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案

【作者簡介】李澤亮，祖籍山東寧津，生長于沈陽。14歲到部隊文工團工作。后在沈陽、錦州、遼陽等地文藝團體任演員、導演、編劇，1990年到中共遼陽市委工作，現(xiàn)任沈陽體育舞蹈協(xié)會副主席。遼寧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漩渦》，小說散文集《琴夢》，中短篇小說集《死于陰寒》等。

一

懸案是由浮尸引發(fā)的。所謂浮尸，就是在水上飄浮的人的尸體，俗稱死倒。在水上以捕撈為生的人都知道，遇到這種東西是不吉利的事，甚至是晦氣、倒霉。有順口溜說：“毛發(fā)水中漂，千萬莫去撈，不是稀罕物，晦氣的死倒。”

這樣晦氣的事，偏偏讓甄大牛碰上了。

近些日子，魚難上網(wǎng)。太陽轉(zhuǎn)西的時候，甄大牛收了網(wǎng)，把打上的二十幾條魚和大約兩捧青蝦倒在小船板上，從艙里取出桶，用簸箕把活蹦亂跳的魚蝦撮起來，正往桶里裝的時候，聽得“嘭”的一聲，不知什么東西撞在船幫上。甄大牛身子一晃手一抖，把剛打上來的魚蝦一下子掉落河里。甄大牛急忙去看，不由一驚，是具浮尸。讓他納悶的是，昨天也是這個時候，他剛收網(wǎng)就看見過這東西離他不遠處流漂而過，按正常水速，一天一夜已經(jīng)被沖進下游湖里了?？墒?，今天早晨他解開纜繩正要開船，又發(fā)現(xiàn)了這東西，它一動不動的趴俯在水草叢里。當時他想，這東西可能是被水草雜物絆住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它竟然又繞了回來，還重重地撞了自己的船。這一帶水情他是熟悉的，上下二十里地沒有漩渦逆流，浮尸怎么回來的他覺得蹊蹺。他不迷信，但他聽說過“浮尸擋道，必有纏繞”的話。既然它在這繞騰了一天一夜，想必有著某種因緣。他取過撐船桿子將貼在船幫的浮尸捅翻過身來。俗話說，男趴女仰，果然是個男人，準確地說，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子——高高的個子，長長的黑發(fā)，身著藍色牛仔褲和白色短袖上衣，面色灰白，輪廓清晰，無明顯脹腫現(xiàn)象，足以證明溺水時間不超過兩天，鞋和襪子都被水沖掉，赤裸著一雙蒼白的腳。

甄大牛甩下鐵鉤掛繩鉤住這具尸體，用小船把他掛到岸邊，又把他順河堤大頭朝下倒放著，控凈他腹中的積水。甄大牛急于知道死者是誰，家住哪里，他的父母和親人在何處。可是，找遍他衣褲所有的口袋，甭說線索，連一張紙片都沒找到。甄大牛突然發(fā)現(xiàn)，在他腰部左邊有個隆起的東西，便解開他的腰帶，竟看到有個精致的黑色小挎包掛在褲子的里面。甄大牛覺得佷奇怪，就取下來看。見小挎包的拉鏈緊緊劃著，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裝著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一個戶口本，一張居民身份證和兩張銀行卡。戶口本被水浸泡得一塌糊涂，大學錄取通知書能辨認出是中國人民大學?？墒牵X得有些不對了，身份證上的頭像明明是個女的，性別一樣也寫著女，怎么錄取通知上寫著性別男，然而，名字是一致的：安渝音。讓甄大牛最為感動的是，這個男孩身無分文，卻把這張大學錄取通知書視為重要物品緊緊貼在自己身上。多么好的孩子啊，貪黑起早苦苦攻讀，剛剛圓了大學夢，還沒有踏進校園門檻，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結(jié)束了。他的父母能受得住這個打擊嗎？自己的兒子也這么大，假如（他心里只能說是假如）這事攤在自己頭上，不死也得瘋。這男孩是從上游漂下來的，上游有白沙和春化兩個縣城，再上邊就是省城了。從身份證的號碼上看，這男孩是白沙縣城人。甄大牛年輕時在白沙縣城讀過高中，他也曾多次去縣城賣過魚蝦，那里他還算熟悉的。生死大事不能耽擱，他決定去白沙縣城找安渝音的家人。他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分，下午四點鐘有一趟開往白沙縣城的長途客車，路程八十多里，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他把尸體搬到小漁船上的艙底，船艙底緊貼水面尸體不易腐爛，再者船上相對是安全的。

甄大牛打電話給老婆洪敏說：“有件急事去縣城，今晚可能回不來。”洪敏說：“是你的事還是別人的事？”他說：“是我的事?！焙槊粽f：“你的事就是咱家的事，啥事這么急？”他說：“是別人的事也是我的事。”洪敏說：“你是不是又去管閑事？”見他不說話，洪敏又說：“你老毛病又犯了吧？這年頭不管事，不惹事，不攤事?！彼f：“啥事也不管，啥事都不做，那還叫人嗎？”洪敏說：“你管東管西的，兒子高中畢業(yè)在家呆了兩年了，你怎么沒給找個工作？凈去管別人家的事？”他說：“不是管，是幫?！焙槊粽f：“你看你，給孩子起名叫甄繼牛。你一沒權(quán)沒勢，二沒金錢財產(chǎn)，三沒專長技術(shù)，讓孩子繼承你啥呀？”他說：“讓他繼承我祖?zhèn)骷绎L，思想品德?！焙槊粽f：“你怎么不為咱家想想？”他說：“我成天為咱家著想，打上魚吃魚，撈著蝦吃蝦?！焙槊粽f：“沒魚沒蝦吃什么？”他說：“沒魚沒蝦吃菜疙瘩?！焙槊粽f：“你要去縣城也行，先找個人把兒子的工作辦了?！彼f：“我要是有那兩下子就不在這打魚了。”他一下摁了手機。

二

甄大牛好管事兒是出了名的，這里的人把好管事兒通稱為“管閑事兒”。人們對他好管事兒，常常津津樂道。

那年，甄大牛打些魚蝦到鎮(zhèn)上去賣。當他騎著電動車走到鎮(zhèn)西門的公路時，眼見從一輛汽車上掉下兩袋大米，麻袋上大紅字印著“白沙縣糧庫”。他大聲喊道：“師傅，掉東西了?！边B喊數(shù)聲，可是，汽車飛似地開走了。他想，司機肯定會來找的，如被人撿去，那得上多大火呀！他就把車子停下來，站在不遠處等。一會，只見兩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開著一輛電瓶車過來，他們張望了一下就把大米袋往車上搬。他上前阻攔說：“你們干什么？”那兩個人也不答話，裝上車就要走，他抓方向盤不放說：“不是你們的?！蹦莾蓚€人說：“誰的？”他說：“麻袋上面紅字印著呢，白沙縣糧庫?！蹦莾蓚€人說：“有你他媽的啥事？”他說：“保護國家財產(chǎn)人人有責。”那兩個人笑笑說：“你也想分點唄？”他說：“不是……”沒等他說完，那兩個人猛地給了他一個大脖溜子加一個腚根腳，他趴在地上了。那兩個人冷笑道，你個“山炮”，跑這管閑事兒來了。說著開車走了。原來丟和撿是串通好了的。他爬起來跑到一個電話亭打電話報警。電話里說：“傷著你沒有？”他說：“沒事。”電話里說：“先生，你的精神可嘉，兩袋大米也不值幾個錢，鑒于警力有限，我們不能出現(xiàn)場了。謝謝??！”他跑了回來，原本馱在電動車上的水桶連同里面裝的魚蝦都不見了。

遠的不說說近的。今年剛過完春節(jié)，甄大牛的妻子洪敏覺得身體發(fā)燒、咳嗽不止，有時咳痰有血。他帶洪敏到縣醫(yī)院看病，大夫給做了拍片、化驗、胸透一系列檢查，然后給開了藥方，要他到左邊樓的藥局取藥，洪敏在內(nèi)科候診室等著。他拿著處方箋和錢來到左邊樓的藥局。這時，一個年輕的女人抱著一個小男孩走到他跟前哭著說：“好心的大哥，求你救救我這孩子吧?！彼f：“怎么回事？”女人說：“孩子高燒不退，不吃不喝，已經(jīng)三天了，大夫說是大葉肺炎，得趕快打針退燒，否則孩子的命就保不住了。”他用手摸摸孩子的頭部，熱得燙手。他說：“怎么還不快去治療?。俊迸苏f：“孩子他爸嗜賭如命，為還賭債把家里所有東西都折騰光了。今天，為給孩子看病，昨天我向鄰居家借了三百元錢，可又被他偷去?！闭绱笈？纯慈栽诨杳缘暮⒆?，把手中的三百塊錢遞給那女人，可是，錢還沒到女人手中，突然躥出來一個男人，他一把將錢搶了過去。甄大牛轉(zhuǎn)身去奪，于是和那男人撕扯在一塊。男人大喊道：“好啊，這回我可抓到證據(jù)，你倆有事。”女人一邊哭，一邊數(shù)落：你這個缺德鬼，輸光了錢敗了家，還把我昨天晚上借的錢偷去，你埋汰我不算，還誣蔑這位好心的大哥?！昂衾病币幌拢礋狒[的人圍了一大圈，有說的，有笑的，也有比劃的，就是沒有一個拉架的。洪敏坐在那里等甄大?；貋恚锰鞗]黑好往家里趕，可是，等了好半天也不見他回來。她有些不放心，就去藥局樓那邊找，見藥局大廳圍了好多人，聽見人群里有吵架的，其中就有甄大牛的聲音。洪敏急了，她撥開人群沖進去問怎么回事？男人指著甄大牛說：“他跟我媳婦搞破鞋?！焙槊粽f：“什么時候？在哪兒？你看見了？”男人說：“那不知道，但看見他給我媳婦錢了?！焙槊粽f：“給錢就是干那事？”男人說：“你是誰呀，管得著嗎？”洪敏說：“我是他媳婦，這事兒正管?！北Ш⒆拥呐艘幌鹿蛳蚝槊粽f：“大嫂，這缺德鬼輸光了錢，不管重病的兒子，又把我借來給孩子看病的錢也偷去。剛才，我向好心的大哥求助，大哥為救這孩子給我拿了三百塊錢，被這缺德鬼給搶去，還在這胡說八道?！焙槊舻氖衷囋嚹呛⒆拥念~頭說：“燒得嚇人?！彼钢腥苏f：“快把錢還回來?！蹦腥苏f：“我要不還呢？”洪敏說：“我就喊你耍流氓，你走到哪，就跟著你喊到哪，磕磣人誰還不會。”男人執(zhí)拗了一會，把錢還給了甄大牛。洪敏拿過錢給了女人，把她拉起來說：“別耽擱了孩子的病，快去吧！”那女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回家的路上，甄大牛感謝洪敏救了他的急。洪敏說：“那個年輕女人也會感謝你救了她的急?！焙槊粲终f：“我想知道你把為我治病的錢給了他們，究竟是憐愛那孩子，還是憐愛那女人？”甄大牛說：“當然是孩子。”洪敏說：“為什么？”甄大牛說：“當初我媽媽抱著我逃荒剛過沈陽不遠，我也是高燒不退危在旦夕，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大爺給了媽媽幾百塊錢，讓媽媽趕緊給我治病。他對媽說，別的事都可以耽擱，唯獨孩子的事不能耽擱?！焙槊粽f：“我是你親媳婦，還不如個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孩子？”甄大牛說：“大人的病能挺住，孩子的病可抗不了哇！咱家不也有孩子嗎？”

甄大牛的話，說得洪敏半天沒吱聲。

三

甄大牛一路緊趕，找到白沙縣公安局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他邁進那座不是太顯眼的樓里時，迎面大廳里的電子鐘指向六點。他將頭探進一扇半開著值班室的小窗，對一個值班警官說：“我想打聽一個人?！敝蛋嗑旖欣顮柖?，是二級警督，人們都叫他李二督。他說：“打聽什么人？”甄大牛將那張身份證遞給他。李二督立刻瞪大眼睛上下打量著甄大牛說：“你找安渝音？”甄大牛說：“安渝音恐怕找不到了，我是來找他父母或家里人的。”李二督仍盯住甄大牛說：“你找他們干什么？”甄大牛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地說：“我是給他們送個信兒。”李二督說：“是不是要他準備準備啥的？”甄大牛說：“對，是要他們有個準備。怎么，這事你也知道了？”李二督說：“連這事我都不知道，那還叫警察嗎？”說著他撥了電話說：“葛局，有人找安渝音，還拿著安渝音的身份證來的?！彪娫捓镎f：“看住他?！北环Q葛局的人是局長葛大鵬，他帶著七八個警察匆匆走下樓，將甄大牛圍起來。葛大鵬冷著臉說：“你膽子不小，夜闖公安機關(guān)探聽情況。”甄大牛有些蒙圈。葛大鵬說：“就你一個人來的？”甄大牛說：“是?！备鸫簌i說：“你的同伙兒在哪？”甄大牛說：“我沒有同伙兒?！备鸫簌i說：“這張身份證是哪來的？”甄大牛說：“撿來的?！备鸫簌i說：“在哪撿的？”他說：“在河里發(fā)現(xiàn)的?！备鸫簌i說：“在河里發(fā)現(xiàn)的什么？”他說：“安渝音的尸體啊?！备鸫簌i說：“安渝音死了？”他說：“不死叫尸體嗎？”葛大鵬說：“安渝音怎么死的？”他搖搖頭說：“不知道。”葛大鵬說：“具體在什么地方？”他說：“離縣城南八十余里的臨河屯大橋下游。”這回蒙圈的是葛大鵬了。他瞇著眼睛瞧著甄大牛說：“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于是，甄大牛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

聽完甄大牛的訴說，葛大鵬和警察們的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神色。葛大鵬撥通了一個電話，向?qū)Ψ秸f：“你馬上到公安局來一下。”大約十多分鐘，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走了進來。葛大鵬對她說：“你仔細看看，那天在伊甸園酒吧有這個人嗎？”那女孩兒看看甄大牛說，有些像領(lǐng)頭的黑大個。甄大牛說：“姑娘，我是來找安渝音的，你是安渝音？”她說：“我不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說走了嘴，又慌忙說：“我就是安渝音?！闭绱笈Ｕf：“你怎么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說：“以前不是，現(xiàn)在就是了?！彼性趫龅娜硕荚尞惖厍浦?。她說：“就是嘛，前天改的??！”葛大鵬對甄大牛說：“案情雖然很復雜，但已經(jīng)是初露端倪，你趕過來協(xié)助我們破案，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請上樓吧?！闭f著，將甄大牛領(lǐng)上了二樓，把他安排在一個特間里。

四

那個自稱安渝音的女孩兒，是白沙縣縣長安海慶的女兒，她母親叫邢東芳，是縣財政局局長。雖然，安海慶和邢東芳生有一兒一女，但夫妻倆都偏疼愛女兒。女兒雖說不漂亮，但天性聰明、乖巧，特會來事兒。尤其她那張伶俐的小嘴把爸爸媽媽哄得滴溜溜地亂轉(zhuǎn)。然而，她養(yǎng)尊處優(yōu)，講吃講穿愛打扮，學習上吃不下苦。凡是知道的人都說，多虧沾了縣長爸爸的光，她才升到高中的，否則連初中她都畢不了業(yè)。眼見就要面臨高考，她犯難了。她清楚憑自己的條件，別說報考一本二本，連一個普通大專她都考不上。如果考不上大學，往小處說，丟人現(xiàn)眼；往大處說，耽誤了她的政治前程。她老爸安海慶曾不止一次地說過，只要我女兒能取得大學文憑，少則四五年，多則六七年，副縣長職位非你莫屬。她常想自己是個才不出眾、貌不驚人的小女人，經(jīng)國大業(yè)的事她是干不了啦，但弄個縣局級別的官兒當當也就足矣了?？墒?，怎樣攻克這座堡壘呢？思考再三，她決定只可智取，不可強攻。“耳濡目染”，到底是受家庭政治氣氛熏陶成長起來的人。她想，一切規(guī)章制度是人定的，一切事情都是人做的，人的因素第一嘛！她把眼光首先放在學校副校長兼教務處主任袁國梁身上，這個人可是掌管學生命運大權(quán)的第一人。他妻子裴曉芳是縣高考招生辦公室主任。口子必須從他們倆身上打開。她知道袁國梁的家住在離學校半里路的梧桐花園小區(qū)，上下班他都是步行，她采取在路上和他偶然相遇。那天，她熱情洋溢地對他說：“你好！袁校長?！彼f：“你好！你是……”她笑得花兒般的燦爛，說：“哈，袁校長真是貴人多忘事，記不得我總該記得我老爸吧？”他說：“你老爸是……”她說：“安海慶，當年還是你初中時的同學啊！”他說：“縣長好吧？”她說：“還好，就是總為我的事操心?！彼f：“你有什么事讓他操心的？”她說：“我的學習成績上不去，這不就要高考了嗎?？疾簧洗髮W怎么辦，這不是愁死人的事嗎？”他說：“也是，也是……”她說：“老爸讓我找您想想辦法，您看……”他說：“這事有點不好辦……看看吧……”說著，他進了學校大門。她望著他的背影，心里說：老狐貍，有門兒。半個月后，她選擇和袁國梁第二次見面，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在學校餐廳的后門。她觀察到袁國梁每天在二樓小餐廳里吃完午飯，總是從后門的小走廊里返回自己辦公室去睡個午覺。她對邊走邊剔牙的他說：“袁校長您吃過午飯了？”他說：“吃過了?！笨墒悄_步卻沒有停下，她聲音低低地說：“老爸讓我給您帶個信兒，下個月要召開全省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代表大會，縣里要推選一個名額，問問您要不？據(jù)說省領(lǐng)導向與會者頒發(fā)五一勞動獎章，還要獎勵一級工資哪?！彼哪_步立即停下了，連連說：“好事好事，我要我要?！彼魄扑奶師o人笑笑說：“你的那個事，我正在想辦法?！闭f著，他進了教學樓。她“叭”地打個響指說：“老東西，歐啦！”

袁國梁果然出席全省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代表大會，還獲得全省五一勞動獎章，他的工資也晉升了一級。還有件事情他沒有想到，校長張玉伍去縣委黨校學習，袁國梁擔任代理校長職務。俗話說：“人怕借，官怕代?！币馑际钦f一個人被借調(diào)某單位工作，那十有八九要調(diào)去的，官員的前面加個代字，比如代部長、代省長、代市長什么的，時間不長就會成為正式的。

她和袁國梁第三次見面，是在三個月后的全國高考結(jié)束以后。這次是袁國梁把她叫到辦公室的。她進去后，他關(guān)上門，神秘地說：“祝賀你終于成為一名全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不過，你的名字要改一下?！彼f：“怎么改？”他告訴她要只改字不改音，把安玉茵改成安渝音。見她一臉不解的樣子，他說：“真正的安渝音是一班的一個傻小子，他高考分數(shù)已達全國名校線上，從今天起他的成績、檔案，包括他的一切資料和信息都歸你享有了?！彼麑⒁粋€材料袋交給了她。她高興地說：“謝謝校長……太謝謝校長了?！彼劝涯莻€“代”字給他去掉了。他高興地說：“自個家的事，沒說的。”在送她出門時，他壓低聲音說：“去公安局把名字和性別改一下。”她說：“我馬上就去。”她出得校門，她一蹦老高地喊：“老頭子，搞定啦！”

五

移花接木。就是說，把一種花木或嫩芽嫁接在另一種花枝上，比喻暗中使手段更換人或事物來欺騙別人。明代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七中“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說的就是這句話。

她拿著更了名的戶口本和新辦的身份證從公安局走出來的時候，心中不由一陣惶惑，她一時竟弄不清自己是誰了。是那個常常為學習而發(fā)愁，為考試不及格，為同學們的恥笑而羞愧的安玉茵？還是即將登上全國名牌高校的大學生，插上翅膀要鵬程高飛的安渝音？她一時緩不過神兒來，倒是一陣狂風夾著泥沙吹進她眼睛里，她揉揉覺得疼時，知道了不是做夢。她心里想，這個葛大鵬比那個袁國梁好對付。她把一款新式手機和兩條軟包中華煙往他辦公桌上一放說：“葛叔，這東西不是我給你買的，是老爸送給你的慰問品。老爸說，你前些日子為抓盜竊車輛的團伙兒時受了傷，還要號召人們向你學習哪！”葛大鵬的眼睛立馬拉長了。他說：“分內(nèi)的事，應該的。謝謝領(lǐng)導的關(guān)心?！彼埶渥笳f：“你有事吧！”她笑笑說：“也沒有什么大事，想改改名字，順便再辦張身份證?！背亮藭核又f：“我們學校有個跟我同姓同名的人，人們總弄錯，特煩人?！备鸫簌i說：“你的事，就是辦。說吧，怎么改？”她將自己早已寫好的紙條交給他。他看后說：“‘安渝音’這個名字好啊，中性，大氣，有韻味，比‘安玉茵’要好。我這就去辦。你明天上午過來取吧?！惫?，葛大鵬說到做到。第二天上午，當她走進他的辦公室，他就把她所需的東西一件不少地給了她。在送她離開時，他一語雙關(guān)地說：“祝你一帆風順，也希望老領(lǐng)導不要忘了我喲！”

如果說剛才她還心懷忐忑的話，此時她已經(jīng)真的進入角色了，她就是安渝音，并且是大學生安渝音，誰敢不服？她手中有蓋了紅印的戶口本和嶄新的身份證，還有光彩耀目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這些不只是光環(huán)和榮譽，而且是受法律保護的。心曠神怡中，她忽然想到要去個地方放松放松，舉起酒杯自我慶祝一下。去哪兒？當然是伊甸園酒吧啦！那里清一色的西點菜肴，紅酒加冰，什么“XO”“人頭馬”也都有。她以前曾幾次和要好的朋友去過那里，每回都是盡興而歸?！熬谱泔堬枴笔菦]有出息的中國人欲望，她要的是風情、別致、氣場和范兒。

她在伊甸園酒吧西廊圓廳的一號間落座，前幾次她都是選定這個包間的。這里有清音縈繞的音樂和流行歌曲，窗外前面是川流不息的望江大道，后面是景色宜人的飲馬河公園。她舉起酒杯，不由輕輕唱起來：

就讓那一切成流水

把那往事當作一場宿醉

明日的酒杯

莫再要裝著昨天的傷悲

請與我舉起杯

跟往事干杯

兩杯紅酒落肚，一陣悵惘襲上心頭。自斟自飲有啥意思，甭說慶祝，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孤身只影豈不成了“凄凄慘慘戚戚”的宋代詩人李清照？這時，聽得外面一陣嘈雜聲，她倚窗朝外觀望。只見樓下馬路上一個男人在前邊跑，數(shù)個男人在后邊追。她眼睛一亮，那個被追趕的男人竟是她的同學岳達明。雖然他們不同班，但同是高三級的，岳達明的年齡顯然要比她大，聽說是由別的學校轉(zhuǎn)過來的，那可是全校有名的大帥哥。他一米八五的個子，膚色白皙，圓臉大眼，那可是全校多少女生的夢中情人噢！她也幾次向他獻過殷勤，暗示過愛意，但不知為什么，都被他不置可否地忽略了。她把頭伸出窗外喊道：“岳達明——”并朝他揮手。岳達明一頭沖進伊甸園酒吧向她跑來。他氣喘吁吁地將身子閃在窗邊往外看，見那群人跑到前面去了才長長噓了口氣。她問：“什么人在追趕你？”他說：“是一群流氓無賴。”語音剛落，猛聽見那群人折回頭朝酒吧跑來，還喊：“往樓上去了……”岳達明急忙閃進走廊處的廁所。那群人跑進她包間里撒目著。一個四五十歲的黑大個說：“剛才有個人跑哪去了？”她指著樓下一條小道說：“往左邊拐了?！焙诖髠€說：“快去追。”那群人又急忙追了下去。一會兒，岳達明從廁所里走了出來。她說：“好懸哪，你躲哪了？”他說：“廁所?！彼f：“方才他們進去找了?！彼f：“我進了女廁所?！彼f：“你膽子不小。”他說：“慌不擇廁嘛?！眱蓚€人都笑了。他說：“怎么就你一個人？”她點點頭。他輕嘆著說：“要不我也想找個機會安慰安慰你。”她不解地說：“為什么安慰我？”他把兩個酒杯斟滿酒，一杯遞給她，一杯舉起來說：“學習成績差不等于意志品質(zhì)差，升學答卷不成功不等于人生和事業(yè)答卷不成功……”她一下被激怒了，怪不得他無視她的殷勤和示愛，原來他瞧不起自己，這使她的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她從小挎包里取出那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說：“謝謝你的好心，快去安慰別人吧?！彼@訝地說：“哎呀，我有眼不識金香玉，來，我為你送上衷心地祝福，干杯！”然而，她卻不領(lǐng)情，喊一聲——小姐，買單。待服務小姐收過錢，她一口氣跑下樓來。他跟下來說：“你聽我解釋嘛?！彼崎_酒吧大門往外走，可是，沒想到那黑大個領(lǐng)人把他倆圍住。黑大個說：“原來你倆是一伙的，都給我?guī)ё撸　眱蓚€男人扭住她的胳膊拽她走。她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太猖狂了，難道不怕我報警？”黑大個冷笑道：“你報吧，葛大鵬不一定聽誰的哪？”岳達明喊：“今天的事和她無關(guān)，是我一個人干的，放了她吧。”黑大個看了看她說：“小丫頭片子，快滾！”他們扭著岳達明朝飲馬河公園那邊走去。

回到家里，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天哪，小挎包不見了，里面裝著大學錄取通知書、新辦的身份證、戶口本，還有七千多元現(xiàn)鈔和兩張銀行卡。她趕忙打電話給媽媽，讓她立刻回家。邢東芳回家聽說立刻打電話給安海慶，安縣長撂下手上工作匆匆忙忙地回到家里。聽完一番述說，他感到事情很嚴重，便打電話給縣公安局長葛大鵬，并指示說：“這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團伙作案，性質(zhì)很惡劣，影響很壞，不管涉及什么人，都要一查到底，限你們五天之內(nèi)偵破此案?！?/p>

六

住在特間的甄大牛心情是憤懣的、無奈的，或者說是有些窩囊的。他真不清楚事情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說強制不是強制，說拘留不是拘留，說收審也不是收審，一句“協(xié)助破案”就把他拍在這兒了。雖說有人給他送飯送菜，但同蹲小號沒什么區(qū)別。帶在身上的手機和幾百元錢也被保管起來了，美其名曰“為了利于破案”、“保障當事人的人身安全”，憑什么呀？他到底怎么啦？那個自稱叫安渝音的小姑娘說他像前天率眾作案的黑大個，可他前天還在河里打魚，這不是扯犢子嗎？他將前天如何浮尸撞船，如何打撈尸體，如何發(fā)現(xiàn)證件都說清楚了，甚至把進城時的汽車票都給他們看了，可是為什么不被采信。他覺得問題就出在那個自稱安渝音的人身上。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說前天剛改的，既然是剛改的名字，為什么和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名字一模一樣？可是錄取通知書是一周前寄過來的，也就是說有了錄取通知書，然后，按照錄取通知書上的名字改了自己的名字，再然后，就發(fā)生了案件，再再然后，他發(fā)現(xiàn)浮尸后跑到縣城來找人，就把他牽扯到這個案件里了。

甄大牛覺得這個案件很蹊蹺，自己的處境也很危險，警方清楚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是無辜的，為什么不放他走，說明這里面有貓膩。一是怕他走漏消息，二是破不了案子拿他當替死鬼。家里人不知他在哪里，親友們不曉得他攤上了什么事，沒有人能夠救他。擺在他面前有兩條路，或者設法出去找到那個真安渝音，或者在這里當?shù)姑沟?。他知道那具浮尸不是安渝音，人真的死了，誰還會改成死人的名字？昨天，甄大牛在和李二督嘮嗑中求實了兩個消息。他說：“你們讓我給家里打個電話吧，不然家里以為我失蹤了，非急死不可?！崩疃秸f：“你臨來時不是已經(jīng)打過電話給你老婆了嗎？”說明警方已查過他的電話記錄。他說：“你們這地方到底有幾個叫安渝音的？”李二督說：“那得問學校?！甭牶笞屗睦镆徽穑@話可不像隨便說出來的，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場，說這種話相當一句提示，確切講叫暗示，讓他到學校去找真的安渝音。李二督是什么人？他好久也沒想明白?？墒窃鯓映鋈ツ?？他雖然沒有被囚禁，但公安局的大門夜里是上鎖的。已是凌晨三點半鐘了，窗外灰蒙蒙的一片。他不敢開燈，悄悄走到窗子前朝外張望。樓下是一條不甚寬的小馬路，不遠處傳來“嗚嗚”汽車聲響的地方，一定是縣城的主行道濱江大街，街口處就是縣第一高中。

甄大牛往上瞅，忽然看見窗子上橫拴著一條拇指粗的繩子，像似誰拴在這兒曬衣服晾被用的，他伸出身子把繩子解下，拴在自己所在的窗框上，用勁試了試覺得能撐得住自己，他抓住繩子往下滑去。假如被人發(fā)現(xiàn)，他會說憋的實在難受，下去買盒煙抽。慶幸的是沒被人發(fā)現(xiàn)，他飛快地在這條小馬路上消失了。

甄大牛來到縣第一高中時，天還沒有亮，學校的大門緊關(guān)著，傳達室里也沒有燈光。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來得匆忙，只穿了睡覺時的背心和褲衩。哎喲，這可怎么辦？這身打扮就出門辦事，不讓人家給轟出來才怪哪！幸好不遠有家小吃店開門了，他幾步就躥了進去，說：“掌柜的，來兩根油條一碗豆?jié){。”說著就一屁股坐下來。掌柜的說：“老哥你是晨練的吧？”他“嗯”了一聲?！澳懵??！闭乒竦陌褍筛蜅l和一碗豆?jié){送到他面前。他真的餓了，三下五除二就給吃了。“掌柜的，再來一份?！彼f?！袄细纾愫蔑埩堪?！”掌柜的又送來一份。他接過來剛吃一口，卻看見學校附近有一個身著警服和一個穿著便衣的人在不緊不慢地走著，還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他想，莫不是自己行蹤被發(fā)現(xiàn)了，那兩個人沖著他來的。他靈機一動笑著說：“掌柜的，早晨忙著出來跑步，把錢包落在家里了。”掌柜的說：“你家住哪兒？”他的眼睛立馬直了，說：“可能是三塊石胡同……不對，大概是飲馬河大街，也不對，是什么來著？”掌柜的說：“別著急，你慢慢想想。”他拍著腦門說：“哎呀，我想不起來了，我犯病了……”掌柜的說：“沒關(guān)系，不向你要錢了，你走吧?！彼f：“我找不到家了怎么走？”掌柜的說：“那怎么辦呀？”他說：“你幫我找家?！闭乒竦恼f：“憑什么呀？”他說：“我這病是在你們店里犯的，你們得負全責?！闭乒竦恼f：“怎么幫你找？”他說：“我親侄子叫安渝音，是一高中的學生，你們給他送個信兒，讓他來接我?！闭乒竦恼f：“誰知道他住哪呀？”他說：“到學校傳達室說一聲，學生處有登記，還有聯(lián)系電話哪。”

不一會兒，一個學生模樣男孩匆匆地走進小吃店，邊走邊說：“我哪個叔叔找不到家了？”甄大牛說：“是安渝音嗎？”男孩說：“是我?！彼⒁暳艘粫f：“那好，你先把豆?jié){油條錢付了，我有重要事對你說?！卑灿逡粽f：“你是誰呀？”他說：“這混孩子，我是你二十年沒見面的親叔叔?！卑灿逡粽f：“二十年前還沒有我哪！”他說：“所以嘛，你不認識我?！卑灿逡粽f：“到底怎么回事？”他說：“事情緊急快跟我來。”說著，他走出店去。安渝音付了錢有些懵懂地跟他出了店。店里人全笑了，說：“這個人真是犯病了?！痹谛〕缘旰竺娴钠ъo處，甄大牛說：“你真是安渝音？有啥證件我看看?！卑灿逡裟贸鰧W生證給他看。他看后說：“告訴我你為什么叫安渝音？”安渝音說：“爺爺怕我忘了重慶老家，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他說：“這回可找到真的了。”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給了安渝音。安渝音說：“高考后，我估分沒問題，分數(shù)公布后我還超了五分，中國人民大學是我報的第一志愿，可是怎么也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沒想到讓人給冒了，說死我也要打贏這個官司。謝謝你，叔叔?！彼f：“你別光謝我？得快點把叔叔救出來。”安渝音說：“我立馬去縣紀檢委和監(jiān)察局檢舉揭發(fā)這件事?！彼f：“孩子，那個人不但冒了你，還在公安局改了名字變了身份，后臺很硬?！卑灿逡粞劬σ涣琳f：“我知道了，高三班的安玉茵，矮矮的，胖胖的，眉心有個黑痣，縣長安海慶的女兒。”甄大牛說：“就是她?！卑灿逡粽f：“我還真有點怕，人家是縣長的千金，有錢有勢。我父母都沒了，只靠奶奶的勞保過日子，能干過人家嗎？”甄大牛拍著安渝音的肩膀說：“孩子不怕，相信真理，再惡的鬼在照妖鏡下也會現(xiàn)原形的?！?/p>

甄大牛穿著背心褲衩晃悠著回到縣公安局，門口站了一群人，見他這副模樣都笑了起來。李二督說：“怎么樣，我說他夢游了吧，總算找回來了?！备鸫簌i走過來，狐疑地看著他說：“你夠可以的嘛！”

七

眼見五天過去了，甄大牛如坐針氈。他著急的是安渝音到底怎么樣了？自己為他的事跑到縣城反被控制，連家也不能回。無論事情到了哪一步，你總得給個信兒嘛，可是……讓他奇怪的是，常在特間走廊里來來往往的警察都不見了，連李二督也沒有來過，給他送飯的也換人了，連話都不說一句，把飯菜一放轉(zhuǎn)身就走。他沒想到事情竟如此復雜多變，他知道自己被卷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這個漩渦里波波相扣，浪浪相連。他預感自己遇到了大麻煩。

甄大牛卻沒有想到，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始料不及。

傍晚，準確說是下午五點半鐘，甄大牛坐在特間唯一的一只塑料方凳上等著給他送飯的人。他每天吃過晚飯好繼續(xù)在半導體里收聽單田芳講的評書《白眉大俠》，這是他必須做的事情。特間里沒有電視也沒有寬帶，不知誰留在這里一個收音機。是電量不足還是別的毛病，時大時小的信號就像飄過來刮過去的風一樣，但只要注意聽，也能聽清里邊的內(nèi)容。

可是，甄大牛沒有等來給他送飯的人，等來的是葛大鵬送給他的一副手銬。葛大鵬帶領(lǐng)三名全副武裝的警察站在他面前說：“甄大牛，你涉嫌組織并參與對安渝音的搶劫、盜竊案件和對岳達明的謀殺并藏匿其尸體案件，經(jīng)上級部門批準，對你實施拘留審查?！闭绱笈Ｕf：“葛局長，咱可不能開這種玩笑?！备鸫簌i說：“沒人和你開玩笑?！闭绱笈Ｕf：“我的罪名是什么？你說慢些。”葛大鵬說：“你自己看看指控書就知道了?！闭绱笈Ｕf：“你指的是那個安渝音？是改過的名字的？還是被改名字的？”葛大鵬冷笑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闭绱笈Ｕf：“至于謀殺岳達明并藏匿其尸體就更荒唐了，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動機是什么？人證、物證？誰是岳達明？你給我說清楚?！备鸫簌i說：“我再問你，那具尸體哪去了？”甄大牛說：“在漁船上?！薄澳愫底尤グ伞ё?！”那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給甄大?？凵鲜咒D，把他帶走了。

葛大鵬撥通電話說：“縣長，葛大鵬向你報告，五天前發(fā)生的搶劫、盜竊案件，今天已經(jīng)成功偵破，主犯現(xiàn)被抓獲，所丟失的證件一并繳獲。按照您的指示，我們?nèi)缙谕瓿扇蝿?，請縣長指示?！卑埠c說：“好，我代表縣政府和全縣人民向你們表示祝賀，縣政府要嘉獎偵破案件的有功人員，有情況可隨時向我報告。”“是，謝謝縣長。”葛大鵬撂下了電話。

八

如果不是一個意外，甄大牛也許會經(jīng)受牢獄之苦，如果沒有這種巧合，甄大牛也會惹來滅頂之災。

省公安廳偵破一起帶黑社會性質(zhì)流氓搶劫殺人犯罪團伙案件中，一個叫范曉明的犯罪嫌疑人身負兩條人命，為減輕罪責，他主動交代出前幾天在白沙縣搶劫盜竊安海慶的女兒安玉茵的犯罪事實，并供出以大黑為首以岳達明等人為骨干的五人犯罪團伙。原來，他們早己把安玉茵列入實施目標。

那天，安玉茵從公安局滿面春風地走出來時，就被他們盯上了。安玉茵走進伊甸園酒吧，范曉明尾隨而入，安玉茵剛端起酒杯，范曉明用手機向大黑發(fā)出信號。岳達明知道安玉茵早就對他有好感，所以就演出了那場好戲。搶劫盜竊成功，大黑等人聚在全縣城最豪華的永江春大酒店狂吃豪飲。酒足飯飽后，他們回到租住的佳麗園小區(qū)的小屋里打開小挎包，里面有現(xiàn)鈔七千多元，銀行卡兩個，還有中國人民大學錄取通知書、戶口本和身份證等物，他們在大黑主持下開始分贓。參與干事的五個人每人分得一千元，其余歸大黑所得，銀行卡上的錢，待破解密碼取出錢后再分。岳達明當然不干，他說：“點兒是我采的，人是我騙的，人家認識你們是誰呀？按勞取酬，多勞多得嘛，我理應拿大頭。”大黑“嘿嘿”一笑說：“沒有我們哥兒幾個你能拿到這些‘貨’？分工不同，協(xié)同作戰(zhàn)嘛！”岳達明苦著臉說：“大哥，我這幾天手氣背透了，昨晚又輸了五六千塊，能不能再給兄弟弄幾個，也好沾沾這‘外財’的財氣，改改我的手氣?！睕]等他說完，大黑的眼睛一瞪說：“少廢話，等下回吧?！痹肋_明說：“下回是下回的嘛?！贝蠛谝慌淖雷诱f：“我的話不好使咋的！”岳達明不再說話了，心有不甘地坐在一旁。大黑和哥兒幾個并沒在意，有的看電視，有的嘮閑嗑，有的躺在床上打起呼嚕。過了一會兒，哥兒幾個是誰說了一句，達子哪去了？臥室、客廳、廚房、衛(wèi)生間，百十來平方米的住所都找遍了，還是沒見著他，哥兒幾個搖醒了呼嚕山響的大黑說：“大哥，達子跑了?！便裸露拇蠛谡f：“讓他跑，不信他能跑到哪去？”哥兒幾個說：“達子把那個小挎包也拿跑了?！贝蠛谝幌虑逍蚜耍滥莻€小挎包的價值和重要性。大黑說：“快，快去追。”哥兒幾個說：“都后半夜兩點了，黑燈瞎火的往哪追？”大黑說：“先打個電話穩(wěn)住他?！笨墒牵娫捘穷^的人就是不接電話。

岳達明早就在打小挎包的主意了。他發(fā)現(xiàn)那張中國人民大學錄取通知書、戶口本上和身份證上同是一個人的名字：安渝音?？墒牵矸葑C上卻是安玉茵的照片。他知道就憑安玉茵的學習成績，絕不會考上中國人民大學的，那可是全國名列前茅的名牌大學。他斷定這里有貓膩，他反復默念著“安渝音……安渝音……”他猛地想起來了，學校高一班有個叫安渝音的人，此人個子不高，學習特好，喜歡踢足球。噢，冒名頂替呀！再說那兩張銀行卡可是無價之寶，雖然沒有密碼，就那幾個數(shù)字慢慢解唄，以前也解開過好多嘛。如果卡上的名字是縣長安海慶或者財政局長邢東芳，最少也能敲他個幾十萬，他們這號人的錢，有幾個是好道上來的？他們最怕曝光。哈，所以一敲準成。

興高采烈的岳達明漸漸有些累了。他想今夜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攢足精力，明天再去付諸行動。他想起上個月在花香之夜歌舞廳認識的坐臺小姐蘇萊嫚，一個既漂亮又溫柔的蘇州妞兒，她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彩虹小區(qū)里租房住，他曾和她共同度過幾個美妙的夜晚，這個時間剛好是閉店不久，他撥通了她的電話。

“喂，靚妹兒，你在哪？”他說。

“啊，帥哥，我在想你的地方?！彼f。

“你想我的地方是哪？”

“是床上?！?/p>

“我也在想你的地方?！?/p>

“是哪里？”

“是能摸到你的地方。”

“快來呀，我都等不及了?！?/p>

“就到了，你等著。”

岳達明收了電話，一溜小跑地往前奔。過了飲馬河橋離那座樓不遠處，他突然看見有四個人站在樓門口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仔細一瞧，中間的人正是他的頭兒——大黑。岳達明暗說不好，轉(zhuǎn)頭就跑。大黑領(lǐng)人朝他追來。大黑喊：“達子別跑，大哥有話說。”岳達明說：“求大哥放兄弟一馬。”他們一跑一追一說一答，誰也沒有停下腳步。岳達明沿著飲馬河的大壩跑，他們沿著河壩追，跑著跑著，一堵圍墻擋住去路，原來是一個不知何時建造的水文觀測站。岳達明急忙拐彎兒跑，那幾個人抄近道追過來，很快把他圍攏起來。岳達明站在大壩上望著他們手里握著的刀，傻眼了。大黑喘息著說：“你他媽的壞了規(guī)矩，這回死定了。”岳達明縱身一躍，跳進了飲馬河，河水濺起的浪花將他翻騰了一下，再也不見了蹤影。哥兒幾個說：“大哥，達子必死無疑了?！贝蠛谡f：“死了死了，一死拉倒，就怕他不死?！备鐑簬讉€說：“我們怎么辦？”大黑朝河里吐了一口唾沫說：“撤！”

九

省公安廳刑偵處將范曉明的坦白交代和揭發(fā)檢舉形成了書面材料，迅速發(fā)給白沙縣公安局，齊副廳長打電話給葛大鵬通報情況，但是，卻沒見回應。葛大鵬害怕了，他知道事情敗露，后果不堪設想。給安玉茵改了名字，辦了假身份證和假戶口本，又捏造事實，羅列罪名，把個好端端的甄大牛弄進了拘留所，這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记跋牒笏麤Q定把這個既棘手又糟糕的事甩給縣長安海慶。有句話說：“有了保護傘，不怕中央管。”他給安海慶掛通了電話說：“有件事不便電話里說，想跟縣長當面請示匯報?！卑埠c說：“最近沒有時間，你簡短說什么事吧！”他說：“我們辦的那個案子和省里的一起案子有點犯沖?！卑埠c說：“哪起案子？”他說：“就是安玉茵在伊甸園酒吧被搶劫的那起案子?！卑埠c說：“哪出了問題？”他說：“時間概念上有點問題。”安海慶說：“怎么回事？”他說：“當時是時間急，任務重，壓力大……”安海慶打斷他說：“你說具體些?！彼f：“縣領(lǐng)導下指示限五天內(nèi)破案，所以……”安海慶說：“我那是對你的要求，不是什么指示。”他說：“那我們怎么辦？”安海慶說：“按上級部門要求辦，和領(lǐng)導部門保持一致。”他說：“這件事可能會涉及安玉茵改名字和辦證的事情。”安海慶頓了一下說：“這事我不知道，誰的錯誰改，誰的事誰負責，還有事嗎？”他說：“那……那……”安海慶說：“我這邊還有個會?！薄斑青辍睊炝穗娫挕?/p>

葛大鵬愣了一會兒，然后沖著墻角大罵起來：大滑頭，老狐貍，王八犢子……思謀再三，他決定鋌而走險。

他曉得知道這件事的人數(shù)不多，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人少之又少，就連李二督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確信，縣公安局是他的一統(tǒng)天下，何況各要害部門都是他的親信，只要內(nèi)部不出事兒，外部就很難起事兒。他還可以以案情復雜為由再拖一拖，眼下沒有人知道此安渝音非彼安渝音，只要在“安渝音”身上不出問題，等安玉茵上學一走就既成事實，百言莫辯了。

俗話說：“人怕啥來啥?！蹦莻€叫安渝音的人在這個時候真的蹦出來了，他不但蹦出來，還把這“漏子”捅大了。

那天，安渝音聽說自己被人“冒”的事情，非常氣憤也非常窩火，就去縣紀檢委、監(jiān)察局連縣招生辦都去了，接待他的人聽說后都義憤填膺地表示：這是一起嚴重違法違紀事件，無論是誰干的，不管涉及什么人，都要追究。但是當聽說當事人是縣長安海慶的女兒安玉茵時，就都立刻啞火了。有的說：我們要調(diào)查一下，你先回去吧。有的說：你是不是搞錯了，這種事可不能亂說啊……那架式，好像一個人要打噴嚏，冷不丁被一陣風給嗆了回去。安渝音不知該怎么辦好，他想起甄大牛對他說過的話，就跑來找甄大牛。他記得甄大牛說，那天是從縣公安局二樓特間窗戶上的一條繩子上滑下來的，他就在縣公安局后面沿著那條不寬的馬路從東邊往西邊找，看二樓哪個窗戶上面有拴繩子的？他這個怪異的舉動被李二督看見了。李二督繞過去擋住他說：“你找誰？”他說：“不找誰?！崩疃秸f：“那在這踅摸啥呢？”他說：“我看看哪個是特間?！崩疃秸f：“誰告訴你這兒有特間？”他說：“一個叫甄大牛的人。”李二督說：“你是怎么認識甄大牛的？”他說：“甄大牛為了一件重要的事從八十里地以外的臨河屯來找我，不知為什么被看管在二樓的特間里?！崩疃秸f：“你是誰？”他說：“縣一高中的應屆畢業(yè)生安渝音?！崩疃姐读艘幌?，他掏出警官證讓他看了看說：“孩子，趕快回家，現(xiàn)在我用車送你回去，這幾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彼f：“為什么？我又沒有闖禍?！崩疃秸f：“是你的名字闖了禍，闖了大禍?！?/p>

李二督從不遠處開過來車，讓安渝音上車后，將他一直送到家中。但是，李二督并沒回公安局，也沒有回家，他開著車上了高速公路，像刮風一樣朝著省城開去。

十

齊副廳長打電話給葛大鵬說，明天要在白沙縣召開一個“三案現(xiàn)場會”。葛大鵬心里有些發(fā)毛，就問具體是什么內(nèi)容。齊副廳長說，目前各地疑難案件有所回升，給社會穩(wěn)定帶來很大影響，特請一些破案專家、相關(guān)人員及有關(guān)方面的領(lǐng)導共同對各地疑難案件綜合分析，解疑破案。葛大鵬說：“我們縣似乎沒有類似案件。”齊副廳長說：“你們報來的‘甄大牛殺害安渝音案件’與省廳偵破的‘范曉明搶劫殺人案’相供不符，就是一個典型疑難案例?！备鸫簌i說：“這個案子恐怕不行?！饼R副廳長說：“為什么？”葛大鵬說：“我們連個準備都沒有。”齊副廳長說：“犯罪嫌疑人都在押這么長時間了，還說沒有準備？”葛大鵬說：“怎么也得安排布置一下嘛?！饼R副廳長說：“特意安排布置就顯得假了，辦案子就像過日子一樣，越實際越好?！?/p>

葛大鵬放下電話思量了好一陣子，他想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覺得這個案子里有三個人物起著關(guān)鍵作用。安渝音沒有現(xiàn)身，安玉茵未破其身，甄大?！嗯＿^河，難保自身。慢說你省廳在這兒開會，就是中央在這兒開會又能咋的，誰也抓不著把柄。為不出紕漏，他要敲打敲打那個又倔又硬的甄大牛，事情到了這一步，讓他別再不知好歹?！昂?，我大鵬展翅飛萬里，還斗不過你這個大牛！”他心里狠狠地說道。

葛大鵬在看守所提出了甄大牛，嘿，這老小子雖然瘦了些，但精神頭兒還是不錯的。他說：“老兄，你還好吧！”甄大牛說：“我是犯罪嫌疑人，你是公安局長，怎么和我稱兄道弟的？”葛大鵬說：“犯罪嫌疑人也是人，我是特意來看你的?！闭绱笈Ｕf：“我還以為是來給我定罪的呢。”葛大鵬說：“明天可是你的好日子?！闭绱笈Ｕf：“我有什么好日子？”葛大鵬說：“省廳要在咱們這舉行‘三案現(xiàn)場會’，只要你過了這一關(guān)，就有可能保釋出去，但是……”甄大牛說：“但是什么？”葛大鵬說：“你得配合我們?！闭绱笈Ｕf：“怎么配合？”葛大鵬說：“你必須本著‘一看三不’的原則?！闭绱笈Ｕf：“哪一看三不？”葛大鵬說：“一切看我的眼色，不亂說，不胡說，不多說。明白沒？”甄大牛說：“明白了。”葛大鵬笑著說：“我就說嘛，老兄是個聰明人！”

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卻不知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說的就是葛大鵬。

“三案現(xiàn)場會”在縣政法大樓舉行，省公安廳齊副廳長一行十余人到會。參加會的有部分市、縣公安局長，白沙縣的縣委書記，縣長出席了會議。省、市、縣的媒體悉數(shù)亮相。然而，那些莊嚴、隆重、熱烈的詞兒卻沒有用上，他們說，很簡要、很實際、很有針對性、很有創(chuàng)造性。不知什么時候，甄大牛的妻子洪敏、兒子甄繼牛悄然出現(xiàn)在會場門口。

出人意料的是，沒有專家就案件解疑破難，也沒有領(lǐng)導就案件評說指點，是案件的當事人親自講述那天的發(fā)案時間、地點及過程?！叭脯F(xiàn)場會” 就是公安部門“開門辦案”、當事人“親歷說案”、媒體單位“依法講案”。安玉茵首先講說事情的整個經(jīng)過及時間地點，末了她沒忘給自己找個借口，或者說罩一個光環(huán)。她說：“之所以改名換證，目的就是到大學去讀書、深造，將來為國家和人民多作貢獻。”安渝音講了自己的經(jīng)歷，末了他的一句把全場人都說得啼笑皆非。他說：“很氣憤，很難過，被‘冒’的感覺就像被人強奸了似的?！比思覇査骸澳氵€是個十七八的孩子，知道被強奸的感覺是啥樣？”他說：“反正吧……相當難受……”范曉明交待了參與這起案件的罪行及其同伙，他最后說：“我身背兩條人命難免一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臨死之前不把實話說出來?！碑斴喌秸绱笈５臅r候，他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人們再三追問，他說：“葛大鵬局長跟我簽訂一個‘一看三不’的口頭協(xié)議，只要過了這一關(guān)才能保我出去。”齊副廳長說：“什么一看三不？”他說：“一切看他的眼色，不亂說，不胡說，不多說?！备鸫簌i說：“我是讓當事人配合會議，顧全大局，讓他……”齊副廳長說：“讓他配合你制造冤假錯案？”葛大鵬說：“且慢定性，就算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岳明達的尸體現(xiàn)在何處？不翼而飛了？‘大黑團伙兒搶劫案’的主犯黑子在哪？”齊副廳長說：“岳明達的尸體是飛了，飛到法院的冷藏室貯存起來，黑子團伙已在兩天前落網(wǎng)，讓他跟你打個招呼吧。”兩個警察把黑子帶上來，他對葛大鵬說：“大哥，我都說了，為保命，沒法子?。　备鸫簌i臉大變，歇斯底里地喊道：“有人在辦私案?！饼R副廳長說：“不是辦私案，這個案子一直是和省里的案件串聯(lián)偵辦的，省廳給你發(fā)過偵辦通報，我給你打過電話，你都沒有回應。我們特指派李爾度同志介入偵辦此案?！备鸫簌i問李二督：“在特間窗外拴繩子，把甄大牛夜間放出是你干的？”李二督說：“是”。葛大鵬說：“雪藏安渝音的也是你？”李二督說：“是?！备鸫簌i說：“把岳明達的尸體貯存起來的也是你？”李二督說“是?！备鸫簌i說：“好一個忘恩負義的家伙，當初是誰把你這個修理家電的人調(diào)到公安局的？”李二督說：“是你不假，但你不該為一己私利知法犯法啊！”葛大鵬轉(zhuǎn)過臉看著甄大牛說：“大鵬沒斗過大牛，今個兒，算我栽到你手里了?！闭绱笈Ｕf：“是栽到真理手里?！备鸫簌i說：“你別把事情做絕了，這年頭得給自己留條后路，我即便被扒掉警服進了監(jiān)獄，三年二載出來，照樣會有人給我放鞭放炮，轎車迎送，照樣會是前呼后擁，掌管一方權(quán)力?！闭绱笈Ｕf：“我不敢跟你比，我只有打魚一條路，打上魚吃魚，撈上蝦吃蝦，沒魚沒蝦吃菜疙瘩?！?/p>

門口等了好半天的甄繼牛和洪敏朝著甄大牛招手。甄繼牛喊：“爸爸，我和媽媽接你來了?！闭绱笈Ｒ埠埃骸皟鹤?，咱們一起回家！”

人們“呼啦”一下涌到甄大牛一家跟前。縣長安海慶走上來拉住他的手說：“我向你道歉，真沒想到……教訓太深刻了……”甄大牛轉(zhuǎn)過臉去。安海慶用力搖著他的手說：“甄大牛同志你這是見義勇為之舉，要予以嘉獎大力提倡，要號召全縣人民向你學習。說吧，有什么要求？”他搖搖頭。安海慶說：“這個可以有。”他說：“真沒有?！卑埠c說：“機會難得，你總得說點什么吧。”他仍然搖頭。安海慶說：“把我當作朋友，對我個人說點什么也行嘛。”甄大牛說：“實在要我講，我就把刻在漁船上的一句話送給你吧——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卑埠c既沒點頭也沒搖頭，一副似懂非懂、似笑非笑、不陰不陽的樣子，讓人總看不透。

齊副廳長和市、縣的領(lǐng)導非要派專車送他們回家。甄大牛堅決不要，他說：“老婆孩子開電動車來接我，坐那個踏實。”各路媒體不失時機的提問：“為什么有這么高境界？”甄大牛說：“一定要回答嗎？”眾口一詞地說：“必須的！”甄大牛說：“只為俺娘一席話?！?/p>

三年災害的第二年，暴雨成災，地里水深沒膝，莊稼顆粒無收，甄大牛的父親病餓交加撒手人寰，母親懷抱著僅三個月大的他跟著村里人往東北逃荒。他娘染上傷寒病，掉單落后的娘倆，一夜宿在臨河屯的柴垛里，娘病重昏迷不醒，哇哇大哭的嬰兒聲，引來好心的鄉(xiāng)親們，他們?yōu)槟缸涌瘁t(yī)喂藥，衣食相助，保住母子的命。從此，母子就在臨河屯住了下來。母親雖無特長，靠給人拆補洗涮雜七雜八的活計將他撫養(yǎng)成人。吃百家飯長大的甄大牛聽母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人害人死人一堆，人幫人活路一條”。母親活到八十八歲，臨終時，囑咐痛哭不已的兒子：“兒啊，每逢你做一件善事，在夢中娘就和你相見一回！”

半晌，有人問甄大牛：“多行善舉卻屢遭磨難，以后有這樣的事，你還要管嗎？”甄大牛說：“當然……要管。”說這話的時候，甄大牛的底氣不是太足。

十一

甄大牛又回到臨河屯的飲馬河上繼續(xù)打魚撈蝦。人們發(fā)現(xiàn)那條漁船上又多了一個人，那人就是他兒子甄繼牛。

當河里再有浮尸撞船時，甄大牛還去打撈。但用長桿翻看時，他驚詫了，那模樣長得怎么像葛大鵬，安海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