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輪問路寫作夜 一度生命若琴弦
——從《命若琴弦》看史鐵生的生命哲學(xué)

王 曉 晨

(遼寧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遼寧 大連 116081)

扶輪問路寫作夜一度生命若琴弦
——從《命若琴弦》看史鐵生的生命哲學(xué)

王 曉 晨

(遼寧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遼寧 大連 116081)

分析了《命若琴弦》中兩個盲人主人公的命運(yùn)遭際,認(rèn)為小說的文本意義在于作者通過主人公的命運(yùn)揭示了人類生存困境的永恒性,強(qiáng)調(diào)“注重過程”是消解生存困境的唯一途徑。

生存困境; 過程; 超越

2010年12月31日,中國當(dāng)代傳奇作家史鐵生去世了,他40年的艱苦創(chuàng)作給我們留下了十幾萬字的作品。因?yàn)閷埣驳那猩眢w驗(yàn),史鐵生超越生活的一般是非,原諒現(xiàn)實(shí)強(qiáng)加給個體的傷害,拉開距離去審視和理解命運(yùn)與人生。他將小說從外在的社會歷史拉回到生命本體上來,把寫作看成是一種探求精神世界的獨(dú)有方式。他的小說散發(fā)著獨(dú)特的生命光彩,為讀者打開了一扇新的打量世界與人生的智慧之門。

《命若琴弦》的情節(jié)很簡單:一個“老瞎子”帶著年輕的徒弟“小瞎子”以給人彈琴說書為生。“老瞎子”的師父曾留給他一張可以讓他睜眼看見世界的藥方,不過要以“彈斷一千根琴弦”來作為藥引。但在“老瞎子”終于把一千根琴弦彈斷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珍藏了多年的藥方只是一張白紙?！袄舷棺印苯?jīng)歷了復(fù)雜的心理變化后,決心隱瞞真相,并將那張白紙封進(jìn)了徒弟的琴槽中,并鄭重地告訴徒弟:“是一千二,我沒彈夠,我記成了一千?！?/p>

一、 人類的宿命——困境說

史鐵生是想通過“老瞎子”和“小瞎子”的命運(yùn)揭示人類與生俱來的生存困境。

為了能夠看一看周圍的世界,“老瞎子”跋山涉水地奔走、不知疲倦地彈琴,一心要彈斷那一千根琴弦,好取方治病。復(fù)明是他一輩子的心愿,而失明卻是他不得不面對的人生困境,這困境與生俱來。然而就在老瞎子離“彈斷一千根琴弦”的目標(biāo)越來越近時,他越來越有信心,因此也彈得越來越賣力,以為終于等到了擺脫困境的這一天,這幾乎成了他唯一的信仰。實(shí)際上,他卻正在離目標(biāo),離希望越來越遠(yuǎn)——因?yàn)樗幏缴细疽粋€字都沒有,當(dāng)他打開藥方那一瞬間,他即刻明白了復(fù)明對于他而言永遠(yuǎn)都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在“老瞎子”經(jīng)歷著信仰挫折的同時,“小瞎子”也經(jīng)歷了愛情的挫折。一開始,“小瞎子”并沒有體認(rèn)到作為瞎子的煩惱,一直沉醉在與蘭秀兒在一起的快樂中,但快樂是短暫的,生命的困境終于向他襲來:他深愛的蘭秀兒受父母之命被迫嫁到了外村。由此他方知愛情的不幸是因他的殘疾所致,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缺陷,對命運(yùn)的不公發(fā)出詰問:“干嘛咱們是瞎子!” “老瞎子”回答說:“就因?yàn)樵蹅兪窍棺?”這是無可奈何的答案,這是接受宿命的必然。命運(yùn)使人與人之間生而就有差距,這無法改變的差距正是人類處于無盡困境的本源。

因?yàn)橛兄猩淼捏w驗(yàn),史鐵生能夠深刻地認(rèn)識什么是殘疾。“殘疾就是殘缺、限制、阻障”。“殘疾,并不僅僅是限于肢體或器官,更由于心靈的壓迫和損傷”。史鐵生認(rèn)為,即便是大家口中的健全人,也都有著各自生命中不可避免的“殘疾”和“缺陷”?！皻埣矡o非是一種局限。我想走不能走,那么健全的人呢,他們想飛不能飛——這是一個比喻,就是說健全的人也有局限,這些局限也送給他們困苦和磨難?！盵1]身體的殘疾是殘疾,精神的殘疾難道就不是殘疾嗎?史鐵生進(jìn)一步挖掘了人類“殘疾”背后所隱藏的困境永恒性:人生來就有欲望,命運(yùn)卻始終在人的能力與欲望之間置下一個永恒的距離,對于這種超越個體生命之上的外在力量,人是沒有辦法改變的,由此便產(chǎn)生了人的根本困境。史鐵生認(rèn)為,人的一生總會不停地遭遇困境,擺脫一種困境又會遇見新的困境,生命就是由無數(shù)個大大小小的困境所組成。他在《命若琴弦》中超越了對殘疾群體自身境遇的喟嘆,上升到對全人類普遍存在的生存困境的思考?！啊睹羟傧摇分?我通過寫作關(guān)注的是跟殘疾有關(guān)的人道,和本身是殘疾人帶來的感傷。我那時候常有這樣的感覺,這世界上仿佛只有殘疾人被忽略了。后來,我經(jīng)歷了一個漸悟的過程。我發(fā)現(xiàn),殘疾是上帝對人的缺陷的強(qiáng)調(diào),或者說是明示?！@么想的時候,其實(shí)我也迎來了一個頓悟。那就是,從殘疾的人看到人的殘疾?！盵2]這是史鐵生推己及人,將視域從傷殘群體自身逐步延伸到全人類時所感悟到的。他意識到,殘疾只是被強(qiáng)化突出了的個體困境,殘疾境遇不過是人類困境的一個縮影,每個生命個體都是無法避免困境,都是逃不開苦難的。人類存在的困境與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十分相像。西西弗因?yàn)橛|怒了眾神而被懲罰要永世勞動。他不停地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石頭總會落下,于是他又得重新去推,不斷重復(fù),永無止境。西西弗是痛苦的,他的努力是無效無望的。他被封鎖在無限循環(huán)的困境之中,而 “困境說”是史鐵生的核心世界觀之一。

二、 困境的突圍——過程論

既然困境是永恒存在、不可避免的,那么人到底該如何才能超越這樣的困境呢?史鐵生在《命若琴弦》中給出了答案:用過程取代目的。

小說中,當(dāng)“老瞎子”得知自己50年的努力換來的只是一紙空白,50年的希望只是一場空的時候,他倍感絕望。絕望中他想起了“人的命就像這跟弦,拉緊了才能彈好,彈好就夠了”的師訓(xùn)遺言。一句“彈好了就夠了”是多么關(guān)鍵的啟示。在痛苦過后,“老瞎子”沒有選擇自我毀滅之路,而是勇敢地站了起來,依舊堅(jiān)強(qiáng)地走下去,他要跟他的師傅一樣把這“藥方”封在徒弟的琴槽里,為“小瞎子”拉緊生命的琴弦?！袄舷棺印敝链瞬琶靼琢怂麕煾府?dāng)年對他說的“咱的命就在這琴弦上”的真正含義,他也終于體會到那時師父的“久久不言語”所包含的重量,這個重量讓人難以負(fù)擔(dān)。而現(xiàn)在,“老瞎子”就要扮演師父當(dāng)年所扮演的角色,因?yàn)樗颜J(rèn)識到“目的雖是虛設(shè),可沒有不行,不然弦怎么拉緊”。故事的結(jié)尾,“老瞎子”用一個謊言引領(lǐng)著“小瞎子”繼續(xù)穿行于“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中”。這個謊言是沉重的,就像當(dāng)初“老瞎子”的師父告訴他要彈斷一千根琴弦時,一定有著和“老瞎子”一樣的心情:“這孩子再怎么彈吧,還能彈斷一千根?” “老瞎子”最終彈斷了一千根琴弦,“小瞎子”也就有可能彈斷一千二百根琴弦。到那時“小瞎子”也會面臨和老瞎子一樣的困境,也要經(jīng)歷那煉獄般的痛苦。然而這痛苦是命中注定的,是他無法逃避的。但這個謊言也是美麗的,因?yàn)樗o了瞎子們一個“有限的”期盼,它使一代又一代的“老瞎子”和“小瞎子”堅(jiān)守著“永遠(yuǎn)扯緊那歡跳的琴弦”的信念,它讓所有的苦難經(jīng)歷都幻化為了雨后的彩虹,在瞎子們的心中架起通往光明的橋。這個奮斗的過程才是他們生命的全部意義,他們需要一個這樣的謊言,即便這謊言只是個虛設(shè)的目的。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謊言也是必要的。

此時,人們可以說“老瞎子”是真的“超越困境”了。他明白正是這虛設(shè)的目的支撐著他走過了艱難的歲月。“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興致勃勃地翻山、趕路、彈琴,乃至心焦、憂慮都是多么歡樂!”原來生命的意義就是“真正地彈斷”每一根琴弦的過程。史鐵生認(rèn)為:“無限的坦途與無限的絕路都只說明人要至死方休地行走,所有的行走加在一起便是生命之途,于是他無懼無悔不迷不怨認(rèn)真于腳下,走得鎮(zhèn)定流暢,心中倒沒了絕路?！盵3]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希臘神話中西西弗的困境,如果換一種眼光來看,西西弗亦是歡樂的。加繆在其哲學(xué)隨筆集《西西弗的神話》中所說的“西西弗無聲的全部快樂就在于此。他的命運(yùn)是屬于他的。他的巖石是他的東西。”[4]西西弗沒有因?yàn)樯咸斓淖脚艞壸约哼@種單調(diào)枯燥的生活模式,而是仍舊不知疲倦地將巨石推上山頂。推石上山便是他與命運(yùn)抗?fàn)幍姆绞?而這抗?fàn)幍倪^程就足以使他內(nèi)心感到滿足、快樂。西西弗的努力不正代表了人類對于生存困境的突圍與超越,以及對人生過程的重視與追求嗎?“老瞎子”的身上也能看到西西弗斯的影子,只不過“老瞎子”對于過程重要性的認(rèn)識是在奔波一生和知道藥方真相后才真正獲得的。史鐵生通過《命若琴弦》闡釋出了自己對人生、對困境的獨(dú)特理解與體會:面對生命結(jié)局時很可能出現(xiàn)沮喪與絕望,唯有用生命過程的豐富和美好與之抗?fàn)?。用“彈好每一根琴弦”去消解那張“無字藥方”,從而完成人類對于生命永恒困境的超越。

“過程論”對于國民性的改造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實(shí)用主義的思想根深蒂固,凡事都是重目的而輕過程,都是勝者為王敗者寇。史鐵生借助“過程論”對人生的困境進(jìn)行了消解,這種時刻于過程中尋找歡樂的做法將人生從一場無盡的苦海中解脫出來,用過程的精彩與豐富擊潰人生的困境。史鐵生認(rèn)為:“生命就是一場苦難,從根本上說就是荒誕的。唯有過程可以變得十分精彩、美好,值得體驗(yàn)和享受。”[5]《命若琴弦》講述的是一個平凡故事,又像一則傳奇故事,更似一篇童話故事。在這個故事里,史鐵生將對于注定無法成功的命運(yùn)所作出的反抗處理得如此巧妙,如此美好。人生的目的往往是虛幻的,它只存在于理想狀態(tài)之中,人生的道路往往是崎嶇的,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把有限的生命力消耗在崎嶇的道路上。

希望與現(xiàn)實(shí)之間的距離就是生命的過程,即便這個過程要始終去面對生存的困境,但是“瞎子們”不會絕望,因?yàn)槿松嬲膬r值并不是在于如何去解決困境,而是在于體驗(yàn)擺脫困境的過程。唯有注重過程才能讓人“走出”困境,才能實(shí)現(xiàn)生命的價值,完成自我的超越?！翱茖W(xué)關(guān)注生命的自然性,而生命哲學(xué)關(guān)注生命的精神性?！盵6]毫無疑問,史鐵生不僅僅是一個作家,更是一個哲學(xué)家。他的作品是一種以生命為主題擴(kuò)展開去的文學(xué),他的生命哲學(xué)為廣大讀者提供了清澈的精神源泉,為生活在物欲橫流社會中的蕓蕓眾生勾畫出了一條光明的人生之路。

[1] 史鐵生. 給盲童朋友[J]. 課外閱讀, 2002(4):19.

[2] 譚愛娟. 琴弦上的生命之歌:史鐵生作品中的殘缺之美[J]. 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會科學(xué)版, 2007(3):119-121,130.

[3] 史鐵生. 宿命的寫作[M]. 濟(jì)南:山東文藝出版社, 2011:282.

[4] 加繆. 加繆全集:散文卷[M]. 柳九鳴,譯. 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2:139.

[5] 段崇軒. 論史鐵生的小說創(chuàng)作[J]. 小說評論, 2009(6):88-95.

[6] 胡鑫. 解讀生命內(nèi)涵的不同觀點(diǎn),探尋當(dāng)代生命教育的框架[J]. 沈陽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會科學(xué)版, 2013(1):137-139.

【責(zé)任編輯:王立坤】

ShiTiesheng’sPhilosophyofLifeinLifeisliketheStrings

WangXiaoche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Dalian 116081, China)

The destiny and misfortune of the two blind protagonists in the novelLifeisliketheStringsare analyzed. It is considered that, the text significance of the novel is to reveal the eternal dilemma of human existence by the fate of the protagonists. It is emphasized that “process-oriented” is the only way to surpass the survival predicament.

survival predicament; process; surpass

2014-04-02

王曉晨(1989-),男,遼寧沈陽人,遼寧師范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

2095-5464(2014)06-0842-03

I 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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