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譬喻特征芻議
2013-12-31 00:00:00王攀
文教資料 2013年21期
摘 要： 孟子在辯論中不僅愛用譬喻，更善用譬喻。其譬喻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運用和表達(dá)效果兩方面，分別是：顯和隱、簡和繁、博和約的靈活運用；諷刺辛辣而不失幽默的表達(dá)效果。
關(guān)鍵詞： 孟子 譬喻特征 運用 表達(dá)效果
孟子善于辯論，他論辯時采用的手法可謂多種多樣，而譬喻就是他經(jīng)常使用的手法之一。當(dāng)然，孟子不僅愛用譬喻，更善用譬喻。對此，東漢趙岐在其《孟子題辭》中就贊嘆說：“孟子長于譬喻，辭不迫切，而意以獨至?！奔热黄┯髟诿献拥恼撧q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么探討一下其特征就顯得尤為必要。筆者試從譬喻的運用和表達(dá)效果兩方面歸納《孟子》中譬喻的特征。其特征如下：
一、運用：顯和隱、簡和繁、博和約，靈活施用
1.顯和隱
顯：明顯；隱：隱曲，所以“顯和隱”即明顯之喻和隱曲之喻。二者的區(qū)別在于被比的事物有沒有被說出，被說出的，即明顯之喻，沒有被說出的，即隱曲之喻。反觀現(xiàn)在的比喻，在修辭學(xué)里分為三類：一是明喻；二是暗喻；三是借喻。把現(xiàn)在的比喻和孟子的譬喻相比較，可知：“顯”即現(xiàn)在的明喻和暗喻，“隱”即現(xiàn)在的借喻。也可以說，明、暗、喻三種類型的比喻，在孟子的論辯中都被廣泛而巧妙地運用。
（1）明喻
如：“……當(dāng)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1]（《公孫丑上一》）
本句以“人在倒懸之態(tài)下被解救”比“施行仁政的大國的征伐帶給被討伐國百姓的喜悅”。因為本體、喻體、比喻詞俱全，所以為明喻。
再如：曰：“有。北宮黝之養(yǎng)勇也：不膚撓，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撻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寬博，亦不受于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yán)諸侯，惡聲至，必反之?！保ā豆珜O丑上二》）
本節(jié)中有兩個譬喻，一是“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撻之于市朝”，二是“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前者以“在大庭廣眾下受鞭打”喻“北宮黝受辱后的激烈反應(yīng)”，后者以“刺殺大國君主如同刺殺卑賤人”喻“北宮黝的勇敢”。二者都是明喻。
（2）暗喻
如：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梁惠王上四》）
句中“此”指代前文，為本體，“率獸而食人”為喻體，而比喻詞缺失。所以是暗喻。
再如：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告子下十一》）
此句有兩喻，都是暗喻?！坝硪运暮檑帧?，“四?！睘楸倔w，“壑”為喻體，“為”替換了比喻詞；“今吾子以鄰國為壑”，“鄰國”為本體，“壑”為喻體，同樣，“為”替代比喻詞。
（3）借喻
如：“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保ā读夯萃跸率罚?/p>
句中“避水火”為借喻，因為“深重的苦難”這一本體和比喻詞被同時隱去，而直接以“水火”代替本體。
2.簡和繁
“簡”即簡單，“繁”即復(fù)雜，所以“簡”和“繁”即簡單之喻和復(fù)雜之喻。二者區(qū)分的關(guān)鍵在于是否有情節(jié)存在。如果只是以簡單的物象或事象作比，就是簡單之喻；而如果是以有情節(jié)的故事作比，就是復(fù)雜之喻。孟子善用簡單之喻和復(fù)雜之喻。
（1）簡單之喻
《孟子》中的譬喻，大多淺近簡短，如“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離婁上九》），以簡單的物象“水”、“獸”作比，表現(xiàn)民眾歸仁的必然趨勢。再如，“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梁惠王上七》），以“緣木求魚”生動形象地揭示欲以霸道達(dá)到“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的目的，是何其荒唐可笑。還有對齊宣王“不為”與“不能”之問，以“挾泰山以超北海”及“為長者折枝”為喻等。所以說，這種簡短淺近的比喻，在《孟子》中得以大量運用。
（2）復(fù)雜之喻
《孟子》中還有少數(shù)就近取譬、生動有趣的寓言故事。這些故事不僅有情節(jié)，有的還有簡練的細(xì)節(jié)及人物行動、心理描寫，甚至生動的對話。如：
孟子對曰：“王好戰(zhàn)，請以戰(zhàn)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梁惠王上三》）
這則寓言講述了一場戰(zhàn)爭，以戰(zhàn)鼓擂響為開端，以雙方刀槍相交為發(fā)展，以一方丟盔棄甲潰敗為結(jié)局，可謂情節(jié)完整。另外，尤其為人稱道的是其中的細(xì)節(jié)描寫，如“填然鼓之”和“棄甲曳兵而走”，分別以“咚咚”和“丟下盔甲倒拖兵器”描寫鼓聲和走態(tài)，分外傳神。當(dāng)然，寓言是為了譬喻說理，這則寓言主要是用來說明：梁惠王雖然自以為對國家盡了心，但他跟其他的國君從本質(zhì)上并沒有什么兩樣，都是喜愛戰(zhàn)爭，因而百姓也不會增多。
如“五十步笑百步”這樣的復(fù)雜之喻，還有“揠苗助長”（《公孫丑上二》）、“齊人乞墦”（《離婁下三十三》）、“奕秋誨奕”（《告子上九》）等。
3.博與約
約：一個比喻，即用一事物比另一事物；博：多個比喻，即用多個事物比一個事物。孟子能熟練運用二者。
（1）約喻
《孟子》中只采用一個比喻的地方有很多，如“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梁惠王下十一》），即以“久旱盼望甘霖”比“百姓對仁政的企望之情”；“誅其君而吊其民，若時雨降”（《梁惠王下十一》），是以“久旱逢雨”喻“百姓對商湯到來的喜悅”。又如“今之諸侯取之于民也，猶御也”（萬章下四），以“攔路搶劫”喻“諸侯對百姓的搜刮”。
（2）博喻
因為博喻總是有兩個以上的喻體，所以依據(jù)喻體之間的關(guān)系，可以把孟子的博喻分成兩類：
①喻體之間為并列關(guān)系的博喻
如：“……然則一羽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梁惠王上七》）
這里一連用了兩個并列的喻體，即“一根羽毛都拿不起，只是不肯用力的緣故；一車子柴火都看不見，只是不肯用眼睛的緣故”。這稱作反復(fù)設(shè)喻。孟子通過反復(fù)設(shè)喻，形象地指出統(tǒng)治階級不施恩是導(dǎo)致百姓得不到安定生活的原因。
②喻體之間為對比關(guān)系的博喻
此類博喻值得注意的是，兩個喻體一般為一個反喻，一個正喻，二者一正一反，對比強烈，使意思更明確，形象更鮮明。如：
“……故王之不王，非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保ā读夯萃跎掀摺罚?/p>
這里“王不行仁政”是本體，“非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類”是一個喻體，“是折枝之類”也是一個喻體。這兩個喻體：一個反喻，一個正喻；一個否定，一個肯定。這稱作正反設(shè)喻，經(jīng)過兩相對照，從正反兩個方面鼓勵齊宣王“推恩”而“王天下”。
二、表達(dá)效果：諷刺辛辣而不失幽默
譬喻，本是一種說理手段，因為通過具體生動的形象，可以更容易地闡明道理，使對方接受。但譬喻的化抽象道理為具體形象的方式，無形中，也使其成為一種加強文章形象化的手段。綜觀《孟子》之文，可以發(fā)現(xiàn)：對那些原本就謬誤愚蠢的人與事，一經(jīng)孟子用譬喻加以形象化，就更顯出其荒謬可笑，從而增強了作品的喜劇色彩和諷刺意味，同時使諷刺變得幽默輕松而易于被諷刺者接受[2]。如以“五十步笑百步”（《梁惠王上三》）的譬喻諷喻梁惠王其“移民移粟”跟鄰國統(tǒng)治者的治國不盡心，實質(zhì)上沒有什么區(qū)別，只是形式上、數(shù)量上不同而已，也就是所謂的“天下烏鴉一般黑”，使人忍俊不禁。又如“彭更問曰章”（《滕文公下四》），當(dāng)彭更強辯應(yīng)根據(jù)動機分給食物時，孟子打比方說：“有人于此，毀瓦畫墁，其志將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孟子的批評是很深刻的，但因為出之于精妙的比喻，所以既突出了彭更的荒謬，又增加了文章幽默的情趣。對那些怕死卻又喜歡干不仁義的事的人，孟子以“是猶惡醉而強酒”（《離婁上三》）為喻：這就好比害怕喝醉卻硬要喝酒一樣，何其荒謬可笑。
當(dāng)然，最精彩的還是《離婁下》中的一段：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后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后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p>
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遍國中無與立談?wù)?。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
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
這是個寓言式的故事，也是一幕辛辣的諷刺劇。全部內(nèi)容包括五段情節(jié)：一是齊人對妻子的夸口；二是妻子的懷疑和妻妾商議；三是妻子的追蹤和真相的揭示；四是妻妾的羞愧和哭罵；五是“良人”無恥的得意的丑相。此篇文字雖短，只有二百余字，但寫得精練，情節(jié)有起伏，人物有性格。尤其是“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和“乞其余，不足，又顧而之他”，以及“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和“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的相互疊加，不僅顯示出齊人的內(nèi)在品格的丑陋與外貌的莊嚴(yán)自足的強烈反差，從而達(dá)到美學(xué)上的滑稽效果，達(dá)到尖銳諷刺的目的。盡管“齊人”是作者有意編造的，但“齊人”這一虛構(gòu)的形象卻有極強的現(xiàn)實意義。孟子其實是借“齊人”鞭撻那些為求富貴利達(dá)而不擇手段的人們，諷刺污濁的社會現(xiàn)實，此篇可謂已達(dá)尖銳幽默的極致。
綜上所述，《孟子》中譬喻的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運用和表達(dá)效果這兩個方面，分別是：顯和隱、簡和繁、博和約的靈活運用；諷刺辛辣而不失幽默的表達(dá)效果。
參考文獻：
[1]孟子.《孟子》[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1：31.文中所引孟子文章皆出于此，不再一一加注.
[2]劉洪仁.《孟子》雜文的論辯藝術(shù)與諷刺藝術(shù)[J].四川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2，（7）：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