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jiān)獄風云 在異國坐牢的日子

潭門鎮(zhèn)人被別國非法拘禁扣押，在當?shù)匾呀?jīng)不是轟轟烈烈的新聞。潭門鎮(zhèn)里的船長們，許多人都在外國坐過牢：菲律賓、越南、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帕勞……有時甚至是父子倆，兄弟倆同時坐牢，父親在越南，兒子在印尼，哥哥在菲律賓，弟弟在馬來西亞?；貋砗螅麄冞€彼此交換“心得”……

潭門鎮(zhèn)政府公布過一份尚未統(tǒng)計完全的數(shù)據(jù)：自2000年以來，潭門漁民在南海作業(yè)被周邊國家無理追趕、抓扣、搶劫、武裝襲擊的事件有117宗，被槍殺的有5人，受槍傷的有8人，被無理襲擊和抓扣的共有700多人。另一份潭門鎮(zhèn)“近年來部分漁民被抓扣情況”的統(tǒng)計表格也顯示，從2002年2月至2011年3月，當?shù)貪O民被抓扣至菲律賓的情形最多，其次是馬來西亞、越南和印尼。

上述各種被抓扣，乃至坐牢的案例，均可在潭門鎮(zhèn)找到鮮活的原型見證人。他們在異國都遭遇了什么？在他鄉(xiāng)監(jiān)獄里，又是如何熬過苦難歲月的呢？

往事悲歌

那些穿軍裝的“海盜”

冬日的潭門鎮(zhèn)漁港，盡管臺風“海燕”剛剛過境，但似乎沒有破壞小鎮(zhèn)的熱鬧場景：未出海的男人們打著赤膊，正在維修明年即將開往南沙的漁船，那些滿載的籮筐則從甲板上卸下，戴著斗笠的女人們站在港口邊，張羅著出售漁獲。

船長陳玉喜和船主李成端，也在這一難得的假期里，抓緊時間坐在鎮(zhèn)上喝茶聊天——他們都是2012年中菲黃巖島對峙事件的親歷者。

那天，潭門鎮(zhèn)的12艘中國漁船，在南海黃巖島海域捕魚時，遭到菲律賓軍艦非法騷擾。一些中國漁民被要求簽署“承認非法捕魚的文件”，拒簽者被菲方的槍支逼著，脫光上衣，暴曬于烈日之下。此后，在聞訊趕到的中國海監(jiān)船、漁政船的掩護下，中國漁民陸續(xù)撤離。此后，中國漁政、海監(jiān)執(zhí)法船與菲律賓軍艦進行了十余天的對峙，局勢一度引發(fā)海內外關注。

回憶起那場劫難，陳玉喜依舊心有余悸：當時，經(jīng)過3天3夜近500海里的航程，陳玉喜的那艘410馬力的柴油機動漁船，終于從潭門漁港到達了黃巖島，并泊在島內的潟湖中作業(yè)。但4月10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陳玉喜一踏上甲板就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漁船邊竟然多了一艘軍艦——這艘長115米，名為“德爾皮拉爾號”的菲律賓軍艦，排水量高達3000噸，是當時菲律賓最大、最先進的軍艦。這也是38歲的陳玉喜跟船出海23年來，第一次見到“這么大、這么高”的軍艦。

兩艘軍用橡皮艇從軍艦上放了下來，一群菲方士兵開始對停泊在黃巖島潟湖內外的中國漁船依次“搜查”——當時這一區(qū)域共有12艘漁船正在作業(yè)。船長李成端看到，11個菲律賓軍人都佩備了沖鋒槍，他們不僅在漁船船艙里竄進竄出，還拿出一份菲律賓文件讓李成端簽字——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猜測，老李認為那極有可能是一份“承認非法捕撈的文件”。

拒絕在菲方的這份英文文件上簽字的不止李成端一人?！斑@個地方是China的！是China的！”當時的另一個船主陳則波不停朝菲律賓士兵大喊。他也是剛剛到達黃巖島，尚未開始作業(yè)就被菲律賓士兵攔截。這個45歲的中國漁民，13歲就隨父兄出海捕魚，他同樣拒絕在前述文件上簽字。他還看到，其中一艘漁船的船長被菲律賓士兵拿槍指著，被迫脫了上衣，光著膀子站在甲板上，曝曬了兩個多小時。直到菲方軍人乘小艇回到軍艦上，這名船長才回到陰涼處躲避。

當天下午5點，在接到漁民的求救信號后，中國的兩艘海監(jiān)船趕至黃巖島，隨后在300海里外的美濟礁守礁的中國漁政303船也趕到，一場對峙就此展開，不過在漁民們看來，這根本是自己遭遇了“穿軍裝的海盜”后，等到了救援的“俠客”……

監(jiān)獄軼事

父親被關在越南，兒子被關在印尼

長相敦厚的李成端談起這些遭遇時，表情波瀾不驚，曾在南沙海域作業(yè)多年的他，曾多次遭遇過菲方這種“突擊檢查”，用他的話說就是：“沒坐牢耽誤事，很好了?！?/p>

潭門鎮(zhèn)漁民被別國軍警無理扣押乃至發(fā)生悲劇，在當?shù)匾呀?jīng)不是轟轟烈烈的新聞。潭門鎮(zhèn)政府的一份公開數(shù)據(jù)顯示：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2000年以來，潭門漁民在南海作業(yè)被周邊國家無理追趕、抓扣、搶劫、武裝襲擊的事件有117宗，被槍殺的有5人，槍傷的有8人，被無理襲擊和抓扣的共有700多人。從2002年2月至2011年3月發(fā)生的漁民被抓扣情況來看，漁民被抓扣至菲律賓的情形最多，其次是馬來西亞、越南和印尼。

黃巖島以東就是馬尼拉海溝，幽深的馬尼拉海溝向來被認定為中國中沙群島與菲律賓群島的自然地理分界。但這種自然地理分界，屢次被菲方否認。菲律賓甚至還通過一部莫名其妙的法律，將南沙部分島礁和黃巖島劃入菲領土。

所以，在潭門鎮(zhèn)漁民和船長們看來，2012年4月10日的對峙事件，放在歷年的大背景下看來真的不算什么?！熬褪潜蛔サ剑覀冇帜苡惺裁崔k法呢？我們連他們講的話都聽不懂，”潭門漁民黃基成說。

那些曾經(jīng)被抓扣、被檢查的境況，現(xiàn)今均可在潭門鎮(zhèn)找到鮮活的案例。如52歲的船長陳則龍就曾被菲律賓軍人持槍頂住腹部，眼睜睜地看著辛苦作業(yè)而得的價值十幾萬元的海產(chǎn)品被這些強盜扛走；2000年5月26日，在南海作業(yè)的中國瓊海01068號漁船因發(fā)動機出現(xiàn)故障，漂至菲律賓巴拉望島附近海域，卻遭遇菲海警的圍追和槍擊，船長符功武當即中彈身亡，7名船員被抓扣；符功武罹難的第二年，瓊·瓊00389號漁船在中業(yè)島附近作業(yè)時，4名船員被菲軍方抓扣關押在巴拉望島近一年，船長馮信義因拒在“認罪書”上簽字，經(jīng)常遭到毆打，并被菲方在其手臂上刺字……

在潭門鎮(zhèn)走訪期間，筆者采訪了多位船長，他們都因為在三沙一帶捕撈而在外國坐過牢，菲律賓、越南、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帕勞……有時甚至是父子倆，兄弟倆同時坐牢，父親在越南，兒子在印尼，哥哥在菲律賓，弟弟在馬來西亞?；貋砗螅€彼此交換“心得”和“經(jīng)驗”。

他們在異國都遭遇了什么？在他鄉(xiāng)監(jiān)獄里，又是如何熬過苦難歲月的呢？一位船長告訴筆者，其實所謂“坐牢”，往往就是將你軟禁起來——晚上在一個并非監(jiān)獄的房間里住著，類似中國鄉(xiāng)村的三流小賓館；白天可以在鎮(zhèn)上（監(jiān)獄普遍設置在一個小鎮(zhèn)）閑逛、打球，飯食他們是不會提供的，三餐還得回自己船上做飯吃飯；只有“犯罪”較重的船長，才會被帶到陰森的監(jiān)獄里入住一段時間……

奇怪的關系

船員與尷尬的“朋友們”

當然，也并非所有人對下南海的漁民都充滿惡意。漁民們從中國去，對有些小國而言是頗具震撼的。他們中許多人認為，中國是個強大、富饒而離自己很遙遠的國度，這些漁民乘風而來，就像是客人一樣。

如在南海海域，各國漁民的關系都是很友好的。中國油貴，越南魚貴，兩國漁民經(jīng)?；Q，越南漁民的船艙里往往裝滿了油桶，見到中國漁船就打招呼，要求換魚，大家也經(jīng)常一起吃住，萍水相逢如兄弟，捕撈完畢后再各自掉頭回家。而我還采訪了一位船長，他說他當時遭遇印尼士兵搜查，雙方語言不通，只用手語和最簡單的英語溝通。對方拿著海圖問他們從哪里來。他指了指對方地圖上最北邊的位置：“China”。對方驚訝地用尺子量了量海圖上的距離，竟然豎起了大拇指：“Good！Good！”最后，還請他們吃西瓜……

南海的許多島礁被不同國家占領，但島上駐軍生活條件非常差，補給也嚴重不足，如越南士兵窮得連軍服都沒有，都穿著普通漁民的服裝，有時連一雙拖鞋都沒有完整的——左右兩只樣式款式都不同，甚至還是同一方向。在附近海域作業(yè)的漁民，屆時只需要給他們帶些啤酒、香煙一類的見面禮，就可以順利捕撈。

在潭門漁民陳奕傳的記憶中，南沙就是自家的后院。從他往上追溯的三代人都去過南沙海域，陳奕傳的祖父年輕時就總是下南沙捕魚，有了收成后就順道直接去不遠的新加坡販賣海螺，并在新加坡添置一些優(yōu)質生產(chǎn)漁具帶回故鄉(xiāng)——那時海面暢通無阻。

提到坐牢的事情，陳奕傳異常憤慨：“我們不怕他們，我們又不是小偷，是正大光明的作業(yè)?！倍谠S多漁民心中，“生計”似乎又比“坐牢”更為重要。一些年輕漁民認為，他們之所以下南海，不過是為了生計。在出海時，他們不擔心坐牢——前提是坐牢的國度不要扣他們的漁船和貨物。同時，他們更擔心臺風和海盜：他們精細計算臺風到來的日期，若避之不及就會造成船毀人亡的慘??；遭遇海盜搶劫，就意味著所有的投資都完蛋了，“只能喝風了……”

當然，作為漁民，畢生的夢想就是擁有一條自己的船，而失去了船，就等于失去了最為重要的謀生工具。漁民黎德權就傷感地對記者表示，他最大的遺憾就是失去了船——1995年被菲律賓扣押后，他不僅失去了一年的自由，還遭受到了60萬元的貨物損失，漁船也被菲方扣押而不知去向。此后的十幾年里，他與他的兒子四處給船主們打工，償還債務——他說他已經(jīng)老了，也許這一輩子“不可能再有一條船了”，他心里還背了個包袱，覺得“對不起國家”，因為還欠了國家3萬元貸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