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夫論》佚文及明前版本情況

李曉敏

（山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西 臨汾 041004）

【史學(xué)新探】

《潛夫論》佚文及明前版本情況

李曉敏

（山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西 臨汾 041004）

《潛夫論》作為東漢重要的思想史著作，流傳年代綿邈。從歷代古籍的相關(guān)引文與今所見版本相對照，可以輯出《潛夫論》原文10余條。對這些佚文進(jìn)行正誤，不僅有助于該書的整理，而且能對其明代以前的版本及流傳情況作出合理的推測。

王符；《潛夫論》；佚文；版本

王符是東漢著名政治思想家，其《潛夫論》針砭時(shí)弊，影響深遠(yuǎn)。由于年代綿邈，該書版本、文獻(xiàn)缺失嚴(yán)重，尤其明代以前的情況學(xué)界知之甚少。今所見最早《潛夫論》版本為元代大通年間刻本及明代的一些翻刻、影鈔宋本，但各家著錄皆有殘缺、訛誤。筆者從《史記索隱》、《意林》、《元和姓纂》和《太平御覽》等古籍中，共輯出《潛夫論》佚文10余條，均不見于今存各本《潛夫論》。由于引書者疏略，這些佚文存在一些訛誤，本文一并勘正，以期大致了解《潛夫論》明代以前的版本和流傳情況及其內(nèi)在原因。

一、佚文辨析

1.唐司馬貞《史記索隱》引：

王符云：“太上皇名煓?！保?］

又見宋洪邁《容齋隨筆·三筆》卷九：

漢高祖父曰太公，母曰媼，見于史者如是而已?；矢χk、王符始撰為奇語云：太公名執(zhí)嘉，又名燸。媼姓王氏。［2］

另，明陳士元《名疑》卷三：

皇甫謐、王符等云太公名執(zhí)嘉，一云名燸，字執(zhí)嘉。［3］

按，三處引文皆言王符曾提及漢高祖父名，當(dāng)為《潛夫論》佚文，“煓”和“糯”為文獻(xiàn)流傳中形近而訛，應(yīng)從司馬貞《索隱》為“煓”。

2.唐林寶《元和姓纂》卷二：

《潛夫論》：楚公族有舒堅(jiān)文叔為大夫。［4］

該文從文意看，當(dāng)為《志氏姓》佚文。

3.唐馬總《意林》卷三：

《潛夫論》：“仁義不能月升，財(cái)帛而欲日增，余所惡也?！保?］

此段佚文屬《潛夫論》無疑，所屬具體篇目待考。王仁俊《玉函山房輯佚書續(xù)編三種·經(jīng)籍佚文》曾將其輯出，并加按語云：“周君注：此節(jié)元書無，疑正論之錯(cuò)簡?！保?］張覺先生曾認(rèn)為“根據(jù)其引文次序及文義，此條或當(dāng)為《贊學(xué)》之佚文，當(dāng)緊接于原文‘邁其德也’之后”。［7］張說恐難成立?！顿潓W(xué)》篇相關(guān)文字：

是故君子之求豐厚也，非為嘉饌、美服、淫樂、聲色也，乃將以底其道而邁其德也。［8］6

本段文字王符論學(xué)習(xí)之目的。但以上一段佚文很明顯將“仁義不能月升”和“財(cái)帛而欲日增”形成對舉，突出的重點(diǎn)是實(shí)行仁義，與此處論學(xué)殊不類。與后文“夫道成于學(xué)而藏于書，學(xué)進(jìn)于振而廢于窮”也無法銜接。所以，此段佚文當(dāng)另覓其位?？肌抖衾菲乃远嘁姟暗铝x”與“財(cái)”對舉，此佚文恐屬該篇。

4.唐馬總《意林》卷三：

《潛夫論》曰：扁鵲治病，審閉結(jié)而通郁滯，虛者補(bǔ)之，實(shí)者瀉之。猶邊境犬羊，不可久荒以開敵心。［5］卷4

今本《潛夫論·實(shí)邊》：

夫土地者，民之本也，誠不可久荒以開敵心。且扁鵲之治病也，審閉結(jié)而通郁滯，虛者補(bǔ)之，實(shí)者瀉之，故病愈而名顯。［8］285

汪繼培箋注曰：“‘開敵心’舊作‘開墾’，據(jù)《意林》改。”［8］285按，《意林》為唐代文獻(xiàn)，比汪所據(jù)元明刻本為早。所以，“猶邊境犬羊”五字當(dāng)為《實(shí)邊》佚文，文意與主題正合。就文字銜接言，馬總引文也優(yōu)于汪箋。

5.唐馬總《意林》卷三：

一宅，同姓相代，或吉或兇，一官，同姓相代，或遷或免，成康居之而興，幽厲居之而衰，吉兇興衰在人，不由宅矣。師曠曰：赤色不壽。姓大者易滅。姓或有因官、因號、因居、因地者，司馬、司徒、中行、下軍，因官也；東門、西都、南宮、北郭，因居也；三烏、五鹿、青牛、白馬，因地也。［5］卷3

今本《潛夫論·卜列》：

俗工又曰：“商家之宅，宜西出門?！贝藦?fù)虛矣。五行當(dāng)出乘其勝，入居其隩乃安吉。商家向東入，東入反以為金伐木，則家中精神日戰(zhàn)斗也。五行皆然。又曰：“宅有宮商之第，直符之歲?！奔热徽撸谄渖显鰮p門數(shù)，即可以變其音而過其符邪？今一宅也，同姓相代，或吉或兇；一官也，同姓相代，或遷或免；一宮也，成、康居之日以興，幽、厲居之日以衰。由此觀之，吉兇興衰，不在宅明矣。［8］298

今本《潛夫論·志氏姓》：

王氏、侯氏、王孫、公孫，所謂爵也；司馬、司徒、中行、下軍，所謂官也；伯有、孟孫、子服、叔子，所謂字也；巫氏、匠氏、陶氏，所謂事也；東門、西門、南宮、東郭、北郭，所謂居也；三烏、五鹿、青牛、白馬，所謂志也。［8］401

比較以上文字，《意林》言姓氏一段與《志氏姓》相似，似乎馬總將不相干的兩段文字抄到一起。其實(shí)不然：首先，《意林》作為對子書言論的摘抄，體例不相連的兩段文字一定會空格隔開。這里沒有，說明馬總見到的文獻(xiàn)正是如此；第二，從文意上考察?！耙徽?，同姓相待”之前，皆是王符批駁漢代術(shù)數(shù)將姓氏與五行及五音相配合來判定吉兇的荒謬說法。“姓”正是王符論證的核心問題。之后，王符就該正本清源說明“姓氏”的來歷，這樣，馬總引文中“姓大者易滅”一段也就順理成章。因此可以肯定其為此處佚文。另，雖此處與《志氏姓》相似，但兩篇文章中出現(xiàn)相似文字本屬正常，疑正因?yàn)榇嗽摱呜谋缓笕苏`刪。

6.唐令狐德棻等《周書·樂運(yùn)傳》卷四十樂運(yùn)奏章中引：

王符著論，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大尊豈可數(shù)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惡乎？帝亦不納。［9］

又，唐李延壽《北史》卷六十二引：

王符著論，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有?！贝笞鹭M可數(shù)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惡乎？帝亦不納。［10］

這句佚文又見于宋鄭樵《通志》及明楊士奇《歷代名臣奏議》等，不見于今本各版《潛夫論》，且不見于《群書治要》及《后漢書》本傳引文?？紤]現(xiàn)傳各本《潛夫論》均有殘缺，而《群書治要》和《后漢書》引文皆為節(jié)錄文字。故據(jù)文意可斷定為《述赦》篇佚文。

7.宋羅愿《爾雅翼》卷二十八引：

王符稱：世俗畫龍之狀，馬首蛇尾，又有三停九似之說，謂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皆相停也。九似者，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xiàng)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頭上有物如博山，名尺木。龍無尺木不能升天，其為性麤猛而畏鐵，愛玉及空青，而嗜燒燕肉，故嘗食燕者不可渡海。又言：蛟龍畏楝葉、五色絲。［11］

又，明馮復(fù)京《六家詩名物疏》卷二十五：

《爾雅翼》云：王符稱：世俗畫龍，馬首蛇尾，將雨則吟，其聲如戛銅盤旋，能發(fā)眾香，其噓氣成云，反因云蔽身。故不可見。又言：蛟龍畏楝葉、五色絲。［12］

又，清陳大章《詩傳名物集覽》卷六：

《爾雅翼》：王符稱：世俗畫龍，馬首蛇尾，將雨則吟，其聲如戞銅盤旋，能發(fā)眾香，其噓氣成云，反因云蔽身，故不可見。［13］卷6

此兩者為二次引用文獻(xiàn)，又見明代盧之頤《本草乘雅半偈》卷一：

王符稱：世俗畫龍之狀，馬首蛇尾。又有三停九似之說，謂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皆相停也。九似者，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xiàng)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也?；蛟唬糊垷o耳，故以角聽。又云：驪龍之眸，見千里纖芥?！墩摵狻吩疲糊堫^上有骨，如博山形。名曰尺木，無尺木者，不能升天，其為性麤猛而畏鐵，愛玉及空青，而嗜燕，故食燕人不可渡海。又曰：蛟龍畏楝葉及五色線。［14］

比較這些文獻(xiàn)，羅愿的引文似乎有《論衡》文字參雜，可能存在混淆兩者的情況。相似的材料見于《論衡·龍?zhí)摗罚?/p>

《山海經(jīng)》言四海之外，有乘龍蛇之人。世俗畫龍之象，馬首蛇尾。由此言之，馬蛇之類也。［15］285

短書言龍無尺木，無以升天。又曰升天，又言尺木，謂龍從木中升天也。［15］289

從文字上來看，這段佚文與《論衡》文字十分相似，然并不能據(jù)此斷定“王符”為“王充”之誤。原因是：一，《本草乘雅半偈》先言王符后言《論衡》。若“王符”為“王充”之誤，則盧氏不必再言《論衡》；二，《本草乘雅半偈》四次引《論衡》文字，皆作“《論衡》曰”而不作“王充稱”，可見其所引必為兩書；三，這兩句標(biāo)為王符所言的佚文，與今本《論衡》相似文獻(xiàn)比較，其中僅第一句有部分相同，其余文字均不見于今本《論衡》，第二句雖盧之頤明言來自《論衡》，但恰是王充引作批駁對象的文字而并非王充觀點(diǎn)，且王充言明其說法來自“短書”，即當(dāng)時(shí)子書中的說法。因此，完全有可能是王符論述中引用了同一材料，且文字比王充的引用更詳細(xì)具體。

加之王符《潛夫論》經(jīng)常記錄唯大量諸子材料的情況，故不能排除其為王符《潛夫論》佚文。唯其該屬何篇尚難確定。

8.宋羅泌《路史》卷三十九引：

王符氏論陰陽巫祝之說曰：賢人君子，秉心正直，可與言也。世俗小人，丑妾婢婦，淺陋愚憨，漸染既成。又?jǐn)?shù)揚(yáng)精而破膽矣。今不順其精誠所向，而強(qiáng)之以其所畏，直亦增病爾。是猶羸病之人且畏螻蟻，而欲俾之觀虎，其與怖而死者又速矣。［16］

今本《潛夫論·卜列》該段文字為：

此謂賢人君子秉心方直，精神堅(jiān)固者也。至如世俗小人，丑妾婢婦，淺陋愚戇，漸染既成，又?jǐn)?shù)揚(yáng)精破膽。今不順精誠所向，而強(qiáng)之以其所畏，直亦增病爾。何以明其然也？夫人之所以為人者，非以此八尺之身也，乃以其有精神也。人有恐怖死者，非病之所加也，非人功之所辜也。然而至于遂不損者，精誠去之也。孟賁狎猛虎而不惶，嬰人畏螻蟻而發(fā)聞。今通士或欲強(qiáng)羸病之愚人，必之其所不能，吾又恐其未盡善也。［8］299－300

“是猶羸病之人”一句為今本所無。從前后文的銜接來看，此句正好與“孟賁狎猛虎而不惶，嬰人畏螻蟻而發(fā)聞”形成照應(yīng)，可斷定為此處佚文。

9.宋陳旸《樂書》卷一百三十一引：

三禮圖有雅簧，上下各六，聲韻諧律，亦一時(shí)之制也。《潛夫論》曰：簧，削銳其頭，有傷害之象，塞蠟蜜，有口舌之類，皆非吉祥善應(yīng)也。然則巧言如簧，而詩人所以傷讒良有以也。［17］

又，元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卷一百三十八：

《潛夫論》曰：簧，削銳其頭，有傷害之象，塞蠟蜜，有口舌之類。皆非吉祥善應(yīng)也。然則巧言如簧，而詩人所以傷讒良有以也。［18］

此段文字今本《潛夫論·浮侈》曰：

或坐作竹簧，削銳其頭，有傷害之象，傅以蠟蜜，有甘舌之類，皆非吉祥善應(yīng)?；蜃髂嘬?、瓦狗、馬騎、倡排，諸戲弄小兒之具以巧詐。詩刺“不績其麻，女也婆娑”。今多不修中饋，休其蠶織，而起學(xué)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誣細(xì)民，熒惑百姓。［8］123

將其與兩處引文相比較，脫“然則巧言如簧”一句。兩處引文相同可證其確為《潛夫論》原文。加之王符論政喜引《詩》，且經(jīng)常解說《詩》意作為論據(jù)。所脫文字正是借《詩》意論說，故當(dāng)為《浮侈》篇此處佚文。其解說詩意的言說方式，可能是其脫佚的主要原因。

10.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九引：

《潛夫論》曰：黃帝夢大風(fēng)吹天下塵土，得風(fēng)后以為相。［19］82

又，宋葉廷珪《海錄碎事》卷九上：

吹塵夢《潛夫論》：黃帝夢大風(fēng)吹天下塵土，得風(fēng)后以為相。［20］

相似的文獻(xiàn)有《尚史》卷二十三：

《帝王世紀(jì)》：黃帝夢大風(fēng)吹天下之塵垢，皆去。又夢人執(zhí)千鈞之弩，驅(qū)羊萬群。［21］卷23

今人輯本《帝王世紀(jì)》收錄了此段文字。［22］《帝王世紀(jì)》出自皇甫謐，為王符稍后人物。其《帝王世紀(jì)》記載了很多《史記》等書未見的古史材料。王符所引材料與《帝王世紀(jì)》記載相合，且較簡略。兩者可能出于同一材料來源。或因?yàn)閮商幬墨I(xiàn)相似，導(dǎo)致后人誤刪。當(dāng)為《潛夫論》佚文，從其文意看，應(yīng)該置于《夢列》篇。

11.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七十七引：

《潛夫論》曰：天作道，皇作極，臣作輔，人作基。又曰：王之政普覆兼愛，吉兇禍福與民共之。［19］664

該文后半句見今本《潛夫論·救邊》：

圣王之政，普覆兼愛，不私近密，不忽疏遠(yuǎn)，吉兇禍福，與民共之。［8］256此文前半句又見漢荀悅《申鑒·政體一》：

天作道，皇作極，臣作輔，人作基。［23］

從《太平御覽》連引兩條《潛夫論》文獻(xiàn)來看，當(dāng)不是誤引?？紤]到漢人引用文獻(xiàn)常不注明出處，也不排除王符和荀悅皆引自前代文獻(xiàn)，所以可能為《潛夫論》佚文。兩處文獻(xiàn)相似，可能導(dǎo)致后人誤刪。就其文意來看，或?yàn)椤侗菊菲摹?/p>

12.明方以智《通雅》卷三十四引：

王符《潛夫論》有：“細(xì)要青藤。”［24］661

按，“細(xì)要”見《潛夫論·浮侈》：“釘細(xì)要，削除鏟靡?！保?］134方氏此處引文論棺木器具，與王符所論相合。然“青藤”不見今各本《潛夫論》。方氏兩者并舉，“青藤”或亦為《浮侈》篇佚文。

13.明楊慎《升庵集》卷八十一引：

自照。王符《潛夫論》：蓬中拾自照。謂螢火也。［25］

又，明方以智《通雅》卷四十七：

王符曰：蓬中拾自照。謂螢火也。［24］876

清陳大章《詩傳名物集覽》卷五：

王符曰：蓬中拾自照。謂此腐草木得濕而光亦有明驗(yàn)。眾說并為螢火，近得實(shí)矣。［13］卷5

考《太平御覽》卷七百六十九引《潛夫論》中有：“人行之動(dòng)天地，譬車上御駟馬，蓬中耀舟，雖有覆載，猶在我所之。”［19］198然比較以上幾家文字，“謂螢火也”應(yīng)也為《潛夫論》佚文，且緊接“蓬中拾自照”。今版汪繼培《潛夫論箋》認(rèn)為“蓬中拾自照”為《本訓(xùn)》篇“蓬中擢舟船”之誤。［8］367如此，則“謂螢火也”句將無處安頓。所以：“蓬中拾自照。謂螢火也”或?yàn)椤稘摲蛘摗匪摹?/p>

14.明楊慎《丹鉛余錄》卷十二引：

以吾一日長乎爾，長老也，無吾以也，以用也?？鬃友砸牙弦?，不能用也，而付用世于四子也。故三子皆言用世也，皙之言亦用世而非大用也，冠者童子，雩祭人也。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龍從水中出也。風(fēng)乎舞雩，風(fēng)歌也，詠而饋，詠歌饋祭也。職既輕于抱關(guān)擊柝，事更邇于鄉(xiāng)俗里闬，不必居夷之遠(yuǎn)，浮海之險(xiǎn)也。偶一為之，時(shí)適其適也，自適其適而不適人之適也。夫子與之者，意在言外，喟然者，所感深矣。此王符之說，古必有授。韓退之以浴為·，非宋人堯舜氣象，天地同流之說，又過矣。曾皙狂者也，本有用世大志，而知世之不我以也。故為此言以銷壯心而耗余年。此風(fēng)一降則為荘列，再降則為嵇阮矣，豈可鼓之舞之推波助瀾哉。［26］1077

楊慎這段論述指《論語·先進(jìn)》中的“侍坐”章。據(jù)此，王符《潛夫論》中有對“侍坐”章的解讀，然今各版《潛夫論》均不見相關(guān)記載。楊氏在其《丹鉛余錄》及《升庵集》中曾多次將“王充”誤作“王符”（見下文辨誤）。王充《論衡》中有相關(guān)“侍坐”章的論述。其《明雩》篇曰：

何以言必當(dāng)雩也？曰：《春秋》大雩，傳家在〔丘明〕、公羊、谷梁無譏之文，當(dāng)雩明矣。曾皙對孔子言其志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笨鬃釉唬骸拔崤c點(diǎn)也！”魯設(shè)雩祭于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謂四月也。春服既成，謂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樂人也。［15］673－674

這段文字中絲毫找不到對“侍坐”章孔子之意的解讀，而僅就“雩”祭論述。因此楊慎所言與《論衡》相關(guān)論述不類，當(dāng)確為《潛夫論》佚文。理由是：一，王符《潛夫論》經(jīng)常引用孔子之言及相關(guān)事跡并對其展開分析論述，而本段文字正是對孔子言行的評述；二，此處《論語·先進(jìn)》“侍坐”章評述思想，與東漢中晚期士人心態(tài)頗有契合之處，也或與王符晚年的隱士心態(tài)相印。唯不能斷定為《潛夫論》何篇佚文，或?yàn)椤稊洝分凶越庵~。

15.明末曹學(xué)佺《蜀中廣記》卷七十八引：

王符論曰：郭玉者，廣漢人也。初，有老父不知何出。常漁釣于涪水，因號涪翁。乞食人間。見疾者，時(shí)下針石，輒應(yīng)時(shí)而見效。乃著《針經(jīng)》《診脈法》傳于代。弟子程髙，尋求積年，玉乃授之，髙亦隱跡不仕。和帝時(shí)，玉為大醫(yī)丞。多有效應(yīng)，帝奇之，乃試令嬖臣美手腕者，與女子雜處帷中。使玉各診一手，問所疾苦。玉曰：“左陽右陰，脈有男女。狀酷異人，臣疑其故?！钡蹏@息稱善。

玉仁愛不矜，雖貧賤廝養(yǎng)，必盡其心力。而至療貴人時(shí)，或不愈。帝乃試令貴人羸服變處，一針即差。召問狀。對曰：“醫(yī)之為言意也，腠理至微，隨意用巧，針石之間，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際，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大貴者處尊髙以臨臣，臣懷怖懾以之。其為療也，有四難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難也；將身不謹(jǐn)，二難也；骨節(jié)不強(qiáng)，不能使藥，三難也；好逸惡勞，四難也。針有分寸，時(shí)有破漏，重以恐懼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猶不盡，何有于病哉！此其所為不愈也?！钡凵破鋵?，年老卒官。［27］

這段材料又見《后漢書·方術(shù)列傳·郭玉傳》：

郭玉者，廣漢洛人也。初，有老父不知何出，常漁釣于涪水，因號涪翁。乞食人間，見有疾者，時(shí)下針石，輒應(yīng)時(shí)而效，乃著《針經(jīng)》、《診脈法》傳于世。弟子程高，尋求積年，翁乃授之。高亦隱跡不仕。玉少師事高，學(xué)方診六微之技，陰陽隱側(cè)之術(shù)。和帝時(shí)，為太醫(yī)丞，多有效應(yīng)。帝奇之，仍試令嬖臣美手腕者與女子雜處帷中，使玉各診一手，問所疾苦。玉曰：“左陽右陰，脈有男女，狀若異人。臣疑其故?！钡蹏@息稱善。

玉仁愛不矜，雖貧賤廝養(yǎng)，必盡其心力，而醫(yī)療貴人時(shí)，或不愈。帝乃令貴人羸服變處，一針即差。召玉詰問其狀。對曰：“醫(yī)之為言意也。腠理至微，隨氣用巧，針石之間，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際，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夫貴者處尊高以臨臣，臣懷怖懾以承之。其為療也，有四難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難也；將身不謹(jǐn)，二難也；骨節(jié)不強(qiáng)，不能使藥，三難也；好逸惡勞，四難也。針有分寸，時(shí)有破漏，重以恐懼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猶不盡，何有于病哉！此其所為不愈也?！钡凵破鋵?。年老卒官。［28］

從文字上看，兩者僅有細(xì)微差別。范氏著書多引《潛夫論》，恐確為《潛夫論》原文。從文字內(nèi)容上看，王符喜以醫(yī)病言治國，加之其文章往往博舉事例，可能為《思賢》篇佚文。文章大肆描寫人物事跡，帶有史傳性質(zhì)，可能正因此為后人誤刪。

16.清李鍇《尚史》卷二引：

《潛夫論》：德莫高于博愛人，政莫高于博利人，故政莫大于信，治莫大于仁。吾慎此而已也。［21］卷2

相同文獻(xiàn)又見賈誼《新書·修政語上》：

帝嚳曰：德莫高于博愛人，政莫高于博利人，故政莫大于信，治莫大于仁。吾慎此而已也。［29］

本段可能為上古文獻(xiàn)記載。此佚文與《新書》所引相同，導(dǎo)致后人誤刪。王符言政，主張德治，著有《德化》篇，帝嚳這段言論與其思想相同。且王符著文廣征博引，喜用先圣言論作為論據(jù)，此段文字當(dāng)為《潛夫論》佚文。另，《潛夫論》全書言及帝嚳者，僅有《五德志》一篇，或?yàn)椤段宓轮尽坟摹?/p>

二、佚文正誤

歷代引用王符及《潛夫論》文獻(xiàn)中，由于引者疏略不免出現(xiàn)錯(cuò)誤。為免以訛傳訛，茲正誤于此。

1.明楊慎《丹鉛余錄·總錄》卷十一：

王符自贊 漢王符《自敘贊》云：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shí)可懸輿，仕路隔絕，志窮無如，年有不然，身有利害，發(fā)白齒落，日月逾邁，疇倫彌索，鮮有恃賴，貧無供養(yǎng)，志不娛快，歷數(shù)冉冉，庚辛或際，雖懼終徂，愚猶沛沛。［26］441

又，明方以智《通雅》卷十：

升庵引：漢王符《自敘贊》曰：歷數(shù)冉冉，庚辛或際，雖懼終徂，愚猶沛沛。［24］252

明馮惟訥《古詩紀(jì)》卷一百五十六：

王符 漢王符《自敘贊》云：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shí)可懸輿，仕路隔絕，志窮無如，年有不然，身有利害，發(fā)白齒落，日月逾邁，儔倫彌索，鮮有恃賴，貧無供養(yǎng)，志不娛快，歷數(shù)冉冉，庚辛或際，雖懼終徂，愚猶沛沛?！兜ゃU余錄》（馮注）［30］

又，清吳景旭《歷代詩話》卷三十：

王符 《自敘贊》云：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shí)可懸輿。［31］

按，該段見今本王充《論衡·自紀(jì)》篇：

材小任大，職在刺割，筆札之思，歷年寢廢。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shí)可懸輿。仕路隔絕，志窮無如。事有否然，身有利害。發(fā)白齒落，日月逾邁，儔倫彌索，鮮所恃賴，貧無供養(yǎng)，志不娛快。歷數(shù)冉冉，庚辛域際，雖懼終徂，愚猶沛沛。［15］1208－1209

可見，這段《自敘贊》為王充《自紀(jì)》。章和二年王符尚未出生，斷不會有此自敘。楊慎疏略訛誤在先，方以智、馮惟訥不察誤轉(zhuǎn)在后，吳景旭錯(cuò)引實(shí)為不該，茲錄于此以證訛傳。

2.楊慎《丹鉛余錄·總錄》卷十三：

子見南子：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子矢之辭亦甚昭矣。而后世王符劉子玄猶有異說。雖朱子謂矢為誓，否謂不合理，不由道。亦淺之乎觀圣賢矣？孔鮒云：古者大享，夫人與焉？于時(shí)猶有行之者，意衛(wèi)君夫人享夫子，則夫子亦弗獲已矣。欒肇曰：見南子者，時(shí)不獲也。猶文王之居羑里也。天厭之者，言我之否屈，乃天命所厭也。合二說而觀之，則矢者直告之，非誓也。否音否塞之否，古者仕于其國則見其小君，子路意以孔子既不仕衛(wèi)矣，而又見其小君，是求仕不說者，不說夫子之仕，非不說夫子之見也。子直告之曰，予道之不行其否屈，乃天棄絕也，天之所棄，豈南子所能興？而吾道賴之行哉？見之者不過答其禮耳。如此則圣賢之心始白，而王符之徒亦無所吠其聲矣。［26］479－480

此論又見楊氏《升庵集》卷四十五，文字與此全同。據(jù)此，似乎王符有對“子見南子”之事的論述。然相關(guān)論述并不見今《潛夫論》各版本。再考王充《論衡·問孔》篇：

孔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子曰：“予所鄙者，天厭之！天厭之！”南子，衛(wèi)靈公夫人也，聘孔子，子路不說，謂孔子淫亂也。孔子解之曰：我所為鄙陋者，天厭殺我。至誠自誓，不負(fù)子路也。問曰：孔子自解，安能解乎？使世人有鄙陋之行，天曾厭殺之，可引以誓；子路聞之，可信以解；今未曾有為天所厭者也，曰天厭之，子路肯信之乎？行事，雷擊殺人，水火燒溺人，墻屋壓填人。如曰雷擊殺我，水火燒溺我，墻屋壓填我，子路頗信之；今引未曾有之禍，以自誓于子路，子路安肯曉解而信之？行事，適有臥厭不悟者，謂此為天所厭邪？案諸臥厭不悟者，未皆為鄙陋也。子路入道雖淺，猶知事之實(shí)。事非實(shí)，孔子以誓，子路必不解矣。［15］410－412

可見，“子見南子”，孔子自誓之事的相關(guān)論述為王充所言，此楊氏又誤將“王充”作“王符”。

在文獻(xiàn)流傳的過程中，由于王充與王符在《后漢書》中同傳，韓愈的《后漢三賢贊》將其齊名揄揚(yáng)，導(dǎo)致后人在引用文獻(xiàn)時(shí)往往將兩人混淆，實(shí)有澄清之必要。

三、明前版本

以上所辨析的佚文，雖有類書引用為證，也不排除個(gè)別條目存在誤引的可能，如上述《丹鉛余錄》引文。但從整體上看，《潛夫論》存在佚文而且不少。這些佚文上自北周下迄元末明清，時(shí)間跨度很大。結(jié)合歷代征引《潛夫論》的文獻(xiàn)，進(jìn)一步分析以上的佚文現(xiàn)象，可從中探究《潛夫論》明前版本的相關(guān)情況。

就現(xiàn)在所見后世對《潛夫論》的引用情況看，先唐文獻(xiàn)對《潛夫論》的引用僅見范曄《后漢書》本傳引《浮侈》等五篇，劉勰《文心雕龍·諸子》提及一次，酈道元《水經(jīng)注》引《五德志》一次，蕭繹《金樓子》提及王符名字一次，另有上論樂運(yùn)在奏疏中引《潛夫論》一條?？梢娤忍啤稘摲蛘摗妨鱾鞑⒉粡V泛，所存版本應(yīng)該比較單一。其文字差異主要出現(xiàn)在范曄《后漢書》對所引五篇的修改。

唐代馬總《意林》征引《潛夫論》十六條，其中佚文三條。馬所依據(jù)的南梁廖仲容《子鈔》、令狐德棻《周書》和李延壽《北史》所記樂運(yùn)（北周時(shí)人）為先唐文獻(xiàn)。司馬貞《史記索隱》著于唐開元中，林寶等人的《元和姓纂》著于唐憲宗時(shí)。所以直到中唐時(shí)期，《潛夫論》版本或仍較為完整。

當(dāng)然，此時(shí)可能已存在殘缺的本子。唐代《群書治要》引《潛夫論》五篇文字，與今本相較已經(jīng)出現(xiàn)文字的不同。如《思賢》篇脫去了“雖有堯、舜之美，必考于周頌；雖有桀、紂之惡，必譏于《板》、《蕩》”一句，以及“夫生飯穅梁，旨酒甘醪，所以養(yǎng)生也，而病人惡之，以為不若菽麥糠糟欲清者，此其將死之候也。尊賢任能，信忠納諫，所以為安也，而暗君惡之，以為不若奸佞阘茸讒諛之言者，此其將亡之征也。老子曰：‘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兑住贩Q‘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一段文字?！度簳我肥钦男再|(zhì)，加之脫漏內(nèi)容為王符論政中比喻論證的部分，為魏征等人不取的可能性也很大，但也不排除其所據(jù)為《潛夫論》殘本。

宋代的佚文情況較多。這主要是因唐代韓愈《后漢三賢贊》的揄揚(yáng)使王符名聲越來越大，《潛夫論》的流傳日廣，宋代社會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下考史、釋經(jīng)的學(xué)者開始關(guān)注《潛夫論》，所以對其中的名物及史料相對注意。這一方面保留了很多珍貴的《潛夫論》佚文，另一方面也由于這種重視，宋人或已開始對《潛夫論》進(jìn)行整理?！短接[》中的佚文，可能是整理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其與前代論著有相同之處而誤刪，反而加劇了《潛夫論》文字的混亂。

承此風(fēng)至元明，《潛夫論》版本錯(cuò)亂現(xiàn)象不斷。據(jù)考察，現(xiàn)在尚能見到的如馮舒的影鈔明翻宋本，較能反映宋本《潛夫論》的原貌。將佚文與馮舒本相較，說明至少在宋代，《潛夫論》很多版本確已殘缺錯(cuò)亂。汪繼培自稱見過元代大德間刻本，其箋注時(shí)參照的是程榮本和何允中本。而這些明刻本很多來自宋元刻本。由此可以推斷，至少在宋代，《潛夫論》較為完整的本子就已經(jīng)很少見了。元代大德年間的刻本可能依據(jù)的正是一個(gè)存在殘缺錯(cuò)亂的本子。因而，這些殘本的流傳反而較廣。當(dāng)然，存在佚文的這個(gè)善本也一直存在。

正因?yàn)槿绱?，明代《潛夫論》版本雖多達(dá)十幾種，但是較為混亂。據(jù)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和《藏園訂補(bǔ)郘亭知見傳本書目》記載，其中很多版本一直到清末尚能見到。這些版本中可能就有翻印宋代存有佚文的善本。所以，一直到明代的楊慎、明末曹學(xué)佺及清代的李鍇，仍能看到這些珍貴的文獻(xiàn)，并在其著述中保留了部分佚文。這也說明，無論是明末的程榮、陳春，還是清代的王謨、汪繼培，在刊刻和整理《潛夫論》時(shí)，限于條件，都未能完全利用流傳的各種版本。

總之，在明代以前，先唐《潛夫論》版本可能較為單一，也較為完整。唐代可能存在殘本，但相對比較完整。宋元時(shí)期，隨著《潛夫論》傳播日廣，已經(jīng)存在很多的不同殘本。流傳到明清，影響較大的仍是相對殘缺錯(cuò)亂的本子。相對完整的善本一直到清末尚存?？上宕芯空呶茨苋娀蚪o予足夠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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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Anecdotes and Version of“Qianfu Lun”Before M ing Dynasty

Li Xiao-mi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xi Normal University，Linfen 041004，China）

“Qianfu Lun”is an important ideological history work.Based on citations in ancient books and the current version，more than ten anecdotes of“Qianfu Lun”can be originated.The textual research on these anecdotesnot only contributes to renovation of the work but also help make a reasonable survey on the version and its popularity before Ming Dynasty.

Wangfu；“Qianfu Lun”；anecdotes；version

B234.93

：A

：1672－3910（2014）01－0025－07

2013－09－16

李曉敏（1983－），男，講師，博士，主要從事漢唐文學(xué)及文獻(xiàn)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