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河如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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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西邊有好多壩地，所謂的壩地不過是有壩的田地，區(qū)別于梯田、坡地以及別的普通田地，壩地當(dāng)然要有壩，壩有高有低，如果是兩塊相連的壩地，壩往往也成為兩塊地的分界，林小河經(jīng)常在壩上或者壩腳看到奇形怪狀的界石。在西邊的這些壩地里，有兩塊是林小河家的，一塊在上，一塊在下，上面的那一塊比院子要高出一些，下面的一塊則要比院子矮，連接它們和院子的路都是一小段坡路。林小河八歲了，在他的記憶中門口的兩塊壩地每年都是種玉米的，上面的那個壩面積不大，秋天能收成幾筐玉米棒子，母親就自己搬到院子里來了，所以路不是很好，基本上就是一條連羊腸小道都算不上的路，下面的壩面積比較大，需要用牛車來拉秋天的玉米棒子，所以有條窄路，供牛車穿行。壩地是適合種玉米的，這幾乎成為林小河村里農(nóng)民的共識，因為壩地每年都會因為雨水的灌溉而淤積松軟的泥土，比較肥沃，同時玉米桿較為高大，在低洼的壩地里受到夏天大水的沖擊仍能存活，林小河就曾經(jīng)看到一場大雨過后鄰家壩地的糜子一片灰黃，所有的作物都倒向了水流的方向，并且被淺淺地埋在雨水過后剩下的淤泥中，看得主人一陣唏噓。在整個村里，沒有專用的排水道，大多數(shù)就是一些用鋤頭挖出的土質(zhì)水道，受到強(qiáng)烈沖擊的話基本上都要垮掉，而這些土水道大多數(shù)是沿壩地的側(cè)面刨出的，如果壩地比較大，就在壩地中間再刨出一條較小的水道，使雨水的灌溉更全面。林小河家的兩個壩地中間就有一條很寬的水道，常年的沖刷讓這條水道變得很深，對于八歲的林小河來說，他認(rèn)為有些深不見底，如果掉到里面必死無疑，水道在地表顯得并不寬，因為是下寬上窄，在地表就連林小河都能毫無壓力地跨過去，但林小河的父親還是花了二十分鐘搭了一座很短的木橋，上面先放了草，然后又蓋上泥土。但是林小河基本不走這座橋，這座橋通往的唯一去處就是林小河家的廁所，這個廁所和別人家的廁所并沒有很大的不同，只不過是在垂直的土墻上面掏出一個僅比人高的洞，洞很淺，外面再壘出一個矮矮的圍墻，保證人蹲著上廁所的時候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況，但林小河家的廁所圍墻不是壘起來的，而是在建造廁所的時候留下來的，這座圍墻完全是土質(zhì)的，經(jīng)常在雨后變得十分稀松，仿佛一腳就能將其踹塌。廁所里會在右手邊再掏出一個比較深的四五平方厘米的小格子，這是用來放干燥土塊的，在林小河村里，用紙來當(dāng)手紙的人并不多。

林小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起開始厭倦上廁所了，在對過往的回憶中，林小河經(jīng)常不愛上廁所，尤其是大便，因為他基本上沒在廁所小便過。后來林小河認(rèn)為他不愛上廁所的心理一定是在大雨后發(fā)生變化的，大致的情形可能是大雨時刮著強(qiáng)烈的南風(fēng)，導(dǎo)致雨都下到林小河家的茅廁里了，而茅廁的坑不過是一個巨大的甕，上面蓋兩塊石板，中間留一條縫。林小河在雨后終于忍不住上廁所的需要了，就撒開腿飛奔而去。由于雨水的填充，林小河家的茅坑快要滿了，右手邊的小格子里也沒有預(yù)先放好的干土塊，林小河蹲著上廁所的時候一不提防，茅坑里的雨水就攪混著污物一起濺到了他的屁股上，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好臟，雖然他八歲時并不明確知道講衛(wèi)生是個什么樣的概念，他見過別人拿洗衣粉洗頭發(fā)，聽過鄰居女主人罵自己的小孩買回洗發(fā)水后每天要洗幾次頭，他從沒聽過“洗澡”這個詞。在這次雨后，林小河略帶恐懼地上完了一趟廁所，在這次上廁所的后半段，林小河每次覺得有東西要掉下去的時候就趕緊站得高一點，免得污水濺到自己的屁股上感到那一陣冰涼，上完廁所后他喊母親送來一塊干土，他第一次覺得在母親面前有些害羞，他覺得自己是個大男孩了。關(guān)于上廁所，林小河問過父親和母親是不是有過同樣的經(jīng)歷，他們一致很淡定地說這能有什么辦法，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林小河仿佛天生就有一種改良的能力，他用土塊擦屁股的時候總是先用稚嫩的手掌把土塊上面最鈍的一個角磨得光滑，不帶有任何棱尖，這樣擦屁股的時候才不會感到疼，而且能比較好地貼合，擦得也比較干凈。那次大雨后的所有廁所之旅，林小河每次擦屁股總是先擦屁股蛋，在上面抹一圈后再來進(jìn)行別的工作。有一天中午，家人都在午睡，林小河出來上廁所，太陽光亮得直刺眼，林小河慢悠悠地走著去廁所時在水道邊突然發(fā)現(xiàn)他可以蹲在水道上面上廁所，再也不用擔(dān)心有什么東西濺出來。他上完廁所后有些暢快，而且上廁所的整個過程也聞不到什么臭味，他趴在水道的一側(cè)使勁往下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才放心地回去，順便掃了一眼周圍的山頭，沒有什么人，這時候村里人和林小河的父母一樣正通過午休來準(zhǔn)備午后繁重的勞動。林小河想了想，覺得這樣好像有些不合適，因為茅坑里的東西都是上好的肥料，每當(dāng)茅坑滿了的時候父親總要用茅勺（就是柄很長的一個大勺子）將里面的東西舀出來給西瓜或者別的作物施肥，也有時候把它們和泥土攪在一起，堆成一小堆，越堆越大，到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就可以拉到田里去灑遍每一塊田地。但是林小河很快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因為水道的東西基本上都會被沖走，順便就肥了自家的壩地。

即便找到了更好的上廁所的地方，并且想好了被人發(fā)現(xiàn)后自己辯解的理由，甚至即使被父母發(fā)現(xiàn)也不會遭到任何懲罰，林小河還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在水道上面上廁所。因此，在一些時候，林小河還是要去自家風(fēng)雨飄搖的廁所大便。出于厭惡，林小河在廁所里蹲著的時候總想早些結(jié)束戰(zhàn)斗，所以上廁所的時間很短，短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們往往以為他只是撒了一泡憋了很久的尿。相反的是，林小河的父親上廁所很慢，一蹲就要蹲很久，當(dāng)然后來林小河發(fā)現(xiàn)父親上完廁所后就直接不見人影了，要么去賭錢，要么去閑聊，所以他并不知道父親究竟上了多久的廁所。林小河問了父親不止一次蹲在廁所里那么久干什么，不累嗎？林小河的父親說這只是個習(xí)慣。林小河很難理解，有一次他大便不太順利，蹲了一會兒之后發(fā)現(xiàn)腿很酸，他想找個地方借力，但是沒有，只能先起來緩一會兒再去蹲，林小河想到這就心里不舒服，因為他不喜歡去廁所，更何況要一而再地去。林小河家里并沒有多少書，而且很多書都沒有頭沒有尾，他經(jīng)?？吹接腥怂毫藭ド蠋?，比如林小河的爺爺，對于喜歡看小說的林小河來說，看到精彩之處缺頁是讓他再憤怒不過的事了，于是林小河找來一把舊鎖給自己的柜子上了鎖，看到自己感興趣的書就將它們鎖起來，林小河有一次從舊房子里找到一本書，里面講到病太歲張方的事情，這讓林小河興奮不已，因為里面說張方的父親張子美是個中年人長得很好，張方的母親也長得好，但是張方長得很丑，張子美就不喜歡張方，好在張方有母親的疼愛。這張子美是個大俠，生活很講究，上廁所時因為嫌時間很久蹲著很累，張子美就在自己的面前釘了一個木橛子，上廁所累的時候可以抓著這個木橛子減輕一些腿的負(fù)擔(dān)，張子美經(jīng)常打罵張方，張方為了報復(fù)張子美就將木橛子鋸到只剩一點點，然后再拿泥巴將鋸出來的空隙糊住，這樣張子美就看不出來，果然張子美掉到茅坑里去了。林小河認(rèn)為這是他讀過最精彩的片段了，他想知道張方后來的結(jié)局，但是他都不知道這本書叫什么名字，沒頭沒尾不說，連書脊都沒有，林小河把這段故事講給父親聽，并建議父親也釘個木橛子，但是這個建議被林小河的父親否定了，一方面是沒必要這么麻煩，另一方面，林小河家的廁所整天風(fēng)吹日曬雨淋，說不定哪天木橛子不堪大用，林小河的父親就要遭受張子美的厄運(yùn)了。張方是為了報復(fù)張子美，林小河給父親提出建議不是為了報復(fù)，可能稍微有那么一點點討好的意味，甚至連討好都不用，因為林小河覺得父母很愛他。

林小河父母結(jié)婚的時候家里分到的田地不好不壞，壩地還算不少，而且離家比較近，所以能省不少人力。林小河的母親每年都會種一排西瓜一排香瓜，林小河的父親則在院子附近的一塊長條地里種了兩排果樹，有梨樹、蘋果樹、棗樹、海紅果、桃樹、杏樹，林小河的母親覺得小孩子嘴饞，得自己種些瓜果免得老艷羨別人家的，林小河的父親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不惜大大降低一塊地的收成。因為果樹吸收營養(yǎng)的能力遠(yuǎn)遠(yuǎn)大于農(nóng)作物，種樹的那塊地林小河每年都會看到樹周圍的農(nóng)作物又瘦又小，幾乎不結(jié)穗，秋天的時候多數(shù)被直接割了喂牛羊，很多時候等不到秋天，越早收割農(nóng)作物的桿子越嫩，牲口就越喜歡吃。西瓜和香瓜并不好種，很多時候不好成活，而且需要經(jīng)常澆水施肥，打理起來也困難，林小河的母親每年都不厭其煩，林小河經(jīng)常見到母親會擔(dān)一擔(dān)茅桶（是一種膠皮桶，和平常的水桶略有區(qū)別）拿一只茅勺給西瓜施肥，在每棵西瓜苗的不遠(yuǎn)處挖一個小坑，然后將肥料倒入，再用土埋起來，然后順著西瓜苗那排挖出一條窄的水道，把水注入，只是這個水道里的水不流動，就存在水道里干涸。林小河的母親每次施肥的時候都穿一身舊衣服，完事之后將衣服脫在屋子外面，但身上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林小河覺得這樣的事情應(yīng)該由男人來做，但是每次母親都拒絕他幫忙，后來林小河就一個人在不遠(yuǎn)處玩，順便看母親施肥。林小河的父親去外地了，半年才能回來一次，林小河的父親第一次從外地回來帶了個消息，說王亞楠的爹不行了。王亞楠是林小河的同班同學(xué)，成績一直是第一名，這有時候讓林小河很絕望，逐漸地大家就和林小河一樣不去追逐第一這個名次了，因為王亞楠明顯比別的同學(xué)的水平高出一大截。王亞楠的爹是拉糞車的，在公路上經(jīng)常能看到王亞楠的爹開著一輛三輪車冒著黑煙飛馳，王亞楠的娘有時候會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三輪車的減震裝置并不好，顛起來會把人顛到肚子疼，林小河每次坐三輪車到外婆家的時候都會在拖斗上墊上一層厚厚的干草。王亞楠她爹的三輪車是經(jīng)過改裝的，后面就是一個巨大的糞桶，王亞楠的爹到處收糞，然后再把糞拉到需要糞的地方去，因為糞是免費(fèi)的，所以這幾乎就是個無本生意，但是由于各種各樣的糞攪和在一起，更增加了糞的臭味。很多人問過王亞楠的爹怎么能忍受，王亞楠的爹總說習(xí)慣就好了，并說王亞楠的母親一開始不能聞糞的臭味，后來也就好了。林小河突然想到他去過的村里的廁所確實各有各的臭味，各不相同，他想到這些臭味的綜合就有要嘔吐的感覺。林小河的父親說，王亞楠爹的絕癥和他的職業(yè)有很大的關(guān)系，這進(jìn)一步增加了林小河對茅廁的厭惡。

林小河的母親施肥的時候從來不用林小河幫忙，一方面是出于心疼，另一方面，林小河的母親認(rèn)為將糞從糞池里舀出來這樣的事情什么時候?qū)W都不晚，所以她要林小河好好讀書，在她眼里讀書上學(xué)考試是件大事，也是件難事，需要多年兢兢業(yè)業(yè)，但是在林小河眼里，母親也是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地在施肥，只是他沒有把這話告訴母親。林小河的母親一個字也不認(rèn)識，包括阿拉伯?dāng)?shù)字，所以和生人打金錢交道的時候總沒有安全感，八歲的林小河經(jīng)常被母親帶去算賬。林小河空下來讀小說的時候，母親總是問他讀的是不是閑書，閑書在林小河母親眼里是沒有用的，不僅不能提高考試成績還浪費(fèi)時間，林小河總說不是，但很快會把小說收起來做作業(yè)，他覺得這樣算是對母親也是對自己最合理的交代。林小河的母親施肥的時間基本要半個上午左右，她擔(dān)著一擔(dān)糞顫悠悠地走，總害怕糞會濺到自己身上，整個過程中，林小河的母親會將一塊濕毛巾圍在自己的脖子上，有時候用來擦汗，有時候捂到嘴上過濾一下糞便的臭味。有時候林小河會表現(xiàn)出對糞便的討厭，主要是表達(dá)出糞便令自己惡心的態(tài)度，母親總是告訴他地里的西瓜香瓜還有別的農(nóng)作物都是靠糞便才長得那么好，林小河不知道該怎么反駁，雖然他知道這是個謬論。林小河對母親施完肥后做的那頓飯總是食欲大減，雖然母親告訴他自己洗手洗了好多遍，衣服也都換過了，但林小河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仿佛糞便的味道還沒有散去，母親不得不再次告訴他世上萬物以水最為干凈，洗過之后就算干凈了，如果洗了之后還嫌，那么人們吃飯就要吃一個碗廢一個碗了，林小河覺得母親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他還是沒有吃很多。林小河的母親除了算賬要林小河幫忙外，還經(jīng)常在下田之前，尤其是在收割農(nóng)作物之前，讓林小河將尿撒在鐮刀刀頭和刀把的連接處，說這樣鐮刀就不會脫把。這是可有可無的，但是對于林小河來說這是重要的事情，因此會把尿留下來，林小河自己也有一把柄比較短的鐮刀，有時候在母親午睡醒來之前林小河已經(jīng)將自己和母親的鐮刀都用尿濕潤過了。林小河的記憶中童年去廁所撒尿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他把尿撒在門前，撒在樹干上，墻上，撒在懸崖邊，撒在花蕊里，撒在草叢上，但是只撒在西邊上面壩地和院子連接的坡路上一次，這條算不上路的小道全部是紅泥，村里有紅泥的地方不多，這就是其中一個，紅泥沒有什么太大的用處，沾爐子的時候把紅泥和頭發(fā)攪在一起效果很好，因為紅泥的黏性很強(qiáng)，見水更黏，下雨的時候走過一小段紅泥地，鞋底就會高出好幾倍，而且走起來很滑，摔倒了的話紅泥又會全部沾在衣服上，而林小河家的這條道還是個斜坡，下雨的時候基本沒人走，不用大雨，一點點濕潤地皮的雨都可以讓紅泥坡很滑，林小河在紅泥坡撒過尿后恰好母親趕著羊下來，因此崴了母羊的一只腳。林小河就再也沒去過紅泥坡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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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的時候林小河開始在學(xué)校里住宿。林小河的家在山上，要是每天來回走會非常累，因為學(xué)校在另一座山上面。學(xué)校里有個很大的廁所，可以容下十幾個人蹲坑，廁所很深，林小河再也不用在廁所里擔(dān)心有污物濺起來，他很高興，但是很快又擔(dān)憂起來，因為林小河總是要在半夜（更準(zhǔn)確地說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上一次廁所，林小河很膽小，而在廁所和宿舍之間還有一段比較長的路，大半夜的沒有燈光，雖然廁所里有燈亮著，但要他走過這段路還是有很大的心理壓力。林小河在兩個星期之后終于找到了辦法，每天睡得比較晚，統(tǒng)一熄燈之前一定要上一次廁所，將沒用的東西排泄得干干凈凈，這樣等到他早晨上廁所的時候基本就是起床的時候，因此林小河給人的印象總是睡得晚起得早，是個勤快的學(xué)生，也正是這樣，林小河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只是依舊超越不了王亞楠，而王亞楠在她爹去世后成績更好了，就是不怎么和大家一起玩。林小河讀了半個學(xué)期終于發(fā)現(xiàn)有人來學(xué)校的廁所拉糞了，他們的車比王亞楠她爹的車大很多，也是改裝過的，拉糞的那天廁所周圍非常臭，超過了林小河的想象。林小河覺得一個廁所越是繁忙，里面的糞便就越臭，他覺得王亞楠很可憐，這么小就沒有了爹，因為林小河十二歲的時候幾乎不能想象沒有父親的日子該怎么過，雖然他經(jīng)常見不到父親，但是他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團(tuán)聚的，他又覺得王亞楠的爹也很可憐，是被活活臭死的。林小河在初中時，班里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叫華東山，他們最經(jīng)常一起做的事情大概就是上廁所了，因為總能踩得上對方的節(jié)拍，互相結(jié)伴，何樂而不為！有時候即使林小河不是特別有感覺，也跟著一起去了。他們大概是全學(xué)校大便最快的學(xué)生了，他們自己這么說，因為確實沒有見到比他們更快的，他們蹲下的時候旁邊的人已經(jīng)蹲在那里，等他們走了別人還在那里蹲著，為此林小河華東山?jīng)Q定一較高下，這時候林小河已經(jīng)逐漸學(xué)會開始用紙來做手紙了，因為初中是在鄉(xiāng)里的，沒有土塊，而且是公共廁所，他們從舊作業(yè)本上撕下幾頁紙，折好拿在手里，在廁所里相鄰的位子站好，有人喊開始，華東山就開始解皮帶，而林小河穿的松緊褲，一扒就下來了，后來華東山覺得這樣不公平，就改成在他解開皮帶的時候再開始，再后來又改了規(guī)則，從把褲子褪到膝蓋的時候開始。好在他們都不在乎這種比賽的結(jié)果，也不傷和氣，只是彼此取笑一番。

后來林小河發(fā)現(xiàn)別的宿舍有想睡懶覺又要在早上小解的人有自己的妙法，尤其是冬天，他們預(yù)先準(zhǔn)備好塑料袋，很多時候是空掉的方便面袋，因為方便面袋密封性比較好，當(dāng)然也有漏水的方便面袋，很多人嫌洗碗麻煩就直接把方便面揉碎，在里面倒入開水然后將袋口擰緊，泡好了就在袋子里直接食用。更多人省去了泡面的麻煩，選擇吃干方便面，林小河就是這樣的，這時候空下的袋子就可以用作早晨小解的容納袋。如果提前在晚上吹氣驗證好袋子的密封性，早上就可以盡情地尿在里面，再打開一個門縫，將塑料袋扔到墻外面去，因為林小河的學(xué)校是私立學(xué)校，管理很嚴(yán)，而且每天都有一個管理員叫早，在冬天，天還沒亮大家就起床了，所以扔塑料袋的時候基本上路上還沒有行人。有一次林小河從別的宿舍門前走過，差點被一個裝有晨尿的塑料袋擊中。林小河知道這個訣竅后從來也沒有這么做過，他覺得找塑料袋很麻煩（即使他每天都有一個空的方便面袋），而且還要保證塑料袋不漏，不然就尿到宿舍里了，這對他是個壓力。第二個學(xué)期剛開始，班主任大面積地調(diào)換了座位，華東山就坐在林小河后面，和王亞楠同桌，林小河也和一個女孩子同桌，她叫張靜。他慶幸華東山正好坐在他后面，不然周圍就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因為班主任的目的就是減少同桌以及前后鄰桌之間的閑話。好在張靜是個大方的女孩子，沒有和林小河在桌子上面劃條分界線。有一天林小河突然聞到一股廁所的臭味，就是學(xué)校廁所的味道，林小河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能夠分辨出廁所的味道，雖然在學(xué)校里只有一種廁所的味道，但林小河還是發(fā)現(xiàn)這次張靜去廁所后帶回來的味道和母親施完肥后身上的味道完全不同。林小河覺得這太可惡了，一方面是自己要忍受周圍每個人去廁所后帶回來的味道，另一方面是自己去廁所的時候也肯定會帶回廁所的味道，林小河在和華東山的比拼中勝出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因為他心急如焚，想早點脫離廁所，這樣身上的臭味能淡一些，即使這樣林小河還不放心，上完廁所回教室和宿舍的路上他總是拍打一下全身的衣服，希望能把臭氣擠出去，如果在路上能突然來陣大風(fēng)，林小河就會高興得不得了，他確信風(fēng)可以吹散一切。心情大好的林小河在一次課外活動中發(fā)現(xiàn)學(xué)校北面的山坡上有只小兔子，林小河很快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了別人，最后體育老師抓到這只兔子，用手將兔子的兩只耳朵揪在一起，把它的后腦勺用力磕向一塊石頭的角，幾次之后，小兔子不掙扎，體育老師很高興地離去了，為此林小河在接下來的英語課中心里堵得慌，他偷偷地掉下了眼淚，直到中考結(jié)束的時候王亞楠問起他這件事情，林小河才知道他的眼淚有人看到了，也許只有王亞楠一個人。

在市里上學(xué)，林小河終于能上用水沖的廁所了，可惜的是整個樓層只有三個蹲位，林小河如果不起早貪黑根本輪不上，而且樓層的管理人員打掃不力，經(jīng)常能看到廁所里有人忘沖的糞便，有時候幾乎塞滿了整個坑，林小河看到這些就忍不住作嘔，如果碰到樓里停水了，林小河就不再去廁所，經(jīng)常把晨尿憋到教室東邊的公共茅廁里，林小河本來想把母親的水最干凈的觀點作為自己的觀點陳述給同學(xué)們，可是怎么也提不起勁，林小河心里想大概是水太少了，沖洗得不夠頻繁，如果廁所里的水足夠多，而且大家都沖得很及時，也許廁所就干凈了，聞不到讓他不自覺辨別的臭味了。但是宿舍樓道廁所的情況一直沒有改觀，林小河幾乎習(xí)慣了去宿舍外面的茅廁解決，一路上哼著小曲去教室或去宿舍，延續(xù)著對風(fēng)的期望，只是他更聰明了，沒有風(fēng)的時候吹吹口哨，希望能改變空氣的流動。林小河依舊快樂，快樂的時候他經(jīng)常想到王亞楠，不知道她在另外一個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情況怎么樣，是不是成績已經(jīng)落得和自己差不多，是不是依舊無人撼動第一名的位置？林小河也有悲傷的時候，感冒了沒有人照顧，他就想王亞楠是不是也感冒了沒有人照顧，林小河總是不自覺地總是想到王亞楠，每次想到王亞楠，他就想到王亞楠的爹是被廁所的臭氣熏死的。林小河經(jīng)常想以后應(yīng)該和王亞楠上同一所大學(xué)，他們還是坐前后桌，即使他們大半年不說一句話，只要默默關(guān)注彼此也就夠了。還有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是，林小河認(rèn)為他和王亞楠再也不用擔(dān)心身上的廁所味被別人聞到，因為大城市里的廁所都是有人打掃的，而且大城市的人都自覺地沖廁所，大城市也不會停水，林小河認(rèn)為這樣的情況是一定的，不然大城市的人都要被熏死了，尤其是那些家里人多還只有一個廁所的人們。林小河還認(rèn)為上了一個好的大學(xué)就會當(dāng)官發(fā)財，有好房子住，他的好僅限于能隨時洗澡，能有一個上完之后還干干凈凈的廁所。

果然，林小河換到了一個更大的城市，只是念的課程不同了，是大學(xué)。林小河的父親送林小河到學(xué)校報到的時候正好碰上一場雨，他們沒有帶傘，因為林小河老家的雨都是來得快去得快，家里都沒有傘，也沒出過遠(yuǎn)門，沒有要拿傘的習(xí)慣，林小河第一次走進(jìn)大學(xué)，又是雨天，他覺得大學(xué)的校園好大好大，怎么也走不到報到處，雨也很多，沒走幾步林小河父子已經(jīng)淋濕了大半，林小河還在擔(dān)心包里的行李是不是也弄濕了，終于辦完手續(xù)來到宿舍里的時候，林小河才發(fā)現(xiàn)宿舍里的另外三個人都沒有到，自己可以挑床位，林小河出于對生活隱秘性的考慮挑了一個靠近廁所遠(yuǎn)離門窗比較背的角落，他覺得這樣不容易被人看見比較有安全感，雖然這種安全感是那么的虛無。林小河父子是宿舍管理員領(lǐng)著進(jìn)來的，他還沒走，林小河的父親就問哪個床位最好，管理員說當(dāng)然是靠窗戶的位置，林小河納悶了一下，因為和他自己的判斷不同，不過他覺得既然管理員這么說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就選了靠窗戶的位置。林小河當(dāng)天晚上和父親住在宿舍里，上了一次廁所，他很快把自己的大便沖掉，回頭滿意地看了看，他覺得這一切好極了，干干凈凈。林小河的父親沒有在城市里做任何逗留，第二天就回去了，林小河有些孤獨(dú)，宿舍里還沒有人來，等他出去吃完飯回來的時候宿舍里就多了一個人，他也是選了靠窗的位置，這樣就只剩兩個靠廁所的位置了，林小河心里更加踏實了，說明管理員說得沒錯，靠窗戶的床位更好。沒過多久剩下的兩個舍友也來了，最后一個只剩下靠廁所還對著廁所門的位置，他在給父母的電話中說自己只有一個最差的床位，林小河心里又吃下一粒定心丸，但是他始終沒明白自己這床位的好處在哪，除了旁邊立著一根巨粗的暖氣管道，大概是冬天的時候比較暖和吧，林小河這么想。開學(xué)上課的第一天早上，大家都慌里慌張的，這么大的學(xué)校找個教室都挺難的，林小河起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人占用了廁所，就開始收拾書本，舍友出來的時候林小河要進(jìn)去撒尿，他以為廁所沖過就不臭了，結(jié)果他差點沒有尿出來，不停地吐唾沫來減輕臭味給他的沖擊，林小河再也不相信能沖水的廁所了，這種臭味是單獨(dú)的，是另外一種特有的惡心，林小河整個上午都有些反胃，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沖過的廁所還這么臭。林小河逐漸明白原來的觀念都是錯誤的，他如果從外面回到宿舍，瞬間就能辨別出是哪個人在廁所里大便了，這一點讓林小河苦不堪言，他甚至想自己要是沒有嗅覺就好了。聞不到香味不在乎，至少聞不到臭味。

林小河大學(xué)宿舍的廁所是蹲位的，但林小河至今仍記得第一次坐在馬桶上大便的情形，當(dāng)帶著體溫的屁股接觸到馬桶圈的時候肌肉一縮，林小河就再也大便不出來了，這讓他憋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才在心理上過關(guān)，上了一次不是那么痛快的廁所，林小河覺得沖水的廁所一點也不如他心里改良后的茅廁，改良后的茅廁不會有污水從里面濺出來，而且茅廁一般地處室外，通風(fēng)較好，不是那么臭不可聞。但是沖水的廁所如果一旦有人不沖，那種情景能讓林小河直接把嘔吐物涌到嗓子眼，林小河很害怕公共廁所，就是因為他總想著面對的將是一堆混合的大便，在馬桶里或者蹲坑里的水中慢慢變稀，林小河到了大城市后就很少去以前的公共茅廁了，主要是沒有這樣的茅廁，等回到縣城以后，林小河上廁所時發(fā)現(xiàn)茅廁比他以前印象中的更臭了，可能是喚回了他久已有之的恐懼，尤其是夏天，幾乎讓人喘不過氣，還有四處飛舞的蒼蠅打擾他，冬天就好多了，林小河說。冬天的廁所有很多人大小便，甚至有些隨意，但是在寒冷中紛紛被凍得僵硬無比，即使踩上去也毫無反應(yīng)，臭味被牢牢地壓縮在里面，林小河覺得這樣才沒有多少壓力，只是要特別小心，萬一滑倒還是一件讓人尷尬的事情。林小河想到王亞楠的爹總是在天氣暖和的時候工作，因為天氣暖和了才有人要種地施肥，就有些替他惋惜，他一次次地想到王亞楠。終于有一次林小河坐火車回家的時候正好碰到王亞楠，車上只有他們兩個熟人，就挨在一起聊天，幾年沒見，他們還是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對方，但王亞楠和林小河都變得不再那么拘謹(jǐn)，也可能他鄉(xiāng)遇故知會讓人顯得更親切吧，林小河想要上廁所，就讓王亞楠看一下自己的包，過了一會兒林小河回來了，他告訴王亞楠他沒有上廁所，因為廁所里面實在太臟了，有沒有被沖走的大便，正好王亞楠也要去，林小河就勸說太臟了，忍忍吧，王亞楠說她要去看看，結(jié)果幾分鐘后王亞楠上了廁所回來說其實還好，但林小河再也不去試了，寧可忍著。對于林小河來說，回家和去學(xué)校要坐一夜的火車是個受煎熬的事情，他的腸胃不好，坐一個晚上經(jīng)常會肚子不舒服，但是為了免去上廁所的痛苦，林小河十幾個小時盡量不吃不喝。坐火車是個體力活，深夜時王亞楠終于忍不住在林小河肩膀上睡著了。林小河第一次被一個女孩子靠著，那么近，林小河幾乎要屏住呼吸，因為他想聽到王亞楠的呼吸聲，他在驚嘆王亞楠能容忍的廁所自己反而為什么不能容忍，林小河一晚上沒睡，直到王亞楠醒來，那時火車已經(jīng)快到站了，林小河和王亞楠下車后一起走回家，他們的路程就是爬一座山，林小河在山坡上對王亞楠說自己想要上廁所，王亞楠說你去那邊吧，指了指一個小山坳后面，林小河在那里痛快地上了一個廁所，家鄉(xiāng)的土塊還是那么軟硬適中，林小河幫著王亞楠把包背到了山上，臨別時，王亞楠說：開學(xué)的時候我們一起走吧。林小河說：一定，一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