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詞在美國的英譯方法及啟示

李延+林季+淑鳳

摘要：李清照詞在美國的英譯可以概括為兩類：漢學英譯與創(chuàng)意英譯。許芥昱、葉維廉、歐陽楨等學者的譯文是漢學英譯的經(jīng)典，肯尼斯·雷克斯羅斯的譯本則被譽為創(chuàng)意英譯的典范。前者以漢學研究的學術(shù)性為出發(fā)點，追求原作與譯文之間信息轉(zhuǎn)換的完整性；后者以傳遞原作的精神情感為導向，在翻譯過程中添加創(chuàng)作的成分。這兩種翻譯方法都成功地在美國傳播了李清照詞。毋庸置疑，總結(jié)二者的成功經(jīng)驗，對中國文學“走出去”之譯者文化身份與翻譯策略均具有重要啟示意義。

關(guān)鍵詞：美國；李清照詞；漢學英譯；創(chuàng)意英譯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4）01-0161-06

中國“婉約派”詞宗李清照及其詞作在美國的流傳史已近百年，逐漸成為漢學研究中的顯學，并日益為美國詩壇所關(guān)注。期間，李清照詞的英語譯本（文）陸續(xù)問世，譯者多達數(shù)十人。綜觀各種譯本（文），類型繁多，形態(tài)各異，但從宏觀而言，大致可以分為兩類：漢學英譯和創(chuàng)意英譯。

“漢學英譯”是“由生活或?qū)W習在西方國家且諳熟漢語文化的漢學家或漢學研究者所進行的漢語文本翻譯?！雹倌敲?，“漢學英譯”屬于漢學翻譯，其譯文文本表述語言為英語。漢學英譯追求的是源語與譯語文本之間信息轉(zhuǎn)換的完整性，既包括內(nèi)容傳遞的完整性，又包括形式、風格再現(xiàn)的完整性。漢學英譯的目標是原文與譯文之間“相似性”的最大化，即意、形、體的“極似”?！皠?chuàng)意英譯”，在美國譯者尤其在美國現(xiàn)當代詩人翻譯家中，極為盛行，是美國特色鮮明的一種翻譯傳統(tǒng)。香港學者鐘玲認為，具體落實到詩歌翻譯而言，創(chuàng)意英譯以表達美感經(jīng)驗、將詩人譯者對原詩的主觀感受以優(yōu)美的英文呈現(xiàn)出來為目的。②這有別于以學術(shù)研究為目的的漢學英譯。創(chuàng)意英譯是一種譯者吸納原作內(nèi)容并將其轉(zhuǎn)化為自我創(chuàng)作靈感、彰顯詩人譯者自身詩學觀念的翻譯方法。

在眾多美國李清照詞英譯文本中，許芥昱等學者的漢學英譯譯作被認為是經(jīng)典之作，收錄進美國高校的中國文學教材，沿用至今；肯尼斯·雷克斯羅斯的譯本則是創(chuàng)意英譯的典范，被收錄進美國各種詩集，影響了廣大美國讀者，甚至被不懂中文的讀者誤認為優(yōu)美的英文“原創(chuàng)詩歌”。美國李清照詞的學者譯者與詩人譯者分別采用漢學英譯與創(chuàng)意英譯的主導性原因是譯者的文化身份，因為其文化身份在很大程度上承載了他們的譯介實踐任務(wù)，也決定了他們對英譯方法的取舍。

筆者以美國李清照詞的學者與詩人英譯文本為研究對象，分析、比較兩類譯者群體選取漢學英譯與創(chuàng)意英譯的動因及具體翻譯操作，以期總結(jié)方法，歸納經(jīng)驗，為中國文學“走出去”戰(zhàn)略提供借鑒與啟示。

一、漢學英譯：學者的學術(shù)性翻譯方法

“文學翻譯離不開文學研究，文學研究是文學翻譯的前提?！雹勖绹鴿h學界的李清照詞翻譯與研究是同時進行的。美國的漢學家、中國古典文學研究者將李清照詞進行英譯，以方便相關(guān)研究或教學的開展。這些以學術(shù)性為旨歸的英譯方法正是漢學英譯。正因如此，美國李清照詞的學術(shù)性翻譯方法始終堅持“忠實”原則，譯者的中國古典文學素養(yǎng)也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證語言信息在翻譯中的傳神達意。許芥昱、葉維廉、歐陽楨等學者型翻譯家便是典型代表。

許芥昱（Kai-yu Hsu， 1922—1982），著名美籍華裔學者、翻譯家，終生致力于研究、向西方介紹中國文學。1959年，許氏獲斯坦福大學文學博士學位，隨后在美國數(shù)家大學任中國文學教授、系部主任?！霸S芥昱學養(yǎng)深厚，并不缺少研究、介紹古老漢學的能力?！雹芩谥袊膶W研究與翻譯方面著述頗豐，治學嚴謹，為美國學界所稱道。

1962年，許芥昱在美國語言文學研究領(lǐng)域的權(quán)威刊物《現(xiàn)代語言協(xié)會會刊》（PMLA）發(fā)表論文《李清照詩詞（1084—1141）》。這是美國較早的李清照詞研究文章。作者詳述了李清照的生平背景、作詞經(jīng)歷，深刻分析、總結(jié)了李清照詞的五大特點：口語入詞，形象生動，善用疊詞，音樂性強，借景抒情。值得關(guān)注的是，作者在文中英譯了李清照詞20首，作為論文論述的例證。這是李清照詞在美國最直接、最具代表性的漢學英譯譯文。例如《如夢令·一》的翻譯。

常記溪亭日暮，

Often remembered are the evenings on the creek，

沉醉不知歸路。

When wine flowed in the arbor and we lost our way.

興盡晚回舟，

It was late， our boat returned after a happy day

誤入藕花深處。

Entering， by mistake， the thicket of lotus clusters.

爭渡，

As we hurried to get through，

爭渡，

Hurried to get through，

驚起一灘鷗鷺。

A flock of herons， startled， rose to the sky. ⑤

這首小令回憶了詞人年少時的一次游記，語言平實又不乏生動之處，景物描寫細致，烘托出詞人的歡愉之情。許芥昱的譯文以意譯為主，以傳達原詞原意為準則，又能展現(xiàn)原詞的特征。譯者幾乎“字對字”的翻譯，如首句“常（often）記（remembered）溪（creek）亭（arbor）日暮（evenings）”，卻又以英文語法、句法規(guī)則加以整合，措詞簡潔，是地道的現(xiàn)代英語，符合英文讀者的閱讀習慣。譯者在第二、三句譯文中使用了尾韻，“way”與“day”，五、六句“爭渡”疊詞（hurried to get through）也得以忠實再現(xiàn)。譯者將末句“驚起一灘鷗鷺”譯為“一群鷗鷺，受驚，飛向天際?！边@是一種深化的翻譯方法，將原詞景物的描述視線由地面延伸至天空，視野更加寬闊，至此，詞戛然而止，言盡而意未盡，耐人尋味。譯文與原詞借景抒情的效果異曲同工。

葉維廉（Wai-lim Yip，1937—）是美國著名的華裔比較文學學者、翻譯家、美國比較文學學會顧問。葉氏1967年在普林斯頓大學獲得比較文學博士學位之后，一直在美國的若干大學任比較文學教授。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漢詩英譯與比較文學研究并行不悖，建樹頗豐。數(shù)十年來，葉維廉致力于中西文化交流和中美詩學匯通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早在20世紀九十年代，葉氏在學界就享有極高的聲譽：“在比較文學、詩歌創(chuàng)作、文學批評，以及翻譯的領(lǐng)域，葉維廉教授無疑是顆耀眼的明星！”⑥葉維廉作為匯通中美詩學與文化傳統(tǒng)的學者，情系大洋彼岸的中國，始終“致力于兩種傳統(tǒng)：美國溯源自龐德一系的現(xiàn)代主義和中國詩學傳統(tǒng)，相向地傳遞信息。”⑦因此，葉氏堅持英譯漢詩的“定向疊景”原則，其目的是為了將中國古詩中的語言模式、文化認知與思維角度最大限度地傳遞到譯文中去。這既可以糾正西方譯者對漢語的誤解與扭曲，又可以為英語讀者提供更為自由開放的詩歌審美體驗空間，例如《如夢令·二》的英譯文，

1.昨 夜 雨 疏 風 驟

1.last night rain sparse wind sudden〔6〕

1. Last night， scattering rains， sudden winds.

2. 濃 睡 不 消 殘 酒

2. deep slumber not dispel remaining wine〔6〕

2. Deep sleep abates not the remaining wine.

3. 試 問 卷 簾 人

3. try ask roll- blind- person〔5〕

3. Try ask he who rolls up the blind：

4. 卻 道 海棠 依 舊

4. but say begonia --- remain--- the-same〔6〕

4. Thinking the begonia blooming as before.

5. 知 否 知 否

5. Know ？〔2〕 Know ？ 〔2〕

5. Know it？ Know it？

6. 應(yīng) 是 綠 肥 紅 瘦

6. should-be --- green fat red thin〔6〕

6. Fattening leaves green， thinning petals red. ⑧

在具體翻譯實踐中，葉維廉設(shè)計了“三步走”的漢學英譯方法：第一步，給出漢語原詩；第二步，進行“字對字”的釋義；第三步，按照英語文法進行最小限度的修改，得出最終譯文。從上述例子中可以看出，葉維廉在對《如夢令》進行“字對字”注釋的同時，還標明了每句原文的字數(shù)或音節(jié)，甚至以問號“？”對譯“否”字。譯者對第二步所作最小限度的修改是為了最大限度地傳遞原詞的語言特質(zhì)，如第二句的譯文中沒有使用符合常規(guī)英語文法的“does not abate”，而是以“abates not”英譯“不消”。譯文第三四句中也沒有增譯“我問”和“卷簾人答”，兩句譯文均為“無主語句”，意在再現(xiàn)漢語語言的專有模式和原詞中的“無我”境界。由此，“定向疊景”的譯詩理念得以實踐：譯文中助動詞與主語均省略不譯，使得原詞中并置的意象一一羅列，令英語讀者有“移步換景”的閱讀體驗。葉維廉這種幾乎“偏執(zhí)”“極端”的漢學英譯方法雖然罕見，但“無疑傳譯出兩大文化系統(tǒng)內(nèi)更多的信息，從內(nèi)容到形式更為開放，留給讀者更多的聯(lián)想空間?！雹?/p>

歐陽楨（Eugene Ouyang， 1939—）是美籍華裔比較文學家、教授、翻譯家。他早年求學于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印第安納大學，獲比較文學博士學位。此后，他任印第安納大學比較文學教授、文學院東方文化系教授。在美國漢學英譯李清照詞諸位譯者中，歐陽楨是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他共翻譯李清照詞24首，其中13首收錄在1975年由柳無忌與羅郁正合編的《葵嘩集：中國歷代詩歌選集》。該選集刊行后即在美國學界廣為流傳，隨即被許多大學選為教程，此后數(shù)十年間多次再版。這為李清照詩詞在美國社會的流布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雹?999年，在早年13首英譯李清照詞的基礎(chǔ)上，歐陽楨又增譯11首，共計24首入選著名學者孫康宜等人主編的《中國傳統(tǒng)女詩人：詩集與評論》。

歐陽楨對翻譯理論與技巧有較深的研究。他認為，翻譯對人類文明史、對各國文化的發(fā)展都起了重要的作用，不可等閑視之。他把翻譯區(qū)分為純粹的翻譯——科技翻譯，與傳神示意的翻譯——文學翻譯，前者容易后者難。他認為，鑒別文學翻譯有三條標準：“自明”“信達”“透明”?！白悦鳌奔醋g文像原文一樣，無需借助其他文獻即可讓讀者鑒賞、理解；“信達”即原文的意義要完整無遺地譯出來，原文與譯文的“情調(diào)”要一致；“透明”即讓讀者透過譯作看到原著，而不應(yīng)讓他們看出這是翻譯過來的。由此可見，歐陽氏以學者的身份，側(cè)重翻譯中以原作為中心，強調(diào)譯文的基調(diào)應(yīng)和原文一致，譯文要反映出原作者的特點，而不能反映譯者自己的特點。他尤其指出，李少英和李清照就應(yīng)有不同的特點。兩個不同的作家或詩人，譯文就應(yīng)該分別反映出兩種不同的風格。這也是他翻譯原則“傳神示意”的另一種闡釋。

例如《減字木蘭花》的英譯：

減字木蘭花

Jian zi mulanhua

賣花擔上，

From the pole of the flower vendor

買得一枝春欲放。

I bought a sprig of spring about to bloom，

淚染輕勻，

Tear-speckled， slightly sprinkled，

猶帶彤霞曉露痕。

Still touched by rose mist and dawns early dew.

怕郎猜道，

Should my beloved chance to ask

奴面不如花面好。

If my face is as fair as a flowers，

云鬢斜簪，

Ill put one aslant in my hair，

徒要教郎比并看。

Then ask him to look and compare.

此詞寫詞人對春花的喜愛，對容貌美及愛情的追求，擅用心理描寫、擬人等手法，語言通俗、易懂，含蓄地描寫兩人的愛情。歐陽楨的英譯文十分忠于原詞，以淺顯易懂的英文再現(xiàn)了原作的原意，還原了原詞語言平實、口語入詞的特點，無需譯注或其他輔助文獻即可讓英文讀者理解，是為“自明”。同時，譯文不增譯，不漏譯，上闋中“一枝春”比喻“一枝花”，譯者直譯為“a sprig of spring”；下闋中將春花擬人，以人面與花作比，譯者仍直譯為“my face is as fair as a flowers”，譯者將比喻與擬人修辭格照直譯出，并且皆押頭韻，再現(xiàn)了李清照詞音樂性強的特質(zhì)。原詞以花喻人，尤其是下闋含蓄的心理活動委婉地描寫夫妻之間的恩愛。這是東方式的愛情表達，與西方直接、熱烈的情感流露完全不同，而譯文闡釋的仍舊是原詞含蓄的“情調(diào)”。譯者坦言：“我們必須努力展示的不僅僅是我們彼此文化間的共同點，還有彼此文化間的差異?！笔菫椤靶胚_”。譯文直接脫胎于原詞，其中譯者主體性幾乎沒有發(fā)揮，沒有任何創(chuàng)造性翻譯，真正做到了“譯者的隱身”，是為“透明”。

除此之外，冰心的碩士學位論文《李易安女士詞的翻譯與編輯》（1926）、何趙婉貞的碩士學位論文《人比黃花瘦：李清照生平與作品》（1968）、庫克（C.H.Kwock）與文森特（Mchugh Vincent）合譯的《有朋自遠方來：圣朝漢詩百五十首》中21首英譯詞（1980）以及詹姆斯·克萊爾（James Cryer）的《梅花：李清照詞選》（1984）均為李清照詞在美國較有特色的漢學英譯譯本。囿于篇幅，筆者在此不做一一舉例論述。

二、創(chuàng)意英譯：詩人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方法

在20世紀初葉的美國新詩運動中，龐德開啟了一種以詩歌創(chuàng)作為導向的詩人譯詩傳統(tǒng)。美國詩人譯者主要以東方詩歌——尤其是中國古詩——翻譯為主，他們以詩人的視角與靈感解讀中國古詩，在翻譯過程中摻雜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成分。這種“大膽”的、出人意料的翻譯，可以說創(chuàng)造出了另一首詩，卻往往與原詩的精神想通。這就是中國詩歌的創(chuàng)意英譯?？夏崴埂だ卓怂沽_斯是最富代表性的創(chuàng)意英譯詩人翻譯家之一。

肯尼斯·雷克斯羅斯（Kenneth Rexroth， 1904—1982）是美國著名現(xiàn)代詩人兼翻譯家，是“舊金山復興”運動的倡導者，對美國詩壇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他一生詩歌創(chuàng)作與翻譯多達50余部，其中四部漢詩譯集中均有李清照詩詞的出現(xiàn)：《漢詩百首》（1956）包含7首，《愛與流年：續(xù)漢詩百首》（1970）譯介6首，《蘭舟：中國女詩人詩選》（1972）英譯7首，《李清照詩詞全集》（1979）全譯67首。在美國，像雷氏這樣對譯介李清照詞如此傾心的譯者十分罕見。雷克斯羅斯創(chuàng)意英譯漢詩——特別是李清照詞——的方法緣起于他的詩人身份，他在《詩人譯者》一文中陳述了他的“同情”詩歌翻譯觀：

以詩譯詩是同情行為——將自己與他人相認同，翻譯他人的話為自己的話。眾所周知，一位好的譯者是不會對字對字翻譯的。他不是代理人，而是拼盡全力的辯護律師。他的責任是一種特殊的請愿。詩歌翻譯成功與否的標準是同化，即陪審團是否被說服。

在此，雷氏將譯者視為原詩作者的“辯護律師”，要求譯者要按照作者的“意愿”和“精神”去感動讀者，即“陪審團”，譯者是作者與譯文讀者情感傳遞的紐帶。他反對詩歌的直譯，注重譯本讀者感悟到譯者與作者同樣的詩歌“靈感”，因此譯者要積極主動地靠近原詩作者的精神層面。在雷氏眼中，“作者和譯者都是靠靈感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和翻譯的，他們之間其實沒有主與仆的區(qū)別。”這正為雷氏在翻譯過程中發(fā)揮詩人譯者主體性奠定了基礎(chǔ)。譯者只有以平等的地位洞察原詩及作者的精神實質(zhì)，達到“感同身受”，然后以英語將這種“同情”表達出來，此時譯文與原詩之間語言是否“忠實”則無關(guān)緊要了，“我并未期待該集（《漢詩百首》）成為東方文化研究的學術(shù)之作，它們（譯詩）只不過是若干（英語）‘詩篇而已?！边@也是漢學英譯與創(chuàng)意英譯的根本差異。

如《一剪梅》的英譯：

一剪梅

SORROW OF DEPARTURE： TO THE TUNE

“CUTTING A FLOWERING PLUM BRANGCH”

紅藕香殘玉藫秋。

Red lotus incense fades on

The jeweled curtain. Autumn

Comes again. Gently I open

輕解羅裳，

My silk dress and float alone

獨上蘭舟。

On the orchid boat. Who can

云中誰寄錦書來，

Take a letter beyond the clouds？

雁字回時，

Only the wild geese come back

And write their ideograms

On the sky under the full

月滿西樓。

Moon that floods the West Chamber.

花自飄零水自流。

Flowers， after their kind， flutter

And scatter. Water after

Its nature， when spilt， at last

Gathers again in one place

一種相思，

Creatures of the same species

Long for each other. But we

兩處閑愁。

Are far apart and I have

Grown learned in sorrow.

此情無計可消除，

Nothing can make it dissolve

And go away. One moment，

才下眉頭，

It is on my eyebrows.

卻上心頭。

The next， it weighs on my heart.

該詞作于詞人新婚不久丈夫即外出之時，寄寓著作者不忍離別的一腔深情，反映出初婚少婦沉溺于情海之中的純潔心靈。擅長創(chuàng)作情詩的雷克斯羅斯以其詩人對愛情獨有的感悟，去“同情”李清照，真切感受詞人當時的心境，并將這種情思付諸于英語的載體，以創(chuàng)意英譯的方法，再現(xiàn)了原詞的離愁別緒與思念之情。首先，譯者不以原詞的行數(shù)為準則，果敢地采用大量的不規(guī)則斷句與跨行，形成一種急促、直接的情感宣泄節(jié)奏，以西方英詩的外在形式與情感表達手法表露詞人原本含蓄的情感。其次，原詞中的若干意象被譯者改寫，以更加深刻地烘托全詞的抒情氛圍。上闋中“玉藫秋”之“秋”譯為“秋天又一次到來”（Autumn comes again），使得哀愁更加憂郁。“雁字”本意為大雁飛行時排成的“一”字或“人”字形狀，譯者在此譯為“唯有大雁歸來，在天空中畫著表意的字符”（Only the wild geese come back / On the sky /And write their ideograms），將其意象具體化，與“錦書”（letter）相呼應(yīng)，因為譯者認為，“大雁是中國古詩中‘信使的慣用意象”。下闋中的創(chuàng)造性英譯方法更為明顯?！盎ㄗ燥h零水自流”中“落花”“流水”本是充滿悲傷、無奈、絕望的意象，而譯者描述完“落花”之后，筆鋒一轉(zhuǎn)，將“流水”譯為“水流分開后，終將歸復一處”（Water after / Its nature， when spilt， at last / Gathers again in one place），“落花”“流水”兩個意象在譯文中相反相成，將原本離別的愁苦狀寫為“苦盡甘來，聚散有時”的積極向上的愛情期待。末句更將“此情”（sorrow）外化為一種“可觀”（on）、“可感”（weighs）的客觀存在，“雷氏在此極力傳遞女詞人不可消除的思念之情的全部重量！”再次，譯者成功地將女詞人的情感“同化”，以現(xiàn)代英語表達出來。原詞由于漢語特有的語法特點，全詞沒有出現(xiàn)以第一人稱“我”的敘述。但在譯文中，譯者六次將“我”（“I”“we”“my”）顯現(xiàn)，在英語語境中，這有利于全詞抒情的發(fā)揮。有學者認為，雷氏的李清照詞本身就是優(yōu)美的英詩，此處把“無我”的境界化為“有我”的境界，于（英語）讀者而言，具有極大的情感感染力。

雷克斯羅斯創(chuàng)意英譯的李清照詞在美國影響很大，美國現(xiàn)代詩壇中的很多詩人正是通過雷譯的李清照詞結(jié)識了中國婉約派詞宗，并對其詩學加以師承，融合到自身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美國著名漢學家、文學評論家榮之穎對雷氏的《李清照詩詞全集》評論道，雷克斯羅斯作為癡迷于中國詩詞的美國著名詩人，克服困難將其譯為母語（英語），無論忠于原作與否，其譯文文學上的優(yōu)點理應(yīng)被肯定。

三、美國李清照詞英譯對中國文學“走出去”的啟示

李清照詞在美國的英譯與傳播是翻譯文學史上的重要個案，這得益于漢學英譯與創(chuàng)意英譯兩種主要的翻譯方法。在著力于中國文學“走出去”戰(zhàn)略實施的當下，李清照詞作為“走出去”的成功典范，對中國文學對外譯介評判標準、譯者的文化身份及譯作的傳播途徑等方面均有啟示意義。主要啟示有三個“多元化”：

第一，翻譯評判標準的多元化。通過美國李清照詞英譯可以發(fā)現(xiàn)，漢學英譯與創(chuàng)意英譯翻譯方法下產(chǎn)生的文本多姿多彩、百家爭鳴。若以中國傳統(tǒng)譯論的圭臬“信、達、雅”加以衡量，則多數(shù)為“失敗”的翻譯作品；但是事實卻是，它們都在不同領(lǐng)域、不同讀者群中被比較廣泛地接受。這是為什么呢？以這樣的翻譯實踐反思評價翻譯的標準，我們不得不承認，在全球化的今天，文學翻譯的評判標準必須多元化，不能以是否忠于原作作為唯一標準。正如翻譯目的功能學派所倡導的“目的決定手段”的宗旨，文學譯者有權(quán)根據(jù)特定的翻譯目的與用途，如漢學研究或詩歌創(chuàng)作，以及譯本在目的語中需要完成的特定功能而選擇不同的翻譯方法，而“不必考慮翻譯是否按照‘標準的方式進行?！?/p>

第二，譯者構(gòu)成的多元化。吸納海外譯者，需求“合譯”模式。由美國李清照詞英譯的案例可以發(fā)現(xiàn)，海外多元文化身份的譯者是中國詩歌外譯的有生力量，他們中有漢學家、有詩人，甚至有的譯者既是學者又是詩人。尤其是漢學英譯的譯者多為美籍華裔學者，他們既有扎實的漢詩素養(yǎng)，又有美國地域的文化體驗。國內(nèi)譯者理應(yīng)與海外譯者加強合作，尋求合理有效的“合譯”模式?！皹淞H合作的眼光，積極聯(lián)合和依靠國外廣大從事中譯外工作的漢學家、翻譯家，加強與他們的交流與合作?！崩卓怂沽_斯與中國學者、詩人鐘玲成功合譯《李清照詩詞全集》也證明了這一點。

第三，譯本傳播渠道的多元化。從英譯的李清照詞在美國的傳播渠道可以發(fā)現(xiàn)，以作家為中心的譯作單行本雖然是傳播的主要形態(tài)，但不是唯一渠道。中國文學的對外譯介，還可以有其他諸多方式，如高校的碩、博士學位論文、學術(shù)論文、主流中國文學選集，甚至中國文學研討會等形式。筆者還曾搜索到在美國多個外國文學網(wǎng)站中有李清照詞英譯文的出現(xiàn)，雖然譯者多不可考證，但這也不失為中國文學“走出去”的一個頗為便捷的現(xiàn)代化媒介。

翻譯是文本跨語際的轉(zhuǎn)換活動，更是跨文化的交際活動。受到各種原因、目的的影響，不同翻譯方法的使用會產(chǎn)生與原作或親近（忠實）、或疏離（叛逆）的譯本。李清照詞在美國的漢學英譯與創(chuàng)意英譯是核心觀念迥異的兩種翻譯方法，這是由譯者的文化身份、翻譯目的造成的。但是，這又是兩種在異域成功傳播中國文學的翻譯方法。對其進行辯證的考察與分析，對于拓展中國文學“走出去”之翻譯標準、譯者模式以及譯作傳播渠道，都具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注釋

①Yu Shiyi. What Is Sinological Translation？——A Study of the Debate between H.A. Giles and Arthur Waley. Paper presented at FIT Fourth Asian Translators Forum， Beijing， P.R.C， 2005， p.461.②鐘玲：《美國詩與中國夢——美國現(xiàn)代詩里的中國文化模式》，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34頁。③田德蓓：《論譯者的身份》，《中國翻譯》2000年第6期，第21—25頁。④許光瓚、鄭繼宗：《傳播中國文化于歐美的許芥昱》，四川省政協(xié)文史資料編委會，《四川文史資料集粹（第5卷）·民族宗教華僑編》，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775頁。⑤Hsu， Kai-Yu. The Poems of Li Ching-chao （1084—1141）. PMLA ，1962（5）：pp.521—28.⑥康士林：《葉維廉訪問記》，《中外文學》1990年第4期，第92頁。⑦羅登堡：《葉維廉的風景》，周志煌、廖棟梁：《人文風景的鐫刻者》.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97年，第309頁。⑧William Yip. Chinese Poetry： An Anthology of Major Modes and Genres.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7， p. 327.⑨蔣洪新：《葉維廉翻譯理論述評》，《中國翻譯》2002年第4期，第26—29頁。⑩葛文峰：《李清照詩詞在美國：英譯與研究》，《淮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第144—148頁。歐陽楨：《翻譯漫談》，羅新璋：《翻譯論集》，商務(wù)印書館，1984年，第932頁。Kang-I Sung.Women Writers of Traditional China： An Anthology of Poetry and Criticism.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 p.93.歐陽楨：《翻譯和跨文化交際：地球村的文化交際》，羅選民：《外語·翻譯·文化》（第二輯），湖南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1999年，第179—189頁。王家新：《詩人譯詩：一種現(xiàn)代傳統(tǒng)》，《揚子江詩刊》2012年第2期，第41—49頁。Kenneth Rexroth. The Poet as Translator， Assays，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1961， p.19.楊成虎：《肯尼斯·雷克思羅斯的詩歌翻譯觀》，《寧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0年第5期，第36—41頁。 Kenneth Rexroth. One Hundred Poems from Chinese.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1956， p. xii.Kenneth Rexroth and Ling Chung. Li Ching-chao： Complete Poems.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1979， p.27， p.101.William J. Lockwood. Kenneth Rexroths Versions of Li Ching Chao. Tamkang Review， 1984（4）， pp.389—410.Peter Dragin and Paul Dresman. Forms of Open Form： A Comparison of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Li Ching Chao. Tamkang Review， 1984（4）， pp.285—306.Angela Jung Palandri. Review on Li Ching-chao： Complete Poems. Chinese Literature： Essays， Articles， Reviews， 1981（3）， pp.267—271.譚載喜：《西方翻譯簡史》，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第257頁。謝天振：《譯介文學作品不妨請外援》，《中國文化報》2013年1月10日，第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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