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鶴山坪陳獨秀靈歸魂宿的山水田園

□ 文/本刊記者 陳與 圖/劉渝

▲ 陳獨秀塑像，讓人想起《新青年》雜志。

江津鶴山坪，原有雙石鄉(xiāng)和麻柳鄉(xiāng)，分為上坪、中坪和下坪，呈東北西南走向。雖海拔不高，但在江邊凸起，自成一山。山下是長江，南崖下是筍溪河，東面和西面是陡峭山壁，千軍難攻。在險峻的崖邊，有嚴實的山寨，所以鶴山坪又稱鶴山坪大寨。清光緒《江津縣志》記載：“鶴山坪大寨，城西二十余里，為津城保障。發(fā)逆二次攻撲俱為槍石擊退。寨之可恃如是?！泵駠鴷r的《江津縣志》記載：“鶴山坪，縣西三十里，有寨，縱橫三十余里，門十一，為縣城保障?！?/p>

鶴山坪石墻院，背依青山、遍地桔林、鳥語花香。陳獨秀發(fā)出感嘆：“此地風景甚好，得此佳景，平生足矣！”陳獨秀在寫作休息，或傍晚時分，在潘蘭珍陪同下，走出院門，在外邊的幾棵大樹下休閑，有時與近鄰鄉(xiāng)親談天說地。有一次，在成都讀書的楊承魯孫女楊樹君回家，仰慕陳獨秀大名，請他題字留念，陳獨秀當即寫下：“相逢須發(fā)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p>

陳獨秀不接受捐贈，住房被盜

江津鶴山坪石墻院，原是清光緒進士楊魯丞的故宅，因筑兩丈高的石墻得名。1939年到1942年，陳獨秀遷來此處，直到逝世。如今，在鶴山坪石墻院的書房墻壁，掛著陳獨秀手寫的聯(lián)語：“行無愧怍心常坦，身處艱難氣若虹?！彼臅ㄐ∽?，寫得瘦硬如鐵，筆筆見骨，卻又蘊藏著幾分秀氣。

鶴山坪石墻院有三間廂房，陳獨秀住兩間，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兩間房子沒有天花板，采光不好，房子潮濕，如果遇到下雨，滿房漏水。在簡陋的房子里，有兩張木床、一張書桌、一只小木柜，還有幾個藤條箱。據(jù)說，由于陳獨秀生活困難，他把辛亥老革命柏文蔚送給自己的灰鼠皮袍，去當鋪當?shù)?，作為開支。然而，當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朱家驊給陳獨秀送來5000元錢，被陳獨秀拒絕了。

那時，原大漢奸周佛海沒有投靠日本，他得知陳獨秀失意后，想拉陳獨秀進入國民黨參議會，陳獨秀沒有同意。陳獨秀的學生、國民黨中央研究院總干事、中央大學教授傅斯年和找到陳獨秀，要幫助他。陳獨秀對他說：“你做大官，發(fā)大財，我不要你救濟。”為了生活，陳獨秀編寫了《小學識字教本》，原定由國民黨教育部出版，由于陳獨秀與陳立夫發(fā)生爭執(zhí)，《小學識字教本》也沒有出版，但預付給他的稿費，陳獨秀也不用。

“貧賤不能移”，是陳獨秀掛在嘴邊的“口頭禪”。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國民黨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強烈呼吁下，把關押了5年的陳獨秀釋放了。此時，陳獨秀的兩個兒子，已壯烈犧牲，他的兩任妻子高曉嵐、高君曼和長女陳玉瑩，因悲傷過度離開人世。于是，陳獨秀帶著患難少妻潘蘭珍，來到了重慶江津鶴山坪石墻院。

陳獨秀原住在江津縣郭家公館，次年移居黃荊街88號“延年醫(yī)院”，為躲避日本飛機轟炸，陳獨秀又住施家大院。1939年5月，江津鄉(xiāng)紳楊學淵得知陳獨秀是“新文化運動旗手”、“五四運動總司令”之后，盛情邀約，陳獨秀便到楊氏祖屋居住，以“為楊氏修訂家譜、整理楊氏先人遺稿之名”，給予回報。

在石墻院里，陳獨秀深居簡出，當?shù)厝瞬恢馈跋陆岁愊壬痹谴蠊?，但陳獨秀身穿長衫、戴眼鏡、說話斯文，時常有乘船、坐轎人來拜訪，山民們猜想“陳先生”不簡單……有時，陳獨秀去麻柳場、雙石場趕場，或者到縣城辦事，請山民們一路前往，讓他們高興的是，在紅白喜事中，陳獨秀幫山民寫對聯(lián)、算收入、記賬等。

▲ 陳獨秀舊居，成為江津區(qū)旅游景點。

1940年8月2日清晨，陳獨秀和夫人潘蘭珍到江津縣城“延年醫(yī)院”看病。晚上回家后，陳獨秀發(fā)現(xiàn)后窗大開，偷賊進了房屋。經(jīng)過清點，陳獨秀大驚失色，被盜走的棕編箱子有他在關在南京監(jiān)獄的書稿，有一枚篆刻陽文“獨秀山民”的玉印……陳獨秀非常痛心，但警察局以小案為由不辦，陳獨秀給時任江津縣長黃鵬基寫信。黃鵬基擔心事情鬧大了，對他官位造成影響，就下令由雙石、麻柳鄉(xiāng)團配合警察局偵辦案件。雙石和麻柳鄉(xiāng)團既是強龍，又是地頭蛇，他們把當?shù)亍皯T犯”集中起來“拿語言”……三天后，參與盜竊的4個偷賊歸案，陳獨秀被盜案破了，但他的手稿和書籍卻沒蹤影。

據(jù)查，幾個盜賊是雙石、麻柳鄉(xiāng)人，他們認定陳獨秀的來頭很大，肯定有錢，就進行了踩點。8月2日早上，他們見陳獨秀夫婦下山乘船了，4個偷賊進行分工，兩人放哨，兩人翻入石墻院，用薄刀撥開后窗，盜走了陳獨秀的棕編箱子。當4個偷賊在后山打開了陳獨秀的棕編箱子，讓他們大失所望，他們扔掉玉印，燒掉書冊書稿……

夫人潘蘭珍，是陳獨秀的最后牽掛

1915年9月15日，陳獨秀主編的《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后來更名為《新青年》。陳獨秀在《敬告青年》中激情澎湃地寫道：“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動、如利刃之新發(fā)于硎，人生最可寶貴之時期也?！庇捎凇缎虑嗄辍芬钥茖W與民主的思想，驚醒了長期被束縛于封建桎梏中的青年，因而成為了新文化運動的陣地，點燃了思想解放的火炬。

然而，在1919年“五四”愛國運動爆發(fā)的這一天，陳獨秀并未出現(xiàn)在集會現(xiàn)場，直到5月7日下午，他給在上海的胡適說：“四號下午，京中學生三四千人聚集天安門，到東交民巷各使館，適禮拜日，英美公使都出去了，學生即到曹宅，曹逃避，章宗祥在曹宅受了一頓飽打，他被攔在路上……”陳獨秀在五四運動期間，他起草了《告北京市民宣言》，在宣言中，他提出了取消對日密約、罷免賣國官吏、保障市民集會的“最后最低之要求”。

6月11日夜晚，陳獨秀在北京被警察廳逮捕，消息傳出，全國沸騰。各個社會團體、名流、學者、青年學生通電營救。經(jīng)過社會輿論的強烈抗議，陳獨秀獲釋，但他戰(zhàn)斗意志受到影響。1930年，陳獨秀來到上海，住在提籃橋地區(qū)，后來搬到熙華德路的陋房里。那時，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失敗了，陳獨秀的兩個兒子陳延年和陳喬年壯烈就義。同時，他再次遭到國民黨的通緝，年過半百的陳獨秀孑然一身。

▲ 一片山、一片水，陳獨秀在山川里獨居在此。

▲ 這里是陳獨秀居住的石墻院。

當時，上海熙華德路是貧民聚集地，陳獨秀改易姓名，閉門不出，除了讀書就是寫文章，靠稿費維持生計。在陳獨秀隔壁，住著潘蘭珍姑娘，她1908年出生在江蘇省南通的貧苦家庭，當時23歲，而生于1879年的陳獨秀，這時52歲，兩人相差30歲。據(jù)說，潘蘭珍4歲時，父母帶她來到上海，她父親在碼頭當搬運，母親撿煤渣。當她十幾歲時，為了減輕家庭負擔，潘蘭珍到煙草公司做工。因受一個流氓哄騙生了小孩，當小孩夭折后，潘蘭珍被流氓拋棄了。陳獨秀與潘蘭珍同住一棟樓，有時口渴，他向潘蘭珍討水。陳獨秀對潘蘭珍說：“我姓李，南京人，原在大學教書，與妻子離異，以撰稿為生?！?/p>

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你來我往，陳獨秀和潘蘭珍漸生好感，兩人的話也多了起來。閑時，潘蘭珍幫陳獨秀洗衣服，收拾房間，陳獨秀教潘蘭珍識字學文。在外人眼中，他們是父女，在兩人心中，他們是師生，這種純樸的師生關系在時間酵母的催化中漸漸發(fā)生轉變，隨后，潘蘭珍向陳獨秀表達了愛情。

這對身處困境的陳獨秀來說是最溫暖的事情。當時的潘蘭珍，不知道赫赫有名的陳獨秀，只知他是賣字為生的教師。后來，作家張寶明和劉云飛在《飛揚與落寞：陳獨秀的曠代悲情》一書說：“在潘蘭珍的悉心照料護理下，陳獨秀的生活也逐漸條理化。在吃上可口應時的熱菜、熱飯之后，他的身體與精神有了很大的改觀。他換上西服，打上了領帶，染上秋霜的頭發(fā)也梳得油光閃亮，胡須也刮得精光?！?/p>

當然，兩人的婚姻也并非沒有波折，潘蘭珍想要孩子，陳獨秀卻冷淡，潘蘭珍埋怨陳獨秀沒有人情。幾經(jīng)折騰，陳獨秀同意潘蘭珍領養(yǎng)小女孩潘鳳仙。1932年10月，陳獨秀在上海再次被捕，又押于南京老虎橋監(jiān)獄。得知消息后，潘蘭珍就到南京，攬活賺錢。因此，陳獨秀在南京監(jiān)獄呆了5年，潘蘭珍就送了5年牢飯。

得知潘蘭珍帶著養(yǎng)女潘鳳仙來到南京，陳獨秀致信朋友高語罕，讓他轉告潘蘭珍：“鄙人生活近況，無大危險，免她懼慮。她對于我以前未告真名，不知有怨言否？”有怨言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潘蘭珍形影不離地伴隨著陳獨秀，直到1942年5月，陳獨秀在江津石墻院瞑目長辭。陳獨秀在彌留前，給潘蘭珍留下遺言：“蘭珍吾妻，望今后一切自主，生活務求自立……”

江津鶴山坪，原是抗擊蒙軍大本營

據(jù)傳，江津鶴山坪與合川釣魚城，是抗擊蒙古大軍的城堡。在南宋后期，1236年8月，成吉思汗的孫子闊端領兵入蜀，占領陜西漢中、攻陷成都、接著又分兵抄路，沿嘉陵江由北而南，進攻重慶、涪陵、忠縣、萬縣地區(qū)，江津的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當成都失陷后，重慶成為四川抗擊蒙古大軍的中心。據(jù)《宋史》、《元史》、《宋代蜀文輯存》記載，蒙古大軍進攻重慶，多次在江津鶴山坪，與宋軍發(fā)生激戰(zhàn)。

南宋寶佑三年（1255）8月，蒙古大軍從陜西、四川抽兵，對重慶形成夾攻之勢。云南蒙軍將領兀良合臺在云南和四川交界的金沙江上，“敗宋軍二萬”，奪船順江，水陸并進。次年12月經(jīng)江津，包圍重慶。然后，兀良合臺繼續(xù)北上，在重慶合川陜西、四川殺來的蒙古大軍匯合。在江津鶴山坪，再次受阻。

南宋寶佑六年（1258），蒙古大軍的統(tǒng)領蒙哥實施滅宋戰(zhàn)略。7月，蒙哥率軍南征，水陸并進，攻破宜賓，突破長江防線滬州，封鎖河段，嚴密布防，截斷了南宋經(jīng)長江增援重慶的水路。這次蒙古大軍又是經(jīng)過江津鶴山坪，在付出了慘痛代價后，才抵達重慶。第二年7月，蒙古大軍在合川釣魚城受到守城軍民的重創(chuàng)，蒙古大軍的統(tǒng)帥蒙哥被飛石打死。

南宋德祐元年（1275）秋天，蒙古大軍攻取了四川樂山，占據(jù)瀘州，兩萬水陸大軍繼續(xù)東進，再次經(jīng)過江津鶴山坪，與從南充而來的另一支蒙古大軍匯合，圍攻重慶。第4次是南宋德佑二年（1276），南宋將領張玨收復瀘州，俘虜蒙古大軍將的將士，解了重慶之圍。不論蒙古大軍是從江上還是從陸地，圍攻重慶。江津軍民都屯駐鶴山坪，在鶴山坪山北面和西面，居高臨下，對蒙古大軍進行阻擊。至今，在江津鶴山坪的碑槽鎮(zhèn)，有“碑槽山溶洞群，有南宋抗蒙的遺址。不同的是，碑槽鎮(zhèn)利用打穿的溶洞為基地，與蒙古軍隊進行斗爭，如同抗日戰(zhàn)爭的地道戰(zhàn)?！?/p>

江津鶴山坪，可以修寨筑城，進可攻，退可守。鶴山坪四面陡壁，在北坡和西坡下是長江，是蒙古大軍的必然水路。在山坪上的守軍，居高臨下。鶴山坪東南陡坡下，是筍溪河，陡峭的山壁和湍急的河流，是鶴山坪的天然屏障，易守難攻。鶴山坪由南向北，自然傾斜。南部為上坪，大溝、石墻院一帶為中坪，聚寶、雙石為下坪。雖分為三坪，但視野開闊，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富。

《江津縣志》記載，鶴山坪有11道寨門，都在險峻之處，是進出山坪的關卡要塞，被稱為“寨門一關，燕不飛進。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鼻骞饩w鐘云舫所著《振振堂文稿》記載：清同治初年，太平天國冀王石達開為占據(jù)重慶，奪取成都，曾三次攻打江津，欲從江津渡過長江。而在鶴山坪，遭到當?shù)孛駡F阻擊，只好退回綦江、巴縣一帶。石達開千軍萬馬，武器精良，攻不下鶴山坪。1949年12月，國民黨殘余部隊600多人，盤踞鶴山坪，憑據(jù)險峰要塞，負隅頑抗，解放軍剿匪部隊在第二年4月，才把殘匪殲滅。

11道寨門護衛(wèi)的鶴山坪，現(xiàn)在只能尋到寨門的遺址。由北向西、由西向南、由南向東，依次有井寨門、安定門、天平門、 雙扇門、城門洞、通眼門、馬家?guī)r門、太平門、黃桷門、福龍門、城門洞等，保存得比較好的有太平門、安定門、福龍門。從寨門風化程度來看，最初的修筑時間有七八百年了，這正是抗擊蒙古大軍的重要時期。以后，這些寨門又經(jīng)歷了元末明玉珍，明末清初張獻忠、太平天國石達開的進攻，使鶴山坪的各個寨門受到炮火創(chuàng)傷，飽經(jīng)滄桑。

現(xiàn)在，鶴山坪的行政區(qū)劃發(fā)生了變化，上坪和中坪劃給了先鋒鎮(zhèn)，下坪劃歸了幾江街道。鶴山坪山勢奇峻，峰回路轉，有自然景觀和人文奇觀的香爐石、帥印石、回馬橋、飛仙石、飛龍洞、玉皇溪、檀溪、瑩溪等。而中坪的石墻院，是陳獨秀最后的歸宿地方，作為陳獨秀一生終點。因此，鶴山坪成為重要的歷史遺址。后來，先鋒鎮(zhèn)和幾江街道辦事處，對鶴山坪進行綜合開發(fā)，把鶴山坪打造成生態(tài)旅游和歷史人文景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