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移山

“愚公移山”是一則中國古代寓言故事，講述的是一位名叫愚公的老者，因為門前有兩座大山擋路，出入十分不便，決心畢力平險，他不畏“智者”嘲笑，帶領子孫叩石墾壤，寒暑不息，感動天帝，于是天帝命夸娥氏二子搬走了這兩座大山。這個故事于今人而言，多數(shù)耳熟能詳，但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它卻并不為人所知，個中原因還要從其出身說起?！坝薰粕健背鲎浴读凶印珕枴?，作者列子，名寇，又名御寇，今河南鄭州市人，曾師從關尹子、壺丘子、老商氏、支伯高子等人，列子隱居鄭國四十年，不求名利，清靜修道，主張循名責實，無為而治，他的活動時期約于戰(zhàn)國早中期間，與鄭繻公同時，晚于孔子而早于莊子。列子一生先后著書二十篇，十萬多字，結集成《列子》一書。但不幸的是，這本書多數(shù)篇目后來都失傳了，今天我們看到的《列子》這本書是晉代張湛編注的，但張湛的《列子》很多內(nèi)容有從《莊子》、《說苑》等古書摘撰之嫌，所以后來很多人都將張湛的《列子》打入偽書之列，“愚公移山”這個故事受到出身的連累，不入主流，不為所知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前期。1918年，歷史學家、學術領導人、五四運動學生領袖之一的傅斯年先生，在《新潮》雜志發(fā)表了著名的《人生問題發(fā)端》一文，這篇文章批評了老莊阮籍，宣揚積極的人生觀，文中引用了愚公移山全文，并這樣評述道“：這段小說把努力、為公兩層意思，形容的極明白了，‘子子孫孫。無窮潰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為乎’一句話，尤其好。我們可以從這里透徹的悟到，人類的文化和福利，是一層一層堆積起來的，群眾是不滅的，不滅的群眾力量，是可以戰(zhàn)勝一切自然界的。末一節(jié)話雖荒唐，意思乃是說明努力的報酬。但能群眾永遠努力做去，沒有不‘事竟成’的。我們想象人生，總應當遵從愚公的精神。我的人生觀念就是‘愚公移山論’。簡截說罷，人類的進化，恰合了愚公的辦法。人類所以能據(jù)有現(xiàn)在的文化和福利，都因為從古以來的人類，不知不覺的慢慢移山上的石頭土塊；人類不滅，因而漸漸平下去了。然則愚公的移山論，竟是合乎人生的真義，斷斷乎無可疑了?！备邓鼓陮τ薰粕降闹匦陆庾x，特別是他提出的“努力”和“為公”兩層意思，在中國文化界引起了一定反響，從這以后，大家也慢慢開始拋掉出身論，而從故事本身蘊含的意思去審視理解它，這樣這則寓言故事也逐步從歷史沉厚的故紙堆中走了出來?？梢哉f在愚公移山這個故事的宣傳上，傅斯年先生開了好頭，但真正讓這個故事在中國廣為流傳、婦孺能詳，并與中國革命和建設結下不解之緣的是毛澤東同志。

1938年10月，武漢、廣州相繼失陷，抗日戰(zhàn)爭由戰(zhàn)略防御轉(zhuǎn)向相持階段，為鼓舞抗戰(zhàn)士氣，12月1日，毛澤東在抗大第4期第一、三、四大隊15個隊畢業(yè)典禮大會上，對抗大學員發(fā)表了重要講話，告誡大家不要因失掉武漢、廣州這些城市而哭泣，他說：“今天失掉個把城市是不要緊的，因為我們是長期戰(zhàn)爭，那些城市總歸要失掉的。我們的辦法就是打下去，一直到胡子白了，于是把槍交給兒子，兒子的胡子又白了，再把槍交給孫子，孫子再交給孫子的兒子，再交給孫子的孫子……總要打下去，日本帝國主義不倒也差不多了。”他要求抗大學員發(fā)揚愚公移山的精神，做到“不開小差，堅持長期斗爭，長期學習，不怕艱苦，與我們的朋友長期合作下去”。1939年1月28日，在抗大第5期開學典禮上，毛澤東又重申：“現(xiàn)在同志們都沒有長胡子，等長了胡子了，抗戰(zhàn)還未勝利，就交槍給兒子。兒子長胡子了，就交槍給兒子的兒子，兒子再給兒子，再給兒子……這樣下去，何愁抗戰(zhàn)不勝，建國不成？這條道理是中國古代一個老頭發(fā)明的。他家門前有座山，要把山移掉。有人笑他為愚公，他回答說：‘我死有子，子死有孫，孫有曾孫，山不能高，何愁山之不平乎？’”毛澤東講了這個故事之后，又把話題引到抗日的問題上，他說：“我們打日本帝國主義，也是這條道理。我們是經(jīng)過艱難困苦的，過去紅軍五團到了一個地方，那里一沒有小米，二沒有高粱，三沒有包谷，更沒有大米、白面，就吃了五十天的樹皮。這是實際經(jīng)過了的。現(xiàn)在日本要封鎖我們，我們就自己生產(chǎn)，種小米、種菜、喂豬、做鞋、打襪子，黨政軍民學大家一齊動手，衣食住都由自己來解決，艱苦奮斗，不怕沒有飯吃，沒有衣穿。有了這一條，抗戰(zhàn)一定能夠堅持下去，有了這一條，一定能達到我們的政治方向，驅(qū)逐日本帝國主義出中國?！泵珴蓶|的這段話就是號召抗大學員，在抗日戰(zhàn)爭中發(fā)揚愚公移山的精神。

1945年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進入關鍵時期，在歐洲，反法西斯戰(zhàn)爭已經(jīng)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在亞洲，美國對日宣戰(zhàn)，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在國內(nèi)，雖然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人民武裝已經(jīng)開始了局部反攻，但國統(tǒng)區(qū)，為與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人民政權爭奪勝利果實，國民黨刻意保存實力，消極抗日，導致節(jié)節(jié)敗退。這時中共內(nèi)部，悲觀心理、疲勞情緒或?qū)η巴具^度樂觀等各種錯誤思想也在滋生蔓延，如何爭取抗戰(zhàn)的勝利、如何為中國革命的最后勝利準備條件，就成為擺在中國共產(chǎn)黨人面前的艱巨任務。這個背景下，一次至關重要的會議——七大召開了，也就是在這次會議上，毛澤東對“愚公移山精神”進行了完整的理論論述。4月24日的“口頭政治報告”中，在講到自衛(wèi)與反擊的時候，他引用了“愚公移山”，向大家復述了這個寓言故事。5月31日的“結論”中，在談到大會團結精神時，他指出：“我多次講愚公移山的故事，就是要大家學習愚公的精神，我們要把中國反革命的山挖掉，把日本帝國主義這座山挖掉。”6月11日的七大閉幕式上，毛澤東致閉幕詞時說：“中國古代有個寓言，叫做‘愚公移山’。說的是古代有一位老人，住在華北，名叫北山愚公。他的家門南面有兩座大山擋住他家的出路，一座叫做太行山，一座叫做王屋山。愚公下決心率領他的兒子們要用鋤頭挖去這兩座大山。有個老頭子名叫智叟的看了發(fā)笑，說是你們這樣干未免太愚蠢了，你們父子數(shù)人要挖掉這樣兩座大山是完全不可能的。愚公回答說：我死了以后有我的兒子，兒子死了，又有孫子，子子孫孫是沒有窮盡的。這兩座山雖然很高，卻是不會再增高了，挖一點就會少一點，為什么挖不平呢？愚公批駁了智叟的錯誤思想，毫不動搖，每天挖山不止。這件事感動了上帝，他就派了兩個神仙下凡，把兩座山背走了?，F(xiàn)在也有兩座壓在中國人民頭上的大山，一座叫做帝國主義，一座叫做封建主義。中國共產(chǎn)黨早就下了決心，要挖掉這兩座山。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定要不斷地工作，我們也會感動上帝的。這個上帝不是別人，就是全中國的人民大眾。全國人民大眾一齊起來和我們一道挖這兩座山，有什么挖不平呢？”這個閉幕詞就是著名的《愚公移山》。毛澤東汲古納今，把《愚公移山》詮釋熔鑄成一篇史詩，謳歌了中華民族勤勞智慧勇敢的優(yōu)秀品德，貫穿了人民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的唯物史觀，表達了中國共產(chǎn)黨人改天換地的決心，闡明了群眾路線是我們的根本政治路線，強調(diào)了先鋒隊必須有高度的自覺性。從此，愚公移山的故事便被賦予了馬克思主義的內(nèi)涵和時代精神，使愚公移山精神一躍成為民族精神，成為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財富。在這種堅韌不拔、不懈奮斗的精神鼓舞下，中國人民迅速消滅了日本在中國的侵略勢力，之后幾年時間，又完成了消滅封建勢力的目標。沒有等到長胡子，更沒有等到傳給兒子，傳給孫子，兩座大山就這樣被推翻了，這個速度相對于當初的設想來說，來的太快，如有神助，和愚公移山的寓言完美契合。

推翻兩座大山“尚且如此”迅速，那站起來的中國人，在“趕英超美”的路上為何不能再造奇跡？1957年10月9日，一份來自山東莒南縣的關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報告送到了毛主席的辦公桌上，報告的題目是“山東莒南縣厲家寨大山農(nóng)業(yè)社千方百計爭取豐收再豐收”，敘述新中國建立以后，人民當家做了主人，厲家寨掀起熱氣騰騰的建設社會主義的新高潮的事跡。毛澤東看后很高興，批示：“愚公移山，改造中國，厲家寨是一個好例?！边@個批語使厲家寨名播全國，成為全國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的先進典型。此后，“愚公移山，改造中國”的口號，伴隨著“多快好省”的總路線，大行于天下，成為后來二十年間國家建設的主題之一。所謂“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的時代口號都是由愚公移山的故事延伸開來的。中國大地到處是“戰(zhàn)天斗地”的“大好形勢”。人們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中改造山河的故事變得簡單起來，有些就像愚公移山這則寓言中描述的那樣，你只需要挑幾擔土，就會有人把山“背走”，愿望就能實現(xiàn)，目標就能達成。一時間，“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勇創(chuàng)“神話”的浮夸之風盛行，中國開始了“大躍進”的進程。

“大躍進”的結果大家都知道，殘酷的現(xiàn)實讓人們重歸清醒，神永遠只存在于神話之中，現(xiàn)實中是沒有的，我們的建設還得靠億萬勞動者一磚一瓦來搞，這點上沒有捷徑可走，沒有天梯可循，違背生產(chǎn)規(guī)律的“大躍進”破產(chǎn)了，愚公移山的神話原本也應該慢慢收斂，但是隨著文化大革命的發(fā)生，這個故事不僅沒有淡化，反而再度興盛起來。文革初期，林彪為撈取政治資本，積極提倡學習毛主席著作，除編輯《毛主席語錄》外，還提出重點學習毛主席寫于抗戰(zhàn)期間的《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三篇文章，這就是所謂的“老三篇”。1966年《解放軍報》先后發(fā)表了政治教員學習這三篇著作的輔導材料，指出《愚公移山》“是偉大的共產(chǎn)主義教育的經(jīng)典文獻，是我們樹立共產(chǎn)主義世界觀的最根本的必修課”。之后又通過各種文藝形式宣傳“老三篇”，尤其是啟用了傳統(tǒng)的民間文藝形式，如三句半、對口詞、數(shù)來寶、快板書，進行宣傳。此時，《愚公移山》一文在中國的“知名度”和地位達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程度。

拋開林彪的有心之為，單就這個故事和毛主席的這篇文章而言，其積極意義還是顯而易見的，毛澤東的再解讀，賦予了它新的涵義，那就是“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边@種愚公精神所富含的理性與堅韌，在抗戰(zhàn)時期鼓舞和激勵著共產(chǎn)黨人帶領人民大眾不畏艱險、不懼犧牲，齊心協(xié)力、勇往直前，推翻了壓在身上的兩座大山，實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解放。后來的大躍進時期，我們在建設中雖然走了些彎路，造成了一定的災難，但那主要是因為當時脫離了客觀實際，不尊重科學規(guī)律造成的。在立足現(xiàn)實，尊重客觀規(guī)律的前提下，這種愚公移山的精神還是值得我們繼續(xù)提倡和發(fā)揚的。正是因為這樣，中共中央通過對歷史經(jīng)驗的總結，在《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再次申明《愚公移山》這一名著“至今仍有重要意義”，并號召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繼續(xù)發(fā)揚愚公移山精神”，為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而努力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