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西南地區(qū)陽戲與儺的種屬關系

【摘要】西南地區(qū)陽戲符合“儺”的基本屬性：驅鬼逐疫，祈福禳災，酬神還愿。陽戲是儺戲的一個品種，處于儺戲向民間小戲過渡時期，其戲劇表演因素更趨完備。演出形態(tài)上，表現(xiàn)為祭祀娛神與演戲娛人、舉行儀式與欣賞藝術相結合。因此可以說，陽戲從屬于儺戲，或者說是儺戲的一個品種，是儺戲系統(tǒng)中戲劇表演因素更趨完備的劇種。

【關鍵詞】陽戲 儺 “驅鬼逐疫” 種屬關系

陽戲為我國西南地區(qū)廣泛流播的一種民間文化形式，由于其形態(tài)多樣，對其種類歸屬的討論學術界也意見不一。筆者認為：西南地區(qū)陽戲是儺戲的一個品種，二者本質相同：驅鬼逐疫。

儺的本質

什么是儺？據(jù)鄭玄注《禮記·郊特牲》“鄉(xiāng)人禓”之“禓”：“禓，強鬼也。謂時儺，索室驅疫逐強鬼也?！雹倭夯寿┦琛班l(xiāng)人儺”：《論語·鄉(xiāng)黨·鄉(xiāng)人儺·疏》：“儺者，逐疫鬼也。為陰陽之氣不即時退，疫鬼隨而為人作禍。故天子使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執(zhí)戈揚楯，玄衣朱裳，口作儺儺之聲，以驅疫鬼也?！眱韵惹厣讨軙r期，其活動宗旨即為“驅逐疫鬼”。漢代，在“先臘一日”舉行的大儺，直接“謂之逐疫”，行儺時“中黃門行之，冗從仆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②隋唐時期的行儺活動從參加人數(shù)上看，規(guī)模更大，活動氛圍更活潑，但形式與漢之儺事活動并無實質性變化。宋代儺儀活動逐漸向演戲轉向，儺儀活動有教坊使負責。此時，儺祭形式變成一種集戲劇、歌舞、說唱、雜技為一體的綜合藝術。不過，舉行這種“大儺儀”仍是為了“驅祟”、“埋祟”。明朝時期，全國各地行儺較為普遍。廣東十府皆于“十月，儺數(shù)人衣紅服，持鑼鼓，迎前驅，輒入人家，謂逐疫?；蚨\于里社，以禳大災”。③晚清時期的儺儀活動，已經是在演戲。如光緒時期的《廣西省臨桂縣志》載：“今鄉(xiāng)人儺，率于十月，用巫者為之，謂之跳神。其神數(shù)十輩，以令公為最貴。戴假面，著衣甲，婆娑而舞，傖儜而歌，為迎送神。詞具有楚詞之遺，第鄙俚耳?！睆摹盀橛蜕瘛笨芍?，此時的“鄉(xiāng)人儺”雖為跳神形式，但演出目的是“送神驅鬼”。

從各個歷史時期對儺儀的文字記載可知：“驅鬼逐疫”為之核心內容。但是，隨著儺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形態(tài)變化，它又被賦予酬神還愿、祈福禳災等社會功能。

酬神還愿的意識是在儺祭驅鬼逐疫的儀式演化過程中衍生出來的。王充《論衡》記載：“歲終事畢，驅逐疫鬼，因以送陳、迎新、內吉也?！雹芩笟q終祭祀旨在“抑陰”，即驅除邪魔疫鬼，歲初的慶典意在“扶陽”，即向神許下愿信，祈求吉祥?！耙株帯焙汀胺鲫枴睒嫵闪诵履昙漓雰x式的兩個方面，把“送陳與迎新，禳兇與納吉”相結合，同時開始出現(xiàn)驅鬼的“抑陰”與迎福的“扶陽”相區(qū)別的意識。唐時，敦煌民間“兒郎偉”既是驅儺唱詞，又被視為當?shù)貎赖膶７Q，它將“驅除”為中心的打鬼儀式與“許愿”為中心的祈祝儀式結合為一體。這種祭祀活動更能適應民間百姓的生活需求，奠定了儺以后變革的基礎和發(fā)展趨向。⑤元、明、清時期行儺祭、儺儀的重心完成了由宮廷到鄉(xiāng)村的轉移，“儺”屬于“鄉(xiāng)儺”、“民間儺”的范疇。鄉(xiāng)儺是農耕社會形態(tài)的產物，是一種鄉(xiāng)村社火活動，是古代多教派及民間風俗和各種祭祀的綜合。與強調禮儀，肅穆、壯觀的宮廷儺相比，“鄉(xiāng)儺活動含有情節(jié)滑稽的表演和舞蹈，及劇情簡單的戲劇表演”，⑥它更大程度上表現(xiàn)出輕松活潑的世俗性特點。由前文所錄《貴州通志》“除夕”條知，在沿襲傳統(tǒng)“索室驅鬼逐疫”的“古儺意”外，行儺時還要“夕俱牲禮”以酬神。也就是說，儺事活動在驅鬼逐疫的基礎上有了新的功能—酬神，由單純的“驅趕”到兼有“酬神”的祭祀行為。以后，行儺的驅趕、酬神、還愿就結合在一起。

可以看出，儺的發(fā)展自上古至元代以前，一直是國家之大事，每年都要舉行驅鬼逐疫性質的行儺活動。自元代以后，官方不再統(tǒng)一舉行全國性的儺儀活動，行儺重心轉移到民間，行儺活動的目的也由單一的驅鬼逐疫擴展到祈福禳災、酬神還愿。而且儺儀也有了許多新的名目，其中包括“陽戲”再次出現(xiàn)在民眾的視野中。

陽戲于儺之本質的發(fā)展

陽戲本源“鄉(xiāng)人禓”，即“鄉(xiāng)人儺”。其本源是是驅鬼逐疫，驅強鬼。而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不見有“鄉(xiāng)人禓”或“禓”戲的文獻記載，不是由于自身生命力不強而淹沒于歷史長河中，只是名稱使用不同的問題。人們長期使用“鄉(xiāng)人儺”，而“鄉(xiāng)人禓”就漸漸淡出了視線，長此以往，后人往往把“禓”和“儺”誤解為兩種事物。

從秦漢至明清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人們通常把這種驅鬼逐疫的儀式活動稱“儺”，不再使用“禓”。直到道光年間，“鄉(xiāng)人禓”又為人所重提，⑦它依然保持以往的祭祀儀式形式，保持著儺之“驅鬼逐疫”的精髓，同時又要“殺豬宰羊，邀巫還愿”，即“酬神還愿”。

“酬神還愿”本質的衍生。而“陽戲”自以正名出現(xiàn)于文獻以來，在江南地區(qū)相對于驅鬼逐疫的宗旨似乎更傾向于酬神還愿。如《瑞州府志》：“陽戲，傀儡戲劇也，民或從而神之。執(zhí)而弄者曰‘棚戲’，摯而弄者曰‘提戲’，謂之‘還愿’?！雹唷陡甙部h志》：“陽戲，即傀儡戲也，用以酧神賽愿?！雹崦駠度f載縣志》：“又有所謂陽戲心愿者，提挈傀儡，始為神，繼為優(yōu)，各家有愿演之?！雹猱斎唬凇俺晟襁€愿”演陽戲的活動前先“驅鬼逐疫”，以期如愿，借助神靈“保六畜，驅瘟疫”。

再看我國西南地區(qū)的陽戲演出情況。其一，最早文字記載見清董維祺修《涪州志》卷五：涪俗，凡人疾病，不專于延醫(yī)，必延道侶，設供神像，嗚金鼓吹角誦經，禳解于焚符火熖中，以卜其吉兇。病愈則延巫師，演陽戲以酬之。其“病愈則延巫師，演陽戲以酬之”一語，說明今重慶涪陵區(qū)在清康熙年間已經形成由巫師扮演的陽戲。

其二，在清《遵義府志》中，又見李樾《太平陽戲》：水利頻興功績奇，梨園裝束似當時。愿將川主降龍事，話與吾鄉(xiāng)父老知。三月陰晴好種瓜，種瓜不了又栽麻。等閑四月間人少，爭比元宵唱采茶。文中寫太平陽戲演出裝扮“梨園裝束”，似與當時傳統(tǒng)戲劇裝扮相仿。陽戲比不上“元宵唱采茶”的情景熱鬧娛人，是由陽戲的祭祀儀式性決定?！按ㄖ鹘谍垺?，為陽戲特色劇目《二郎降伏孽龍》?？梢?，“太平陽戲”演出目的是為“水利頻興”的政績慶功，寓意是懾邪鎮(zhèn)魔。

其三，清同治年間，西南陽戲似已采取梨園小戲的演劇方式。據(jù)清同治《酉陽直隸州總志·風俗志》載：病愈還愿，謂之陽戲，則多至十余人，生旦凈丑，袍帽冠服無所不具，偽飾女旦，亦居然梨園弟子，以色媚人者?！睉騽》楜R全，“靴帽衣冠無所不具”。色分工細致，“生旦凈丑”皆備，角色有男旦裝扮，演出具有較高藝術水準。形式發(fā)生很大變化，“病愈還愿”演陽戲，目的驅邪逐魔，酬神。

從上面三段文獻記載看，各地陽戲雖然演出形態(tài)有差異，但有一共同目的：驅鬼逐疫，祈祥納吉，酬神還愿。

陽戲的儺類歸屬。由儺的發(fā)展演變史可知：陽戲雖與儺戲同時產生于遠古時期，但在歷史演化過程中儺事活動一直占據(jù)“儺”的名義流傳于世，少見甚至不見陽戲信息。直到明清以后，儺在國家社會生活中的地位下降，始見“陽戲”的文字信息，這是從時間方面考慮。再從陽戲、儺戲的演出宗旨判斷，儺戲稟承上古以來的“驅鬼逐疫”，而陽戲沿襲了“驅鬼逐疫”儺之本質，同時又傾向“酬神還愿”的功能。至于以“喜慶娛人”為宗旨的世俗性陽戲，它完全是以鄉(xiāng)村為生存背景，以教化娛樂民眾為主要價值取向，看似與儀式性陽戲不屬于同一體系，實則是儀式性陽戲名義下的“儀”退“戲”進演化形態(tài)。總之，從諸多方面都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陽戲即是儺戲一個品種，并在由“儺”向“戲”的發(fā)展過程中形成“酬神還愿、喜慶娛人”的品質。

正如冉文玉先生所論：從宏觀層面而言，沖儺與陽戲具有“同質”、“同構”、“同功”三大特點；微觀而言，陽戲、沖儺兩者同具“神”和“戲”，沖儺“神”性大于陽戲，陽戲之“戲”份勝于沖儺。換句話說，陽戲的源頭是儺，區(qū)別于儺的支點是“戲”份的增量。

綜上所述，陽戲從屬于儺戲，或者說是儺戲的一個品種，是儺戲系統(tǒng)中戲劇表演因素更趨完備的劇種。

【作者為貴州民族大學西南儺文化研究院副教授；本文系2009年教育部重大項目“西南儺戲文本調研與整理”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09JJD850005】

【注釋】

①（清）陳鳣：《禮記集說參訂》，臺北：文海出版社，1974年，第280頁。

②（晉）司馬彪撰，（梁）劉昭注補：《后漢書·禮儀志》，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3127頁。

③戴璟，張岳等：《廣東通志初稿》（卷十八），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第338頁。

④王充：《論衡·解除篇》，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386頁。

⑤郭凈：《儺：驅鬼·逐疫·酬神》，香港：三聯(lián)書店，1993年，第54頁。

⑥楊啟孝：《儺戲儺文化資料集（二）》，貴陽：貴州民族學院圖書館編，1991年，第122～123頁。

⑦隆慶修，宗績辰：《永州府志》，臺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第378頁。

⑧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正德瑞州府志》（卷之一），上海書店，1990年，第650頁。

⑨張文旦修，陳九疇等纂：《（康熙）高安縣志·風俗》（卷之九），臺北：成文出版社，1989年，第1195頁。

⑩龍賡言：《萬載縣志》（卷一之三），臺北：成文出版社，1975年，第268頁。

責編/豐家衛(wèi)（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