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口述履歷（2008）

民間語文資料：口述實錄027號

1933年10月初八生于陜西省同官縣陳爐鎮(zhèn)羅寨南凹里。

1940年，七歲，開始干農(nóng)活，給別人擔(dān)柿子，一毛錢給15個，擔(dān)到陳爐鎮(zhèn)集市上去賣，一天賺一元錢，來回六七十里。與成賢、生林一起去賣，回來拾一擔(dān)別人扔了的瓷器，碗、盆。拾的瓷器再擔(dān)到耀縣城去賣，一次能賣一元多錢，來回上百里路。

1941年，八歲，給國民黨政府干活，在溝畔上挖棗刺，規(guī)定必須是一人高的棗刺，和大爺一起送到王益村原畔，給你發(fā)一張紙條，簽上自己的名字，證明你送過了，白下苦，不給一分錢。

1942，九歲，給國民黨政府擔(dān)草，能擔(dān)七八十斤，國民黨收草的人在秤上做手腳，扣得剩二三十斤，還不給一分錢。親眼見憲兵打一個小娃，不許別人拉，誰拉打誰，聽說這小娃是一個逃兵，在太陽下被脫得剩個褲叉（衩），曬得身上蛻皮，哀求旁邊人給他一口涼水，沒人敢給。

1943年，十歲，和村上人一起用牛、驢給國民黨政府送糧食，路途遠(yuǎn)，一天只給幾塊錢，不送便是毒打。

1944年，十一歲，從孟家原一個叫滿糧的吸大煙的人那里擔(dān)柿子，到陳爐鎮(zhèn)去賣，回來拾些碗盆再賣些錢，一天掙一塊多。

1945年，十二歲，獨自一個人用牲口給大家族耕地，一天耕二畝多，力氣大，苦好。

1946年，十三歲，給大家庭拾草、擔(dān)草、擔(dān)水、放牛羊，干重活。一次，吆騾子去縣城買玉米，沒貨，就和黑池原二人一起去宜君縣哭泉梁馱糧，購到糧回來路上，父親跑去找我，沒見人，以為被土匪搶了，結(jié)果第二天回到了家。聽人說孟姜女哭長城的事，孟姜女是溝對岸孟家原人，哭長城回來路上，有追兵，一座山擋住了，她用手把山搬轉(zhuǎn)，現(xiàn)在這地方叫搬轉(zhuǎn)山。棗刺掛住了衣襟，她說你就不會長直了？那里的棗刺現(xiàn)在都長成直的了。

1947年，十四歲，幫人土葬埋人，遇上財東家，然后去吃喪飯，吃得好?？慈思屹I了許多匹洋布，眼紅。給耀縣國民黨政府送炭，每天百十里路，送到一個叫洪水的地方，和十三爺一起。路上要躲避國民黨的兵，讓人家路。有一回，與四爺生明馱瓷器去黃陵縣，人說黃陵柏樹七摟八乍半，在原上店里住了一夜，不明起來趕了十五里路，賣了一天也沒賣完。后在店頭鎮(zhèn)住了一夜，第二天賣完，回來馱的是紅芋。再一晚上歇在縣城北關(guān)，縣一中收紅芋，四爺和收紅芋的人熟悉，是他舅的兒子，紅芋凍了，便宜賣了。一回，和山干村老姑父發(fā)榮還有他哥又一次（馱）瓷器，去耀縣柳林鎮(zhèn)換糧食，人家能說會道，換了一褡褳饃，我不會說，換不出去，換了些玉米回來了。家里養(yǎng)了一個牛，父親在廟底溝炭窠絞把，后來又買了一個牛，再沒絞把。牛跌到窟窿里了，父親頭也跌破了。只好雇了上山干村鄧家的牲口種了一料，又買了馬村舅家的牛，日子好一些又買了一個狼毛騾子。

1948年，十五歲，二弟哭著不去上學(xué)了，二爺再三說，他也不去念，便讓我去念，說起碼以后能會寫自己名字，就去羅寨念書。但學(xué)校吃飯?zhí)F，又讓去陳爐念書，前后不到一年，國共打仗，陳爐打得正激烈。當(dāng)時的校長是劉天秀。

1949年，十六歲，大哥成賢和石榴結(jié)婚，給幫忙抬轎子，從宜興抬回村上，經(jīng)過羅寨時，國民黨的兵來了，對娶親的人進(jìn)行大搜查，一個都不放過，連新娘的裹肚也要查。迎親講究十二點前要到家，經(jīng)過村上地位高的人再三說情，才放了行。

1951年，十八歲，結(jié)婚，娶黑池原吳家女，十五歲。是臘月初二，天下著大雪，用轎子抬回來的。待客吃的是簡簡單單的菜，有幾個蒸碗子。第二天，媳婦還要給每個鄰居送禮，在門口磕頭，中午還要吃八個甜飯。

1952年，十九歲，有了大兒子，叫蠻兒，過滿月時很隆重，接了許多禮，有糖、布等禮品。

1958年，二十五歲，農(nóng)業(yè)社給獎了一個背心，藍(lán)色的，印有字，全大隊就獎一個人。給岳父家擔(dān)水，五六擔(dān)也不累。

1960年，二十七歲，參加高級社派的活，去西安到山西侯馬的鐵路上當(dāng)民工，前一年父親去的，第二年我去換父親，干到九月跑了回來。跑半路讓逮住，又跑，到韓城歇了一晚上，到二弟致賢工作的煤礦上，吃了一頓飯。上梯子過黃河，到山西侯馬坐公共（汽）車到運城，到銅川，一人丟了二百多塊錢。早上冷得很，餓得厲害，叫人把饃搶去，趕上了，人家把饃放到泥里，人一走，搶饃的從泥里拿出來吃。到收麥才跑回來，大家子就分了家。守倉當(dāng)隊長，叫我到一組場上當(dāng)場長，干了四十多天。和志林一起管場，認(rèn)了志林的兒子叫干兒子。娃們餓得不行了，父親偷的拿了饃給吃。婦女餓得撿柿子吃。

1963年，三十歲，社教，生德當(dāng)隊長。

1964年，三十一歲，我當(dāng)了生產(chǎn)組長，當(dāng)副業(yè)委員，管錢。

1965年，三十二歲，自發(fā)當(dāng)隊長，我當(dāng)副隊長。

1966年，三十三歲，我當(dāng)了生產(chǎn)隊長。

1967年，三十四歲，和生權(quán)二人當(dāng)隊長。

1968年，三十五歲，和成孝二人當(dāng)隊長。大兒子初中畢業(yè)回來，一起去富平賣炭，架子車?yán)磺砂俣嘟铮軗Q回65斤麥子。到買主家吃上一碗面，就往回返。有一次天下大雨，路途睡在場里的麥草棚里。有幾次，半路上架子車胎放了炮，或車軸壞了，只好讓兒子看車子，自己到附近找熟人給尋買主，以低價賣出。一次半路上，碰到用麥子換炭的人，拉去用一千多斤炭換了七十多斤麥子。

1969年，三十六歲，當(dāng)隊長。與黑池原合伙辦煤礦，發(fā)生糾紛，打了七天官司，頭一回要了6500元，花3800元給下鄉(xiāng)知青學(xué)生圈了二十孔磚窯。修磚窯時，匠人焦師讓公安收容了，說是不許外鄉(xiāng)人在本地干活，我找了住過隊的收容站長王生金，他給我吃了一頓飯，把匠人放回來了，從過年到收麥把窯修成了。 二次與黑池原打官司，是人家把咱村的羊吆到黑池原去了，戰(zhàn)虎和振西想黑了去吆羊，人家發(fā)現(xiàn)了，把振西抓住了。讓他姐去求情，說這是大家的事。振西被弄到廣華路掃街道，我和呂星弟去看他，找了住過隊的一手好寫的姚文益，問羊是誰的，我說是我村的，還把我的人抓去戴上偷羊人的牌子。姚代表公社說了話，讓放了羊，并送出村。后派人把羊送出了村，羊六七天沒吃東西，又把村上工作組訓(xùn)了一頓，摘了“偷羊犯付振西”的牌子。第三次又為電桿的事打官司。村上拉高壓線，說在人家地界栽一個桿給二斗麥，擋住不讓挖，我與電廠開了停電手續(xù)，給了管電房的福才，停了黑池原東坡的電，計劃黑了挖坑栽電桿，后來上面來人平息了此事。麥子出穗時，從三原礦到南凹，終于把電桿栽好了。黑池原人殺豬辦灶，叫南凹的人去他們那兒吃飯。后來在時髦婆那兒管飯，請電廠的人吃飯，南凹的電比黑池原的電亮得早，爭了一口氣。和黑池原的官司，我和成孝去要錢，他們不給，還說我們要發(fā)他們的財，后來只拿回來一臺鼓風(fēng)機。二次去，南凹里的一個娃滿月，人多，去要錢，人家一看沒電了，后來一看是我們把電動機拆了，人家破口大罵，把你媽的，搶人呀。二人抱住了他，后又放了。黑池原向公社報告說，南凹人把東西搬完了，還說我領(lǐng)的人把兩百七十多元錢搶走了。公社派人處理事，讓把電機給了，讓井下的人先上來，來人買了幾條紙煙。讓買了糖果煙去看，我和俊峰去的，人家罵得要砸我的腿。后來黑川有事，我猶豫怕人家罵，沒罵。后來，去黃堡交了兩頭豬，買了半口袋紅蘿卜，碰上人家，又罵開了。我和人家理論，人家胡罵，我說我沒拿你錢，是官司贏了，后來再沒罵過。當(dāng)時，人家?guī)锣l(xiāng)學(xué)生拿刀子到家里來嚇唬人，成孝叫上全村百十號人把他們圍了，喊叫要綁了他們。來人見走不利了，回話說，怪我，我不對，放了我吧。后讓人把他送回家。那時，村上丟了幾只豬，大喇叭一通知，全村人從黃堡到川口抓盜豬的，黑了在上山干村坡發(fā)現(xiàn)豬，盜賊跑了。六十多只羊丟了，借月光，沒院墻，我大喇叭一喊，全村人四下里找，在四組找到了羊，賊跑了。

1970年，三十七歲，大兒子進(jìn)水泥廠，后上大學(xué)。

1972年，三十九歲，祖父去世。

1975年，四十二歲，再沒當(dāng)隊長，生科當(dāng)隊長。

1980年，四十七歲，父親去世。

1983年，五十歲，放羊。

1985年，五十二歲，合股辦上雞窩煤礦當(dāng)?shù)V長，因安全事故，死了兩個人，受牢獄之苦17天。之后，干農(nóng)活，住閑。

1991年，五十八歲，母親去世。

2000年，六十七歲，長孫小清清華大學(xué)畢業(yè)在西安結(jié)婚，回老家辭行，去美國讀博士。

2001年，六十八歲，重孫女其欣在美國洛杉磯出生。

2004年，七十一歲，在西安大兒子處居住約半年。

2007年，七十四歲，上香山廟會，突發(fā)腦血管病，痊愈。年收入賬：黃花菜134斤，每斤4.38元，共527元；柿子500元；花椒12 5元。

2008年，七十五歲，住閑。

資料整理、提供者：和谷，作家，現(xiàn)居西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