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生
大頭說不可能,現在的鄉(xiāng)長都坐別克車都有女秘書拎包了,你說你一個市委書記自己開個破普桑,鬼才信呢!你要是開個寶馬,帶個女秘書在身邊,說是去找市委書記或市長,或許你真的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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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萬成支疆5年,回到省城,任水利廳副廳長,半年沒到,省委書記找他談話,說是組織決定要他到東陽任市委書記。東陽的前任書記出了點問題,曹萬成是知道的,但具體到什么問題,他不知道,省委書記也沒有說什么問題,只是說東陽最讓他頭疼的事是上訪問題。上午談的話,下午組織部長代表省委把他送到了東陽,在四套班子會上與東陽市的主要黨政干部見了面。見面會由市委副書記、市長主持。前任市委書記出了點問題后,市長主持著市委的日常工作。儀式很簡短,組織部長宣讀了省委決定,簡單地介紹了曹萬成的情況,其實就是曹萬成的履歷。輪到曹萬成講話時,就更簡單了,他說他現在要陪部長去北京一趟,星期一正式上班,然后就宣布散會。
這種儀式利索得讓人沒法接受。
按照正常程式,省委組織部長應該代表省委對東陽的工作做一個全面的評價,在介紹曹萬成時突出肯定他的履政能力,然后就是市長代表四套班子全體同志表態(tài),表示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緊緊地團結在以曹萬成為書記的東陽市委周圍,同心協(xié)力,努力工作,最后是曹萬成表態(tài),諸如不辜負省委的期望,團結和帶領東陽四套班子全體同志,開拓創(chuàng)新,奮力進取之類。無論怎么說,第一次見面,曹萬成應該表個態(tài),而與會的人也特別在意,因為人們想從曹萬成的出言吐語中得到些信息??墒遣苋f成沒有給大家這樣的機會,他說了散會后,就跟部長一起坐車去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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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晨五點半鐘,曹萬成起了床,沖了一杯咖啡,到喝進嘴的時候,才感覺這咖啡很苦,再一看包裝,是ILLY濃縮咖啡粉,不是速溶咖啡,女兒從廣東帶回來時還有配套咖啡壺與過濾紙,他只得拿出過濾紙來濾,又加了點糖,勉強喝了,再去鍋里盛煮著的湯圓時,已經是一鍋面糊了。老婆出差了,半月才能回來,于是就往冰箱里塞了些湯圓與水餃,曹萬成想湯圓比水餃容易煮,誰知忙了咖啡忘了湯圓。曹萬成暗自一笑,又喝了兩碗湯圓糊,收拾了鍋碗,把自己要帶的東西放上車子的后備廂,裝上導航,就上了路。過玄武門隧道,左拐上城東干道,然后過長江二橋,從省城到東陽市,一路高速。曹萬成裝導航儀是因為怕互通樞紐上出了錯,可從中央路左拐進玄武門隧道時,導航一再提醒:前方調頭行駛!前方調頭行駛!過了玄武門隧道后,導航又提醒:前方調頭行駛!前方調頭行駛!如此反復,曹萬成感到莫名其妙,只得靠邊停了下來,再一看目的地,是他選擇錯了,他點東陽市政府時,點上了東陽市政府辦事處。東陽市政府辦事處在山西路上,當然是要前方調頭了。曹萬成想,導航儀是個好東西,只要你錯了,它會不厭其煩地提醒你,防止你犯方向性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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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整了目的地后,導航儀上顯示到達目的地的理論時間為三小時二十三分,到了東陽市行政中心大門口時,實際用了四個小時十一分。也就在曹萬成看時間的時候,保安將他攔住了,告訴他,他的車是不能進的。曹萬成問:為什么?保安說:這是這里的規(guī)矩,說不讓你進,你就不要進。保安邊說邊指揮曹萬成把車子開到左邊的停車場。停好車,曹萬成說:車先停這里,我進去一下。保安說:不行!你得去登記。曹萬成本想去登記一下,可一摸身份證不在身邊,就說:我有事到市委辦去一下,手續(xù)后補給你。保安問:上訪?。坎苋f成沒有說是上訪的也沒有說不是上訪的,只是說:我是新來的。保安說:知道!你不但是新來的,你還是新來的市委書記呢!曹萬成先是一愣,然后從保安那揶揄的口氣與一臉的嘲諷,斷定他并不知道他是新來的市委書記。保安說:今天是什么日子?人怎么都這么二,先是來幾個人說是找新來的書記的,現在這新來的書記就到了。
圍上來的人就笑。
曹萬成說:我說我是新來的,可我沒有說是新來的書記。保安說,你當然沒說,可我們接到通知,說是新來的市委書記星期一到任,你說你是新來的,這不明擺著就是新來的書記了!曹萬成說:我確實是新來的。保安沒再理曹萬成,只是大聲喊道:快來看看,是哪個縣的,不帶走,就去登記了!登記了就不要怪我??!一下圍上來十幾個截訪的人,看了看后都搖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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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萬成走到保安跟前問:保安貴姓?保安看曹萬成問他“貴姓”,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說:免貴姓黨。
黨?
是的,共產黨的黨,不是國民黨的黨。
不就是一個“黨”字嗎?
不講政治,不講政治……黨保安一連說幾個“不講政治”后說,共產黨與國民黨不是一個黨,我姓的這個黨,是共產黨的黨,不是國民黨的黨,是執(zhí)政黨的黨。黨保安接著又很友好地對曹萬成說,有些東西,表面上看沒有區(qū)別,其實骨子里還是不同的。比如說你說你是新來的市委書記……
曹萬成說:我沒有說我是新來的市委書記,我只是說我是新來的。曹萬成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強調自己說是新來的,而不說真的是新來的市委書記。
黨保安說:我沒有說你說的,我只是比如說。比如你說你是新來的市委書記,你無論怎么說怎么裝樣子,但骨子里你不是,市委書記坐1號車,是別克的,過大門時,駕駛員會放慢車速,讓門崗敬禮,市委書記下車時,主任開車門,秘書拎包捧茶杯,而你呢?坐個破普桑,還自己開……說話間,黨保安把曹萬成帶到了一輛警車旁。
曹萬成說:能不能告訴你們主任的電話號碼,讓我打個電話給他。曹萬成掏出手機,堅持要打個電話。黨保安伸手拿過他的手機,關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說:你以為你是誰?主任的電話是誰想打就打的嗎?曹萬成說,不讓打就不打,但你也不能把我的手機收了吧?黨保安說,請你配合一下,今天有特別的任務,等過了今天,手機還給你,怎么樣?說著就拉著曹萬成上了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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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的駕駛員發(fā)動起了車子問:拘留所還是學習班?語氣中透出不情愿。黨保安說:學習班,他沒有鬧事,只是冒充市委書記想沖進大院。曹萬成說:我沒有冒充市委書記,我只是說是新來的。黨保安說:好了,不要總是糾纏說與沒說了,看來你是個老上訪,挺會設套子讓人鉆。
曹萬成笑了笑,問:你怎么說我是老上訪呢?其實我一回都沒有上訪過。黨保安望望曹萬成,也笑了笑,說:倒也是,還真的沒怎么見過你。轉過臉問另外兩名警察:你們怎么總是沒精打采,是嫖了還是抓嫖了?
車內除了黨保安、曹萬成、駕駛員外,還有一胖一瘦兩名警察。胖警察瞇著眼睛沒有作聲,把腿伸在過道上,那架勢像是防止上訪的人襲擊駕駛員,瘦警察坐門口的位置上,玩手機游戲,聽黨保安一說,他火氣就來了,說:既沒抓嫖也沒嫖,夜里剛把大頭從北京弄回來。
就是從天安門前金水橋上跳護城河的那位?
還能有誰?
跳就跳吧,反正又沒死。
你懂個屁!胖警察睜開眼沖著黨保安說:你以為是跳東邊的黃海啊,要是跳黃海,鬼才鳥他,莫說他一個大頭,就是十個大頭,又有什么了不起,關鍵是在天安門前的金水橋上跳護城河,都成了國際新聞,成了政治事件。政治事件!你懂嗎?市長說了,沒有人去北京上訪是講政治,不讓人在金水橋上跳護城河就是最大的政治!
黨保安對瘦警察的政治觀點不感興趣,說:我的乖乖,牛逼得都像市委書記了。瘦警察說:市委書記又有什么?我當至少不會欺負老百姓。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他接了下,對胖警察說,局里來電話了,下午三點開發(fā)區(qū)集中,300干警全上,拆遷!媽的!警察盡干這些事了?!耙岳矸耍馍鐣堋?。
車子進了院子,鐵門又關了起來上了鎖,行人進出時,通過值班室,值班室有四五個保安,防范措施很到位,高墻深院,進了這個矛盾調解中心,想私自走出來是不可能的。
曹萬成被黨保安帶到二樓的接待室,準備填寫一份信訪登記表,可負責這項工作的人出去了,辦公室另外一位中年人說,讓他先住下來吧,于是,在他的帶領下,來到了三樓,這位中年人打開房間。黨保安對曹萬成說,你先休息一會,等登記的人來了,我去給你辦個手續(xù)。曹萬成笑了笑,說:我什么事也沒有,怎么就把我弄到這里來了?這沒有道理吧?黨保安說:我們也沒有說你有什么事,這是學習的地方,學習學習是沒有壞處的,人不學習要落后的。黨保安說罷,也笑了笑。
就在黨保安對著曹萬成笑的時候,發(fā)現了躺在床上的人,驚訝起來:你不是大頭嗎?被叫作大頭的人坐起了身,說:是啊,怎么了?黨保安說:牛B啊!都到天安門跳金水河了。大頭說:這牛逼什么?我不是怕摔死了沒有人給我申冤,我就跳天安門城樓了。
黨保安豎起大拇指,退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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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萬成被送到了一座小院子。這里曾經是職工學校,也掛過企業(yè)黨校的牌子,現在院門的上方橫著一塊“東陽市社會矛盾調解中心”的牌子,院子的照壁上,是毛體“為人民服務”,鮮紅鮮紅的,一看就知道是用紅漆剛描過。照壁的背面,寫著兩行字:“相信人民相信黨,有話請您好好講”,兩邊的院墻上書寫兩條大紅標語,左邊是“依法辦事,保障公民權利”,右邊是
市委辦王主任帶著東陽0001號車,星期六一早就到了省城,住在東陽市政府辦事處等曹萬成的電話。那天見面會后,他曾問曹萬成什么時候去接他,曹萬成先說他星期六從北京回省城,可沒等話說完,他就說等他電話。書記在省城,王主任與一號車,就得在省城,這是他的職責。王主任從星期六上午開始等曹書記的電話,一直等到星期一上午十點,還沒接到,就有點著急了,可又不好給書記打電話,只得向秘書長匯報。
秘書長說一個字,等!就掛了電話。王主任也知道只有等,他不好給書記打電話,但他必須向秘書長匯報,也是必須的程序,秘書長這樣一說,他就踏實多了,繼續(xù)等??蓻]過幾分鐘,秘書長打來電話,讓他問一下水利廳辦公室,是不是派車送曹書記到東陽了。秘書長這樣一說,王主任又警覺起來,連忙撥通了水利廳辦公室電話,水利廳辦公室主任說沒有,主任還說他原來的駕駛員五點就到他樓下等了,沒讓送。聽說曹書記原來的駕駛員五點鐘就在他樓下等時,王主任出了一身冷汗,他覺得他也應該在這個時候在書記的樓下等的,前任書記以及前任書記的前任書記,他都是這樣做的,他知道應該這樣做,可就是因為書記說等他電話,他才在辦事處等了,后來一想,書記叫等他電話可沒有說讓他在辦事處等啊,為什么不在書記的樓下等呢?他越想越覺得跟在書記身邊,別人看很風光,其實不是好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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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保安退出后關上了門。這門一關,里面的人就出不來了。這是個絕對的外開門,里面沒有鑰匙,關上了就等于鎖上了。里面的人想出來,必須由站在門外的保安開門,否則是打不開的,且前后窗戶上了防盜窗,是鑄鐵的那種,門也是鑄鐵的,上半截為柵欄,下半截為鐵板,房間天花板的兩角裝有兩個電子眼,一切都在監(jiān)控中。房間里有四張床,后窗窗臺下的桌子上放一臺電視,前窗的右側放一臺飲水機。大頭見曹萬成進來后,就下了床,給他接了杯純凈水,說:我是先來的,先入為主,你就是客人了。
曹萬成說:謝謝!
大頭說:這鬼地方,還用謝?真他媽的暗無天日!大頭對曹萬成說我叫大頭。
曹萬成本來想問他怎么叫大頭了,可沒等開口,大頭就滔滔不絕了,他問曹萬成:你看出我什么特別了嗎?曹萬成沒有看出來,笑了笑。大頭說:你再認真看看,曹萬成還是沒有看出來,又笑了笑。大頭拍了拍自己的頭說:你看不出我頭大嗎?曹萬成望了望說:還真有點大。大頭說:不是有點大,比一般頭大了許多。說罷,大頭罵了起來:媽里個巴子的,霉就倒在這個頭上。
曹萬成問,頭大怎么就倒霉了呢?
媽里個巴子的,暗無天日。大頭在告訴曹萬成為什么頭大就倒霉了前,又罵了句,然后說:我媽生下我后就發(fā)現我頭大,于是就叫我大頭,總以為我頭大能讀點書,有點出息,可讀書有用時,我還沒到讀書的年齡,等我到了該讀書的時候,讀書又無用了,讀書無用誰還讀書,所以初中畢業(yè)就做生意了……說這些干什么?大頭感到扯遠了,他說說這些做什么呢?于是,他又接著說:做生意倒也賺了點錢,縣里搞了個步行街,我就把十幾年賺的錢都投上了,買了個門點,開了個褲店,媽里個巴子的!霉就倒在這褲店上。說到倒霉時,大頭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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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萬成給大頭接了杯水。
大頭喝了口水,問曹萬成:你相信迷信嗎?然后說:我原來不信,現在還真信了,沒辦法,你不信不行,當時有個風水先生,跑到我的門市,對了,就是那個步行街。風水先生戴個墨鏡,手里抓個手機,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這地方很好,能生財,但得照應好,我不懂他的照應好是什么意思,我就問,怎么個照應法,他說也很簡單,他說了也很簡單后就不說了,我知道這個時候是談價錢的時候了,我問要多少?他豎起了一個食指,是抓手機的那只手,左手,對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左手,那手機在陽光的照射下,發(fā)出耀眼的光芒。我說一百,他笑了一下,那笑聲是從鼻子里出來的,我說一千,他還是笑了笑,說再加個零。我也笑了笑,心想,騙到我頭上了,還神秘兮兮的,他大概從我的眉眼中看出了我的情緒,就接著說,也只是你高峰期一天的收入,值的!然后,他就走了,走得毫不含糊。我老婆想拉住他,她說可以談談,被我擋住了,我說騙子的話你也信?后來我說,這個店不用別人起什么名字,我是大頭,褲店是我的,就叫大頭褲店。這名字一下子就叫響了,在我們縣城,只要是穿褲子的人,沒有不知道我大頭褲店的。說到這時,大頭一臉的牛勁,驕傲得讓曹萬成笑出了聲。
見曹萬成笑了,大頭覺得自己又扯遠了,就說,倒霉的事接著就來了,去年8月,市里在我們那里開個現場會,說是什么發(fā)展第三產業(yè),第一天縣里就來了領導,說是縣委常委,是個女的,還有工商局長、城管局長,好多人,對我們商戶說明天全市有個重要活動在這里,大家要配合一下,比如門前三包,比如規(guī)范經營,并提出重點門市要突出重點,這不,我就成了要突出重點的重點門市。我的門市成了重點門市是因為我的門市坐西北朝東南,這個方向說起來很怪,其實很簡單,就是我在中心廣場的中心位置,四間門面,對著城雕,就是那大球,你知道嗎?那大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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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萬成想知道的是他為什么因為頭大就倒霉了,很耐心地聽著,何況他像個說書人,講得有聲有色。曹萬成一邊聽他這樣講,一邊在想,人才有得是,可惜平臺太少。他回答大頭說,知道,但沒見過。
說是后羿射日,是個球,上面刻了個人,只穿個褲頭,拿一把弓,就射日了,現在的領導人牛B得很,說是我們那個地方就是后羿射日掉下來成陸的,其實我們那地方成陸的時間不過百年,上千年的神話都敢往頭上戴,且也不臉紅,老百姓都知道這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事,他們那些干部卻津津樂道,恨不能姓孫的說孫悟空是一世祖,姓朱的說豬八戒是一世祖了,什么都要,就是臉不要。又跑題了。大頭說:他們是怎么突出重點的呢?就是為我的門市配了十個服務員,一樣的個頭,一樣的紅旗袍,那臉蛋,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說來也怪,現場會的領導沒到,我的店里就來了一大批顧客,我一看就眼熟,都是縣直機關的,他們不停地挑揀,就是不下手,這時,一聲警笛響過,領導們來了,一下子就站了一廣場,那場面真叫壯觀,不一會,市委書記拿過話筒……知道我們那市委書記嗎?這是后來才知道,就是那個網上報道的,到各縣視察工作最后一個項目十有八九就是找小姐的那位市委書記。他說,大家看看,大褲頭專賣店,說明了這個縣的第三產業(yè)搞得多么興旺,連褲頭都有了專賣店,這說明什么?說明第三產業(yè)的工作力度,說明市場的專業(yè)化水平。廣場上鴉雀無聲。市委書記在說這些的時候,眼睛不停地在我門市上那些女服務員身上尋找,后來我想,書記之所以把大頭褲店說成大褲頭專賣店,大概就是因為那群漂亮的女服務員惹的禍……市委書記一走神,我倒霉了。會后的第二天,工商局來人了,要我將大頭褲店改成大褲頭專賣店?;奶瓢桑∥覍ど叹謥淼娜苏f,我看你們瘋了,我是褲店,又不賣褲頭,怎么能改成大褲頭專賣店?工商局的人說市委書記在全市的干部大會說了,既然市委書記說了是大褲頭專賣店,就得改成大褲頭專賣店,寧愿我們的工作煩點,也不能讓市委書記說話不當話。工商局的人對大頭說,你說你能不改?再過一天,城管局的人來了,帶了個施工隊,二話沒說就拆我的招牌,這時,我老婆就同他們拼命了,誰知腳手架倒了下來,把我老婆的腿砸骨裂了,施工隊走了,可工商局一直要求我配合他們,不改名字就不能營業(yè),這損失誰認?你說我能不上訪?到市里,去省里,最后跑到了北京,就這樣跑……大頭問曹萬成:你說我倒霉吧?
曹萬成說: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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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說:后來大頭找過那位風水先生,風水先生一見到我就說,倒霉了吧?我說是的。我說現在請你破解給我聽聽,我給你錢,要多少給多少,風水先生說,破解給你聽是可以的,但不要錢,一分也不要,我們是有行規(guī)的,這個時候再收你錢,就不厚道了。他說,你那地方是好地方,弄好了財源滾滾,弄不好飛來橫禍。他問我看到廣場上日蛋了嗎?(大頭向曹萬成解釋說,現在人們把后羿射日那城雕說成日蛋了,日蛋就是見不著影子的瞎說)我說看到了,橫在眼里,天天看到,他問我看出什么名堂了嗎?我說沒有。他說你是看不出名堂的,都能看出名堂,我們這一行就沒名堂了。我點了點。他說日蛋上那個人拉弓射箭,那箭正對準你門市,你知道嗎?我恍然大悟。他說我本來讓你在門市立個屏風,擋一下箭,我還為你起了個名字,叫一步堂。災難即使屏風擋不了,也是一步穿堂,隨風而過??赡闵岵坏没ㄥX,還起了個“大頭褲店”,大頭,反過來讀什么?叫頭大!這下知道了吧?正氣一旦衰弱,邪氣必定上升,這是自然規(guī)律。風水先生說過后擺了擺手,說好自為之吧。我臨走時,給他磕了個頭,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曹萬成聽大頭說給風水先生磕了個頭后,一下子就想流淚了……當信仰被褻瀆時,人們只有崇拜歪門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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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萬成住在中央路389號鳳凰和鳴苑,盡管小區(qū)特別提醒外來車輛不得進入,但保安看是地級市的一號車,還是拉起柵欄讓進了。進了小區(qū),王主任才知道他仍然找不到曹書記的住處,于是,又打電話問水利廳辦公室。在曹萬成住的26號樓停好了車,王主任感到輕松了點,抓著手機,在綠化帶的樹蔭下來回踱著,像是思考什么,駕駛員則把所有車門打開,讓清新的空氣進入。為了迎接新書記的入坐,車子換了椅套、靠背與腳墊,這些東西說是質量最好,可還是有點不一樣的氣味。就在這時,一位70歲左右的老先生從電梯里出來,路過車子時問,你們是來接老曹的吧?王主任說是的,我們是東陽市的,來接曹書記的。老先生沒停腳就走了,沒走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對王主任說,老曹好像一早就走了,但也說不定,我只是提個醒,怕你們誤了事。王主任聽說書記走了,急了,他連忙撥打曹萬成的電話,可回應說該用戶已經關機,王主任不知所措,趕緊給秘書長打電話,他說,沒能接到書記,手機也沒有打通,他關機了。
關機了?
是的。
什么時候打的電話?
剛才。
秘書長一下子從他的沙發(fā)轉椅上站了起來,他一邊撥打曹萬成的手機,一邊對王主任說:你別急,對誰也不要講,等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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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長也證實書記關機了。
秘書長不知道市委書記在什么地方,書記的手機處于關機狀態(tài),這個時候省委來電話找他怎么辦?特別是省委書記要找他怎么辦?秘書長在書記沒有開機之前怎么應對?他首先想到了2005年原安徽副省長、池州市委書記何閩旭,那年的群體性事件起發(fā)時,他正在與情婦在九華山一家賓館的床上,他的手機關了;東陽的前任書記到縣里視察后與小姐開房時,手機也是關著的。他不敢想這個時候的曹萬成關機是干什么了。但作為秘書長,他還必須想,因為領導的電話隨時都有可能打給他,他必須說出曹萬成行蹤,這既是對領導負責,也是對組織負責,他秘書長必須負這樣的責任,可又覺得他沒法負這樣的責任。就在這時,辦公室送來明傳電報,說是國家信訪局一位副局長下午來東陽督查信訪工作,省紀委一位副書記陪同。事情就這么接二連三地來了,秘書長這下感到他必須向市長匯報。他來到市長辦公室,對市長說,國家信訪局的一位副局長下午來東陽督查工作,省紀委一位副書記陪同。
市長望了秘書長好一會,問:什么意思?秘書長說:去接書記的車沒有接到書記,書記的手機也關了。什么時候的事?辦公室王主任星期六一早就去省城了,一直等到現在。你是什么時候同書記聯(lián)系的?剛才。曹書記那天走后你就一直沒有同他聯(lián)系?是的。你這個秘書長??!怎么說呢,難道這兩天就沒有一點事向書記報告?是你把東陽的書記忘了,還是書記把東陽忘了,你這個秘書長是怎么當的?
秘書長沒話可說。
市長停了片刻說:叫王主任繼續(xù)在省城找,看他是不是在處理水利廳的相關事情,兩辦做好接待準備,督查組下午來到東陽也不會早了,住下來,我先陪著……曹書記手機關機的事,除了省委書記問,其他一律不講,不到萬不得已,不主動向省委報告,他是剛來的,防止節(jié)外生枝。
秘書長點了點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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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萬成與大頭的交流已經進入狀態(tài)的時候,鐵柵欄響了,黨保安又推進了個老頭,老頭雖然干瘦,但聲音洪亮,他對黨保安說:除非一槍把我崩了,否則我還是要上訪的!
曹萬成感到毛骨悚然。
大頭一把拉著這位老人的手說:上次不是同你商議好了嗎?你這樣的年紀,就認命了吧,等我有了結果,我貼補你點錢。
老頭說:我是咽不下這口氣!說罷自己拿了只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水,喝完了將空杯子扔到了窗外,罵道:狗日的干部!
老頭姓宋,1935年生,算來快80歲了,大頭叫他宋爹。宋爹的上訪說來有點荒唐。去年夏天,宋爹的孫子小宋拖著板車給工地送砂石,走到東陽市政府大門口時,感到渴得不行,就拿了只塑料瓶從大門進去,想到行政大樓里接瓶自來水,值勤的保安不讓,保安說,這是市政府的辦公場所,不是什么人都隨便進的。小宋看了一眼他的胸牌,是0635號,對他說,我只是想放瓶水喝一下,渴死了,這大熱天。0635號保安說,渴死了也不行,但0635號保安隨即又改口說,這樣吧,你樓上有沒有熟人?有熟人讓他給門衛(wèi)打個電話就行了。小宋說有,是市長,我們在電視里天天看到他講話,可他不認得我。0635號保安說,我不是同你開玩笑,我說的是真話。小宋說,是真話,建這幢樓時我是砂漿工,我也貢獻了一份力量,可里面我真的沒有熟人。0635號保安又作了讓步,他說,要么你拿身份證登記一下。小宋說,我是個拖板車的,出來怎么會帶身份證?不就是放瓶水嗎?就這么僵了一會,這時又來了個保安,很不耐煩,對著小宋說,快滾快滾!不要胡攪蠻纏了,這里不能停留。這位保安的牌號是0644號,小宋瞪了他一眼,想揍他,可還是忍了,沒理他。小宋從褲袋里拿出張復印件,對0635號保安說,這是我的畢業(yè)證書,是報名應聘用的,押你這行嗎?還沒等0635號保安回答,0644號保安一把拿了過來,說,這有屁用!還是一張復印件。小宋還是沒理他,他對0635號保安說,要么你給我放一杯,就這幾步遠,我站在這等,說罷就將水瓶伸了過去。還沒等0635號保安有所反應,0644號保安一把抓過水瓶,往地上一扔,說:你以為你是誰,給你放水?我們寧愿給市長擦屁股,也不給你放水!小宋的火一下子就躥了上來,一巴掌打在0644號保安的臉上。他大叫起來,說有人要沖擊市政府,一下子涌來幾十個保安,最后是小宋斷了三根肋骨,一個脾臟受損,醫(yī)藥費花了三萬多,出院后還被拘留15天。
宋爹又罵開了:這些狗日的!想當年為了爭天下,被追得到處跑,有個傷員住在我們家,我媽媽都擠奶給他喝,現在倒好,得到天下了,她的重孫子想進他們的辦公樓里放瓶水喝喝就被打斷三根肋骨,天理不容!
天理不容!
這次曹萬成沒能自制得住,他跟著說了句“天理不容”后流下了淚。他問宋爹,你媽媽是不是叫村花?宋爹說:是的,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那個吃你媽媽奶的那個傷病員最小的一個兒子。是嗎?那你是小扣子?是的。你爸被打倒時帶著你來過東陽,你還記得嗎?記得,那是1967年10月1號。天啦!你真是小扣子。
宋爹忽然來了精神,他對曹萬成說:當年你爸被打倒時,我們也鳴不平哦,你說一個差點把命都丟了的人怎么會是反革命,那年回來,我們都流了淚,后來聽說都平反了,我們老百姓就踏實多了,你說現在……老百姓還是原來的老百姓,可干部變了,你說當年那些死去的人現在能爬起來,還不向他們開槍……
曹萬成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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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市長辦公室出來,秘書長就接到了王主任的電話,他說:聽曹書記的鄰居講,他一早就出去了,自己開的車。自己開的車?是的,是自己開的車,車號是JAQ126,普桑。
秘書長交待王主任繼續(xù)在原地等待后,撥通了公安局分管副局長的電話,讓他立即到東陽三個高速出口處查一下有沒有一輛車號為JAQ126的普桑車下了高速。他還特別強調,時間緊急。秘書長說完后,就站在辦公室里等消息。5分鐘后,公安局副局長打來電話,說車號為JAQ126的普桑車是9點42分在東陽西出口下的高速。
秘書長放下電話,就向市長匯報,告訴他曹書記已經到了東陽,并且告訴他下高速的準確時間。
好!市長只說一個字,放下了電話。
秘書長聽出了市長的不快,他曹書記就是再微服私訪,也得到機關來一下啊,也不應該將手機關了啊,誰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動啊,再說了,他是市委書記,他怎么訪都行,可為什么第一天就這種做法呢?是不是對市委所有的同志都不信任呢?秘書長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所面對的工作。
他通知王主任立即回東陽。
……
大頭看宋爹同這位他也不知道是誰的人談得投機,感到莫名其妙,他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問曹萬成:你是怎么進來的?
宋爹這時也感到奇怪,是啊,你是怎么進來的?
曹萬成說:還真不好說,我的車剛開到市政府大門口,就被攔下了,我說我是新來的,保安說,你說你是市委書記了?我說我是新來的,我沒說我是市委書記,就這樣,車被扣了,人被拉上了警車,帶來了。
大頭問:你開的什么車?
曹萬成說:普桑。
大頭笑了,你說你開個破普桑,還冒充什么市委書記?
曹萬成說,我沒有說我是市委書記,要是說或許還真的進去了。
大頭說:怎么可能呢?大頭說不可能,現在的鄉(xiāng)長都坐別克車都有女秘書拎包了,你說你一個市委書記自己開個破普桑,鬼才信呢!你要是開個寶馬,帶個女秘書在身邊,說是去找市委書記或市長,或許你真的進去了。
曹萬成說,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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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長一看快十二點了,還沒有見到曹書記的蹤影,打手機還是關著,感到情況非常,于是再一次撥通了公安局分管副局長電話,要他立即調取沿路的監(jiān)控錄像,看JAQ126車的去向,他突然想到了書記的安全問題。很快,公安局報告了情況,說此車已經停在市政府大門左側的外來車輛停放處。秘書長拉開門一邊往政府大門口,一邊打電話叫來兩辦主任與機關事務管理局長,走近停車場一看,車子確實停在這里,秘書長問保安:這車子上的人呢?保安說這是上個班處理的,說著就喊正準備下班的黨保安。黨保安走了過來,秘書長問他:這車子上的人呢?黨保安說:他冒充市委書記,被我們送進學習班了。
什么?他冒充市委書記?市委書記是什么人都敢冒充的嗎?
是??!他膽子挺大的。
怎么不打個電話報告一下?
他要打電話的,手機被我沒收了,說罷,黨保安就去值班室拿。機關事務管理局局長接過手機,上去就撕他的耳朵,恨不能撕下,說:你闖下大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