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詩歌15首

【作者簡介】蘆葦岸，詩人、詩歌評論家，筆名映晴，土家族，生于1971年12月，居浙江嘉興。喜讀詩，兼批評，有詩集《藍色氛圍》《空白帶》《蘆葦岸詩選》。1989年開始發(fā)表作品，曾在《人民文學》《十月》《山花》《詩刊》《詩林》《詩潮》《詩選刊》《中國詩人》《中國詩歌》等刊物發(fā)表過作品，主要作品有《光陰密碼》《冷，或曰道德經(jīng)》《空白帶》和大型組詩《湖光》。長詩《空白帶》被寫入《2012年中國文學發(fā)展狀況》，《湖光》組詩系列陸續(xù)在多家刊物發(fā)表，已引起了強烈反響。2013年獲得《中國詩人》頒發(fā)的“中國詩人獎”?，F(xiàn)供職于嘉興日報報業(yè)傳媒集團。

象形

站在鏡像前，我就是自己的鏡子

毛邊紙一樣的面相，我知道

誰偷走了誰的什么

我死死地盯著放大鏡，有一個字

始終模糊。句號勾銷了舊心情

時光的背后，一直藏著一張臉

我不能判斷，是你的，還是我的

突然有人喊：“老朋友！”

好像這一聲就潛藏在第二根肋骨

快樂的定義

身體的火焰，照亮眾生的前程

思想的叢林里沒有莊園

陷阱已經(jīng)暗藏于毛細血管了

下一步跨越，是定向穿越

我看到一頭公牛的憤怒，是在面對

草原時，反芻它勇猛的生活

身前身后，蚊蠅亂舞

這塵世的快樂，像罪惡一樣美麗

我愿是河流

杭州灣北的平原深處

大大小小的河流，直來直去多年

即使閃光也如此沉默

在早晨、中午、黃昏、子夜

始終保持著一樣的容顏

保持著世界上最純情的友誼

我常常愛在它們碰頭的地方

蹲下，站起，注視空寂的河面

緩緩漂過的浮草，或舊瓶子

想一切從哪里來，又會去哪里

有時也看群飛的水鳥

切割視線，充滿歡樂的鳴叫

在原野上起伏如麥浪

我甚至忘記了時間的忠告

固執(zhí)地領著其中的某一條河流

向更空寂的遠處，默默地走

雪之國

在年關的夜里遭遇刺猬

溫暖被射殺，萬物失去細節(jié)

行人驚惶，路燈冷淡

白色痛得失去方向

掩藏真相的本事，殘敗、骯臟

春風收拾殘局，豐年可疑

陽光的耳語

陌上花開，何必等到春天

坐在呢喃的水影里，陽光很好

窗外，田野悠遠

那些沒有塵埃的日子，慢慢蘇醒

剛剛下過的一場雪

用尾聲留住逝去的溫馨

像一塊融冰，從屋檐滑下來

輕巧的聲音，只有側耳才能聽見

6.末日之詩

我端坐在椅子上

等著亡靈和上帝到來

半天了，不見招手揮手

不見少了一片云彩

晚歸

風大，夜深，從外面回來

伴隨我的不是家人，不是友人，不是愛人

而是一枚獨單的月亮和一道寸步不離的陰影

我經(jīng)歷的生活是一面旗子

這只不過是一縷縷炊煙，只不過是清早與黃昏

在村莊上空升騰。每天如此，繞過山坳時

人家的窗泛起紅光，好似約定的暗號

順著炊煙往下，是黑黢黢的屋頂

屋檐低矮，矮到清涼的臺階上

矮小的人背一捆柴草進去

吱呀的關門聲把夜色

死死擋在了外面

噼啪的火星

將苦日子

次第點亮

一杯水

一杯水，一杯清淺的水

在盛它的杯子里生輝

一杯水，比一面鏡子的反光強烈

照見我的貪婪、暴露我的齷齪

讓我低頭不語

一杯水，比刀劍鋒利，剔我淺薄

讓我羞愧

一杯水，是靈魂的故鄉(xiāng)

是干旱時鄉(xiāng)村孩子眼角的淚滴

紛亂的塵埃，張大嘴

喊渴，水！一杯水，讓世界安寧

一杯水，清凈、本色，有性格

可讓高貴哭泣

也可讓卑微常開笑臉

無論貴賤

一杯水都是江山，都是朗朗乾坤

禽鳴聲聲

我想你，在無邊的夜里

蘸著夜色，我寫下它們，短暫的光陰

多么空寂！這寂寥的惆悵啊，如茫茫黑夜

夜鶯飛過窗前，翅膀捎帶的清露

是誰的淚水，將澎湃的思念

隱忍的愛戀，合奏成子夜的聲聲禽鳴

4月28日

今日陽光好，小風吹

你的小骨盆，在春夏之交，被一場風暴

填滿，又抽空。女兒出世，給你

頒發(fā)勛章，她的哭聲在昭告：果然有來生

產(chǎn)房外，一頂移動的帳篷

把黑暗收留。日歷上的斤兩

蓋滿白晝的指印。有人在唱歌

從窗臺下走過，喊了一聲你的名字

偉大的母親，用羞澀的母愛

復制了歲月的臉，五官清秀，眼角含淚

風雅

院子里最后一棵老樹終于發(fā)了芽

春天即將過去

暖風漸熱，持續(xù)地吹拂……

我越來越喜歡獨自坐在星空下

那張露天的木椅上（有幾根木條已朽壞）

我潦草地坐著，想一些

不著邊際的事情

夜深的時候，會看見閃爍的星星

在朦朧的天幕朝我擠眉弄眼

這樣的美意，近乎奢侈

就像我好久不曾在意那棵發(fā)芽的老樹

它自在地綠著，以一種大雅的姿態(tài)

打發(fā)我這無聊的每一日

晚春

春風從萬頃波濤的東海吹來

吹到杭嘉湖平原深處的每一片草葉上

清晨它們盈滿露水，再在遼闊的陽光下

無聲地消散。夜晚我伏在陽臺

聆聽新割的草地生長。我知道露水又在降臨

久違的友人發(fā)來短信

說起生命重生，一陣悸動閃電般劃過心間

就像一場宏大敘事里的奇跡

在指日可待中分娩深沉的春天

鳥鳴的意義

如果在故鄉(xiāng)的山路上，我背簍里的陽光

一定如鳥鳴清脆?？墒腔貞?/p>

終歸和生命中不可承受的悲傷一樣

異地的風、毛毛雨、渾濁的天空

還有我們對祖國的依戀，多么深遠廣大

又是多么地模糊而飄渺啊

每一天出門，我都會皺一下眉頭

每一次回家，我的笑一定布滿皺紋

現(xiàn)在，我固執(zhí)地背著我的衰老

如此深深地依賴，被靈魂里的鳥鳴牽引

洼地里的秘密

一塊在坡地上滾落的大石頭

越滾越快，越滾越快

一路刮擦著春雨后的潮濕和一些發(fā)青的草莖

最后，在一片洼地里停下

砸死了一只運食的螞蟻：它剛從上個季節(jié)的饑餓中醒來

沒有誰會注意這個細節(jié)

過不了多久，這塊石頭下就布滿了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