5冊,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91年,第329頁。但是清代茶馬貿易與明代不同,明代由于受蒙古貴族殘余勢力的威脅,為了加強國防力量,對馬匹需求迫切,茶馬貿易受到了政府的強烈干預;清代北方邊疆穩(wěn)定,不但獲取了廣大少數民族地區(qū)為邊防前哨,也使國內軍馬能得到解決,民族間的茶馬貿易逐漸喪失了軍事色彩,茶馬制度逐漸喪失了存在的必要性,政府的茶馬政策僅存在了百余年時間,茶馬貿易完全擺脫了官方控制,向著正常的方向發(fā)展。⑦蘇鑫鴻:《明清時期的茶馬政策述論》,《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8年第2期。對清代茶馬貿易的變遷,清人也有精辟的認識:“國朝茶馬之司皆置在陜西而以茶馬御史領其事,尋罷御史不遣,歸之有司。未幾復置茶院,雜用中朝官。而冀北燕代及蒙古產馬之地皆由京后通市,而不專資西馬也。……官茶積則私茶售,而番馬之人亦寡矣。”⑧吳 璟:《左司筆記》,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276,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影印本。
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地方,茶馬貿易的形式也不同。在明代四川茶馬貿易中,采取了朝貢互市的特殊形式,成為漢藏茶馬貿易的顯著特點。貿易地區(qū)包括西藏、朵甘和居住在納馬番族以外的甘、青少數地區(qū),西藏諸王和土司人京朝貢時,得到茶葉等物品的回賜。在朝貢互市中,明朝奉行厚往薄來的政策,對藏族貢使給予了許多優(yōu)惠。碉門茶馬司的茶葉全部成了朝廷給予貢使的賜品,不僅四川境內的貢使在碉門茶馬司領取食茶,烏斯藏該賞食茶也于碉門茶馬司支給,甚至賞賜給貢使的彩緞也折成茶葉。因此,永樂以后,四川茶馬成為了貢馬;碉門、黎、雅一帶的邊茶輸往藏區(qū),以前單純的以馬換茶的經濟活動披上了輸誠納貢的外衣,其實質依然是傳統的茶馬市易。⑨趙 毅:《明代四川茶馬貿易的一種特殊形式》,《西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8年第4期。根據劉淼的研究,明代在朝貢制實行時期,同時一并行準許貢使在茶葉市場額外購買茶葉的制度,對于朝貢的部族,允許在內地買茶,這對社會經濟也產生了重大影響。⑩劉 淼:《明代茶業(yè)經濟研究》,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129頁。明代,在西北、西南少數民族地區(qū),茶馬貿易則主要采取了金牌信符制度,用茶葉商品償還少數民族的“差發(fā)馬”價值,不僅對明朝有很大的政治、經濟意義,也得到了西番少數民族的認同。劉淼對金牌信符制的基本內容、差發(fā)馬制度與茶的交易、金牌信符制下的茶馬貿易實態(tài)和金牌信符制的演變及其影響做了詳細論述,筆者在此不再贅言。①劉 淼:《明代茶業(yè)經濟研究》,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101~121頁。當然,上述茶馬貿易都是在政府的控制下進行的,受到了官方的控制和制約。與此不同,民間也存在番商將馬人境的茶馬貿易,但是一般而言,民間貿易因與官方貿易存在沖突,且多以私茶交易的方式進行,往往受到官府的打擊與取締。
明清時期,茶馬貿易中茶價與馬價是不斷變化的。明代的茶價無甚變動,基本上穩(wěn)定在每斤5錢左右。清代的茶價變動較大,最低3錢,最高9錢5分,相差3倍多。清代的茶價要比明代要高,順治年間的最低價就等于明代的最高價。清代茶價在康雍乾時期茶價幾度變動,多與戰(zhàn)爭有關。當發(fā)生戰(zhàn)爭時,政府大量收購茶葉換取馬匹,茶價便會提高;戰(zhàn)爭結束后,茶葉積蓄過多,茶價就會下降。明代的馬價變動比較大,最低者8兩,最高者達30余兩,相差4倍。清代馬價變動大體與明代類似,但總的說來呈遞降趨勢。明清時期,茶馬比價的變化也較大,但基本的比例是洪武二十三年 (1390年)的茶馬價格,上等馬換茶120斤,中等馬70斤,下等馬50斤。明清茶馬貿易的興衰與價格有著密切關系,價格合理則促進茶馬貿易的進行,否則會導致茶馬貿易的衰落。②解秀芬:《明清茶馬貿易中的價格問題》,《西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1期。明清時期,游牧經濟與農耕經濟相互依存,茶馬貿易已組成為一個統一的國內市場。③傅衣凌:《明清農村社會經濟明清社會經濟變遷論》,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323頁。
(二)茶葉—糧食貿易
明清時期,糧食是農戶的主要產品,作為茶葉的生產者茶園戶也需要糧食作為口糧。因此,在市場上多有以茶葉換取糧食的情況。清人鄭辰《四明志徵》云:“瞭舍在大隱山內,茶產白巖,采者攜至永昌潭易米。香色俱佳,故云?!雹茑?辰:《四明志徵》,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91頁。這是以茶葉換米的事例。明代前期,曾以茶葉實物征收茶稅,后來改征錢米,官吏從中牟利,加重茶園戶的負擔,引起朱升的注意,他在上書中云:“茗貢棵株十賦其一,而一株之額,粗精二兩,此乃沃土所有。而我徽瘠土也,每百株賦其十株,責其貢茗二十兩。殫其地之出,而供其本色,已不堪矣。今又不收本色,以錢米代之。茗之粗者,此時此土,值米不及三升,而令納一斗;精者值米五六升,而令納二斗。窮山荒疃,采摘之家,雖竭其廬之人,亦不能應。此乃事之章章不可行者。上之人惟不知耳,豈有知其不可,而不改其令者乎?”⑤朱 升:《送分憲張公序》,載陳子龍 《皇明經世文編》卷7。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536頁。朱升指出當時茶葉的市場價,主要是與米的比價,則市場上茶米之間的交易應該是較多的。有時候,明政府在一些產茶地區(qū)以實物的形式征收茶稅,然后把茶葉投放市場,換取糧食等其他商品:“四川茶鹽都轉運司言:碉門、永寧、筠連諸處所產之茶各剪刀粗葉,惟西番夷獠用之。自昔商販未嘗出境,既非茶馬司巴茶之比,宜別立茶局,征其稅,易紅纓、氈衫、米布、椒蠟,可資國用。”⑥徐學聚編:《國朝典匯》卷95《茶法》,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6年,第1246頁。茶商為了適應市場形式,也多有以米換茶的情況:“川茶之利等于鹽?!拭鳘q立茶法,嗣準以茶易馬,乃置茶馬司,而川商得納米易茶?!雹吖鶆t云:《竹軒摭錄》卷5,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634~635頁?!睹魇贰な池浿尽吩疲骸跋仁?,洪武末,置成都、重慶、保寧、播州茶倉四所,令商人納米中茶?!雹唷睹魇贰な池浿尽?,引自王雷鳴編注 《歷代食貨志注釋》第4冊,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91年,第181頁。實際上是在官方控制茶葉資源的情況下,商人資本參與茶葉商品流通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且在此環(huán)節(jié)中實質上是茶糧貿易。在邊境地區(qū),多有駐軍參與的茶糧貿易。如洪武三年 (1370年)即有允許茶糧貿易的政策:“河州衛(wèi)指揮韋正言,西邊軍糧,民間轉輸甚勞。而綿布及茶可以易粟,今綿布及茶挽運將至,乞給各衛(wèi)軍士,令其自相貿易,庶省轉輸之勞。詔從之?!雹嵝鞂W聚編:《國朝典匯》卷95《茶法》,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6年,第1246頁。清代西北邊境駐軍也多有軍隊士兵以茶換糧食的情況:“兵丁領獲茶斤,食余零買,或錢或糧,彼此交易,總不出每封三錢之價?!雹鈼顟ⅲ骸蹲没I甘省茶政疏》,引自陳彬藩主編 《中國茶文化經典》,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9年,第564~565頁。在饑饉年代,茶糧貿易往往為官方所采用,以緩解災情。景泰年間,“又以歲饑待振,復令商納粟中茶,且令茶百斤折銀五錢”。?《明史·食貨志》,引自王雷鳴編注 《歷代食貨志注釋》第4冊,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91年,第182頁。在明代,甚至存在官府用茶葉支付官吏、官軍俸祿的情況。如正統六年 (1441年),“甘肅倉所收茶,自宣德及正統元年以前者,按月準給陜西行都司并甘州左等衛(wèi)所官員折俸布絹。每茶一斤,折米一斗。自后所積茶多,悉照此例,挨陳折給”。①申時行等修:《明會典》卷37《課程六·茶課數》,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268頁。正統八年 (1443年),“令陜西甘肅倉所收茶,折支軍官俸給,每斤折米一斗五升”。②申時行等修:《明會典》卷37《課程六·茶課數》,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268頁。這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市場行為,但實質上仍是茶米交換。
(三)茶葉—紅纓、氈衫、布、椒、蠟等貿易
明代,應四川茶鹽都轉運使的請求,在永寧、成都、筠連設立茶局,征收實物稅,“易紅纓、氈衫、米、布、椒、蠟以資國用”。③《明史》卷80《食貨四》,引自王雷鳴編注 《歷代食貨志注釋》第4冊,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91年,第176頁。在邊境地區(qū),多有用茶葉和少數民族的土產品相交換的情況發(fā)生?!睹魇贰な池浿尽吩疲骸按ㄈ斯室圆枰酌?、毛纓諸物以償茶課。自定課額,立倉收貯,專用以市馬,民不敢私采,課額每虧,民多陪納。四川布政司以為言,乃聽民采摘,與番易貨?!雹堋睹魇贰肪?0《食貨四》,引自王雷鳴編注 《歷代食貨志注釋》第4冊,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91年,第176頁。說明在四川地區(qū),人們用茶葉和毛布、毛纓等番貨相互交易的現象是較為普遍的。
與唐宋時期相比,明清時期茶葉和其他商品相交換的情況雖然也普遍存在,但是卷人這個交換體系的其他商品的種類卻似乎大為減少。我們認為,這與明清時期商品經濟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與唐宋時期不同相關聯,明清時期沒有像唐宋時期那樣出現嚴重的 “錢荒”問題,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市場上的物物交換情況,自然,茶葉和其他商品的交換也就相對減少。
茶葉市場上最主要的貿易方式是現錢交易。一些名優(yōu)茶的市場價是很高的,明人袁宏道《袁中郎全集》云:“(龍井)岕茶,葉粗大,真者每斤至二千余錢。余覓之數年,僅得數兩許。”⑤袁宏道:《袁中郎全集》卷14,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08頁。清人顧彩 《容美紀游》則云: “諸山產茶利最溥,統名垌茶,上品者每斤錢一貫;中品者楚省之所通用,亦曰湘潭茶。故茶客來往無虛日?!雹揞?彩:《容美紀游》,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58頁。與此不同,加工粗糙、質量一般的茶葉則價格低廉,如福建有的地方即是如此:“閩方山、太姥、支提俱產佳茗,而制造不如法,……閩人急于售利,每斤不過百錢,安得廢工如許。即價稍高,亦無市者矣。故近來建茶所以不振也?!雹咧x肇淛:《五雜俎》卷11,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23頁。不同時期采摘的茶葉,其價格也迥異。一般而言,早春采摘的茶葉價格較高,夏天、秋季采摘的茶葉價格就要低許多:“茶每斤價二百余錢;金邑谷雨前摘者值三四百錢,五月后摘者百余錢,立秋后摘者數十錢。東邑茶上者僅百二三十錢。黃沙巖茶,葉粗味厚,價稍昂?!雹嗪蝿偟拢骸稉峥まr產考略》卷下木類一茶,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447頁。
明清時期,白銀成為市場上流通的主要貨幣,因此,多有用白銀購買茶葉的情況。明人徐茂吳很推崇虎丘茶,曾經以銀購買: “茂吳品茶,以虎丘為第一。常用銀一兩余購其斤許。寺僧以茂吳精鑒,不敢相欺。他人所得,雖厚價亦贗物也?!雹狁T夢楨:《快雪堂漫錄》,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11頁。明政府有時征收茶稅并不征收本色,而是折收銀兩,如成化三年 (1467年)奏準:“西寧洮河茶馬司積多余茶,年久濕爛。今后粗茶每百斤收銀五錢,芽茶三十五斤,亦量收五錢;無銀,收絲、絹等項。俱解本省有司收候,以補收買茶課支用。”⑩申時行等修:《明會典》卷37《課程六·茶課》,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266頁。“獨鉛邑有茶戶有茶課,課額歲八斤耳,不為民厲。何時例忽起,每歲清明課茶時,除正供外,自監(jiān)司以下逮丞尉皆有饋,名曰薦新。實則本處所產不能應,皆市之他郡以充之。民費金以數十計,已苦之矣。何時例又變,每歲課茶時,除正供仍本色外,其他饋贈悉以銀代之。于是民歲費金以百數十計。茶戶或稱貸償,或且鬻妻子償,甚有自經溝瀆間者。已而相率逃去,則科之合邑之糧里,費益不貲,害益深矣?!?鄭日奎:《游西陽山寺記略》,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589頁。這就迫使茶園戶必須出售茶葉,到市場上換取銀兩以完成課額。明代茶葉一度分為商茶和官茶,消費者購買官茶似亦多用銀兩:“今后商人中茶,每年多開百萬斤。鞏昌府盤驗明除扣解茶司之外,其余悉聽臣衙門酌量西鳳等府地方廣狹,分派各府對半抽分,照依時估,定以價值。商茶給商自賣,文引截角掛號,不得出所屬州縣之境。官茶并拿獲茶俱出給印票,分散鋪行發(fā)賣,價銀呈臣衙門計算?!?梁 材:《議茶馬事宜疏》,載 《明經世文編》卷106《梁端肅公奏議五》。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559頁。在西北邊境,明政府實行召商買茶的方法:“招諭山陜等處富貴商人,收買官茶五六十萬斤。其價依原定每一千斤給銀五十兩之數,每商所買不得過一萬斤,給與批文。每一千斤,給小票一紙,掛號定限。聽其自出資本,收買真細茶斤,自行雇腳轉運,照商茶事例,行令沿途官司,稱盤截角。如有多余夾帶茶斤,照私茶擬斷。運至各該茶馬司,取獲實收,赴臣查驗明白,聽給價銀。仍行委廉干官員,分投于西寧、河州二衛(wèi),官為發(fā)賣。每處七八萬斤至十萬斤為止,價銀官庫收候,盡勾給商。如有贏余,下年輳給。”①楊一清:《為修復茶馬舊制第二疏》,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550~551頁。則官方也是多用銀兩收購茶葉。明政府有時候也先在某地拋售茶葉換取銀兩,然后在另外的地方再以銀兩購買茶葉:“(成化)七年五月,兵部奏:陜西巡撫馬文升所陳收茶易馬事,深切邊務,宜令陜西布政司將庫貯茶課及綿花等物易銀,遣官領送河南、湖廣市茶,運赴西寧等茶馬司收貯,移文巡茶官同守備守巡官市易番馬,表給甘涼、固原、靖虜、慶陽等衛(wèi)缺馬官軍騎操。仍行甘肅、寧夏、延綏總兵、巡撫等官,覆實缺馬官軍數目,亦如前例行之。詔可?!雹谛鞂W聚編:《國朝典匯》卷95《茶法》,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6年,第1248頁。市場上茶價低昂亦多以白銀來表示,一般精美名茶價格不菲,但在產量增加的情況下,茶價也會下跌:“茶之為物,種亦不一。其至精者曰岕片,舊價紋銀二三兩一斤。順治四、五年間,猶賣二兩;至九、十年后,漸減至一兩二錢一斤。康熙戊午,予在江陰,曾有客持來求售,實價不過二錢一斤。然色雖如舊,而味無香氣矣?;詹柚忻商}者,于諸茶中猶稱佳品。順治初,每斤價一兩,后減至八錢、五六錢。今上好者,不過二、三錢。他若蘇茶垌山岕,歷來價色高下,不甚懸絕。惟吾郡佘山所產之茶,所謂本山茶者,向不易得。其味清香,大約與徽茶等,而購之甚難,非貴游及與地主有故交密戚者不可得。即得亦第可以兩計,不可以斤計。殆難與他茶價并低昂也?!雹廴~夢珠:《閱世編》食貨6,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54~355頁?!袄嫌讯○ヌ么淌罚V萑?。嘗餉我貢余天生茶,名水仙,活火石泉瀹之,名副其實。每瓶重一兩,直佛銀五錢。其茶纖細如繡花針,色香味具備,洵上品也?!雹苄?康:《前塵夢影錄》,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424頁。云南普洱茶中有稱為女兒茶的,在市場上出售,購買者多是用白銀支付:“女兒茶亦芽茶之類,取于谷雨后,以一斤至十斤為一團,皆夷女采治,貨銀以積為奩資,故名?!雹輳?泓:《滇南新語》,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69頁。清雍正年間,云南思茅產茶地方因權貴壓低價格多買茶葉,流弊甚多,引起人們注意,有臣僚指出必須要公平交易、不得壓價購買、要以現銀結算:“茶山苗倮之累日深,產茶亦漸短少,至于辦茶之地方官,除應接不暇、任勞招怨外,又有承辦箱匣錫瓶等項。此中墊賠苦累,勢必仍出于茶,若不早為飭禁,茶山永成苦海。仰即通行文武衙門各官,需用普茶,果肯平價足銀,附近茶山,皆有聚集之處,盡可買用,何必定向該管地方抽豐白取。甚至本系商賈買茶,亦皆冒指官茶,滿山之茶,皆官茶矣。嗣后無論文武各官,所需之茶,皆于山外聚處平價平賣,務給現銀,不得以損壞之物,抵為茶價??傢毭缳狼樵?,不得一毫強壓?!雹揸惡胫\:《培遠堂偶存稿》,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600頁。尤其是在茶葉的大宗貿易中,更是以白銀作為主要的支付手段,如在清代上海茶市:“滬城內外,近來設有絲茶專棧,所以招徠遠客,使有如歸之樂。貨物到棧,即有通事往覓售主,貨售歸銀,不煩客慮。然有時棧主無錢,即藉客資以供其揮霍。通事于中,亦有首尾。逮客回時,遂至所虧無算。西商之精明強干者,亦復狡計百出。往往有貨已出口而銀尚未付,向彼取銀,則以貨低減價為辭。商于滬者不可不察。”⑦王 韜:《瀛壖雜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8頁。在清代后期,茶葉市場上使用白銀購買茶葉的情況則更為普遍。清人何潤生在 《徽屬茶務條陳》中云:“前三四年中各茶商稍沾微利,如上品之蝦目、珍眉等茶,每百斤向可售銀八十余兩,近亦售銀五十余兩,而去年僅售銀四十余兩;如下乘之芝珠、芽雨、熙春等茶,每百斤向可售銀十五六兩及十二三兩不等,而去年僅售銀八九兩及六七兩而已?!雹嗪螡櫳骸痘諏俨鑴諚l陳》,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431~440頁。劉世英 《芝城記略》則指出,在福建一帶:“城內茶行數處,四鄉(xiāng)送來歸行整作。其揀茶者,均系婦女。揀凈后,烘炒過篩,粗者腳踏,碎末作餅。好茶人錫瓶,或木匣錫里,名曰箱。每箱五十斤,價銀十兩,到省從新作過”。⑨劉世英:《芝城記略》,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441頁。
明清文獻中多有用 “金”來表示茶價的情況,其實也就是用白銀購買茶葉。清人吳陳琰《曠園雜志》卷上云: “端州白云山……山故蒔茶,在絕壁,歲不過一石許,價可至百金?!雹鈪顷愮骸稌鐖@雜志》卷上,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58頁。陸啟宏 《北京歲華記》云:“上已后三日,新茶從馬上至,至之日,宮價五十金,外價二三十金。不一二日,即二三金矣?!雹訇憜⒑辏骸侗本q華記》,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50頁。明代有貢使用白銀買茶的事情:“明朝不貴閩茶,即貢,亦備宮中浣濯瓶盞之需。貢使數赍金,抵京買而納之?!雹谡?遷:《棗林雜俎》,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588頁。在與西藏的茶葉貿易中,大約存在用白銀支付茶價的情況:“番民以茶為生,缺之必病。如西域各部落之需大黃。蓋酥油性熱,糌粑干澀而不適口,非茶以蕩滌之,則腸胃不能通利。其由大箭爐人口買茶者,絡繹不絕于道。茶形如磚,土人呼曰磚茶,每四磚謂一甑。西藏所尚,以邛州雅安為最。有鍋焙子、日貢、八廈、新野之分。大家最重竹當茶,亦邛州產,加白土少許,熬出作胭脂色。每甑五斤,價須三金?!雹壑芴@聯:《竺國紀游》卷2,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389頁。在清后期與俄國商人的茶葉貿易中,似乎也多用白銀支付茶價:“本年浮祁紅茶,均大虧折。幸俄商破格放價,多購高莊綠茶。茶質之最佳者,每擔可獲利十五六金,低茶亦每擔五六金,為同光以來所僅見?!雹艹逃晖ぃ骸墩喭畈栉臓?,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195~200頁。
明清時期,商業(yè)信用在茶葉貿易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在茶葉商品流通中的商業(yè)信用包括茶葉的賒買賒賣和預付貨款兩種情況。茶葉的賒買賒賣多發(fā)生在茶商之間、茶商和消費者之間,明代前期茶商將大量茶葉運抵邊境地區(qū),一時難以出售,便賒給當地居民:“今商茶課茶,皆以文引渡河歷關而至茶司矣,茶司地方,則皆與番為鄰者也。關隘少而歧路多,其相通固已易矣。而茶司周環(huán)地方幾何,人民幾何?商人之茶動至數萬,豈能盡賣而盡買哉?商人去家千里,既不得以速賣,勢復難以久守,不得已而賒居民。家積戶蓄,塞屋充棟?!雹萘?材:《議茶馬事宜疏》,載 《明經世文編》卷106《梁端肅公奏議五》。引自陳祖椝,朱自振 《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北京:農業(yè)出版社,1981年,第557頁。賒買賒賣對于茶葉商品流通的順暢有一定的積極作用。
如果說茶葉的賒買賒賣是在時間上先得到茶葉后付款的話,那么茶葉市場上的預付貨款則正好相反,是先付款,然后才得到茶葉,這種情況多發(fā)生在茶園戶和茶商之間,成為茶商控制茶農和茶葉生產的一種手段。如在浙江, “種茶者,多由人山辦茶之經紀付給資本,足以敷其茶造收成之用”。⑥《光緒二十八年溫州口華洋貿易論略》,上海通商海關造冊處:《通商各關華洋貿易總冊》(下),國家圖書館鉛印本,第70頁。在福建武夷茶區(qū),茶商 “到地將款及所購茶單,點交行東,恣所不問?!雹吲頋梢妫骸吨袊止I(yè)史資料》第1卷,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57年,第304頁。預付貨款的茶商實際上已經朝包買商的角色演變。費爾南·布羅代爾曾指出:“包買商制度在農村有廣闊的天地,商人也不放過這個好機會。商人不但是原料生產者和工匠之間的中間人,工匠和購買成品的顧客之間的中間人,以及近地和遠地之間的中間人,而且是城市和鄉(xiāng)村之間的中間人?!雹啵鄯ǎ葙M爾南·布羅代爾:《十五至十八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第2卷,顧 良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3年,第334頁?!鞍I商制度是旨在控制,而不是改造手工業(yè)生產的商業(yè)資本主義不可否認的首要特征之一。包買商最關心的乃是銷售。因此,只要商人有利可圖,包買商制度就能觸及任何生產活動?!雹幔鄯ǎ葙M爾南·布羅代爾:《十五至十八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第2卷,顧 良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3年,第338頁明清時期,在茶葉生產和茶葉貿易發(fā)展的基礎上,一部分茶商演變?yōu)榘I商,說明茶商資本開始觸及茶葉生產活動。這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明清時期,農產品中的茶葉是重要的商品。茶葉不僅具有廣闊的國內市場,還有國際市場。18世紀末,英國東印度公司每年平均從中國購買茶葉價值銀400萬兩。⑩戴 逸:《18世紀的中國與世界》,沈陽:遼海出版社,1999年,第30頁。茶葉等這些中國市場上的主要商品都是由農村提供的,說明小農經濟并不排斥商品生產。
(責任編輯 廖國強)
孫洪升,中央財經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 (北京,10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