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早期教會小提琴音樂傳播的局限及認知
——以宗教為媒介的傳播分析

陳習

（福建師范大學音樂學院，福建福州350108）

我國早期教會小提琴音樂傳播的局限及認知
——以宗教為媒介的傳播分析

陳習

（福建師范大學音樂學院，福建福州350108）

“鴉片戰(zhàn)爭”之后，小提琴音樂隨著西方帝國勢力的入華，突破了宮廷活動的傳播局限。以宗教為媒介，通過教堂與教會學校內(nèi)的音樂活動，逐步在清宮廷外的民間流傳開來。而這一傳播歷程，也折射出中國人對待西洋音樂以“聽、看”為主的早期認知態(tài)勢。

宗教；小提琴；音樂傳播；媒介；

明末清初，傳教士開始出現(xiàn)在中國，西洋樂器除了被傳教士們用作宗教儀式如彌撒等，也被他們當作貢品進奉給中國皇帝，供他們賞玩。雖然這些包括小提琴在內(nèi)的各種西洋樂器極受康熙和乾隆皇帝的推崇，但由于它們僅在外國神甫中使用、或在宮廷內(nèi)表演，所以在當時的中國傳播范圍極為有限，沒能真正地在平民百姓中流傳。直到19世紀末，“鴉片戰(zhàn)爭”動搖了清朝政府的封建統(tǒng)治，西方殖民主義不僅企圖用武力侵占中國的領(lǐng)土，更采取了文化侵蝕的手段，加速對中國的殖民化進程。同時，中國也出現(xiàn)了一股向西方社會學習的勢潮，一時間，外來通商與傳教活動如雨后春筍般破土而出，遍地生根發(fā)芽。西洋樂器以宗教為媒介，在教堂和教會學校中舉辦如唱詩班、樂團音樂演奏等各種音樂活動，打破了宮廷皇室成員專屬，流傳到民間。

一、以教堂為基礎(chǔ)的小提琴音樂傳播

長期以來，音樂與布教相結(jié)合的方式，是基督教傳播的重要途徑之一。在基督教會興建的教堂中，到處都能看到各種有西洋音樂參與的活動，其中唱詩班的歌唱活動最為大家所熟知。當時的國人們對唱詩班集體唱歌的方式感到很新鮮，管風琴等樂器演奏也讓許多年青人對音樂產(chǎn)生了興趣，一部分熱愛音樂的青年就是在這種氛圍的熏陶下立志投身于音樂事業(yè)中，其后為中國音樂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我國當代德高望重的音樂教育家、樂器專家、小提琴教育的一代宗師譚抒真先生，從小深受教堂音樂的影響。他的家人們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從小就常聽父親唱圣詩，中學時期所上的也是基督教會學校，譚先生本人“平時在家常常用小提琴演奏一些贊美詩和歌曲的曲調(diào)”。原中央樂團（中國交響樂團前身）藝術(shù)指導、著名指揮家李德倫先生在輔仁大學上學時，參加了輔仁大學的管弦樂隊,拉第二提琴。那段時間，他每周都要去教堂聽管風琴演奏會,許多其他教會學校舉辦的演奏活動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司徒夢巖，這位最早學習小提琴音樂的中國人之一、第一位小提琴制造者、我國近代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小時候也常去徐家匯教堂向西方小提琴教師學琴，除演唱贊美詩之外，管弦樂隊表演也常常出現(xiàn)在一些宗教儀式中。對于管弦樂隊的表演有一些零星的書面記載，例如，1760年來華的法國人韓國英(Martialus Cibot)，是一位比較精通中國文化的耶穌會士，他在1773年6月11日寄回法國的一封信中，描述了當時由30名中國年輕人組成的圣樂團在北京教堂里演奏的情景，并提到那支圣樂團演唱了歌曲(Congregation des musiciens)、同時演奏了交響樂(Symphonic)。通常交響樂中包含了小提琴的演奏，從該信件描述人數(shù)上推斷，這應當是一支小型的教堂樂隊。

在上海的徐家匯教堂，有一支享譽世界的教堂樂隊，有關(guān)該樂隊組織者藍廷玉傳教士的演出，在法國人史式徽所著《江南傳教史》中有所轉(zhuǎn)述和記錄。該記錄提到在1864年11月22日，洋涇浜教堂邀請徐家匯樂隊演奏晨曲（彌撒曲），吸引了大批的華僑，取得了轟動一時的效果，當日正是圣女則濟利亞瞻禮。此后，每逢大瞻禮日，徐家匯樂隊總會被洋涇浜請去演奏[1]。

根據(jù)記錄所描述的徐家匯教堂樂隊演奏情況來看，徐家匯教堂樂隊在當時已是極富盛名，這支樂隊的演奏水平高、演出效果好，受到眾多聽眾的肯定甚至是追捧。這支樂隊的樂器由法國運來，樂隊的演奏員多是中國青年，他們中大部分都是教會學校徐匯公學的在讀生。這支樂隊要比久負盛譽的上海交響樂團前身——上海公共樂隊（又稱“上海租界工部局交響樂隊”）早十幾年成立。多年后，法國于布內(nèi)男爵（Hubner Baron de）在其所著游記《周游世界》（Promenade autour du monde，Paris，1873）里記錄了他在徐家匯參觀時的所見所聞，也有一段對當年徐家匯教堂樂隊演奏的描述。他提到，四個中國學生在一位中國神父的指揮下演奏了一支海頓的交響曲（《法國》symphonie de Haydn）。這位鼻子上架著一副大眼鏡，手持一支小小指揮棒的可敬指揮者，控制著一切，他激勵著，揮動著，充滿了激情。而那些青年演奏者則全神貫注地盯著一首交響曲（原文為compositinon，指音樂作品）。記錄中提到，中國人竟然演奏了海頓的名曲，多么令人感動呀！為什么不向世界宣布呢？

倘若真如于布內(nèi)男爵在其游記中所述，這首由交響樂與四重奏之父海頓譜寫的名曲，竟然被由神父指揮下的四個中國學生演奏，這顯然不太真實，因為交響曲僅靠四個人來演奏是遠遠不夠的。也許是于布內(nèi)男爵對于交響曲的理解有出入，誤把聽到的“弦樂四重奏”當成了交響曲。雖然他沒有將樂隊演奏的曲目寫出，但這卻是首次用文字記錄下的，在華夏土地上出現(xiàn)的，有小提琴參與的弦樂四重奏。特別要指出，樂隊的這兩次演出地點，都不是在宮廷內(nèi)，而是在普通百姓都有機會欣賞到的民間。雖然這幾次演奏都只是宗教儀式的附屬，但卻打破了西洋樂器作為貢品，僅供皇親國戚們把玩的限制，使中國的平民百姓們也能與西方國家的洋玩意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也使得小提琴音樂得以在中國有更為廣泛的傳播。

二、以教會學校為中心的小提琴音樂活動

“鴉片戰(zhàn)爭”失敗以后，西方列強為了加強對華殖民統(tǒng)治，憑籍不平等條約的保護，興辦大批教會學校，基督教在華的傳教事業(yè)也隨之興盛。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二十世紀之前不到五十年的時間里，光是基督教就在中國興辦了兩千多所教會學校，學生人數(shù)超過了四萬[2]。最初的教會學校為了能吸引更多學生，采取免除學費、減免膳食費的方式，甚至有些教會學校還會為貧苦的孩子提供衣食住行，這吸引了許多中國貧苦人家的孩子走進學校大門。教會學校除了開設(shè)圣經(jīng)、讀寫、歷史、算術(shù)、代數(shù)、幾何、音樂等課目，還特別重視音樂教育，在其開設(shè)的音樂課目中涉及了西方樂理、歌詠、西洋樂器演奏等，其中的西洋樂器就包含了小提琴。耶穌會士在上海開辦的最早的教會學校是創(chuàng)辦于1850年的“徐匯公學”（原名圣依納爵公學），在開辦之初就從法國買入了許多西洋樂器運至中國，并組建了一支西洋管弦樂隊。校方還開設(shè)了許多西洋樂器演奏課程，包括鋼琴、小提琴在內(nèi)的弦樂器等。柳堯章先生，這位我國近代著名的音樂家，10歲就隨父親來到上海，進入徐匯公學讀書。當時就任該校校長的C.Vanara神甫是一名意大利鋼琴家，柳先生入學后就拜其為師學彈鋼琴，同時兼習小提琴和大提琴。在這種正規(guī)的音樂教育培養(yǎng)下，他有了較為深厚的音樂積淀。柳堯章先生于1932年夏天創(chuàng)立“中西音樂研究室”，后來對民族音樂作出了巨大貢獻。

美國基督教監(jiān)理會于1892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教會學校中西女塾（后更名為中西女校），該校特別重視對學生的音樂教育，它所開設(shè)的三門選課中就包含了音樂，并在音樂課程上安排專門人員負責。音樂課程內(nèi)容有音樂史、基本樂理、聲樂和器樂等，器樂包括鋼琴、風琴和小提琴。非常難得的是，中西女塾在琴科學習結(jié)束后會舉行正規(guī)而嚴格的考試，順利通過全部考試的學生才被授予畢業(yè)證書。中西女塾也重視培養(yǎng)學生的公共場合社交能力，方式之一就是將教學成果向社會公眾展示，例如每年舉辦演奏會、演講等，一年兩度邀請學生家長到校參觀，甚至在大英戲院舉行公開演出。這種教學互動轟動一時，使西洋音樂藝術(shù)在民間有了更廣泛及深遠的影響[3]。此外，還有許多教會學校如“圣約翰書院”、“圣瑪利亞女?！?、湖州的“湖郡女校”等，也設(shè)有部分西洋器樂課程。到民國時期，西洋樂器如鋼琴、小提琴等在教會大學生中風靡起來。

雖然西方教會學校開設(shè)西方樂理學及西方器樂教學在當時只是少數(shù)現(xiàn)象，但其作為西方入侵者用宗教文化手段影響并滲透我國普通階層的附屬產(chǎn)物，卻間接為我國培養(yǎng)出一批近現(xiàn)代專業(yè)音樂教育的先行者，他們是我國最早傳播現(xiàn)代專業(yè)音樂文化的中堅力量，對西洋樂器（包括小提琴）在中國的傳播、中西音樂文化交融及中國近代音樂的發(fā)展都起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三、以“聽、看”為主的認知態(tài)勢

西方列強的入侵打破了晚清閉關(guān)鎖國的封閉狀態(tài)，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對我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都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大規(guī)模社會變革應運而生。西方音樂藝術(shù)就是在這種社會環(huán)境中多渠道強勢侵入，這之中就包括小提琴音樂。徐家匯教堂中的西洋樂隊的成立、中西女塾等教會學校音樂課程的設(shè)立，就是這種以宗教媒介為傳播途徑的最好體現(xiàn)。其中，使小提琴能自發(fā)地沖破“宮廷專屬”的樊籬并開始在民間流傳，最大的功臣當屬這些教堂和教會學校。但是，從嚴格的意義上說，盡管以上所說音樂傳播達到了“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實際效果，也使小提琴音樂進入到中國社會的普通階層，但他們依然帶著外來文化入侵的味道，西方列強的武力侵略和殖民統(tǒng)治給中國百姓心中蒙上了陰影，這使得西方音樂無法真正在民族平等和諧的基礎(chǔ)上，與中國音樂交匯融合，實現(xiàn)民族間的音樂交流與文化互動。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僅有極少數(shù)中國人真正參與到小提琴演奏或?qū)W習中，大部分人是秉持“獵奇”或“觀望”的態(tài)度，尚未自覺地承擔起傳播小提琴藝術(shù)的載體功用。因此，在這樣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里，中國人對小提琴音樂的認知仍然處于一種較為被動的態(tài)勢[4]。

簡而言之，不論是裝點宗教文化的教堂管弦樂隊，或是似模似樣的教會學校小提琴課程學習，它們完全是基于國人的新奇感使然。雖然這些藝術(shù)傳播使中國普通民眾在心理上和實踐中都被動地、不自覺地接受了包括小提琴在內(nèi)的西方音樂，但是其中絕大部分人對西方音樂文化僅限于“聽”和“看”，并沒有自主學習小提琴音樂的意識，沒有將小提琴音樂在幅員遼闊的中國大地上推廣的志趣，沒有更深入地對中西方音樂文化進行探究，更沒有將中西方音樂文化交匯融合的創(chuàng)新精神。由此可見，這個時期外來異質(zhì)音樂文化包括小提琴音樂，在很大程度上仍與中國民眾有神秘感和距離感?？梢哉f，中國小提琴音樂以宗教為媒介的這一傳播歷程，折射出中國人對待西洋音樂以“聽、看”為主的早期認知態(tài)勢。

[1][法]史式徽.江南傳教史[M].周士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290.

[2]顧長聲.傳教士與近代中國[M].上海:上海人民音樂出版社,1991:228.

[3][日]梗本泰子.上海樂人之都[M].彭謹,譯.上海音樂出版社,2003:156.

[4]陳習.中國小提琴音樂創(chuàng)作史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1:132.

On the Limitation and Cognition of Violin Music Spread in Early Chiese Church:Analysis of the Spread with Religion Media

CHEN Xi
(Music Department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Fujian 350108)

After“The Opium War”,the violin music came into China,breaking through the spread of Chinese court activity limitations.Taking religion as the medium,through the music activities within the church and the church school,violin music gradually spread in the folk of the Qing dynasty outside the palace.And this spread process also reflects the early cognitive situation of Chinese in the treatment of western music with priority to“hearing”and“seeing”.

religion;violin;music spread;medium

G206.2

：A

：1674-831X（2014）01-0116-03

[責任編輯：胡偉]

2013-10-20

福建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青年項目（2012C063）；福建省教育廳B類項目（JB12035S）

陳習（1977-），女，福建福州人，福建師范大學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音樂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