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看一場歷史的大戲。大戲里面有各種各樣的情節(jié)與各種各樣的曲折,但是對我們來講,這個大戲實際上有兩個最根本的曲線,這兩條曲線是呈相反方向。
一個是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的速度和政府財政收入的速度,這條曲線是往下走的趨勢,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不管GDP增長是8%也好,還是GDP是6%、5%也好,這個速度是在下降。而且經(jīng)濟增長速度下降的時候,政府的財政收入也呈下降趨勢,而且是不成比例地下降。
今年前幾個月,中央財政收入與去年相比已經(jīng)是負增長。地方財政收入還在增加,但是它的增加速度只有去年同時期的一半。另外一條線是相反方向的,就是開支的需求,這個曲線是朝上的。這里面最根本的驅動因素就是人口的變化,人口的老化。最主要的就是養(yǎng)老,還有一個就是醫(yī)療。所以這兩條曲線是制定所有政策的參考基礎,是基本的國情,我們幕后的大戲的梗概就是這兩條線。
基于這兩條線,作為一個社會科學研究工作者,作為政策研究的學者,很感激CHARLS團隊能夠把這個跟蹤調查做出來。
我們中國在過去十年經(jīng)濟快速增長、財富快速膨脹的過程當中,做了很多硬件投資,花了很多錢建了高速公路,建了機場,建了高鐵,建了高樓,建了很多大學,包括航空母艦、北斗導航系統(tǒng),但是這些東西最后都要落實到人的身上。
我覺得我們中國在做社會科學研究,以及做公共政策研究方面應該建立這樣的“北斗系統(tǒng)”。我們有航空母艦,但航空母艦對于我們了解今后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對于了解今后醫(yī)療開支,對于了解人類的健康,它的貢獻和CHARLS調查所能產生出來的結果是沒有辦法比擬的。
所以,我們現(xiàn)在把錢都花在建機場上,花在硬件設施上,應該反思。要開始考慮更重要的問題是公共政策,經(jīng)濟里面更大的一塊是我們要了解下面的各種事實和因果關系。在這方面來講,CHARLS起到了先導作用。
我知道,我們國內有很多其他的調查,包括北京大學調查中心做的中國家庭動態(tài)跟蹤調查,有我剛卸任的中國人民大學的中國綜合社會調查,以及復旦大學做的長三角80后的跟蹤調查等等,都非常重要,但從整體意義上講,沒有一個調查能夠比得上這個調查。
一方面是因為這個調查含有大量的信息和它的跟蹤性,當然下面的跟蹤戶會非常困難,費用會非常大。還有一點是其他調查基本上不具備的,它有直接的國際比較性。
另一方面,健康、就業(yè)、經(jīng)濟相互之間的關系是具有中國的特點,但是有很多是通過直接與國際比較才有意義的,這方面我覺得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因為是學者在做,所以可信性和質量也比較高。
國家統(tǒng)計局每十年做一次全國人口普查,國家計生委有一個巨大的婦女信息系統(tǒng),花了不知道多少錢,都是一擲千金,但是做出來的結果往往一看就不行。
有兩個調查,一個是2006年他們做過一個生育調查,還有流動人口調查,北京大學郭志剛教授拿來一看,就發(fā)現(xiàn)調查上來的人口結構和普查結果都沒辦法對應,出來的結果不僅是錯誤的,而且有誤導性,誤導政府決策。比如說2006cc7924ac0a127dc5da534f0457ca458686b914d5623b7f7e7fa88940de11428f年的調查,計生委調查做上來以后,因為得到的婦女分母小,最后得到的是生育率反彈,把這個結果給中央,建議進一步控制生育。花了很多錢,最后得出來的是“禍國殃民”的結果。所以,現(xiàn)在是時候對社會公共政策研究投入了,對諸如健康研究等,要進行社會科學的投資,而且應該把這種投資放到學校。
關于中國人口老齡化的挑戰(zhàn),我想講兩點。
第一是我們所面臨的老齡社會,實際上有兩個方面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對老齡社會關心很多,主要是怎么樣養(yǎng)老,大家認為老齡社會是老年人的問題,這只是其中一部分故事。更重要的是在全球包括中國都面臨的老齡社會,在人類社會中正在發(fā)生怎樣的歷史性變化,在現(xiàn)在人可以活得很久的情況下,怎樣有一種新的經(jīng)濟增長、社會治理和政治管理的新制度。這是一個全球都沒有解決好的問題。
我們以前是人均期望壽命75歲,絕大部分人最后就是work until you drop(工作到死),像農村現(xiàn)在的老人一樣,七八十歲還在干活,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這樣了。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怎樣能夠重新組織社會。比如,現(xiàn)在非常擔心低生育率,人們不生孩子。這個和我們現(xiàn)在社會種種組織有很大關系,人們?yōu)槭裁床簧⒆??這里面有很多原因。
一個是因為大家覺得可以活到60歲、70歲、80歲,所以我很可能要工作到60多歲,我沒有必要很早地去工作,而且現(xiàn)在婦女可以去讀書,所以就一直在學校里,不需要很早地結婚。但是我們的生物鐘,特別是女性的周期還沒有進化到與這樣的期望壽命相對應地延長,所以到了40歲以后想生孩子可能生不了。
另一方面,我們覺得二三十歲的人很幸福,但是二三十歲的人覺得壓力很大。實際上現(xiàn)在過得比較好的是六七十歲的人,他們手里相對有很多財富。因此,我們沒有認識到,怎么樣在老齡社會這個背景下有一種新的經(jīng)濟、社會、政治模式。
第二個方面就是關于養(yǎng)老問題。中國經(jīng)歷著一個很快的變化,這里面有很大的代際變化。
這個調查里邊我們已經(jīng)看到兩代人:65歲以上是一代人,教育程度很低,農村人比例比較高,收入水平也比較低,財富也比較少;另外一代人大概是四五十歲的,由于中國過去這些年經(jīng)濟起飛,他們可能在中年期獲得財富,比如說房子。他們下邊的這些人,現(xiàn)在很多二三十歲的人,他們的父母親如果已經(jīng)積累了財富,他們可能會得到這些財富;如果他們家里上一代沒有財富,比如現(xiàn)在流動的民工,就相對貧困。
現(xiàn)在不僅財富差別很大,收入差別很大,而且社會流動機會已經(jīng)很快地收攏。如果這樣下來的話,會有三代非常不同的人,他們的財富、經(jīng)濟地位、教育水平、就業(yè)能力以及今后的健康也會非常不一樣。比如中間這一代,是從饑餓的年代一下子便到了豐盛的年代。
我們今天沒有看到糖尿病這方面的研究,這都是轉型中很清楚的代際更替現(xiàn)象。我們看看周圍的國家,日本也經(jīng)歷過這種情況,不過沒有中國這么快,中國的臺灣或者是韓國都經(jīng)歷過這種幾代人的變化。
根據(jù)CHARLS的報告看出,第一個應該說是好消息,慣常講的養(yǎng)老待遇差別不是100倍,而是30倍。媒體上經(jīng)常講,退休金現(xiàn)在差別太大,養(yǎng)老待遇是100倍,5000元和50元的比例。從報告中看到的是30倍,這是一個比較可靠的數(shù)據(jù),跟平常媒體上炒作的是不一樣的。
第二個數(shù)字是1億,45歲以上的人有1億,其中9900萬人是高血壓,這是個巨大的數(shù)字,而且這里邊有40%,是自己不知道的。像這種1億與40%等數(shù)據(jù),是有意思的數(shù)據(jù)。還一個就是60%的中年男性是煙民,現(xiàn)在做這些研究,不光是養(yǎng)老的問題,老年人的健康要從生活早期就開始看。這個年齡段我們看到有60%的煙民的話,他今后的健康后果和醫(yī)療費用實際上不光是對他們個人,對周圍的人,對整個社會都會是很大的影響。
最后兩個數(shù)字是中國的人口老化,除了速度很快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家庭結構的變化非常急劇。這里面跟我們過去30多年推行的獨生子女政策有很大的關系。今天的結果里面講到,45歲到49歲這個年齡組的人生育的子女數(shù)、存活的子女數(shù)已經(jīng)不到兩個,我們要再往下看的話,再年輕一點的年齡組里面,這些人實際上也結束生育期了。
從全國來講,將近40%是只有一個孩子,在城市家庭里面超過80%只有一個子女。多年來北京大學的郭志剛老師做的研究顯示,20多年來我們的生育率水平大大低于人口更替水平,現(xiàn)在的水平應該是在1.5左右,甚至不到1.5。
這些數(shù)字表明,一方面中國的人口老化是長期的、不可逆轉的;另一方面,在遇到各種挑戰(zhàn)的情況下,中國的人口老化有一個很獨特的特征,即今后家庭作為支持老人的來源是非常脆弱的,這是中國值得關注的一個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