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感評

多年前，一位澳大利亞外教跟我們夸耀他們的“生活質(zhì)量（quality of life）”。他談的可不是我們這些學西方語言的學生已經(jīng)耳熟能詳?shù)奈鞣缴鐣母蛔闩c現(xiàn)代化，而是澳大利亞人享受沙灘、陽光、運動、閑暇。當時我覺得有點意外，澳大利亞人竟沒有更高端的生活質(zhì)量，因為在當時的我看來，以上幾項是我們這些在濱海城市求學的窮學生也能享受到的，似乎并不稀奇！但二十年后的今天，在這個高速運轉(zhuǎn)的城市里干著一份被寄予厚望的高壓力工作的我們，才有了對那位外教說法的真正認同。誠然，業(yè)績可以增長、工作可以精益求精、錢可以多賺，但時光流走就永不再來，尤其是那些值得我們珍視的快樂生活！

以上理念在西方社會已源遠流長，古希臘人就很懂得這個道理。古希臘犬儒學派的原型人物弟歐根尼（Diogenes，?—約公元前320年）就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號召人們回歸簡樸而快樂的自然生活。他宣稱即使貧困，人們?nèi)匀豢梢赃^幸福和獨立的生活！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Epicurus，公元前341—前270）注重單純快樂、友誼和隱居的生活。他在雅典創(chuàng)辦花園學校，師生過著極簡單的生活。他們吃的是大麥面包，通常的飲料僅是水。在他看來，快樂是選擇一種行為或決定一種選擇的唯一標準，這種主張被后人稱作伊壁鳩魯?shù)目鞓氛摚‥picurean Pleasure）。在西方文明史上最崇高、最卓越的哲學之一、興盛于古希臘和羅馬時期的斯多葛派（Stoicism，創(chuàng)始人為芝諾[公元前340—前265]）就認為人類的幸福是順應自然而生活的結(jié)果，并主張人的職責或義務(wù)僅僅是選擇那些與自然相一致的行動。

但我在那個濱海城市求學之時，恰是中國在經(jīng)濟上撒開腿向前走、“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深圳榜樣深入人心之時。難道這位繼承了西方快樂生活傳統(tǒng)理念的澳大利亞人也學會了魯迅先生所謂的“曲筆”，以有些拐彎抹角的說法來提醒我們生活不是為了拼命，而是為了讓每個人獲得自在、寫意的人生？！

其實，貫徹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追求一種良好的生活品質(zhì)，乃是一種人生智慧、生活環(huán)境乃至傳統(tǒng)力量綜合的結(jié)果。從選文的描述來看，現(xiàn)代希臘人的生活足以證明這一點。我們似乎可以把希臘人的良好生活方式的十一大“秘密”歸為以下三類：

一、健康生活方式，如地中海式飲食、午睡、散步、享受閑暇的慢節(jié)奏生活、參加戶外活動；二、良好精神狀態(tài)，如好客、慷慨、愛講故事、常與家庭或朋友聚餐；三、智慧人生，如探究諸如認識并內(nèi)省自我等人生的大問題、掌握長壽的秘訣、知道尋找幸福的途徑?？傊?，希臘人不僅有深入骨髓的健康習慣，還有與之匹配的長期積淀下來的智慧。

然而，希臘人要保持這種“好生活（living well）”，恐怕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因為不管是他們生活的歐洲還是整個世界，生活的節(jié)奏畢竟是一路向前，“慢生活”就目前來看，還僅僅是個奢望。前幾年，包括希臘、西班牙等生活節(jié)奏相對較慢的南歐多國出現(xiàn)信貸危機甚至政府破產(chǎn)的尷尬局面，應該不能完全將之歸咎于政府的政策失當、治理不力，地中海邊人民在高福利支撐下的懶散的陽光生活，恐怕也難逃其責。因此，在筆者看來，如果一個民族，一個社會要保持一種像希臘人這樣的生活方式，又要力圖避免出現(xiàn)不久前希臘政府與社會的那種危機，最好是不要加入到類似歐盟或歐元區(qū)這樣的利益共同體。因為加入就意味著同步與競爭，“同步”就意味著并駕齊驅(qū)（Keeping up with the Jones），“競爭”就要有計劃性與速度要求，若你躺在那兒睡午覺沒有時間觀念，別人卻要“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這顯然不現(xiàn)實。既要保持自己獨特的“慢生活”，又要享受參與競爭帶來的高收成，這樣的“歐洲夢”是遲早要破滅的。最近，部分已厭倦了為“改善”生活而不斷爬累人上坡路的中國人提出了“舍得”——要有所得必要有所舍，要珍惜所得必大膽舍棄。這無疑是思想資源同樣悠久豐富的中國人的智慧，似乎值得尚處于困難中的希臘人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