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中國之聲的三次標準化

王凱

時光轉眼十年，十年來的許多事值得回憶和銘記。讓我感到印象頗深、近來脈絡愈加清晰的，是關于中國之聲的三次標準化經(jīng)歷。

初創(chuàng)時代的探索模板

一曲動聽的《梅花三弄》響起，改變了半個世紀的呼號。2004年元旦，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第一套節(jié)目正式以“中國之聲”呼號播出，她成為國家電臺第一個專業(yè)的新聞綜合頻率。根據(jù)總體方案，當時中國之聲節(jié)目有了日常版、周末版。除了負責《新聞和報紙摘要》（下簡稱《報摘》）、《全國新聞聯(lián)播》（下簡稱《聯(lián)播》）外，創(chuàng)辦周末大型新聞直播板塊節(jié)目《新聞直播間》和日常版《第一報告》的任務落在了我們新聞編播部肩頭，具體有我和高巖負責。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嘗試。早午晚三檔板塊直播，共270分鐘。

錄播改直播，今天看來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但當時卻充滿了艱辛、風險和挑戰(zhàn)。在中央電臺，新聞部夜班的累是出了名的，而剛開始，不摸門的我們干得比夜班還苦。當時的困難主要有兩個，一個是人員，一個是稿源。人員不多，還要兼顧全天12檔整點新聞《新聞進行時》的編輯、發(fā)播。且多數(shù)人是編輯短新聞出身，操作大時段直播的經(jīng)驗少，少數(shù)來自專題部門的文藝青年還欠缺對速度和新聞價值的把握。資源上，當時正趕上互聯(lián)網(wǎng)媒體第一輪泡沫破滅，門戶網(wǎng)站大多掙扎在生存危機的旋渦之中，新聞的數(shù)量和質量都無法與傳統(tǒng)媒體抗衡，更沒有辦法與今天相提并論。我們能借上力的只有傳統(tǒng)渠道的新華社和中央臺駐各地的記者站。

白手起家，到處化緣。從《報摘》出來的柯成韻、夏威、趙軍、李贏挑起了凌晨趕寫3000字“報紙版面介紹”和“一周新聞盤點”等任務。劉欽、焦瑩聯(lián)系了經(jīng)濟之聲的一周車市、一周股市點評，龐瑩、劉玉蕾找來音樂之聲的流行歌曲排行榜，加上圖書排行、生活服務、天氣信息等。如今用慣了JINGLE單的幸福小編們難以想象，當時還用開盤帶，一次節(jié)目十幾個帶子摞得老高老高，女生一次都搬不過來。一個主任帶四個編輯、兩個主持人，一檔直播文案一萬多字，全天三檔，頭天準備第二天直播。從前干慣了半小時節(jié)目要準備一星期的專題編輯，熬一晚上只負責寫一個500字報紙版面介紹的夜班編輯，當時是憑著怎樣的勇氣、毅力和堅持，咬緊牙關扛過來的??？！從籌備到起步運行，前后兩個月所有人沒休息一天，人仰馬翻，七葷八素，一套完整節(jié)目的運行文案模板，逐漸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

節(jié)目初創(chuàng)雖然通過了審定，但專題色彩過濃、新聞行進感不強的問題也比較突出。當時兼任中國之聲總監(jiān)的王明華副臺長（現(xiàn)任國際臺副臺長）提出，不能做成專題節(jié)目，還是要進一步強化新聞性。開盤帶的錄音報道要少做，要以記者連線為主，帶著聽眾天南海北去了解那些未知的新鮮事。于是，每天特別是周末，編輯忙著往記者站打電話，排班連線，“記者連線”這一方式漸成新聞廣播的主角。但剛一開始的連線與今天有很大不同，如同中央電臺之前所有的新聞直播一樣，為了保證安全，記者連線內容必須提前寫出來，設計好問題，傳由主任審改后，交給主持人和記者，直播時雙方的問答基本上屬于“雙簧式”的“對口型”念稿。當時中國之聲還建立了“黑名單”，口頭表達不達標準的記者被婉拒連線，為此，還專門組織過好幾期連線記者普通話培訓。

模板有了，連線有了，盡管依舊勞累辛苦，盡管一切還顯稚嫩，但《新聞直播間》終于告別最初的忙亂，走向有序。當一切似乎剛剛開始順利起來的時候，一個“攪局”的人出現(xiàn)了。他就是蘇揚。那時他剛剛從北京電臺應聘進入中國之聲。起初有編輯來向我吐“苦水”，辛辛苦苦熬了一通宵的文案，直播時被他信馬由韁，沖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明明設計好的一個問題，隨便就不問了。后來甚至我改定的大段文字也被他拋到九霄云外，無影無蹤了。主任批評，蘇揚態(tài)度是極好的，點頭連連是的。可進了直播間，過不了10分鐘，一切照舊。矛盾激化！從此，蘇大腕背負“不易合作”之名。

當時，為了保證安全播出和節(jié)目質量，防止主持人無話可說或口水話過多，直播文案串詞，甚至連主持人的問候語，都必須由編輯一字一句全部寫出來。直到有一次，有位編輯病倒，《新聞直播間》晚間一小時實在分不出人手去寫文案。我打算做一次嘗試，也給蘇揚一個機會。我讓他自己準備一個提綱給我審。當天節(jié)目是一期“記者親歷”，對話采訪的是一位時政記者，談她隨訪領導人的法國之行。一小時節(jié)目短信上千條，聽眾反響熱烈……后來又放手讓蘇揚試過多次，效果不錯。當然，提綱和主體內容需要提前溝通確定，避免泛泛大而化之?？梢哉f，正是圍繞著直播文案的沖突、碰撞和磨合，一個更加“標準”的文案模板出爐了，文字簡化，操作簡便，重點突出。

淬火煉成的編輯標準

2008年，中國之聲這艘中國廣播旗艦迎來了影響深遠的跨時代遠航。新一輪改革大刀闊斧，披荊前行。根據(jù)新的改革方案和臺里搭建大采編平臺的初衷，編輯部負責國內外新聞的組織、策劃、編輯，（后國際部分劃歸時政采訪部），同時承擔中國之聲輪盤改革的重頭，全天22個輪盤、66檔央廣新聞滾動資訊的編輯發(fā)播。

輪盤改革，滾動資訊既是骨干又是血肉。每30分鐘一個輪盤中，除去廣告和欄目曲，實際時長只有25分鐘不到，而其中三檔資訊就占了15分鐘?？梢哉f，資訊的質量直接決定了輪盤成敗。每30分鐘三檔資訊（含60秒音響報道），從早8：00到晚8：00，全天22個輪盤，66檔資訊，440多條消息，更新率半點要達到60%，整點達到80%。編一次這樣的新聞，你一定會對海量信息有刻骨銘心的記憶。而數(shù)量的龐大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這么龐大的新聞資源誰來提供。新華社大通稿去掉重復的，一天也就發(fā)200條左右的稿件，而本臺記者提供給整點新聞的稿件不到30條。于是，渠道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問題。謝天謝地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達了！當然，互聯(lián)網(wǎng)海量提供的同時也給我們出了兩個難題，一是網(wǎng)上信息真假難辨，如何保證可靠性和安全性；二是網(wǎng)上標題新聞雖多，點開看能馬上改寫成消息的比較有限，很多新聞等你看完再編，節(jié)目早就空播了。

于是，標準化首先從確立用稿渠道開始。哪類新聞去哪類網(wǎng)站找最快，首選哪個網(wǎng)站，次選哪個網(wǎng)站，備選哪個網(wǎng)站，一般情況下打開幾個網(wǎng)站的網(wǎng)頁是最合適的，既可以防止漏發(fā)最新新聞，又可以保證你有廣闊的選稿視野。“標準”如同信息海洋中的“燈塔”，讓走進網(wǎng)絡迷宮的編輯少走彎路，沿著直達航線，奔向目標彼岸，第一時間找到自己想要的內容。另外，“一魚多吃”分段編輯法、“同題點評”集約編輯法，一個個新的編輯標準、改寫方法改變著過去“蘋果咬一口就扔”的編輯陋習。將新聞含量“吃干榨盡”的同時，一切只為了一個字：快。可以說，進了滾動資訊發(fā)稿室，每一個崗位都如電影《摩登時代》中流水線上的卓別林一樣，眼睛盯著電腦屏幕，手里一刻不停，每半小時就要挑選、編輯、審閱三檔資訊，約20條消息，大約每人處理一條消息的平均時間只有2分鐘不到。發(fā)稿室的對面是洗手間，雖只有一步之遙，可每個人去一趟都必須連跑帶顛，速戰(zhàn)速決。因為整個發(fā)稿流程就像上緊了發(fā)條的機器，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個環(huán)節(jié)掉鏈子，整個供稿鏈就告急，導播間催稿電話就會瘋狂響起。

那時候，“黃金周”對編輯部來說就如一場“噩夢”。編輯部節(jié)目一分鐘不能少，網(wǎng)上空前“稿荒”，其他部門節(jié)目縮短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輪盤”來承接填空，那真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除了尋求采訪部門和記者站支援，就是橫下心再開新路。于是，編輯部第一個開通400人的24小時QQ群，將觸角延伸至縣市級臺；嘗試搜索軟件，提取掃描最新電視新聞；跨界出擊，與眾多暢銷雜志開啟合作，熱刊上攤，先“聽”為快……

記得那段時間，王求臺長、王曉暉副臺長在節(jié)目上盯得很緊，聽得很細，對稿件質量要求很嚴。有次早上《報摘》發(fā)一條簡訊是某某單位辦了一個什么畫展，聽不出有什么新聞價值，于是王求臺長一個電話打到發(fā)稿室，追問這稿子的來源，并對《報摘》發(fā)稿提出了嚴格要求。后來有人找來想上一條新聞性不強的稿子，我就給他講這個故事，對方趕緊說那就不發(fā)了。對輪盤資訊我們給出的標準很嚴，從帶班主任開始，堅決不允許把那些擠不上《報摘》《聯(lián)播》的“人情稿”往這里塞，決不容忍滾動資訊成為發(fā)這類新聞的“垃圾筒”。這成為編輯們的一條硬標準。

那段時間，王曉暉副臺長的指令也是一個接一個，滾動編輯標準步步升級：“六小時必須下架”“每條新聞都是熱乎的”……有一次他對更新率提出表揚，但同時批評還能聽到一些地方活動或儀式類的東西，不痛不癢。我詢問那幾天的帶班主任，他們也很納悶，一直把關很嚴，沒人發(fā)過類似“人情稿”或“關系稿”啊。這就奇怪了？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一條某基金會搞了什么內部活動的稿子馬上跑到發(fā)稿室，問是誰的稿子。值班主任指著電腦給我看，原來是新華社發(fā)的。編輯說主要為了更新率，今天稿子又少，看見新華社發(fā)稿，又是國家級基金會辦的活動感覺算是有新聞價值吧。我恍然大悟，于是一系列更加細致嚴格的編輯標準出臺，包括哪一類新聞每次必須有，哪一類新聞只滾動一次，哪一類新聞堅決不發(fā)等。其中有一條就是新聞必須要看它與聽眾之間有無關聯(lián)度，如果只有報道者和被報道者關心，和聽眾沒關系就一律不發(fā)，無論它是否是新華社通稿。

編輯部走過最艱難的起步階段，可以說是靠大家及時總結、不斷創(chuàng)新充實標準走過來的。幾位副主任，傅雪琴引入互聯(lián)網(wǎng)最新應用，提升效率；任捷總結鮮活稿件的內功“心法”，提攜后輩；崔欣及時梳理文字流程，歸納標準條文。還有夏威、張磊的創(chuàng)意策劃，田娜、曹暢的推陳出新，季蘇平、劉黎黎的又快又好……正是有了標準，編輯部人員不整的短板被迅速補齊，一些優(yōu)秀骨干的高效習慣得以克隆復制，整齊劃一，與輪盤流水作業(yè)模式高度契合；正是有了標準，部門內部績效獎懲更加有的放矢；正是有了標準，原本看似不可能逾越的困難得以克服。

2009年，在史敏總監(jiān)的親自推動下，中國之聲全頻率標準化工作全面啟動，2010年，中國之聲第一本標準化手冊——中國之聲員工手冊誕生，涵蓋中國之聲新聞理念、節(jié)目采編標準、制作流程等，凝結了中國之聲三年改革的經(jīng)驗結晶。

精細化前后的“談判”

2011年，中國之聲再度揚帆起航，邁入全新層次的又一輪改革。這輪改革最引人矚目的是增加了以績效改革為突破口的全方位管理改革。應當說，2008年以來的一路高歌猛進，全力沖殺，使中國之聲在新聞界和聽眾中聲名大振，享譽八方，但也人困馬乏，亟須注入新動力，帶來新活力。如何兼顧著沖勁與耐力，如何平衡好工作與生活，如何讓中國之聲改革發(fā)展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可持續(xù)能力？這成了擺在臺領導和全頻率面前的一個大問題。這個廣受關注的大問題關乎中國之聲發(fā)展方向和長遠未來。

趙子忠副臺長在中國之聲首推“精細化管理”理念，優(yōu)化人力資源布局。在此之前，在工作強度普遍超負荷情況下，各節(jié)目、各部門普遍有一個強烈的沖動，就是多要人。特別是節(jié)目部門人多不僅能保障安全播出，也能在編輯部、采訪部等公共部門供稿不足、節(jié)目無米下鍋的情況下，有足夠人手自采稿件。這進而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公共部門供稿不足導致原本是“廚師”角色的節(jié)目部門要親自下地“采購”，節(jié)目部門越俎代庖的“自產(chǎn)自銷”反過來又影響了公共部門的積極性，從而導致公共供稿量的下降，進而把改革之初確立起來的“大采訪部”“大編輯部”思路打亂。久而久之，節(jié)目部門又成了一個個“五臟俱全”獨立的“全能選手”，全頻率“統(tǒng)一指揮、分工協(xié)作、形成合力、高效運轉”的“一盤棋”作戰(zhàn)體系無形中被削弱。為此，此輪改革目標明確：做大做強公共部門，做精做好節(jié)目部門，以供稿采用量考核公共部門，以節(jié)目效果和安全播出考核節(jié)目部門。將人力集中于采訪一線，全力提升公共采制能力，節(jié)目部門人數(shù)只保留到能保證安全播出和正常運轉的最低限度。

精細化管理改革的目標，就是全面量化中國之聲發(fā)稿、收聽率、績效考核、獎勵分配、業(yè)務晉升、行政運行、賬務預算、成本核算、安全播出等指標，明確目標責任，嚴格程序標準，規(guī)范管理運行，真正做到按規(guī)矩辦事、靠制度管人。

從2011年7月開始，原本作為分管編輯部和節(jié)目部的副總監(jiān)，我被領導安排接手這項績效管理改革的具體組織工作。為了摸清底數(shù)，讓績效改革、考核標準盡可能切中要害，讓中國之聲盡快真正走上精細化管理之路。兩個多月時間，趙子忠副臺長、史敏副總編輯和蔡小林總監(jiān)親自坐鎮(zhèn)的會議有六七次。記得頭兩次與部門一把手們開全體會，很有一種“與虎謀皮”的感覺。談到人員去留，一片嘩然，部門主任們七嘴八舌，爭先恐后痛陳家底如何單薄，如何人手緊張“揭不開鍋”，如何千萬不能再減人，如何安全播出告急……你一言我一語，不少人紅著臉，個個都出著汗。在中國之聲，無論你問什么人什么部門，得到的答案都是很辛苦很疲勞，畢竟這次績效改革資金并沒增加，是在原有存量額度內做文章。一個部門只有爭取更多的崗位數(shù)，績效資金的蓄水池才能更大，用來調動員工積極性的資金才足夠多，收入差距才能拉得開。加之一直以來，對部門和員工個人考核缺少統(tǒng)一衡量的標準，更多時候只能憑著感覺和經(jīng)驗來判斷誰可能更辛苦。偶而判斷不準確就會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埋頭苦干的吃啞巴虧”。

“你們部門需要多少個崗位？”“每個崗位都具體負責什么工作？”“每個崗位工作時間是多少？”“具體完成節(jié)目時長？”“一個崗位直接勞動成果的數(shù)量是多少？”臺領導、頻率領導的問題像連珠炮彈，一個接著一個，提問針針見血。記得早間部主任剛下了夜班，面對如此多的領導和問題一下沒了瞌睡，連連接招。大家分析早間部人力資源分配尚存有一定余量，《報摘》播音員上一天班只播一個30分鐘的《報摘》節(jié)目，工作量顯然沒有辦法和其他滿負荷崗位比。另外，《報摘》和《新聞縱橫》部分崗位可以打通合并使用，有挖潛空間。頻率決心從早間部抽調出多名業(yè)務骨干充實采訪部、特報部和編輯部，作為補償，新來的大學畢業(yè)生多數(shù)補充給早間部。從此，《報摘》播音員除了完成《報摘》外，還增加了播《此時此刻》以及做節(jié)目導播的工作。

如今，節(jié)目部門不必為節(jié)目“無米下鍋”獨自犯愁，不必一邊忙著編稿一邊還要給自己節(jié)目連線報道；采訪部無論是節(jié)假日還是周末都有專人值班負責給節(jié)目部門提供“炮彈”，源源不斷，而越來越多的采訪記者學會了用節(jié)目視角來謀劃產(chǎn)品，新聞的客戶服務意識進一步加強。全頻率供稿的質量和效率有了不小提高。隨著四個系列管理手冊的順利印發(fā)，中國之聲開始步入以制度管人、靠規(guī)矩辦事的精細化管理新階段?？冃Ц母锏年P鍵性、引導性作用越來越明顯地發(fā)揮出來。有了這一切，大家可能和我一樣，深深感到，當初的碰撞爭論是有益的，犧牲妥協(xié)更是值得的。

（本文選自《難忘中國之聲·我的成長》一書，有刪節(jié)。）

（作者系中國之聲副總監(jiān)）

（本文編輯：劉浩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