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古人的跪拜禮

謝芳琳

在電視連續(xù)劇《還珠格格》里，調(diào)皮而聰明的小燕子為了跪拜的舒服，偷偷地準(zhǔn)備了一副棉絮護(hù)膝。不料初次試用，便在皇阿瑪（乾隆帝）面前露了“餡”，直令觀眾捧腹，同時也為古人繁縟的跪拜禮節(jié)而感嘆。其實，古人的跪拜禮節(jié)早就被《周禮》所記載并規(guī)定下來。僅從這點(diǎn)來看，它的成型或完備最遲也是西周時期的事。《周禮·春官·大?！氛f：“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這“九拜”里面，以稽首、頓首、空首為正拜，是跪拜禮節(jié)內(nèi)的最基本類型。《周禮》要求人們辨識“九拜”，最要緊的就是掌握這三拜；而后六拜則是由前三拜衍化出來的。禮中之重——稽首這里先來看看什么叫稽首。東漢鄭玄《周禮注》說：“稽首，拜頭至地也?！绷忠吨芏Y今注今譯》（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85年版）進(jìn)一步解釋說，稽首就是“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頭亦緩緩至于地；手在膝前，頭在手前”。唐人賈公彥《周禮正義》認(rèn)為，“稽首”之“稽”，為“留之字，頭至地多時，則為稽首也?！?，拜中最重，臣拜君之拜”?？梢?，稽首是臣子對君王表示最虔誠最恭順的大禮，因此要求跪拜于此時，頭觸地的時間要長久?！蹲髠鳌ぐЧ吣辍酚涊d說：“齊侯稽首，公拜。齊人怒。武伯曰：‘非天子，寡君無所稽首?！濒敯Ч粡澭饕荆窗荩┒换?，理由是對方（齊侯）非（周）天子，而只有天子才能享受臣子的稽首之禮。至于齊侯要對魯哀公行稽首禮，是他自家一廂情愿的事；當(dāng)然，哀公不還以稽首之禮，則顯得齊侯在禮節(jié)上吃了大虧，難怪齊侯要勃然大怒了。這段記載，同時也反映出春秋之際，諸侯爭雄，尊卑不分，無視周天子威儀，使整個社會禮數(shù)亂了套。而大約也就是從這時起，稽首便已不再限于在君臣之禮上使用了。關(guān)于實行“稽首”禮的最早記錄，可能是《尚書·堯典》，那上面講“禹拜稽首”、“垂拜稽首”。以后《史記·周本紀(jì)》亦記武王伐紂至商時，“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春秋以降，“稽首”除了用于臣拜君之禮外，也用在子拜父，郊祀拜天，拜神，新婚夫婦拜天地、拜父母，宗廟拜祖（亦稱拜容）、拜廟，學(xué)生拜師，臣下迎領(lǐng)圣旨的拜詔，到城隍廟求家人病愈的拜愿，對死去親人的拜墓等古人視為最隆重的大禮中。甚至僧、道禮俗中也有“稽首”，不過只是舉一手向人行禮（這在當(dāng)今電影、電視劇鏡頭中常見到）罷了。其所謂“稽首”，實際乃借用俗禮名稱而已。不卑不亢之禮——頓首“頓首”，鄭玄注為“拜頭叩地也”。林尹注釋說：“與稽首略同，惟頭急遽叩于地而觸其額?！边@就是講，頭觸地后很快抬起，即今所謂叩響頭。賈公彥《周禮正義》還說：“頓首，平敵自相拜之拜”；就是說，頓首在周代屬平輩之間的禮節(jié)。以后下對上的敬禮也用頓首。其使用場合包括官僚之間的拜迎、拜送，民間的拜賀、拜候、拜望、拜別、拜謁等。此外，舊時書信中也引進(jìn)“頓首"作為起頭或結(jié)尾，以示敬意。最典型的例子是南朝梁丘遲《與陳伯之書》：“遲頓首。陳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幸甚……丘遲頓首?！苯袢藢Υ擞胁灰詾槿徽撸J(rèn)為身為臨川王的諮議參軍兼領(lǐng)記室（相當(dāng)于秘書）的丘遲，在對叛將陳伯之的勸降書中，竟一再口稱叩頭，未免過于卑躬屈節(jié)，且與信中斥責(zé)對方忘恩負(fù)義，同時曉以大義的內(nèi)容相抵牾。對此，林洪文在《頓首·稽首·空首》（載《古代禮制風(fēng)俗漫談》，中華書局1993年版）一文中指出，丘遲在信中的措辭其實很得體，因為“頓首”之禮畢竟有別于“稽首”，并非大禮。“丘遲信中這樣用，表示普通的禮貌，……保持了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蹦凶映０荻Y——空首至于“空首”，鄭玄注說“拜頭至手，所謂拜手也。”林尹注釋說：“男子之常拜，屈膝跪地，拱手于胸前與心平，俯頭至手也?！彼c“稽首”、“頓首”的最大不同就是頭不挨地。而相對于大禮的“稽首”來說只可謂半禮。因此，它成為古代男子表示相互尊重的常禮之一。誠如顧炎武《日知錄·雜事·拜·稽首》所識：“古人席地而坐，引身而起則為長跪，首至手則為拜手，手至地則為拜，首至地則為稽首，此禮之漸也；必以稽首終，此禮之成也?！薄翱帐住保ò菔郑┳钤绲挠涊d大約也是《尚書》中的《益稷》。那上面講：“皋陶拜手稽首。”說的大約是先行“空首”禮繼而頭長久挨地——再行稽首禮吧？需要指出的是，在古代，婦人也行“空首”即拜手禮，亦稱“手拜”。但與男子稍有不同。在男子，如前所述，其拜手是跪姿，兩手拱合，俯頭至手心平而不至地；在女子雖也是取跪姿，卻是兩手先到地，然后拱手，同時頭低下去，到手為止。女子正禮——肅拜與“女人拜”不過，手拜并非婦人的正禮，其正禮乃“肅拜”。所謂肅拜，鄭玄《禮記注》說：“拜低頭也。婦人以肅拜為正?！蔽鲿x杜預(yù)注《左傳·成公十六年》“敢肅使者”句時又進(jìn)一步指出：“肅，手至地，若今撎（揖）?！彼詪D人行禮被稱作“端肅”；后來書信中“肅啟”、“謹(jǐn)肅”的套語，亦本于此?！抖Y記·少儀》還有婦人須以肅拜為正的專節(jié)規(guī)定：婦人吉事，雖有君賜，肅拜。為尸坐則不手拜，肅拜。為喪主則不手拜。這大意是講，婦人遇到喜事、好事，即使是遇到有國君賞賜，須答謝時，也都僅行低頭這種肅拜禮。至于遇到兇事，如丈夫的祖母（即祖姑）乃至丈夫或長子逝世，在辦喪事時，也只以肅拜來回答別人的哀悼與慰問。在這里，表面上是要保持婦女的端肅，實則乃基于婦女地位比男子低下，不能作為一家之主而成為家庭正式發(fā)言人這一立場。由此亦可見即便在交際禮節(jié)上，從周代起，便已有了較為嚴(yán)格的男女尊卑之別：即跪拜禮這種重大禮節(jié)僅屬于男子交往使用，女子只能行肅拜這種最輕禮節(jié)。不過，也有一個例外，就是女子大婚時可行跪拜禮?！秲x禮·士昏禮》規(guī)定，夫婦入室合巹，婿婦皆與贊者相向而拜；次日新婦見公婆，婦跪拜，公婆答拜；如公婆已逝，三月之內(nèi)，新婦祭奠，須跪拜至地。除此之外，婦女是沒有資格行跪拜禮的。到了武則天做了武周皇帝后，她索性將女子的肅拜姿式改為正身直立，兩手放于胸前，微俯首，微動手，微屈膝，時稱“女人拜”（《景德傳燈錄》卷八）。武則天所改禮節(jié)，大大長了女兒家的威風(fēng)，令大男子們好不喪氣！唐宋時，女子行此禮還常口道“萬?！?，故又稱“萬福禮”。此禮一直沿用到清代，這在古裝戲、古裝電影里屢屢可見。男子喪禮——振動、吉拜及兇拜那么，男子遇喪事該行何種禮節(jié)呢？這在《周禮》與《儀禮》中說得也很清楚，即為振動、吉拜及兇拜三種。所謂，“振動”，按鄭玄注，“以兩手相擊也”，是“戰(zhàn)栗變動之拜”。凌廷堪《禮經(jīng)釋例》說是先拜而后踴。踴指跳起腳來哭的動作。這樣來看，振動禮不僅要跪拜、頓首，而且還要跳腳擊手，捶胸頓足，哭天搶地，渾身戰(zhàn)栗不已，以表達(dá)對死者的極度悲哀。因此，這是喪事中最重最大的跪拜禮。所謂“吉拜”，鄭玄注說：“拜而后稽顙”，就是說先空首后頓首。這種禮節(jié)，按賈公彥的解釋，是屬齊衰杖期（如孫為祖父母、夫為妻服喪一年）及以下的喪拜禮。之所以稱“吉”，是說此禮相對兇拜要輕?！抖Y記·檀弓上》引孔子話說：“拜而后稽顙，頹乎其順也?！边@是指行喪禮時，先行拜禮以答謝前來吊唁的賓客，然后用稽顙禮來表達(dá)自己的悲哀——這樣先人后己，是合乎順序的。關(guān)于“稽顙”，即屈膝下拜，以額觸地——頓首，這是居喪期間答拜賓客時的專用禮?！秲x禮·士喪禮》說：“吊者致命，主人哭拜，稽顙成踴?！奔创?。不過在后來，又在請罪、投降時使用該禮，以表示極端惶恐。如《漢書·李廣傳》所載：“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所謂“兇拜”，鄭玄注說：“稽顙而后拜，謂三年服者?！边@是先頓首后空首，是斬衰和齊衰三年（如子女為父母、婦人為丈夫、長子以及父為長子服喪三年）時的喪拜禮?！抖Y記·檀弓上》說：“孔子曰：‘……稽顙而后拜，頎乎其至也。三年之喪，吾從其至者?！边@里孔子認(rèn)為：先行稽顙而后行拜禮，最能表達(dá)極哀之情。如果是服三年喪，我會遵從這種禮法的。至于“奇拜”，一般來講，大約是先屈一膝，然后空首拜，即漢代稱的“雅拜”，為一次拜。褒拜則為再拜（反復(fù)兩次拜）以上的禮節(jié)。此二禮都不是獨(dú)立的拜禮。如《儀禮·鄉(xiāng)飲酒禮》中所言“再拜”，就屬“頓首”的褒拜；《禮記·曲禮下》中的“再拜”，則系“稽首”的褒拜。它們分指兩次“頓首”、兩次“稽首”。須要說明的是，“頓首”與“空首”都可以有奇拜，但“稽首”卻沒有奇拜，只有再拜。因此，奇拜、褒拜同稽首、頓首、空首以及振動、吉拜、兇拜的關(guān)系其實是“緯”與“經(jīng)”的關(guān)系。從三跪九叩到抱拳握手據(jù)《清宮瑣記》等記載，清代還有一種“三跪九叩”禮——我們在清宮題材的影視劇里對此已是耳熟能詳。行此禮時，首先是刷刷地放下馬蹄袖，再跪下，上身挺直，右手平伸舉起至鬢角處，手心向前，然后放下，再舉起再放下，如此再三為三跪；反復(fù)三次即為“三跪九叩”。與此同時，還要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從《周禮》、《禮記》等明載的跪拜禮開始，這種卑躬屈膝的繁縟禮儀一直倡行了三千多年，直至辛亥革命推翻了皇帝，結(jié)束了帝制，才正式宣布取締這種有辱人格尊嚴(yán)的奴隸-封建社會禮儀。從此，人們相見敬禮，只須脫帽（女子無須脫帽）鞠躬或抱拳（即作揖）、握手（后者系由西方引進(jìn)的禮節(jié)）而已。此亦可謂“禮輕仁義重”也。作者：四川省民政干部學(xué)校（成都）高級講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