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輪困惑的月徘徊在九百年前燕京房山的那片山林之間,仿佛是在苦尋著自己的歸宿。那座高大的石塔頂尖,默默地指向清冽寒冷的夜空,似乎是在接受佛主從天國傳來指途迷津的電波。石塔四周那片已經(jīng)枯萎的樹林落葉飄飛,石塔腳下十幾位高僧在正襟危坐地念經(jīng),為剛剛圓寂的高僧張偉超度。頭發(fā)花白的張通古燃起三柱高香,祭拜張偉這位人生知己的西去。三縷青煙裊裊升起,很快便在寒夜里化作一片虛無。
張通古望著眼前的青煙朦月,又一次想起自己28年前隱居的河北易縣那座太寧山。要不是張偉三番五次去請自己出山,自己恐怕早已剃度為僧了。他憶起自己當(dāng)年和張偉吟唱的那句詩來:“人間無此景,樹下悟前生?!?/p>
張通古那時一直在問自己的前生是誰?難道是三國時的諸葛孔明?那太寧山難道就是當(dāng)年的南陽郡?自己就像當(dāng)年諸葛亮一樣,在等待著前來三顧茅廬的明君?這時恰好也是宋、遼、金三國混戰(zhàn)的亂世呀。自己是當(dāng)時屬于遼朝的河北易縣人,遼天慶二年進(jìn)士及第,被補樞密院令史,可自己堅決撂挑子不干,以替父丁憂之名請求辭職,結(jié)果“懇辭不獲,因遁去。”后來宋朝也幾次派人來請出山都被自己婉拒了。
隱居多年,清心寡欲,修德明志,等待的結(jié)果是跟隨老友張偉出山一展宏圖。然而,他不會想到,雖然今生也被大金朝拜相封王,可后世非但沒像諸葛一樣流芳百世,反而成了千古罪人。他生前死后都被人咬牙切齒地罵為賣身求榮、十惡不赦的大漢奸。直至今日,還有人為他這樣的一位文弱書生,描繪了一幅丑陋無比的肖像:歪戴著一頂貂鼠毛圓沿的氈帽,帽頂斜插著兩支野雞長翎,身穿一件女真貴族的紫色圓領(lǐng)窄袖、狐貉皮毛的短袍,腳穿一雙尖頭毛皮靴。兩眼陰毒地斜視著前方,嘴上留著八字胡,滿臉是丑陋的橫肉。哪里還有一丁點兒諸葛孔明的羽扇綸巾,道骨仙風(fēng)?
當(dāng)然,讓張通古遺臭萬年的根本原因,是他代表金朝出使宋朝,直接主演了引起漢人義憤填膺九百年的“紹興和議”。紹興八年(1138年)冬天,金國居然選派他作為“詔諭江南使”,攜帶詔書到達(dá)宋朝國都。據(jù)宋史記載,他極其傲慢無禮,視南宋國家之尊嚴(yán)于不顧,對宋國不稱國只稱江南,將金熙宗的詔書不稱“國信”而稱“詔諭”。更有甚者,他還要求宋高宗必須面北跪拜他張通古,并雙手接過金國詔書,捧著詔書舉過頭頂稱臣。最后宋高宗借口給宋徽宗守喪,由首相秦檜代表他向張通古行跪拜大禮這才作罷。
“紹興和議”的結(jié)果是:宋帝向金國皇帝稱臣,金朝歸還徽宗和皇太后,南宋每年向金朝貢獻(xiàn)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 “紹興和議”之后,他回到金朝就被一下子提拔為參知行臺尚書省事,成為金王朝參與最高層決策的漢人。也正是“紹興和議”,年僅39歲的主戰(zhàn)派岳飛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而投降派秦檜居然因此被吹捧為“圣相”。雖然“紹興和議”后二十余年,南宋與金朝未發(fā)生大的戰(zhàn)爭,但是全體漢人恨死張通古這個狗漢奸了。這就有了以后的各種版本的平話、唱本、戲曲,這就將張通古推上了歷史的審判臺,成了死咸魚到今天也沒有翻過身來。試想,如果張通古能看到以后的這些事,對于這位飽讀圣賢的士大夫而言,留取身前身后名比什么都重要,他肯定不會從太寧山走出去的。
此刻,想到這些如煙的往事,一滴渾濁的老淚慢慢地溢出了雙眼。他凝望著自己為張偉建造的石塔,對張偉的一生頓生無限的感慨,自然又想起自己隱居的太寧山。想起那里兩座并列的凈覺寺石塔,想起雙塔的四周一直飄逸著的白霧。他一直認(rèn)為這白霧里含有某種玄機,讓自己無法參透。
那兩座石塔聳立在太寧山的半山腰,它們選擇在“廻嶠層巒,隱映殊狀,峭拔直起而高者,積翠屏”的世外桃源立足,確實玄妙之極。那時,張通古經(jīng)常沿著山間的小路,背著行囊向著雙塔朝圣而行。他似乎被天空的蔚藍(lán)、樹木的青翠、山溪的清澈完全陶醉了。那里正是他的“巖壁四向,卓立萬仞,青聳接天,空翠分色,風(fēng)雷之所吐納,日月之所蔽虧,脫落埃塵,此非常境”的世外桃源。
然而,就是這個張偉,去太寧山將他拉進(jìn)了滾滾紅塵,而十多年后張偉本人卻辭官出家,來到這房山過起了隱居生活,而張通古在亂世里想像諸葛亮那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誰想到卻落得個遺臭萬年?
張通古的人生名言是:“以正道獲罪而死,比活著好?!痹诮鹞踝跁r期,海陵王造謠中傷自己的政敵胙王,金熙宗居然信以為真。這時的張通古是參知行臺尚書省事,抓住其中的謬誤,極力辯解制止。然而,金熙宗還是認(rèn)定海陵王的話是真的,最后還是處死了胙王,同時還要治張通古的罪。他這時便斬釘截鐵地說:為真理而死比活著更好!當(dāng)然,金熙宗沒有殺他,后來弒君上臺的海陵王也沒有殺他。大金朝從建國到滅北宋只用了短短的12年,這樣的一個富有生氣的王朝,是離不開張通古、蔡松年、宇文虛中這樣一批優(yōu)秀“漢奸”輔佐的。
然而,宋以后廣泛流行于民間的說唱評書,將張通古推上了歷史審判臺。評書里說宋朝那段歷史的就有《楊家將》、《三俠五義》、《五鼠鬧東京》、《大破沖霄樓》、《龍虎風(fēng)云會》、《水滸全傳》、《說岳》、《呼家將》等等幾十部。而其中說到宋金戰(zhàn)爭,就必然說到“紹興和議”,也就必然將張通古惡狠狠地鞭撻一番,張通古也就成為眾口一詞的千古漢奸、歷史罪人。
這樣的后果確實令張通古始料未及,他在出使南宋時居然寫過這樣的詩句:“明月望不見,白云徒自愁。征鴻悲北渡,江水奈東流?!边@首詩表達(dá)出他對人生的無奈和惆悵。他在經(jīng)歷世事滄桑之后,多次萌發(fā)重歸山林的想法,這個想法一直到他臨死之前也沒有打消。當(dāng)然,又一個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死后,不僅漢族不放過他,就是自己畢生效力的金朝也沒有放過他。
海陵王完顏亮于正隆二年(1157年),詔令削降王爵封號,不僅包括活著的人,而且殃及死者;不僅公私文書中涉及王爵字樣的必須毀掉,而且連埋在地下的碑志也要掘出鑿毀。有王爵封號的張通古死后的墓葬,也就自然被金朝掘毀,最后身無葬身之地了。
當(dāng)張通古想向張偉那樣急流勇退,重歸山林,可惜為時已晚。自己是漢人敵國的宰相,早已成為漢人口誅筆伐的頭號漢奸,背上千古罵名了。
老態(tài)龍鐘的張通古滿臉迷茫地凝視著石塔的尖頂,高懸夜幕的那輪困惑的月顯得十分朦朧,依舊在那片落葉紛飛的山林間徘徊。
二
金大定二十四年(1184年)四月的一天,天上飄拂著毛毛細(xì)雨,位于遼寧遼陽境內(nèi)的清安、垂慶二寺,正在舉行著盛大的浴佛法會。下個不停的春雨似乎就是外在的佛,是專程來洗凈人們內(nèi)心污垢的。
風(fēng)燭殘年的金世宗正顫顫抖抖地被太監(jiān)宮女們攙扶著,從寺院的山門一步一步地走上大雄寶殿,半道上已是氣喘吁吁,咳嗽不已了。殿內(nèi)高大無比的釋迦牟尼坐佛像重新鍍了金身,金光四射地端坐在蓮花寶座上,用凝重莊嚴(yán)的神態(tài),凝視著俯跪在腳下的這位滿頭白發(fā)的金朝皇上。住持率眾弟子先后念起了“戒定真香贊”、“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心經(jīng)”、“唱浴佛偈”。此刻,執(zhí)意長跪的金世宗居然一下子暈厥過去。
這年61歲的金世宗本來就得了嚴(yán)重的肺病,長年積勞成疾,加上從京都一路顛簸來到遼陽,龍體肯定是吃不消的。然而,駕臨清安寺垂慶寺頂禮膜拜,是他這幾十年的心愿。他預(yù)感自己的來日無多,再不來就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來了。因而,他不管誰勸也堅持將浴佛法會的禮儀進(jìn)行到底。他要為大金朝“浴佛”,洗凈心間的惡,他蘇醒后居然又跟著和尚們一起唱浴佛偈了。震耳欲聾的集體頌經(jīng)聲在高大巍峨的大雄寶殿里回蕩著,金世宗卻能聽到自己發(fā)出的中氣不足的聲音。他恍然看到自己心中的惡,像污泥一般被沖洗下來。
這位一心向佛的金世宗名為完顏雍,金朝的第五位皇帝,即位后便停止侵宋的戰(zhàn)爭,和宋朝重新訂立了和約,并且在和約上作出了讓步,改宋向金稱臣為稱叔,而且將歲貢改稱歲幣,并減少了10萬兩,使金宋保持了40多年的和平。他還十分樸素,連絲織龍袍都不肯穿。一次他正在吃飯,公主來了,他竟沒有多余的飯菜給公主吃。他使女真族從奴隸制過渡到封建制,使金國國庫充盈,農(nóng)民富裕,天下安康,出現(xiàn)了“大定盛世”的繁榮景象,金世宗也被史家稱為“小堯舜”。
然而,他的身體卻一年不如一年。他一直擔(dān)心自己駕崩后,金朝會再像以前那樣南侵,給天下蒼生帶來戰(zhàn)爭的災(zāi)難。他認(rèn)為只有用佛洗凈心間的惡,才能真正消除戰(zhàn)爭的罪惡。這或許就是他選擇“浴佛節(jié)”駕臨清安、垂慶二寺的一個原因吧?
當(dāng)然,金世宗來這里還不僅僅為了這些,他的母親就是在這里出家,后來又是在這里圓寂的。金皇統(tǒng)五年(公元1145年),為了向佛主祈求對大金征伐罪惡的寬恕,他的母親落發(fā)為尼,法號通慧圓明,朝廷便出巨資擴建寺院,并在寺旁另建垂慶寺讓她居住。金正隆六年(1161年),通慧圓明大師圓寂,葬于垂慶寺塔園。他母親臨終之前留給他的遺言只有四個字:“行善積德”。他登基后又增修了母親的葬身塔,在塔前又建了一座奉慈殿,并且親筆御題了“行善積德”的匾額。
金世宗多次擴建清安垂應(yīng)二寺,使這座寺廟成為當(dāng)時北方規(guī)模最大的佛教圣地。這座寺廟的主體建筑是大雄寶殿,是三層拱檐前后抱廈樓閣式建筑,其體量大大超出一般廟宇。殿內(nèi)供奉的大佛是當(dāng)時全國殿內(nèi)佛身最高、體積最大的木質(zhì)釋迦牟尼坐佛像,張開的手掌一根手指的長度就相當(dāng)于一個人的身高。與其他佛祖坐像不同的是,釋迦牟尼抬舉的右手輕拈一只金婆羅花,儀態(tài)甚是不凡。據(jù)說這正是按金世宗的母親的意愿建造的。
或許是佛主佑護(hù)金世宗吧,他于金正隆六年十月(1161年),就是在這座寺廟里發(fā)動政變,逮捕了政敵高存福與李顏隆,然后宣告即皇帝位,改元“大定”的。登基23年后,他這次親臨清安、垂慶二寺頂禮膜拜,其中的原委確是太多太多了,是感恩佛主,是祈福求壽,是懷念母親,還有洗凈心惡。這次他還應(yīng)住持之請專門為大殿立柱御題了“任何大罪念佛即消,何等惡人念佛即善”的對聯(lián)。
他顫顫抖抖地走向寺院的塔林,迷蒙的春雨還在無聲無息地下著,簡陋的華蓋遮擋不了苦風(fēng)凄雨,所有文武大臣全都在雨中隨著,一直走到奉慈殿才停下腳步。奉慈殿的后面就是那座葬身奉慈殿和葬身塔,都是金世宗專為母親修的,他母親就葬在這座塔的身下。在母親的牌位前,他雙目流淚地燃起了香,然后跪下去深深地拜了三拜,接著走到殿后,圍繞那座葬身塔緩緩地走了三圈。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水霧灰藹將那座高大的白塔突顯在他的面前。這座白塔確是北方古塔中的佼佼者,為磚筑八角十三層實心密檐式結(jié)構(gòu)。塔門口還高懸著他御筆親題的對聯(lián):“念佛之身必有余慶,積善之人定得往生?!彼@副對聯(lián),邊咳邊說:“念佛,積善。”所有隨行大臣全都跪在雨地里高呼:“臣等一定念佛!積善!”
然而,不管金世宗如何像“小堯舜”那樣“行善積德”,也不管他“任何大罪念佛即消,何等惡人念佛即善”的對聯(lián)想表達(dá)怎樣美好的愿望,也無法彌補金朝幾代皇帝數(shù)十萬鐵蹄南侵的兇殘掠奪,更掩飾不了完顏亮海陵王的殘暴荒淫。
海陵王完顏亮因弒君奪位、殘忍嗜殺、淫蕩好色而臭名昭著。他在位12年,為人殘暴,殺人無數(shù),荒淫無道,“海陵王欲為君則弒其君,欲伐國則弒其母,欲奪人妻則使之殺其夫。三綱絕矣,何暇他論。至于屠滅宗族,翦刈忠良,婦姑姊妹盡入嬪御?!彼膬磹簹埍氐讚p毀了金國的國家形象。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堯舜”金世宗的“大定盛世”還是敵不過漢人眾口一詞的評書說唱對金人的丑化鞭撻。最終造成今人沒有幾個知道鼎鼎大名的盧溝橋就是金世宗詔命建造的,也就更不會知道他的“大定盛世”了。他在清安、垂慶二寺頂禮膜拜之后不久就駕崩,從此就沒有多少人能夠記起他的豐功偉績了。所以說九百多年前那場盛大浴佛法會時下個不停的春雨,即便就是外在的佛,也無法洗凈金人被口誅筆伐的惡名,到頭來就連“小堯舜”金世宗也被這種惡名株連了。
歷史將金朝抽象為胡虜,評書將胡虜抽象為兇殘。一個王朝就這樣被時間風(fēng)干,遺臭萬年。
三
那片凄迷荒蕪的雜草叢中,靜默無言地佇立著一面陳腐斑駁的殘碑,如血的殘陽從地平線直射而來,給古碑的四周鑲嵌上一道閃光耀眼的輪廓,幾株荒草便從殘石的破縫之間探身而上,迎著晚風(fēng)搖曳著細(xì)長的腰肢,一片淡薄迷蒙的霧氣正緩緩地飄拂游蕩而來。
我是按照一篇文史資料上寫的“汝州城東20里有北岳行宮”尋到這里來的,資料上說這座曾經(jīng)輝煌過的行宮,是當(dāng)年完顏宗弼所修,還有人傳說他死后便是下葬于此。眼下,原本恢弘氣派的北岳行宮只剩下三間東倒西歪、破舊不堪的斷墻頹垣了。
這座歷史上的北岳行宮位于河南省汝州市紙坊鄉(xiāng)完莊村。據(jù)完顏家族的人介紹,他們清楚地記得完莊的墓地碑文上有“金完顏四太子之墓”的字樣。上個世紀(jì)50年代“大躍進(jìn)”時,人們將這塊石碑?dāng)酁槿?,搬去修建石道,作為通往田野的阡陌了。雖然村里人都說完顏宗弼就葬在汝州完莊,其墓址就在完莊村的西頭。然而,墓地舊址現(xiàn)在已是一片青青麥田,幾乎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了。
我伸出雙手撫摸那粗獷冰冷的斷碑,感受著這座行宮陵墓的廢墟,體驗著埋葬在地下被誤讀了九百年的一個民族勇士的人生。確實,在中國封建社會釀造的諸多千古冤案之中,最為冤枉的恐怕就要數(shù)金代的完顏宗弼了。
凡是看過或聽過評書《岳飛傳》、《說岳全傳》的人,全都知道金兀術(shù)這個人。評書對他作了這樣一段臉譜化的描寫:“頭戴一頂金鑲象鼻盔,金光閃爍;旁插兩根雉雞尾,左右飄分。身穿大紅織錦繡花袍,外罩黃金嵌就龍鱗甲;坐一匹四蹄點雪火龍駒,手拿著螭尾鳳頭金雀斧。好像開山力士,渾如混世魔王?!本褪沁@位“混世魔王”統(tǒng)率金軍向宋朝發(fā)動了一次又一次侵略戰(zhàn)爭,殺死漢人無數(shù),生俘宋國徽宗欽宗二帝,把宋高宗趙構(gòu)又逼到海上,他是著名的“岳家軍”的死對頭,是窮兇極惡的劊子手和侵略者。評書描寫岳飛與金兀術(shù)在戰(zhàn)場第一次刀兵相見時是這樣寫的:“岳爺?shù)溃骸乙颜J(rèn)得你這毛賊,正叫做金兀術(shù)。你欺中國無人,興兵南犯,將我二圣劫遷北去,百般凌辱,自古至今,從未有此。恨不食你之肉,寢你之皮!吾非別人,乃大宋兵馬副元帥姓岳名飛的便是!’”這個被岳飛罵為“毛賊”的金兀術(shù)正是完顏宗弼,金兀術(shù)是他的女真族名字。
一部評書將漢族英雄岳飛與金國女真族名將金兀術(shù)之間的爭鋒鏖戰(zhàn),演繹得淋漓盡致家喻戶曉。岳飛以其赫赫戰(zhàn)功和“精忠報國”永載史冊。然而,作為岳飛最重要敵手的金兀術(shù)的結(jié)局,卻值得我們深思。此后九百年間,岳家備受tX2eweXGu83v/rdHhm19o7W5HrnhhptmBnQHocxPMJU=尊崇,威名不絕,而金兀術(shù)的名字卻在歷史上臭名昭著,備遭鞭撻。他的后人甚至一度不敢使用自己的姓氏,金兀術(shù)就連死后葬在何處都成了千古之謎。近年出版的《汝州文史資料》提出,“金兀術(shù)應(yīng)該是逝于開封,葬于汝州城東”。不過這只是一家之說罷了,沒有被史界公認(rèn)。
面對著夕陽籠罩之下歷經(jīng)滄桑、早已荒蕪的廢墟,我的心靈被強烈地震撼著。因為從這斷碑頹垣的一塊塊飽經(jīng)風(fēng)霜侵蝕的殘石上,我們仿佛聽到了一聲聲隱藏在廢墟深處的吶喊,仿佛看到了隱藏在評書文化背后的漢民族精神的種種局限。而這時那潑金灑銀般的夕陽落在廢墟的身上,正好勾勒出了廢墟畫面里的一種耐人尋味的悲劇輪廓。
其實,評書的情節(jié)并非歷史的真實,評書的情感只能表達(dá)當(dāng)年的漢族情緒。金兀術(shù)也不是評書所說的那樣兇殘狠毒,廣為流傳的《說岳全傳》的“虎騎龍背,氣死兀術(shù),笑死牛皋”,只是說書人為了發(fā)泄對金兀術(shù)的無比仇恨罷了,而歷史記載根本沒有相關(guān)印證,壓根就不足信。作為正史的《金史》記載,金兀術(shù)薨于1148年?!端问贰穭t記載:“兀術(shù)班師,未幾病逝?!笨梢姴⒎窃u書所言“氣死兀術(shù)”。
歷史上真實的金兀術(shù)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據(jù)《金史》記載,他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第四子。他“有膽略,善射,戰(zhàn)功赫赫”??低踮w構(gòu)繼位后,金國屢屢南侵,戰(zhàn)事頻繁,由此為完顏宗弼和岳飛等杰出軍事將領(lǐng),提供了一展宏圖的舞臺?!敖鸹式y(tǒng)二年金兀術(shù)還朝,兼監(jiān)修國史,以功拜進(jìn)太傅、太師,令三省事,都元帥”,獨掌軍政大權(quán)。“金皇統(tǒng)八年十月(公元1149年)薨。金大定十五年,謚忠烈。”然而,這些正史早已敵不過評書,史實早已敗給了虛構(gòu)。這或許就是中國民間特色的民族歷史觀吧?
廢墟是歷史遺留給我們的悲劇見證,那散落于荒城腳下的陶片碎瓷,似乎都是英雄被評書虛構(gòu)的歷史撕裂之后殘存的肢體,那遍布廢墟上一口口淤塞干涸的古井,似乎都能飄忽而出被眾口鑠金而毀的英雄。廢墟是現(xiàn)實對九百年前英雄悲劇的祭奠,廢墟需要后人重新對千秋功罪的公正評說:英雄不應(yīng)該只屬于當(dāng)年岳飛、楊家將、韓世忠等漢人,英雄也應(yīng)該屬于當(dāng)年完顏宗弼、完顏阿骨打等女真人;廢墟更是歷史向后人發(fā)出的警告:當(dāng)今中華民族的視野,不應(yīng)該僅僅局限于九百年前漢人的目光。
欄目責(zé)編:劉弈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