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這是南朝謝靈運的兩句好詩。
說到謝靈運,人們大都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山水詩人,卻不知他首先是一位“高富帥”。我們搜索一下,就能查到他的背景資料。他的祖父叫謝玄,是謝安的侄子,做過東晉的車騎將軍;他的父親叫謝瑍,做過秘書郎,可惜死得早。他們謝家,從謝安淝水一戰(zhàn)奠定基業(yè)以來,就一直是豪門大族。所以,對謝家的子弟來說,要做官就做官,要玩樂就玩樂,這一切,猶如囊中之物。
謝靈運從小就是一個聰明孩子,這一點連他的祖父都嫉妒,因為他爹阿瑍是個傻子,“生而不慧”,所以他祖父說:“我乃生瑍,瑍哪得生靈運!”
他在家里很受寵。出身好,人才出眾,還能吟詩作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名聲在外;又繼承了康樂公的爵位,食邑2000戶,有的是錢,“車服鮮麗”自不在話下;加上一幫哥們兒跟在后面,虎從風,龍從云,“世共宗之”。
謝靈運焉得不飄飄然乎!
之前,按照公卿的慣例,曾授予他員外散騎侍郎,但他沒把這個職位放在眼里,辭了。后來他跟過許多人。等到劉裕篡晉,壓制士族,他由公爵降為侯爵,食邑500戶,待遇比晉時差了不少。于是,他與同樣受到壓制的廬陵王劉義真走到了一起。
劉義真是劉裕的次子,也喜歡玩文學,與謝靈運、顏延之等人相投。
文學在草根那兒,是發(fā)憤圖強的催化劑;在“高富帥”那兒,是自戀自大的膨脹劑。劉義真也一樣,甚至放話道:“得志之日,以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蹦阆?,謝靈運得此承諾,能不蠢蠢欲動?可是,還沒等他們動手,已被人看出苗頭。
這就是文學青年與政治家的區(qū)別。政治家不動聲色,裝死,猛地給你一刀;詩人是咋咋呼呼,還以為自己神機妙算。
“四人幫”立馬被人“肢解”,一一發(fā)付出京,免得幾個人在一起,夜長夢多。于是,謝靈運來到了永嘉。
謝靈運自視甚高,他絕不把自己當詩人看,他從來把自己當政治家,起碼也當自己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所以,一個永嘉太守,他哪里看在眼里?若是換成一個低調務實的人,組織把我放到哪里我就從哪里做起,哪敢挑肥揀瘦?謝靈運就不一樣,他覺得誰能把他怎么樣?于是,他在永嘉不理民事,帶著一幫人視察那里的山山水水,動輒十天半月,“遍歷諸縣”。這樣做了一年撒手掌柜,他還是覺得不耐煩,把太守一職也給辭了。他的堂兄弟們勸他別這樣,可是,他決定的事,誰能拉得回呢?
辭了就辭了唄,有啥好稀罕的,又不是沒飯吃,老家的別墅都發(fā)霉了,正等著我去收拾呢。就這樣,謝靈運回到了浙江上虞的老家,“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
他做了閑人,隱士們來捧。他在故鄉(xiāng)寫一篇詩文,京城立馬洛陽紙貴,人不分貴賤,都在傳抄;地不分遠近,都在贊揚。你不能不嘆服他在文學上的確很牛。
不久,朝廷發(fā)生變故,少帝劉義符被人做掉了,劉義真也完結了,劉義隆做了新皇帝。
新皇帝對謝靈運很客氣,幾次讓他到朝廷里來做“秘書監(jiān)”。謝靈運不屑一顧,待價而沽。最后,皇帝派了特使,帶了請他出山的書信,再三“敦獎”,謝靈運才算給了皇帝面子,回到了京城??墒牵屗氖?,給他的活計竟然是編《晉書》。
這哪里是他施展拳腳的地方?他出工不出力,磨磨蹭蹭立了個提綱。好在不久,皇帝就任命他為“侍中”,每天侍駕,陪著皇帝。
這算是與皇帝近距離接觸了。他想大干一番,做出一番讓人刮目相看的成績來??墒牵噬险宜勗?,不是問他國計民生、軍國大事,而是與他討論文學。
皇帝把他當成了作協(xié)主席,這讓他很失落。這樣晾著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回到家里,他就大發(fā)雷霆,或者生悶氣,不斷指使下人干這干那,拿下人出氣。有時出外飆車,一天跑一百六七十里,十天半月不回來,也不請假。他是世家子弟他怕誰。果然不是他怕皇帝,是皇帝怕他,只讓他打個報告,就批了長假,算是已辦過手續(xù),絲毫沒有追究的意思。當年劉裕壓士族威風之時,謝靈運殺門生也僅是被免官而已;如今劉義隆視他為才學之士,他鬧鬧情緒,就更是不算什么事情了。
“上帝要讓你滅亡,必先使你瘋狂”,放假一身輕,謝靈運笑傲江湖。人家是讀書焚膏繼晷,他是玩樂沒日沒夜,“游娛宴集,以夜繼晝”。到底你還是朝廷命官,豈能放縱無度?結果,被御史中丞參了一本,就被免了官。
也好,只做個文學陪侍,倒不如歸去。既然在政治上不能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那么何妨換一種活法兒。于是,謝靈運重回老家,與族弟惠連、東海何長瑜等人,“以文章賞會,共為山澤之游”。
對謝靈運來說,家大業(yè)大,家里僮仆成群,門生故舊上百,登高一呼,應者云集,豈不美哉?于是,開山巡游,山呼海嘯。他還發(fā)明了一種木屐,上山時“高后跟”,下山時“高前跟”,登山如履平地。這么一支探險隊,突然出現(xiàn)在會稽東南的臨海,臨海太守大吃一驚,以為山賊下山。
謝靈運根本不把會稽太守孟顗放在眼里,嘲笑人家念佛沒有慧根:“升天當在靈運前,成佛必在靈運后?!?/p>
謝靈運如此不厚道,難怪孟顗耿耿于懷。
這么一個大家族在會稽,對會稽郡是一大隱患。
謝家竟然要決湖為田。此湖城東百姓賴以生活,這不是與百姓為難嗎?孟顗不允。謝靈運又要放干上虞的一個湖。孟顗立即上報中央,說謝靈運驚擾百姓,橫行鄉(xiāng)里,而且有反意。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謝靈運趕緊上京解釋?;实酆苡泻B(yǎng),沒有加罪,但也不再放他回去,讓他去做臨川太守。
皇帝是在敲山震虎:鬧鬧情緒,可以容忍,擾亂地方,絕不允許。
可是,以政治家自命的謝靈運沒有政治敏銳性,他變本加厲,復制當年在永嘉的所作所為,不認真履行太守的職責。這不是明著跟朝廷對抗嗎?有人檢舉,于是,朝廷派人來“雙規(guī)”謝靈運。沒想到,謝靈運還真反了,反把朝廷的人給綁了。就這樣,謝靈運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謝靈運很快被抓,押到京城,論罪當斬。皇帝愛惜人才,只想撤職了事,可是有人堅持不放過他,最后皇帝看在他祖上的功德,免去死罪,充軍廣州。
可是,謝靈運不死心,出錢讓同黨薛道雙購買武器、糾集村民,半路解救自己。結果,事泄,罪加一等?;实鄄桓闪?,“詔于廣州行棄市刑”。
至此,他才想起隱居的好處,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管好自己的一顆心,無論你是豪門還是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