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昀
(天津師范大學 津沽學院,天津 300071)
避難趨易是漢字演化的內在動力,因此簡化漢字的現(xiàn)象古已有之。從甲骨文、金文到大篆、小篆、隸書、楷書,漢字的象形意味逐漸淡出,符號性步步增強。
我國歷史上首次自上而下的漢字簡化運動是秦代的“書同文”。經過這次變革,小篆迅速推廣開來,紛繁復雜的“六國文字”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臺,“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的混亂局面初步得到了改善。二十世紀初,以陸費逵為代表的教育家借簡化漢字探討救國真理,后來,錢玄同、胡適、劉半農等學者紛紛響應。新中國成立后,我國政府先后組織了兩次漢字簡化工作。其中第一次簡化方案在規(guī)范漢字、普及教育、提高效率等方面成效顯著,雖有不足之處但深入人心,瑕不掩瑜。
由此可見,簡化的趨勢一直伴隨著漢字流變的整個過程。吐故納新,由繁至簡是漢字系統(tǒng)新陳代謝的總體走向。
漢字不是各種筆畫的簡單堆疊,而是由各個部件相互聯(lián)系、相互作用構成的系統(tǒng)。“由繁至簡”帶來了方便,但也挪動了系統(tǒng)中的棋子,挑起了系統(tǒng)內部的矛盾,其中較突出的有兩個。
一是“約定俗成”與“系統(tǒng)類推”的矛盾?,F(xiàn)行的簡化字,很多來自歷代的“俗體”字,這些字并非造于一時,也非出自一人之手,造字者受時空所限,不能瞻前顧后,難免造出一些“編外分子”。
二是“化簡為用”與“增繁為別”的矛盾。漢字的發(fā)展既要滿足符號趨簡避繁的要求,又要適應漢語日益精密化的演進,還要保證不同漢字形體的區(qū)別度。前者需簡,后者需繁。“秧要日時麻要雨,采桑娘子要晴干?!奔热粺o法面面俱到,簡化的方案便難免聽到反對的聲音。如:
“破壞系統(tǒng),因簡害義”說:認為簡化侵蝕了原有的表意系統(tǒng),破壞了漢字的構形理據,并造成大量的信息流失。坊間有“親(親)不見,產(產)不生,兒(兒)無首,飛(飛)單翼”的說法。又如,以“頁”為意符的漢字“碩”、“顆”、“顧”、“頗”、“煩”等多與“頭”義有關,而原本“從頁豆聲”的“頭”(頭)簡化后卻成了系統(tǒng)中的害群之馬,被拒之門外。很多學者還舉到了“車”與“車”的例子,前者保留了車軸、車輪和兩邊木栓的形態(tài),后者已被符號化,失去了“以形示義”的功能,進而丟失了原有的文化內涵,無法繼續(xù)書寫歷史,傳承文明。
“身兼數(shù)職,不堪重荷”說:簡繁字體之間并非都是一一對應的關系,一對二,一對多的格局屢見不鮮。由此,個別漢字被委以重任,兼表多義。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很容易誤導古文學習者,并給計算機處理帶來了麻煩。例如:
一簡對多繁的關系 誤用舉例
發(fā)——發(fā)、髮*一發(fā)千鈞
歷——歷、曆*日歷
復——複、復*回複
干——干、乾、幹、榦*幹燥
“擾亂書法,有礙觀瞻”說:認為漢字簡化生出的“不肖子孫”其貌不揚,嚴重影響了傳統(tǒng)書法的藝術魅力,并使一部分手寫字體的分辨率降低,帶來了“風鳳不分,廠廣易混,陰陽難辨”的尷尬局面。
“隔斷歷史,阻礙交流”說:認為從時間角度看,簡化字割斷了現(xiàn)代漢語和古代漢語的聯(lián)系,將大量古代典籍變成了陽春白雪,曲高和寡。從空間上看,用字不統(tǒng)一,是大陸和港澳臺文化溝通的瓶頸。
鑒于上述問題,近年來“恢復使用繁體字”的呼聲此起彼伏,不斷沖擊著文字改革者的耳膜。早在2008年的全國兩會上,就有政協(xié)委員遞交了關于“小學增設繁體字教育的提案”。近日,香港演員黃秋生甚至用繁體字在微博上寫道:“在中國內地寫中文正體字(指繁體字)居然過半人看不懂,哎,華夏文明在大陸已死?!贝搜砸怀?,眾皆嘩然?!皬U簡復繁”再度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
個人認為,“廢簡復繁”不合時宜。就好比著裝,古人長袍大袖,今人西裝革履,這是風尚發(fā)展的結果。至于唐裝旗袍,偶爾一穿,尚可顯示古老文明的魅力,如果為了繼承傳統(tǒng)而鼓勵全體國民都穿回長袍大褂,那豈不是要穿越時空,重回唐宋?另外,推行簡化字是國家政策,朝令夕改,也難以服眾。許嘉璐先生在紀念推廣普通話五十周年座談會上曾提出“推行簡化字,并不是要消滅繁體字,只是限制它的使用場合”。這樣的意見比較中肯。
其實,簡化漢字的遺憾未必全都是缺陷。首先,文字只是記錄語言的符號,漢字形體的意義和字的意義本來就不能劃等號,即使是象形如“日月山川”,字形也只能起提示作用,無法覆蓋詞義的全部內涵。同時,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詞義也會發(fā)生變化,比如現(xiàn)代意義的“車”已與古代有兩個木栓的“車”大相徑庭,再用繁體字,就畫蛇添足了。繁體字是記錄古代漢語的符號,語言發(fā)展了,文字形體有所變動亦不為過。
第二,計算機在處理“身兼數(shù)職”的簡繁對應時,如能改良技術,將字體轉換的基本單位由字延伸至詞或詞組,或許就能有效降低錯誤比例。如果僅為了計算機處理簡便就大規(guī)模地改革文字系統(tǒng),未免有點殺雞用牛刀的意思。
第三,情人眼里出西施。字體美丑是審美取向問題,見仁見智。美感只能影響卻不能決定文字改革的方向。
第四,繁簡字體雖有差異,但畢竟一脈相承,還不至“云泥已殊路”。因此,“用簡識繁”對大多數(shù)學者來說并不困難。“用簡”則效率提高,“識繁”則溝通無礙,簡體字簡約而不簡單,簡潔而不簡陋,仍然可以記錄和傳播古老的華夏文明。
至于漢字改革將何去何從的問題,恐怕很難用“繁化”或“簡化”一筆帶過。有些漢字的優(yōu)劣很難用繁簡衡量。新造的會意字如灶(竃)、巖(巖)、眾(衆(zhòng))、滅(滅)基本都能兼顧形義關系,也算是傳神之作,雖簡而優(yōu)。而像“燃”(古字“然”)這樣的字,被假借后繁化,增加了形旁,使形義關系再度統(tǒng)一,是雖繁而優(yōu)。因此我們不如說“擇善而從”。
[1]蘇培成.簡化漢字60年[J].語言文字應用,2009(4).
[2]王寧.再論漢字簡化的優(yōu)化原則[J].語文建設,19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