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鵬
(清華大學(xué)法學(xué)院,北京 100084)
“蒼梧”入詩考
江鵬
(清華大學(xué)法學(xué)院,北京 100084)
意象,是古今學(xué)人耳熟能詳?shù)膶徝烙^照和欣賞對象。作為詩美傳統(tǒng)的重要元素之一,意象探微近些年來受到廣泛關(guān)注。作者借鑒前人研究成果,在收集、整理大量現(xiàn)存資料的基礎(chǔ)上,對“蒼梧”這一詩歌意象追根溯源,分析其生成過程及影響因素,內(nèi)容涉及“蒼梧”地理名稱及相關(guān)神話傳說,“蒼梧”意象的生成機制(包括與“瀟湘”題材聯(lián)姻、與“梧桐”意象糾合以及“云”的加入等)及其內(nèi)在的惝恍悲愁情調(diào)等,以達(dá)致“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的效果。
蒼梧;詩歌;意象;情調(diào)
“蒼梧”一詞詩意醇厚,然古往今來鮮有論及者。其歷史積淀之深厚與文學(xué)意蘊之綽約,堪為詩美意象的典范之一。本文將分析“蒼梧”意象的生成過程及其內(nèi)在情韻??疾鞂ο笠韵忍莆膶W(xué)為主,于此出發(fā),追根溯源,探求“蒼梧”由上古部落、地理名稱因虞舜及其二妃神話傳說的千古傳響而逐漸向詩歌意象演變的生成機制。經(jīng)研究發(fā)現(xiàn),“蒼梧”意象的內(nèi)涵至唐詩已豐滿確立,此后并無多大的變化,而是作為一種詩美傳統(tǒng)影響著后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但為滿足行文的需要,在引述時也收納了部分宋詩;當(dāng)然,“入詩”之“詩”,不限一體,凡屬韻文,皆可囊括其中。
“蒼梧”一詞最早見于《逸周書·王會解》:“成周之會,倉吾翡翠,翡翠者,所以取羽?!薄皞}吾”即“蒼梧”?!墩f文》:“翡,赤羽雀也。翠,青羽雀也?!边@表明古蒼梧部族向西周武王進(jìn)貢“翡翠”并已為中原統(tǒng)治者所承認(rèn)。根據(jù)《荀子·儒效篇》的記載,周初分封諸侯,立七十一國,嶺表有雕題、黑齒、自深、倉吾、禽人等國?!妒酚洝つ显酵鮿e傳》載,“蒼梧越中王,自命為秦王”,又云“南越相呂嘉與蒼梧秦王相連”,至呂嘉反漢又“遣人告蒼梧秦王及諸郡縣,立明王長男越妻子術(shù)陽侯建德為王”。不難看出,蒼梧在周初已成為一個諸侯國,至秦末漢初自命為秦王。它緊鄰南越國,而南越國為了使蒼梧國成為自己的藩籬,極力結(jié)好蒼梧王。
相傳,上古時代嶺南就有蒼梧之民組成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古老的部族,被稱為“倉吾族”。并且,“蒼梧”之地早就進(jìn)入了中華文明的視野和文化版圖。一說認(rèn)為,“倉吾”一詞含義為“青色的人”,所據(jù)者不過《逸周書注》而已(1);另一說認(rèn)為,蒼梧“因其地多梧桐,色蒼”而得名[1];而何光岳謂蒼梧部族是遠(yuǎn)古時期顓頊族人倉舒之后(“舒”即“吾”),頗為牽強[2]。上古之時,部族之名、部落之名常被用作地名,彼此混用。而古地名一般保留著遠(yuǎn)古氏族的歷史身影。雕題、禽人、交趾等,上古時就常被作為南越之地的泛稱。其中,“倉吾族”除了可能是一種“青色的人”(多半是周身涂色所致),且所居之地多梧桐以外,在民族特征上近于雕題(面額上刺花涂彩)、禽人(在樹上搭欄而居)之屬。
至今,我們還沒有弄清“蒼梧”作為一個古地名到底包括多大的區(qū)域范圍。而從目前的地理遺存來看,也只能大致印證史書所載的古蒼梧部族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一個強大的政治實體這樣一個事實。按照鐘煒、晏昌貴等學(xué)者的考證[3],楚蒼梧腹地在九疑山(一作“九嶷山”,下文不再重復(fù))區(qū),而秦蒼梧郡更重視五嶺關(guān)口,其范圍南界應(yīng)有不同;漢武帝設(shè)蒼梧郡僅限于五嶺以南,與秦越(西甌駱越)戰(zhàn)爭、秦朝平定南越后分設(shè)桂林等郡、楚秦移民及其后裔對嶺南“封中”(2)等地的開發(fā)、秦蒼梧郡分劃及漢初南越國設(shè)蒼梧王屬地(或以桂林監(jiān)守之)等過程、因素有關(guān)。能夠肯定的是,蒼梧部落在千年大遷徙中,其聚居地在不斷地往南移動。蒼梧地名的南移,反映出漢人不斷南下并與蒼梧部落共同開發(fā)嶺南的歷史。需要補充的是,古往今來,叫蒼梧的地方并非一個,如《山海經(jīng)·海內(nèi)東經(jīng)》云:“西胡白玉山在大夏東,蒼梧在白玉山西南……”郝懿行注曰:“此別一蒼梧,非南海蒼梧也?!北窘?jīng)之“蒼梧”當(dāng)位于西北。另有所謂江蘇之蒼梧山,別名“郁洲”,明代天啟年間改為云臺山,位于今江蘇省連云港市。蘇軾的《次韻陳海州書懷》和《次韻孫職方蒼梧山》都是詠此蒼梧山的名作;古零陵郡南部,今湖南寧遠(yuǎn)縣南的九疑山,亦稱蒼梧山,其別名由來恐怕就與舜帝及其二妃的神話傳說直接相關(guān)了。
《尚書·虞書·舜典》云:“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陟方”二字何指語焉不詳,以至于后世對其死因和卒葬地聚訟紛紜。比如,《孔子家語·五帝德》載孔子之語曰:“舜嗣帝五十載,陟方岳,死于蒼梧之野而葬焉?!薄睹献印るx婁下》載孟子之語曰:“舜生于諸馮,遷于負(fù)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薄傍Q條”所指何地不明,眾說紛紜。《呂氏春秋·孟冬紀(jì)·安死》載:“舜葬于紀(jì)市,不變其肆。注:九疑山下亦有紀(jì)邑?!贝苏f直指“紀(jì)市”位于九疑山下之紀(jì)邑?!赌印す?jié)葬下》載,“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己之市”,這里的“南己之市”所指何地不詳,說法不一。唐人劉賡《稽瑞》引《墨子》佚文云,“舜葬于蒼梧之野,象為之耕”,“禹葬會稽,鳥為之耘”(3)?!妒酚洝の宓郾居洝吩?,舜帝“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歸葬九嶷,是為零陵”?!兜弁跏兰o(jì)》云:“有苗氏叛,(舜)南征。崩于鳴條,殯以瓦棺,葬于蒼梧九疑山之陽,是為零陵,謂之紀(jì)市,在今營道,下有群象為之耕。”幾種不同的記載似乎可以歸為“舜帝歸葬于蒼梧九疑山”一說。
起初,《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劉向《列女傳》等只說二妃死于江湘之間,一筆帶過。如今,三湘大地到處流傳著舜帝卒于蒼梧之野,葬于九疑山,二妃追尋于洞庭湖上,雙雙投水以殉的凄婉故事。此說大抵可以追溯到王逸《楚辭章句》注謂二妃“墮于湘水之渚”之句,后郭璞注《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云:“說者皆以舜陟方而死,二妃從之,俱溺死于湘江,遂號為湘夫人?!笨梢姀恼呱醣?,以至后來,演繹出二妃仿效屈原自沉的故事,平添多少貞烈、凄婉色彩。不止于此,圍繞著二妃從征的故事主線,中古之人仍不斷地為之添枝加葉,晉張華《博物志》云:“舜崩,二妃啼,以涕揮竹,竹盡斑?!庇衷疲骸八此?,二妃淚下,染竹即斑。妃死,為湘水神,故曰湘妃竹?!比螘P《述異記》亦云:“昔舜南巡而葬于蒼梧之野,堯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與慟哭。淚下沾竹,竹文上為之斑斑然?!卑咧瘢ㄏ驽瘢┒嗌谙嫠饔?,清風(fēng)徐來,竹枝搖曳,颯颯有聲,令人如睹二妃之倩影,如聞嚶嚶之暗泣,古今騷人,同為一嘆!至今,九疑山有舜帝陵(4)[4],多古人題刻,而江、湘間還有著名的二妃祠——黃陵廟,《史記》、《水經(jīng)注》等史籍皆有記載,游人至此,多加憑吊。總的來說,二妃由于對舜的忠貞愛情而一同赴死已漸漸成為一個母題,在后世的演變中又生發(fā)出“殉情”和“望夫”,有關(guān)的傳說異文眾多,《中國民間故事集成·湖南卷寧遠(yuǎn)縣資料本》中就有《二妃尋夫》《二妃與百鳥的故事》《淚竹的故事》《九疑斑竹的故事》《紅杜鵑和黃杜鵑》《望夫石》《舜峰的傳說》《湘妃竹》……有關(guān)“二湘”與舜妃的傳說,其實還有很多爭議,眾說紛紜,本文重點在于蒼梧文化之內(nèi)核,其意義生成與再創(chuàng),故不加贅述。
(一)“蒼梧”與“瀟湘”題材聯(lián)姻
古往今來,直接以“蒼梧”一詞入詩的作品不可謂不多矣。這固然是因為前面已經(jīng)論及的圍繞蒼梧的濃厚的傳說氛圍?!吧n梧”與“瀟湘”的聯(lián)姻,使得這類作品似有山環(huán)水繞、云譎波詭之態(tài)。如果說“瀟湘”關(guān)“水”,則“蒼梧”關(guān)“山”;凄怨倘恍,秋水迷離是吟詠湘妃一類作品的共同意韻,那么“蒼梧”的加入,則在此基礎(chǔ)上更添一分空濛,使得詩情更加靈動,意境稍顯緲綿。
值得注意的是,古今騷人,不同于皓首窮經(jīng)的學(xué)問家,他們對待“蒼梧”、“瀟湘”之紛紜雜說并不加理性考量,這種可能源自對遠(yuǎn)古神話傳說和前人典籍的信從與誤讀而造成的某種固定意象及情調(diào)生成的現(xiàn)象,頗為常見。對于“蒼梧”,誤讀很多,既有關(guān)乎地理方位的,也有融于神話傳說的,比如前文已經(jīng)論及“蒼梧”地名之爭,舜帝南巡,崩于蒼梧而歸葬九疑,就有把“九疑山”易名“蒼梧山”的,之所以說“蒼梧”關(guān)“山”恐怕正基于此。誤讀歸誤讀,依循“瀟湘”的情韻生成,不斷實之以傳說故事、人文景觀,并在詩詞歌賦中反復(fù)吟詠,“蒼梧”這類題材逐漸成為中國古代詩歌的典型意象,最終不斷演化、發(fā)展。
“蒼梧”題材可歸為“瀟湘”題材之一部。凡有關(guān)舜葬的傳說,多見二妃事跡之吟詠,“蒼梧”(或“九疑”)、“瀟湘”(或“湘水”、“湘君”、“湘沅”等)語詞并置一詩、對句相組的現(xiàn)象也不乏其例。當(dāng)然,唐以前,對“蒼梧”的吟詠有關(guān)乎其清酒的,代表作如曹植《酒賦》,本文不論。其余則僅以“蒼梧”為偏僻遙遠(yuǎn)之地名,如曹植《盤石篇》“南極蒼梧野,游眄窮九江”句,揚雄《揚都賦》“入洞穴,出蒼梧”句,嵇康《琴賦》“指蒼梧之迢遞,臨回江之威夷”句等,與舜帝、二妃故事無涉。留存下來且明顯借用“蒼梧”故事的作品很少,比如謝眺《新亭渚別范零陵》《齊敬皇后哀策文》,庾信《詠懷詩》(其二十三)等。且其中關(guān)于“蒼梧”的筆墨并不多。
唐以后的作品蔚為大觀,如李白《遠(yuǎn)別離》、杜甫《湘夫人祠(即黃陵廟)》、郎士元《湘夫人》、劉長卿《斑竹》、張謂《邵陵作》、顧況《雜曲歌辭·竹枝》、胡曾《詠史詩·蒼梧》、馬戴《湘川吊舜》、周曇《唐虞門舜妃》等。以上所列詩歌,基本上將二妃事跡與“瀟湘”情韻溶于一水,且斑竹故事之類后起傳說亦已密合無間?!吧n梧”題材正是如此這般地與“瀟湘”題材聯(lián)袂登場,一唱三嘆,使得那發(fā)生在遙遠(yuǎn)過去的凄怨故事廣為傳誦開來。李白、杜甫等大詩人紛紛題詠,更不用說后世騷人詞客了,或擬作專詠,或信手穿插,在歷史長河的不斷洗練下,“蒼梧”便由一種詩歌題材向詩歌意象悄然演變。
(二)“蒼梧”與“梧桐”意象糾合
“梧桐”是中國文學(xué)作品中常見的植物意象,它如同一塊“活化石”,折射出我們豐富的民族文化與心理。梧桐首先因其樹身、樹葉的實用價值而備受矚目,其后遂成為一種取譬明理、起興比喻的工具。從發(fā)生學(xué)的角度看,先秦典籍奠定了其作為“嘉木”、“柔木”的基本屬性。《詩經(jīng)》《尚書》中均有相關(guān)的歌詠之辭。古人認(rèn)為其屬“陽木”,多生于高敞向暖之地,加之樹干端直高聳,吸引鳳凰,于是使人頓生高遠(yuǎn)之興。此意象組合還與天子得人,野無遺賢的景象深為契合?!肚f子》《孟子》《呂氏春秋》等亦有相關(guān)記載,或明高潔之志,或喻養(yǎng)生之道,可見專文詳述。
前文已經(jīng)提到,“倉吾族”的由來大致有三種說法。倘“青人”說可信,則我們所談之“蒼梧”意象本自地名,就意象生成源流來看,與“梧桐”分道而馳,后來其所蘊含的醇厚詩意實在來源于神話而已。然而,現(xiàn)有的詩歌材料卻表明,人們似乎更愿意接受“蒼色梧桐”,接受作為古老部族、地理名稱的“蒼梧”與作為詩歌意象外殼的“蒼梧”發(fā)生偶合?!吧n梧”之所以能與“梧桐”掛鉤,實在源于這種先天性因素。古詩詞中,“梧桐”的派生意象有孤桐、焦桐、井桐、疏桐、雙桐、半死桐等,另外又衍生出桐花、桐陰、桐葉秋聲、梧桐夜雨、桐葉題詩等意象,它們構(gòu)成了一個龐大的“梧桐”意象叢,“蒼梧”亦在其列,雖少見使用,但所能列舉者,必是“梧桐”、“蒼梧”二者糾合的紐帶。騷人詞客筆下談“梧桐”,或送別,或酬唱,或思鄉(xiāng),或懷遠(yuǎn),或閨怨,“蒼梧”與之溝通,受其熏陶漸染,已流淌其情感意義。無可否認(rèn),“蒼梧”在語法意義上,就是“梧桐”。只是作為詩歌意象而言,二者稍有不同。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物象與語詞情韻方面的差異,在那些經(jīng)常交替實用的同義詞之間經(jīng)常存在。比如,“夕陽”和“落日”都常用來描寫黃昏景象,二者本是一物,但給人帶來的藝術(shù)美感卻大相徑庭。“梧桐”意韻是多方面的,具體怎么看,需要參照它所出現(xiàn)的詩歌情境;而“蒼梧”給人的感受卻多半是蒼茫、灰白的。這種具有指向性的美感,跟心理學(xué)有關(guān)。就構(gòu)詞來看,“蒼”與“梧”結(jié)合,構(gòu)成“蒼梧”這一意象外殼在古代詩歌中出現(xiàn),就好比“藤”、“樹”、“鴉”三個字前分別被加上了“枯”、“老”、“昏”,情況起了變化。詩歌是一種美文學(xué),當(dāng)詩人“象生于意”,尋“言”以盡“象”的時候,往往帶有一種美的選擇。面對“木葉”和“樹葉”,“板橋”和“木橋”,詩人們選用給人以干燥、瘦峭的外部印象的“木葉”,而不取具有濕潤、繁茂質(zhì)感的“樹”與“葉”組成復(fù)合意象,似乎存在著一種群體的審美價值取向,這種取“象”情調(diào)上的取舍傾向同樣表現(xiàn)在“板橋”的意象選用中?!吧n”字固然可取“青黑”為義,似乎這也正合梧桐本色,但這只是表層意義,“蒼”更會帶來惝恍與悲愁。只要情景合適、音律和諧、詩人的主觀需要,他們在可以用“梧桐”的地方,隨愿選擇“蒼梧”。
洋洋大觀的中國古典詩歌,因為“梧桐”意象的出現(xiàn),有很多蘊含了豐富的愛情意義。有學(xué)者認(rèn)為,梧桐與愛情的關(guān)系可追溯到舜帝南巡崩卒,二妃溺江、泣竹的傳說,“蒼梧之野”是一個愛情悲劇之地,“蒼梧”便是因此成為詩歌中一個既定的典故。娥皇、女英二妃舍生為情的剛烈舉動與梧桐“孤”、“高”、“貞”、“直”的品格、精神是相通的,故而后人常用“梧桐”來表達(dá)忠貞不渝的愛情[5]。我們注意到,出自《詩經(jīng)》的“鳳棲梧”典故在類似的文論中都會被引以為證,事實上古往今來的詩歌也多有吟詠。以唐、宋詩為例,的確存在相當(dāng)數(shù)量的關(guān)乎“蒼梧鳳”的作品,比如陳子昂《西還至散關(guān)答喬補闕知之》、歐陽詹《徐十八晦落第》、李白《涇川送族弟錞》、釋正覺《五王子·末生》等。細(xì)嚼其中的詩句,不難發(fā)現(xiàn),雖然是將“蒼梧”與“鳳”組合,實際上并未跳出“鳳棲梧”的圈子。此處的“蒼梧”實際上就是“梧桐”意象的別名,而非我們之前所論的可能本自地名的“蒼梧”?!吧n梧”與“梧桐”的混用,一方面,大抵是因為前文論及的“先天性因素”,另一方面,應(yīng)該源于“蒼梧”神話的曠古傳響——大概二妃與舜帝的愛情故事正與“鳳棲梧”暗合。舜帝與二妃,梧桐和鳳凰,相互浸染,披灑展拓,創(chuàng)新生殖,至于天子得人、野無遺賢、大鵬高舉、英雄相惜等,不一而足,所以才有了璀璨的詩美輝煌。
(三)“云”的加入
“蒼梧”因為依托“瀟湘”,備受古今文人雅士垂青。那凄婉哀怨、倘恍迷離的意韻從一開始就攫住接受者的心靈。一個意象的遞相沿襲過程是會發(fā)生變異的,即產(chǎn)生多義歧解的效果?!吧n梧”原本是一個部族、地理名稱,后來與神話傳說的聯(lián)姻,逐漸由一種題材形成一個詩歌意象,而且不斷豐贍,像一顆寶石,從不同的角度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這里面或許還有別的原因。我認(rèn)為,成為詩歌意象的它,在表象和內(nèi)質(zhì)方面均存在別樣的地方,可以說,這不僅是一種蒼茫、灰白的感覺,更有一份迷惘與縹緲,是“云”的加入使得這種美感驟然強烈。
“蒼梧”之所以常與“云”構(gòu)成意象組合,似乎可以遠(yuǎn)溯至《洛書》《歸藏》。《洛書》云:“蒼帝起青云扶日,赤帝起黃云扶日。有白云出自蒼梧,入于大梁?!?5)《歸藏易》云:“太昊之盛,有白云出自蒼梧,入于大梁?!?6)前文所提之謝眺《新亭渚別范零陵》有“云去蒼梧野”句,李善注之:“《歸藏·啟筮》曰:‘有白云出自蒼梧,入于大梁’。”(7)李善注文遂成為各文獻(xiàn)考據(jù)學(xué)家輯錄上古文獻(xiàn)的重要憑藉。江淹《效阮公詩》云:“榮光河雒出,白云蒼梧來”,應(yīng)當(dāng)是對此典故的化用;而小謝之說一出,更使得后世文人墨客趨之若鶩。小謝的著名推崇者——李白,有《留別賈舍人至二首》(其一)云“大梁白云起,飄飖來南洲。裴回蒼梧野,十見羅浮秋”,似乎就是一種更完整的改寫(8),只是刻意“反其道而行”,為的是達(dá)到詩意的個性抒發(fā)。其“蒼梧白云”情結(jié)令人瞠目,在《哭晁卿衡》《贈盧司戶》《博平鄭太守自廬山千里相尋入江夏北市門見訪》《贈從弟宣州長史昭》《自巴東舟行經(jīng)瞿唐峽登巫山最高峰還題壁》《梁園吟》等作品中均有表達(dá)。
豈獨“詩仙”,“詩圣”亦是如此。其《暮冬送蘇四郎徯兵曹適桂州》云:“為入蒼梧廟,看云哭九疑?!彼坪踔挥小霸啤钡幕\罩,才能成就其內(nèi)心的悲與愁。自初唐陳子昂《《古意題徐令壁(一作題著作令壁)》道出“白云蒼梧來,氛氳萬里色”以來,整個詩歌的盛世更有多少人鐘情于那飄渺、虛無、給人以無盡想象的東西。如宋之問《在荊州重赴嶺南》、孟浩然《送袁十(三)嶺南尋弟》、李嶠《野》、劉長卿《送裴二十端公使嶺南》、王貞白《曉泊漢陽渡》、韓翃《送劉評事赴廣州使幕》、齊己《送錯公、棲公南游》、元結(jié)《題孟中丞茅閣》、歐陽詹《福州送鄭楚材赴京,時監(jiān)察劉公亮有感激鄭意》、劉言史《瀟湘游》、李群玉《送蕭綰之桂林》、唐堯客《大梁行》、鮑溶《琴曲歌辭·湘妃列女操》等,不勝枚舉。在眾多的詩人中間,項斯最為特別,他的一首《蒼梧云氣》以直詠的姿態(tài),道出了古今文人剪不斷的情結(jié):“何年化作愁,漠漠便難收。數(shù)點山能遠(yuǎn),平鋪水不流。濕連湘竹暮,濃蓋舜墳秋。亦有思?xì)w客,看來盡白頭?!钡拇_,“蒼梧白云”那凄婉哀怨、惝恍迷離的詩韻不知什么時候已一發(fā)而不可收,他牽走的不僅是詩人詞客的心,還讓畫家們也為之銷魂。
中國傳統(tǒng)書畫藝術(shù)重在寫意,“蒼梧白云”似乎正合這種寫意欲求。陳希烈在《賦得云生棟梁間》中說的好——“一片蒼梧意,氤氳生棟梁”,他這里把“蒼梧云”直接替換成“蒼梧意”,道出了所有畫者的共同心聲。高適《同李九士曹觀壁畫云作》云:“始知帝鄉(xiāng)客,能畫蒼梧云。秋天萬里一片色,只疑飛盡猶氛氳?!彼P下的壁畫“蒼梧云”和陳子昂的竟是如此相似(“白云蒼梧來,氛氳萬里色”),二人所觀壁畫當(dāng)為同一幅,所感相類,可見畫之神妙;岑參《送祁樂歸河?xùn)|》略云“有時忽乘興,畫出江上峰。床頭蒼梧云,簾下天臺松。忽如高堂上,颯颯生清風(fēng)”,他筆下的著名畫家祁樂,有時候忽然乘著創(chuàng)作的沖動和靈感,揮毫潑墨,將胸中的一股郁勃不平之氣,用蒼梧山上盤繞不去的愁云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顧況《嵇山道芬上人畫山水歌》云:“鏡中真僧白道芬,不服朱審李將軍。淥汗平鋪洞庭水,筆頭點出蒼梧云。且看八月十五夜,月下看山盡如畫?!憋@然,“蒼梧云”也是這位“道芬上人”喜畫之物,而且巧奪天工之妙使得月下之山反而“盡如畫”,可見深得山水之真。
概而言之,“云”的加入,為“蒼梧”蒙上了一層拂之不去的空濛與迷茫,千百年來,縈繞不絕?!巴浦n梧”(李白《自巴東舟行經(jīng)瞿唐峽登巫山最高峰還題壁》),“云”幾乎就是“蒼梧”的一張名片,讓千古文人為之傾倒。就內(nèi)在意韻而言,或有“云斷蒼梧”(陸游《舜廟懷古》)、“蒼梧云好已歸天”(羅隱《贈先輩令狐補闕》)、等說,直喻虞舜,或有“碧桂水連海,蒼梧云滿山”(楊衡《桂州與陳羽念別》),“如云不厭蒼梧遠(yuǎn),似雁逢春又北飛”(李渤《留別南溪二首》)的別緒離愁……更有“心馳桂江水,夢繞蒼梧云”(范祖禹《永州作》),和木石同居,與麋鹿為群的歸隱野游自在散漫的沖動……宋人黎廷瑞《桐華》詩云,“渺渺蒼梧云,興懷一何深”,此言得之。
詩歌意象具有一定的主觀隱喻性,它指的是詩人為表達(dá)一定意念的需要,選取能夠引起某種聯(lián)想的具體物象來抒發(fā)內(nèi)心世界?!吨芤住は缔o》載孔子之言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又曰:“圣人立象以盡意。”王弼《周易略例·明象篇》則曰:“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名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庇纱?,“言”、“象”、“意”的關(guān)系可明一二?!耙庀蟆币辉~既然以“意”冠“象”,這就表明,其主觀隱喻性已為共識。意象的創(chuàng)造過程,或曰選取過程,無非是過去有關(guān)的感受或知覺上的經(jīng)驗在頭腦中的重現(xiàn)和回憶。這種重現(xiàn)和回憶可能是一次性的展示,也可能是兩次或者多次經(jīng)驗的重疊和拼合;可能是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也可能得之于間接的知識;它可能與被反映的生活事實相符合,也可能在世界上根本就不會存在……種種不確定因素,都會使得詩歌意象披上使用者強烈的主觀色彩。
文學(xué),以表現(xiàn)自我為主,對于側(cè)重抒情的中國古典詩歌來說,更是如此。意象,是由詩人心中觀念轉(zhuǎn)化而成的粒粒真珠。盛唐詩人張繼有名作《楓橋夜泊》,古今中外傳譽不絕,詩中的“意象經(jīng)營”堪稱一絕?!敖瓧鳌?、“烏啼”從視、聽兩方面相互映照,膾炙人口,聲情并茂。然而,傳聞有“江楓”、“烏啼”本為地名,不知何據(jù)。“烏不夜啼”是古今中外的生活常識[9],“楓橋無楓”前人也曾有以科學(xué)原理駁正者。紛紜論辯,已表明計較于實際生活,無論“江楓”還是“烏啼”,都是很難說清楚的。把藝術(shù)的真實和生活的真實混為一談,是很難體會中國古典詩歌的美學(xué)價值的。張繼此詩,不在于是否如實描寫了楓橋夜景,而在于通過“意象經(jīng)營”很好地展現(xiàn)了作者的內(nèi)心世界。詩人客中而見“江楓”、聞“烏啼”,正如別的詩人所做過的一樣,無非是有感于前人現(xiàn)有的意象,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家之塊壘而已?!敖瓧鳌薄ⅰ盀跆洹碧N離愁別恨已是現(xiàn)成思路,千百年來遞相沿襲,不言而喻。換而言之,縱使二者都是地名,詩人妙手活用,暗合場景氛圍、情緒精神,遂成千古絕唱,也并非妄想[6]。
“蒼梧”亦如此。同“瀟湘”聯(lián)姻,與“梧桐”糾合,更兼云氣為伴,后世筆墨,或直接借用神話傳說,或不涉故事而飽含其風(fēng)韻,或寓其云氣以飄飄離思,皆可謂“立象盡意”也。
再舉謝眺《新亭渚別范零陵》為例,“洞庭張樂地,瀟湘帝子游。云去蒼梧野,水還江漢流……”直接借用舜帝、二妃的故事,一抒友人惜別之情。另如宋之問《則天皇后挽歌》:“象物行周禮,衣冠集漢都。誰憐事虞舜,下里泣蒼梧?!本挂运吹鄱鲃t天皇后,悼亡哀思畢現(xiàn),雖流于形式,悼亡哀思卻能昭然呈現(xiàn)。類似的作品如白居易《開成大行皇帝挽歌四首》(其二)、曹鄴《文宗陵》等,其中,韋莊《悼亡姬》、李白《哭晁卿衡》等確是情真意切。
更能說明問題的還是李白的作品《留別賈舍人至二首》(其一),其詩云:“大梁白云起,飄飖來南洲。裴回蒼梧野,十見羅浮秋。鰲抃山海傾,四溟揚洪流。意欲托孤鳳,從之摩天游。鳳苦道路難,翱翔還昆丘。不肯銜我去,哀鳴慚不周。遠(yuǎn)客謝主人,明珠難暗投。拂拭倚天劍,西登岳陽樓。長嘯萬里風(fēng),掃清胸中憂。誰念劉越石,化為繞指柔?!?/p>
我們注意到,詩首“大梁白云起……十見羅浮秋”并不關(guān)涉舜帝、二妃故事,而化用《歸藏》逸文,使得遠(yuǎn)別離愁如蒼梧之野云氣徘徊,縈繞不絕。其所借用者,更有“鳳”典,只是詩人手段高明,以白云“欲托孤鳳”而不得喻友人割別,實在妙極。
孟浩然《江上別流人》:“以我越鄉(xiāng)客,逢君謫居者。分飛黃鶴樓,流落蒼梧野。驛使乘云去,征帆沿溜下。不知從此分,還袂何時把?!贝藢懥b旅行役的奔波、流離;劉言史《聞崔倚旅葬》:“遠(yuǎn)客那能返故廬,蒼梧埋骨痛何如。他時親戚空相憶,席上同悲一紙書?!贝藢憣h(yuǎn)方古人的追懷;柳宗元《零陵春望》:“平野春草綠,曉鶯啼遠(yuǎn)林。日晴瀟湘渚,云斷岣嶁岑。仙駕不可望,世途非所任。凝情空景慕,萬里蒼梧陰?!贝藢懼喚又肌A碛兴沃畣枴对谇G州重赴嶺南》、張叔卿《流桂州》、劉長卿《送裴二十端公使嶺南》、楊巨源《僧院聽琴》、周樸《次梧州卻寄永州使君》、貫休《經(jīng)費隱君舊宅》等。
終唐之世,“蒼梧”惝恍悲愁情調(diào)裊裊不絕,這固然是因為“蒼梧”神話的深入人心,“梧桐”意象的推波助瀾,蒼梧云氣的飄渺動人,但一下子用處那么多的“蒼梧”詩文,似乎與唐代特定的社會生活背景密切相關(guān)。唐朝雖然是一個氣象蓬勃的大一統(tǒng)的帝國,但政治、經(jīng)濟的重心仍在北方,南方尚屬欠開發(fā)之地。受繁榮文化浸染的北方士人,因為種種緣由,或遭貶謫、流放,或知任南疆,或云游四海,或背井離鄉(xiāng),而踏上這片神奇而陌生的土地,生出諸多牢愁,在所難免。古蒼梧地界,當(dāng)時仍屬世人眼中的蠻荒煙瘴之地,去家前往,鮮有自覺如意者,故而下筆成詩,極易流入悲苦之途。當(dāng)然,“蒼梧”意象豐富,惝恍悲愁的主流情調(diào)之外,別樣韻味也會稍有流露,比如劉言史《瀟湘游》云:“夷女采山蕉,緝紗浸江水。野花滿髻妝色新,閑歌欸乃深峽里。欸乃知從何處生,當(dāng)時泣舜腸斷聲。翠華寂寞嬋娟沒,野筱空余紅淚情。青煙冥冥覆杉桂,崖壁凌天風(fēng)雨細(xì)。昔人幽恨此地遺,綠芳紅艷含怨姿。清猿未盡鼯鼠切,淚水流到湘妃祠。北人莫作瀟湘游,九疑云入蒼梧愁?!鄙剿蹇諐渎额^角,就被凄怨悱惻情調(diào)掩蓋淹沒;張叔卿《流桂州》以短短的20字“莫問蒼梧遠(yuǎn),而今世路難。胡塵不到處,即是小長安”道出了國破家亡、世道艱難、前路茫茫,隱忍的愁緒中似乎現(xiàn)出絲絲安慰,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高適《送田少府貶蒼梧》詩中雖無“蒼梧”意象,但他卻以“江山到處堪乘興,楊柳青青那足悲”的溫情話語鼓舞著惆悵的遷客。需要指出的是,這些有別于惝恍悲愁的情緒作為一支暗流并不能浮于主流之上,甚而難與其相比肩,畢竟,可資論證的作品寥寥可數(shù)。
有宋以降,嶺表等南方地區(qū)進(jìn)一步開發(fā),南北文化不斷交流,“蒼梧”意象的悲愁情調(diào)有所改觀,唐時稍有流露的山水清空情調(diào)漸多,如林逋《送人之蒼梧》云:“側(cè)身南望但依依,片席乘風(fēng)去似飛。莫謂蒼梧在天末,帝鄉(xiāng)看逐白云歸?!标惻c義《城上晚思》云:“獨憑危堞望蒼梧,落日君山如畫圖。無數(shù)柳花飛滿岸,晚風(fēng)吹過洞庭湖?!苯圆凰朴型磸匦撵橹狻<幢闳绱?,悲愁情韻仍未被超越,如空谷余響的哀音依舊充盈于耳??梢?,詩歌意象具有相對穩(wěn)定的遞相沿襲性、歷史傳承性。宋以后,敘事文學(xué)不斷興盛,隨之而來的是抒情文學(xué)的相對衰落,這種見諸詩歌的意象近乎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瑰寶”,被逐漸凝固、保護(hù)起來。那么,其主流情調(diào)更加不可動搖。
注釋:
(1)(晉)孔晁注《逸周書·王會解》云:“倉吾,亦蠻也,翠羽,其色青而有黃也?!?/p>
(2)1973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西漢初長沙過南部地形圖》中,在今瀟水之南繪有九疑山,并注有“封中”、“帝舜”字樣。
(3)(清)孫治讓《墨子閑詁·附錄》。
(4)長沙馬王堆漢墓發(fā)掘出土的三幅帛書地圖,所繪區(qū)域正是今九疑山腹地。其中,九疑山中心繪有九根柱狀物,柱狀物間有五個“∧”形的、錯落有致的屋脊,旁注“帝舜”。著名歷史地理學(xué)家譚其驤先生考證為舜廟。
(5)《藝文類聚》卷九十八引《洛書》所云。
(6)(清)嚴(yán)可均輯本。馬國翰輯本《歸藏·啟筮篇》無“太昊之盛”四字。
(7)謝眺詩、李善注見胡刻本《文選》卷二十。
(8)另見張南史《送司空十四北游宋州》,有“白云愁欲斷,看入大梁飛”句,以白云寄托別愁離懷,隨著友人的行蹤飄浮不斷。類似的改寫還有很多。
(9)據(jù)傳,“江楓”是兩座橋的名稱,“江”為“江村橋”,“楓”即“楓橋”;而“烏啼”在楓橋以西。
[1]陳侃言.破解舜葬千古之謎[J].廣西大學(xué)梧州分校學(xué)報,2005(2).
[2]何光岳.蒼梧族的源流與南遷[J].學(xué)術(shù)論壇,1982(2).
[3]鐘煒,晏昌貴.楚秦洞庭蒼梧及源流演變[J].江漢考古,2008(2).
[4]譚其驤.二千一百多年前的一幅地圖[J].文物,1975(2).
[5]劉紅梅.高萍.唐詩中的梧桐意象與愛情[J].西安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5(3).
[6]陳植鍔.詩歌意象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0:161-163.
The“Cangwu”Imagery in Chinese Ancient Poems
Jiang Peng
(Law School of 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I magery is a familiar aesthetic and admira b le o b jecto b served b y Chinese scholars in b oth ancientandmodern times.A s oneof the importantelementsof traditionalpoetic b eauty,imagery analysishasdrawn e x tensiveattention in the recentyears.By drawingon the findingsof the predecessors,collectingand processing lotsofe x istingmaterials,theauthorhas traced the“Cangwu”imagery b ack to its ancient source to analyze its developing process and influencing factors,which involves the geographic name of“Cangwu”,the correlativemyths and legends,the formationmechanism of“Cangwu”imagery,including itsmarriage with“Xiao x iang”theme,its couplingwith“Chineseparasol”imageryand its com b iningwith“Cloud”imageryalongwith its inherently b ewildering,sadmood and soon,so as to conjure up thewhole thing through o b servinga partof it.
Cangwu;Poem;I magery;Mood
I207.2
A
1673-8535(2014)01-0048-08
江鵬(1987-),清華大學(xué)法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文學(xué)、法學(xué)。
(責(zé)任編輯:高堅)
2013-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