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利 靳 乾
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英國最偉大的劇作家和詩人。其中,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不僅在他的作品中,甚至在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詩中歌頌了偉大的友誼和愛情,贊美了青春和美貌,詩的結構技巧和語言技巧更是極其豐富的。其中,一個尤為突出的特質,是詩集中涉及“性”主題。諸多學者以文本為參照,探究莎翁多元之性傾向,而筆者拋開考究其詩中主題對莎士比亞本人的謎案揭示,從詩歌所處的文藝復興時期與人文主義傾向的歷史背景出發(fā),探究其作品“性”的特質性與美學價值。
文學作品之價值高低取決于其表現、反映人性是否真實。莎翁在其悲劇《哈姆萊特》中借表達對人之儀表、理性的贊美表達了這種美學思想,稱人為“萬物之靈長”。[1]莎翁這種以人及其活動為審美對象的美學思想是人本主義之流露,亦是文藝復興時期文學主題之特征。人性問題成為文藝理論中最吸引人的問題,亦是潮流使然,歷史必然。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涉及性主題,本身就是文學對人性之挖掘,對永恒母題愛情之表現;性欲作為愛情生活的終極結果,既是對生命本體享樂原則的相互兌現,亦是在追求永存中獲得的愉悅。以第22首為例:“你有大自然親手裝扮的女性的臉,/你喲,我苦思苦戀的情婦兼情郎;/你有女性的柔情,但卻沒有沾染/時髦女人的水性楊花和反復無常;/你眼睛比她們的明亮,但不輕佻,/不會把所見之物都鍍上一層黃金;/你集美于一身,令嬌娃玉郎拜倒,/勾住了男人的眼也驚了女兒的心,/大自然開始本想造你為紅顏姝麗,/但塑造之中她卻為你而墮入情網,/心醉神迷之間她剝奪了我的權利,/把一件對我無用的東西加你身上。/但既然她為女人的歡娛把你塑成,/就把心之愛給我,肉體愛歸她們?!?/p>
莎士比亞在詩中通過與女性相對比,加以對男性美貌的贊美,而話鋒又突轉到“把一件對我無用的東西加你身上”,其中“東西”則是男性生殖器。這樣的描寫表明他注重人物的個性刻畫以及人物的心理成長歷程,張揚著人的本性,表現了人對人性情感獲得的渴望與向往,繼而通過性的自然通道去透視男女之社會關系,對人的自然屬性、情感尺度、社會價值在更高的層次上進行了審美的觀照。
性這饒有詩意的審美對象在脫胎于中世紀,潤澤于兩古文化的文藝復興文學中完成了完美的轉身,成為“娛樂”的代言人,成為該時期文學體裁的玩物。僅以莎作中顯露的大量雙關語便足使各代讀者對該時期文學現象領略一二。
典型詩作 為第57、135、136 和 143 首,“will” 分別出現了1、13、6和1次。如135首:她有她的愿望,你懷你的“欲望”,/除了“欲望”,還是:“欲望”;/我雖令你煩躁惱火,也不能擋/撩撥你額外甜蜜欲火的渴望。/欲望你啊,胸襟博大又寬廣,/怎吝于我的欲望在此埋藏?/接受別人的欲望似冠冕堂皇,/承擔我的欲望就現眼荒唐?/盈滿的大海接著雨滴,照樣/填充著他本就豐饒的庫房。/所以“欲望”強烈的你把我加上,/使原本豐厚的“欲望”繼續(xù)擴張。/別無情地說“不”讓求歡者死傷;/考慮吸納我的欲望,共同激蕩。在詩行中,“欲”、“愿”、“情” 為原文中 will一詞, will本身是莎士比亞的名字,也是與詩人爭奪那位女子歡心的朋友的名字,以及欲望和男女的生殖器官?!靶浴钡恼Z言往往可以傳達幽默的效果,緩解讀者精神壓力,平衡人的心理。而在漫長的中世紀的經院教義長久壓制了人的七情六欲,文藝復興之時人的本能如決堤的洪水奔瀉趨勢下,莎士比亞在此大膽露骨地描寫情欲,并不忌諱人性中的敏感問題,相反這增加了藝術效果,運用寓教于樂的手段增加了詩歌的欣賞性。
傳統(tǒng)來看莎士比亞十四行,第1至126首,是獻給一位青年男子的,吐露了對真、善、美的不懈追求,描繪了波瀾起伏的愛情圖景;而其余詩篇則是獻給一位黑膚女子,吐露了對真、善、美的重新認識,描繪了熾熱之愛與無望反思的消沉處境。這體現了柏拉圖式愛情與肉體之愛的矛盾,建構了靈魂與性的動態(tài)矛盾體。詩中第27首這樣的闡述著:“不堪疲憊,我匆匆上床就寢,/好好安歇我旅途困頓的身軀;/但這時腦海里又開始了旅行,/使心靈勞累,當身體在休息;/因此刻我的思緒欲把你朝拜,/不惜歷盡天涯之路到你身邊,/所以強迫我的睡眼勉強睜開,/可看到的是盲人眼前的黑暗:/唯有我心靈那雙想象的明目 /把你的身影呈現于我的盲眼,/像一顆寶石高懸在森森夜幕,/使黑夜變美麗,舊貌變新顏?!睆脑娭锌梢钥闯?,友人與詩人天各一方,空間強化了詩人之思與友人之美,以神似荒誕的筆法勾勒了真實的精神之戀。莎翁以充沛的激情傾吐了對心中之美的探求,其情感真摯的血液與骨髓滲透在詩中。在這里他強調的是人的精神實質,確定靈魂的愛統(tǒng)領著一切。
莎士比亞在詩集后半部分慢慢地表現出來心靈的煩躁,肉欲的向往則占了上風。評論者塞奇威克指出,莎詩“記錄并把厭女癥和恐女癥當成主題進行處理”。[2]以第151首為例:“愛情你太幼稚,怎懂啥叫廉恥;/但誰又曉得愛情生得這份良知?/你這小騙子,別急著糾我過錯,/以免我的罪惡恰與甜美的你牽扯。/因為你背叛了我,我才出賣我/高尚的殼兒讓我卑劣的肉體抉擇;/我的靈魂對肉體聲明在愛情的戰(zhàn)役/他所向披靡;肉欲照舊、不做回應,/但凡你一報出姓名,他就指明你/是他的戰(zhàn)利品,為此驕傲無比/心甘情愿給你當奴才干苦力,/在你掌控的大局里卑躬屈膝。/我何需擎著良知朝圣所謂的/‘愛情’,她的愛在我起伏中搞定。”這里,詩人已經沒有那種美與愛的平和,取而代之的是痛與恨的浮躁,靈魂的美好善良抵不上肉欲的強烈迸發(fā)。突出地體現了詩人內心的斗爭,他的靈魂與肉體不斷交鋒。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后半段幾乎是被絕望、懊喪、痛楚和狂虐所盤踞。有專家指出如此瘋狂的情感宣泄來更迭前部分的平和融洽氛圍主要源于詩人 “性”的矛盾心理,產生了性與靈、性愛與靈魂之戀到底是怎樣一種關系的疑惑。這種矛盾的心理從第129首中更能體會到。詩中,莎翁一氣呵成連用九個修飾語來勾勒肉欲“l(fā)ust”,如“害人性命的”、“不可靠的”、“嗜血的”、“粗野的”等,表現出對肉欲鄙夷至極、對性交厭惡強烈。這些頗為尖銳刻薄的措辭是莎翁靈與肉矛盾體的表征,是欲而不得的毀滅宣言,著實映射了詩人抖動的靈魂。
莎氏十四行詩對 “性”觀念的一步步建構,再一步步解構,重新建構則體現了詩人內心的矛盾性,使十四行詩在美學上達到了人性與真實情感的和諧統(tǒng)一,在審美上實現了升華。
注釋
除另外標明外,本文所引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文譯文均為靳乾所譯.
[1]莎士比亞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327.
[2]Sedgwick,Eve Kosofsky.Between Men:English Literature and Male Homosocial Desire[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5:33.
[3]梁實秋.莎士比亞全集[M].海拉爾:內蒙古文化出版社,1995.
[4]羅益民.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的三個主題[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2005(5).
[5]肖誼.莎士比亞批評史上的“性”研究及其理論化傾向[J].外國語文,2009(4).
[6]曹明倫.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全集[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5.
[7]錢兆明.The Sonnets with Introduction and Notes[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