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姆斯最初的理想是文學,獲得了文學碩士學位。后來,他靠“蹭課”改文從醫(yī),50歲獲得諾貝爾生物醫(yī)學獎。1992年,他又“學而優(yōu)則仕”,成為克林頓競選總統(tǒng)時科學家小組的一員,如今的他既是美國癌癥研究所所長,也是奧巴馬總統(tǒng)科技顧問委員會聯(lián)合主席。
從電梯口走出的哈羅德·瓦爾姆斯(Harold Varmus)很低調,如果不是事先做了“功課”,記者絕對認不出他就是傳說中的“全能科學家”。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嘿,真有點愛因斯坦的‘范兒’”。確實,除了外形,兩人還有不少相似處:都是猶太人、都熱愛音樂、都獲得過諾貝爾獎。不過,與愛因斯坦這樣的純粹科學家不同,瓦爾姆斯還擁有一系列科研之外的身份“標簽”: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前院長、癌癥研究所(NCI)所長和奧巴馬總統(tǒng)科技顧問委員會聯(lián)合主席。
近日,瓦爾姆斯來到中國,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其著作《科學中的政治與藝術》的中文版。他走到講臺邊,準備開始介紹這本書,也是他自己的人生。這時,一個小插曲出現(xiàn)了。主持人問大家“誰是第一次來這里”?隨著三三兩兩的人呼應,他也高舉了手大聲說“我”。大家都被逗樂了。這個孩子氣的舉動打破了會場嚴肅的氣氛,也把他“充滿興趣、樂于嘗試”的性格顯現(xiàn)無遺。如果不是這樣的性格,他很難一次次轉型,也很難在科學、政治、藝術三個領域都有所建樹。
有人說:科學是關于可能事物的藝術,政治是關于可解決事物的藝術。這兩種藝術都能玩轉的人實在不多,瓦爾姆斯可算一個。事實上,他的人生比這還要豐富,不管是這本書還是他對記者的暢談,都只能“窺豹一斑”。
50歲獲諾貝爾生物醫(yī)學獎
說起瓦爾姆斯,不可不提他的科學成就。在這個談癌色變的時代,大多數(shù)人都能說出癌癥的起源:癌細胞是正常細胞突變而來的。然而三四十年前,醫(yī)學界并不是這么看的。那時,醫(yī)學界主流的看法是“病毒是致癌的元兇”。
當時,他和時任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分子病毒學教授麥克爾·畢曉普合作,發(fā)現(xiàn)了腫瘤發(fā)生的內因:每個人身上都有癌基因。“每個細胞內大約有1000個癌基因,正常情況下,癌基因的活性保持在一定限度內。它們通常只在人體生長發(fā)育或組織損傷需要修復時才發(fā)揮作用,一旦完成任務,便又靜靜地待命于染色體中?!彼M量用最通俗的語言向記者介紹。
是什么讓這些癌基因“瘋長”?瓦爾姆斯說:“一開始,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種名為‘魯斯氏肉瘤’的病毒,它能攻擊正常細胞使其中的癌基因突變而過剩。隨著研究的完善,我們了解到除了病毒,還有諸如有毒化學物質、放射性物質等其他因素也可能引發(fā)癌基因病變進而‘瘋長’。
在今天看來,這一理論不足為奇。但是在論文發(fā)表的1976年,這不啻為令人醍醐灌頂?shù)陌l(fā)現(xiàn),也讓瓦爾姆斯在1989年時與搭檔畢曉普分享了諾貝爾生物醫(yī)學獎,那時他50歲。按照諾獎的解釋,這一發(fā)現(xiàn)證明對于諸多不同類型的癌癥而言,存在著共同的分子機制。同時,它可以解釋為什么癌癥常常是一種老年性疾病(老年人免疫力較差,更易受病毒等因素襲擊而令癌基因突變),也可以證明為什么對于致癌物的反應,個體之間存在差異。
除了癌癥的起源,還有一項研究發(fā)展也和瓦爾姆斯分不開,那就是HIV。它是“人類免疫缺陷病毒”的縮寫,而這一病毒正是引起艾滋病的病源。上世紀80年代,瓦爾姆斯從癌癥研究投身到艾滋病的逆轉錄病毒的研究,由他擔任主任委員的科學顧問委員會提議將引起艾滋病的病源命名為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我們如今經(jīng)常看到的專業(yè)詞匯就此出現(xiàn)了。
靠“蹭課”改文從醫(yī)
盡管在科學界有如此建樹,在瓦爾姆斯的敘述中卻很難發(fā)現(xiàn)“自幼立志研究……”“從小希望發(fā)明……”這樣的痕跡。事實上,雖然出生于醫(yī)生家庭,他最初的理想?yún)s是文學,而且一口氣獲得了文學碩士學位。
“那時,我的專業(yè)是古詩詞和玄學派詩歌,癡迷易卜生的戲劇,在校報當主編,還憑著一篇‘狄更斯文學研究’獲得了學位,”說起這些,他不無得意,“我本來打算一輩子以文學為生呢!”
是什么原因讓他放下詩詞拿起醫(yī)書?盡管他開玩笑說“當時我的成績提高了,有機會考進醫(yī)學院了”,然而玩笑背后卻有著堅實的“轉行”基礎。一方面,由于他的一些朋友在哈佛醫(yī)學院讀書,他聽了不少“蹭課”,對生物學及其醫(yī)學意義發(fā)生了極大的興趣,也獲得了相當多的醫(yī)學基礎知識。
另一方面,他突然意識到,醫(yī)學可以幫助更多人,“文學老師缺課時,學生們多半會感到如釋重負,而醫(yī)生請假,病人就會坐立難安”。以他研究了一生的癌癥而言,在六七十年代的美國,大約一半的男人和超過三分之一的女人在他們生命的某一刻會收到癌癥的診斷。而他,也來自一個抗癌家庭,他的母親于1971年因乳腺癌去世。而他關于癌癥最早的記憶可以追溯到10歲那年,母親最喜愛的表弟患了白血病,那個健壯的中年人很快就過世了。隱隱地,他把攻克癌癥當成了目標。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更何況他轉的行業(yè)與之前又是如此不同。可面對記者困惑的眼神,他攤了攤手,“在美國,他這樣改換學習方向的經(jīng)歷并不特別,不少科學家投身研究領域前都有過各自的專業(yè)。我的一個同事本是學大提琴的,而我多年的搭檔邁克爾·畢曉普本科是學歷史的?!?/p>
就這樣,瓦爾姆斯決定“轉行”了。不過,他的第一志愿——哈佛醫(yī)學院拒絕了他,“可能是覺得我更改求學方向,有點善變,不夠成熟,”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幸好,每一個醫(yī)學院招生負責人的“腦電波”都是不同的。在哥倫比亞大學醫(yī)學院看來,他在文學和醫(yī)學兩方面都有專長,值得欣賞。就此,他進入了哥倫比亞醫(yī)學院,并獲得醫(yī)學博士學位,第一次轉型成功。
當然,“改文從醫(yī)”并不意味著他從此放棄了文學上的追求。事實上,多年來,他的文采一直為演講和著作增色不少。有趣的是,他結婚40年的妻子是名記者,二人在文學愛好上頗有共同語言。
與諾獎搭檔的近20年合作
獲得醫(yī)學博士學位、即將成為一名臨床醫(yī)生之際,瓦爾姆斯又經(jīng)歷了一次小轉型,從臨床醫(yī)學轉向生物學研究。這一轉型既來自興趣,也來自實際的考慮。他回憶說,“那時越戰(zhàn)還沒結束,年輕男性都可能被征兵。為了不被立即征兵,我決定去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做兩年的培訓。不過那里也確實是個‘孵化’醫(yī)學科學家的基地,在這里培訓完畢,我才有機會進入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并遇到畢曉普?!?/p>
說起來,一開始他跟著畢曉普讀博士后,有師生之緣。不過很快地,兩人就是合作關系了,這主要是因為他成熟得太快了,短短3年就成了該校微生物學及免疫學系的正式成員,隨后升為正教授。
在兩人合作的近20年中,他們分享共同的實驗室,共同指導研究生及博士后,共同使用課題經(jīng)費,他們的實驗室也成了業(yè)內有名的“畢曉普-瓦爾姆斯”實驗室。說起與對方的合作,瓦爾姆斯表示,“我絕大部分榮譽都是與畢曉普一起獲得的,包括1989年因致癌基因的研究而共享了諾貝爾生物醫(yī)學獎?!倍厱云談t說,“阿爾姆斯的到來改變了我的生活和學術生涯?!?/p>
除了研究上的共同方向,兩人的默契還在于愛好相投。畢曉普也熱愛文學和詩歌,正如瓦爾姆斯寫的《科學中的藝術與政治》一樣,畢曉普也有一本非學術的讀物:《如何贏得諾貝爾獎》,兩本書都有很多有趣的小故事和相當?shù)奈膶W藝術性。
此外,兩人還有很多共同點,瓦爾姆斯總結著,“我們倆都是大胡子,只不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變了造型,而他的胡子也越來越白了。我做了NIH和NCI的院長,而他當了多年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的校長,我們都挺有管理能力。我們都和哈佛有緣,不同在于他是哈佛醫(yī)學院的高才生,而我被‘拒’了?!?/p>
學而優(yōu)則仕
“學而優(yōu)則仕”,瓦爾姆斯踏上仕途的第一步是1992年成為克林頓競選總統(tǒng)時科學家小組的一員。隨后,克林頓提名他為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院長,使他成為了第一個擁有諾貝爾獎頭銜的NIH院長。這一決定令當年很多人“跌破眼鏡”,因為在此之前,他從未做過任何行政管理工作,連系主任都沒當過。而他答應得很痛快,因為搞科研多年,他早已關注到制度上的缺失對科研的影響。
在很多人看來,科學家其實不太適合當領導:科學家的思維應該標新立異,而管理者則要求同存異;科學研究專注于本專業(yè),而管理者則需要對一個學科或整個社會全面把握。他的實際表現(xiàn)否定了這一看法,從科研時期就擁有的合作精神讓他在管理研究院時也如魚得水,“何況,我的學術背景讓我有能力較好地評估研究員申請的項目?!彼憩F(xiàn)得很自信。
說起他在任期間最大的成績,無疑是資金支持。那時,美國經(jīng)濟不景氣,而他在任期間幾乎使NIH的研究經(jīng)費增加了一倍。在一次次國會陳述中,他努力使議員們認識到,沒有基礎研究,找到特定病的治療方法只能是“撞大運”。而議員們接納了他的意見,在他任職期間,NIH基礎科學研究一直獲得強有力的支持。
與政府官員打交道會不會很麻煩?瓦爾姆斯告訴記者,“大多數(shù)時候并沒有什么困難,我只是自豪地告訴那些議員和富人們‘科學能夠做什么’,以及他們?yōu)槭裁匆С挚茖W研究?!?/p>
而據(jù)曾在NIH與他共事的中國科學院神經(jīng)科學研究所研究員魯白回憶,雄辯的口才、精確的數(shù)據(jù)、大量的事實,以及謙虛而自信的風度,都是瓦爾姆斯令人折服的利器。這些不少都得益于早年他的藝術背景。2010年,時隔多年后,瓦爾姆斯又回到了NIH,出任NIH下屬機構癌癥研究所(NCI)所長,看上去“降了一級”。更“尷尬”的是,他當年的下屬如今成了NIH院長,如此“擰巴”的上下級關系,難免令人“多慮”。對此,他聳了聳肩,帶著些“為什么不行”的意思。
“我的策略是盡量避免戲劇性場面”
如今,瓦爾姆斯在科學界的影響力更大了。2009年4月,白宮組建了一個美國新科技顧問小組,幫助制定美國醫(yī)療健康、科技教育以及高科技方面的戰(zhàn)略計劃和政策。這個小組有3個負責人,其中就有他。他所要面對的領域已遠遠超過生物醫(yī)學的范疇,人類胚胎研究、克隆技術和干細胞研究都是他要考慮的問題。
其實,早在加入總統(tǒng)智囊團之前,他就已經(jīng)開始了超越本職工作的探索,比如 “開放獲取”模式《公共科學圖書館-綜合》(PLOSONE),以便研究人員可在網(wǎng)上自由使用所有科技論文。他也因此與比爾·蓋茨等一起被評為“科學界最具影響力十大人物”。
在推動“開放獲取”模式的過程中,反對聲一直不斷。而瓦爾姆斯通常會主動邀請反對者一起參與決策,從而解決問題。正如他所說的,“也許你希望我的生活中有更多的戲劇性場面。但我沒有。我的策略是盡量避免戲劇性場面?!?/p>
一次次的成功跨行嘗試使得瓦爾姆斯身上帶著些許“傳奇”色彩,可按他的話說,科學家需要充滿好奇心和對科學研究本能的熱愛,這些都不分是不是自己的“老本行”?!昂螞r,我的老本行也沒有丟下,我如今依然在實驗室工作,只是研究規(guī)模小了一些?!币苍S有一天,人們還能看到瓦爾姆斯的再一次“驚人之處”。
哈羅德·瓦爾姆斯 簡歷
1957年
進入阿默斯特學院攻讀英國文學,取得文學學士學位。
1961年
進入哈佛大學文學研究所,并被授予文學碩士學位。
1966年
在哥倫比亞大學醫(yī)學院獲醫(yī)學博士學位。(由文學轉到生物醫(yī)學)
1968年
在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從事細菌基因調控方面的工作。(從臨床醫(yī)學轉為基礎醫(yī)學研究)
1970年
進入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做博士后,師從時任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分子病毒學教授畢曉普。
1972年
成為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微生物學及免疫學系的正式成員。(與畢曉普從師生轉變?yōu)楹献骰锇椋?/p>
1989年
與畢曉普一起分享諾貝爾生物醫(yī)學獎
1992年
他成為克林頓競選總統(tǒng)時的科學家小組的一員。(由研究人員邁入政壇的第一步)
1993年11月
受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任命,擔任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院長。(從科研人員轉為科學管理者,他自己有個詞叫“科學活動家”)
2000年
成為著名的Memorial Sloan-Kettering
腫瘤醫(yī)院的院長和董事長。
2008年
支持奧巴馬競選。(與政治走得更近)
2009年
成為奧巴馬總統(tǒng)科技顧問委員會聯(lián)合主席。(轉型為生物醫(yī)學重大項目決策者)
2010年
成為癌癥研究所(NCI)所長。(由前院長轉型為子機構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