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鎖記》是張愛玲最經(jīng)典的代表作之一,作品通過“尖刻”的語言塑造了曹七巧這位歇斯底里的惡婦形象,表現(xiàn)了一個從受虐者到施虐者的女性的極度瘋狂。作品完全是通過人物對話、新奇的比喻、打破規(guī)范化的語言以及潛臺詞等語言藝術(shù)來表現(xiàn)思想主旨,對于這部小說而言,獨樹一幟的語言魅力,才是成就它的關(guān)鍵之筆。
關(guān)鍵詞:金鎖記;對話;比喻;打破規(guī)范化;潛臺詞
作者簡介:肖楚楚,女,漢(1987.6-),湖南邵陽,中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現(xiàn)當代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0-00-02
文學(xué)是語言的藝術(shù),文學(xué)作品是一種藝術(shù)性的存在,因此語言就是文學(xué)作品中至關(guān)重要的因素。一部經(jīng)典的作品,其思想性是主旨,但精彩的語言藝術(shù)也是不可或缺的。《金鎖記》是亂世才女張愛玲的代表作,被夏志清先生譽為“中國自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1],它的成功與其獨特的語言魅力是分不開的。
《金鎖記》的個性對話、反叛規(guī)范的描寫、形象的比喻和恰如其分的潛臺詞仿佛“余音繞梁”,耐人尋味。
一、對話表現(xiàn)人物性格
文學(xué)作品塑造經(jīng)典的人物形象,對話是主要手段。對話能夠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說清故事原委,更能突出人物性格,塑造鮮明形象。如《金鎖記》中關(guān)于曹七巧的對話,就表現(xiàn)了七巧尖酸、刻薄、乖戾、變態(tài)、嗜錢如命的性格:
“你新嫂子(兒媳芝壽)這兩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逼咔赏诳嘈孪眿D芝壽嘴唇厚;
七巧看到30歲的女兒定親后在家中“時時微笑著”的幸福,她就大罵女兒:“不害臊!你是肚子里有了擱不住的東西是怎么著?……你就拿準了他是圖你的人?你好不自量。你有那一點叫人看得上眼?”
她跟外人啐兒媳婦“一見了白哥兒,她就得去上馬桶!真的!”弄得媳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連裝“不聽見”,她也會挖苦“在兒子媳婦手里吃口飯,可真不容易!動不動就給人臉子看!”最終媳婦抑郁而終,兒子也“斷了結(jié)婚的念頭?!?/p>
“天下男子都是一樣混賬。你自己要曉得當心,誰不想你的錢?”“男人……碰都碰不得!誰不想你的錢?”七巧在“教育”女兒長安的時候,兩次強調(diào)“誰不想你的錢”,她對與丈夫的婚姻失望后,繼而對與小叔子姜季澤的“愛情”絕望,只能用金錢麻痹自己,她死守著用一生青春和幸福換來的財產(chǎn),到了嗜錢如命的地步。
七巧嫁給“骨癆”的老公,心理、生理上都沒有享受的愛情和婚姻的幸福,致使她變得性格乖戾,說話尖酸刻薄,語不傷人死不休;她一方面希望引起別人的關(guān)注,卻又將滿腹的怨氣付諸言語,“一開口就是滿肚子的牢騷”;歲月的空虛寂寞以及對愛情的失望、絕望,扭曲了她的人格,她戀子妒女,見不得別人幸福(包括親生兒女),“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庇谑遣B(tài)地親手葬送了子女們的幸福。
二、形象化的新奇比喻
錢鐘書先生說“比喻是語言的根本”。張愛玲是一位駕馭語言文字的大師,尤其是她運用比喻的手法,能在傳統(tǒng)的比喻手法上另辟蹊徑,不僅創(chuàng)意鮮明,更是大跨度地聯(lián)想,將常規(guī)思維中難以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事物通過形象的比喻建立聯(lián)系,讓讀者在不斷的思維沖擊當中不得不嘆服這一傳統(tǒng)修辭的絕妙。如:
“她那平扁而尖利的喉嚨四面割著人像刀片”,把曹七巧尖酸刻薄的語言比喻成割人的刀片;“現(xiàn)在這肅靜卻是沙沙有聲,直鋸進耳朵里去,像電影配音機器損壞之后的銹軋”,七巧在分家時對九老太爺?shù)姆旨曳桨浮巴蝗唤辛似饋怼?,張愛玲將七巧的“反對之聲”比喻成“銹軋”聲,突顯七巧的不識大體、斤斤計較和愛財如命的特性;
“晴天的風(fēng)像一群白鴿鉆進他的紡綢袴褂里去,哪兒都鉆到了,飄飄拍著翅子”,把風(fēng)吹動衣服比喻成白鴿鉆進紡綢袴褂,不僅形象貼切,而且把曹七巧看著姜季澤離開時所帶有一絲不舍刻畫得淋漓盡致。
小說中一種常用的比喻手法就是物化,將人比喻成沒有生命的“物”,用無生命或者生命消失的喻體來消解人物本身的生命性,更顯人物悲劇命運的蒼涼:
“芝壽直挺挺躺在床上,擱在肋骨的兩只手蜷曲著像死去的雞的腳爪”,“月光里,她(芝壽)的腳沒有一點血氣——青,綠,紫,冷去的尸身的顏色”,被七巧霸占了丈夫的芝壽夜晚躺在床上像沒有生命的肉體,正值妙齡的少婦、該有閨房之樂的嬌妻,在遭受心理畸形的婆婆的精神戕害之下,只能是香消玉殞的結(jié)局;
“她(長安)再年輕些也不過是一棵嬌嫩的雪里蕻——鹽腌過的?!北臼腔旧倥拈L安,被母親施以肉體和精神的蹂躪——被迫裹腳已經(jīng)是摧殘身體,還被剝奪了上學(xué)的機會,更甚之在學(xué)校留下惡名和笑料。本該是如嬌嫩的雪里蕻的年紀,張愛玲在此處用破折號強調(diào)長安是被“鹽腌過的”,毫無生命的朝氣和活力,“被腌”也就象征著長安的“被摧殘”,也奠定了長安“活脫的一個七巧”的基調(diào)。
物化的手法還有很多,如:將遭姜季澤拒絕的曹七巧比喻成“玻璃匣子里的蝴蝶標本,鮮艷而凄愴?!毙稳輰嶋H上有十三四歲的長白和長安,“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光景”,“并排站著,紙糊的人兒似的”既寫出了長白、長安因先天不足(父親患有骨癆)的缺陷,又預(yù)示著他們將被母親七巧擺弄的人生。
三、打破規(guī)范化語言的描寫
文學(xué)語言有別于規(guī)范化語言,不講究常規(guī)和邏輯,而是對規(guī)范化語言的反叛,去發(fā)掘字、詞、句的潛在力,以達到新鮮感、陌生感。一個作家只有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獨有的文學(xué)語言才能打動讀者,銘記于文學(xué)史?!督疰i記》中,張愛玲正是通過反叛規(guī)范化語言的描寫,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別說你今兒是裝死,就是你真死了,他也不能不到你的靈前磕三個頭,你也不能不受著他的!”對于七巧娘家人來訪,老太太裝作不知道,七巧知道是姜家人看不起自己,便在丫頭面前喃喃吶吶地罵道,讓讀者們深深記住了七巧的刻薄和厲害;
“朝祿從鉤子上摘下尺來寬的一片生豬油,重重的向肉案一拋,一陣溫風(fēng)撲到她臉上,膩滯的死去的肉體的氣味……她皺緊了眉毛。床上睡著的她的丈夫,那沒有生命的肉體……”回想中那“死去的肉體的氣味”將七巧帶回到現(xiàn)實中丈夫“那沒有生命的肉體”,暗示了七巧對于鮮活生命和激情肉體的欲望。仿佛那一堆“沒有生命的肉體”打進了我們的腦海,讓我們不免為七巧的悲慘遭遇惋惜,似乎她的扭曲的靈魂也是情有可原了;
“鏡子里反映著的翠竹簾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fēng)中來回蕩漾著……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jīng)褪了色,金綠山水換為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边@是全文中最為精妙的時間和空間轉(zhuǎn)移法,像電影鏡頭轉(zhuǎn)變一般,以鏡子為載體,鏡里鏡外,一晃十年過去了,也晃掉了七巧十年的青春;
“她(七巧)用那沉重的枷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文中曾寫過“她(七巧)戴著黃金的枷鎖,可是連金子的邊都啃不到”,而在全文的收尾處再次提到了七巧的“黃金枷鎖”,點出了全文的主旨,也道明了題目“金鎖”的來源。這把“枷鎖”金錢的枷鎖,是封建禮教的枷鎖,劈殺了她自己,也傷害了她的至親。
四、潛臺詞的靈活運用
為了達到欲說還休、表面模糊實際清晰的效果,增強作品的張力,表達微妙關(guān)系,讓讀者有充分的想象空間,文學(xué)作品中都會恰如其分地運用潛臺詞,將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委婉地讓讀者心領(lǐng)神會。
“人都齊了,今兒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遲到——摸著黑梳的頭!誰教我的窗戶沖著后院子呢?單單就派了那么間房給我,橫豎我們那位眼看是活不長的,我們凈等著做孤兒寡婦了——不欺負我們,欺負誰?”七巧張嘴便說自己“摸黑梳的頭”,意思就是房間朝向不好,太黑,雖然后面挑明了講出來了,也充分表達了她的怨氣。
“我就不懂,我什么地方不如人?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七巧得不到丈夫的關(guān)愛,便對小叔子姜季澤有了心思,這里她有意向季澤示好,也算是一種勾引;
“玻璃窗上面,沒來由開了小小一朵霓虹的花”,長安在與童世舫初次見面時,嬌羞的像一朵水蓮花,見童世舫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她已芳心暗許,這朵“霓虹的花”實際暗指長安心里樂開了花。
《金鎖記》被傅雷先生譽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2],它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不僅僅在于作者塑造了曹七巧惡婦的經(jīng)典形象,揭示了在封建宗法體制下人性由善變惡的根源,還在于作者運用獨特的語言技巧展示了小人物悲劇命運的過程,在蒼涼基調(diào)之上,塑造了個性鮮活的不同人物性格,仿佛整部作品的語言都帶上了主人公曹七巧的“尖刻”風(fēng)格,句句“針”言,“酸”的讓人難忘。
參考文獻:
1、陳國恩.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0.
2、傅雷.論張愛玲[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3、張愛玲.金鎖記[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