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華亮
(淮北師范大學信息學院,安徽 淮北235000)
戰(zhàn)爭是周人的頭等大事,為了贏得戰(zhàn)爭的勝利,周人在戰(zhàn)前要舉行一系列的典禮儀式。有關周代戰(zhàn)前禮儀的材料繁多而瑣碎,散見于甲骨文、金文及《尚書》、《詩經》、《左傳》、《三禮》等典籍中,可惜至今無人對之系統梳理。本文旨在通過對有關文獻的爬梳,考索周代戰(zhàn)前禮儀的種類、特點、功用及其變化,以期復原周代戰(zhàn)前禮儀之真實面貌。
征諸先秦及漢代典籍,周代戰(zhàn)前禮儀有以下數種,現將其特點及功能略述于下。
類祭是周人起大事之前,臨時舉行的祭天典禮。《禮記·王制》載:“天子將出,類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諸侯將出,宜乎社,造乎禰。”①“類”、“宜”、“造”是三種祭名。上文是說天子出巡或出征之前,要用類祭的方式祭上帝,用宜祭的方式祭社神,用造祭的方式祭父廟;而諸侯沒有權力祭祀上帝,只祭社神和父廟?!墩f文》曰:“禷,以事類告也。”“禷”即“類”。段玉裁注引《古文尚書》曰:“非時祭天謂之類,言以事類告也?!保?]4這就是說,“類”不是定期的祭天活動,而是因有大事臨時舉行的祭典。《詩經·大雅·皇矣》有“是類是祃”之句,可見類祭周初已有。關于類祭的具體狀況,《周禮·小宗伯》鄭注曰:“類者,以其正禮而為之?!彼^“以其正禮”,是指按照郊祀禮儀,燔柴而祭。鄭說有理,《詩經·大雅·棫樸》可證。其詩曰:“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趣之。濟濟辟王,左右奉璋?!蓖跸戎t《集疏》引《齊詩》說:“天子每將興兵,必先郊祭以告天,乃敢征發(fā),行子道也?!保?]842據此,詩文描寫的正是周王出師前燔柴類祭上天的情景。
宜祭指戰(zhàn)爭、田獵前用牛羊之牲祭祀社神,《禮記·王制》所謂“宜乎社”是也?!吨芏Y·春官·大?!粪嵭⒁稜栄拧吩?“起大事,動大眾,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謂之宜。”“大事”即戰(zhàn)爭,“有事乎社”即祭祀社神?!对娊洝ご笱拧ぞd》“乃立冢土,戎丑攸行”,說的也是戰(zhàn)前宜祭社神之事。宜祭社神后有受脤之禮,《左傳·閔公二年》:“帥師者,受命于廟,受脤于社。”《左傳·成公十三年》:“公及諸侯朝王,遂從劉康公、成肅公會晉侯伐秦,成子受脤于社,不敬?!泵?,社肉。此為周人戰(zhàn)前有祭社受脤之事之證。
宜祭周前已有。據甲骨文記載,商王在田獵前也舉行宜祭,如“王宜刂武丁于麥麓。獲白兕”(甲骨文佚427)?!啊奔础耙恕薄_@是說商王獵前宜祭武丁。田獵后亦用“”祭報祭鬼神,如《小臣石簋》銘文:“辛丑,小臣入禽,宜才(在),以簋”,這是說小臣把獵獲物獻給商王,并參加了商王在舉行的宜祭[3]3。可見,商人在戰(zhàn)爭、田獵之前后都要舉行宜祭,其祭祀對象包括先祖,如上說“王宜刂武丁”。至周代,宜祭范圍縮小,專指大事之前祭祀社神,而大事之后祭社、祭祖稱為“獻”?!吨芏Y·大祝》:“大師,宜于社,……及軍歸,獻于社,則前祝?!笔菓?zhàn)前祭社為“宜”、戰(zhàn)后為“獻”之證。
周人戰(zhàn)前祭天、祭社之用意,一方面是為了求得天地之神的佑助,另一方面意在說明,其出征是秉承上天意旨,是“恭行天之罰”,是順乎天意的,如歐陽修《詩本義》說:“古人舉事必稱天,于興師討伐,猶托天命?!保?]257戰(zhàn)前祭天、祭社,雖具有濃厚的迷信色彩,卻無疑起到了增強將士信心的作用。
造祭是告祭宗廟之禮,《禮記·王制》所謂“造乎禰”是也。造祭于戰(zhàn)前和戰(zhàn)后都有。戰(zhàn)前造祭對象有父廟、祖廟及其他宗廟?!蹲髠鳌る[公十一年》載曰:“凡公行,告于宗廟;……禮也。”楊伯峻注:“據《左傳》及《禮記·曾子問》,諸侯凡朝天子……,或出師攻伐,行前應親自祭告禰廟,或者并祭告祖廟,又遣祝史祭告其余宗廟?!痹旒赖挠靡庠谟?一方面以征伐之事求得先祖神靈同意,表示不敢自專,即上文《左傳》所說“帥師者,受命于廟”,《禮記》所謂“受命于祖”,《國語·晉語》韋注所謂“將行,告廟受戒命”是也[5]382。另一方面,還能起到加強軍隊團結的作用。
奉主是指出師之前,奉先祖的牌位于齊車(金輅)之上,隨軍而行。《禮記·曾子問》:“曾子問曰:‘古者師行,必以遷廟主行乎?’孔子曰:‘天子巡守,以遷廟主行,載于齊車,言必有尊也?!彼^“遷廟主”就是指祖先的牌位。
“奉主”禮舉行的時間在告祭宗廟之后,《禮記·曾子問》記載孔子之言說:“天子諸侯將出,必以幣帛皮圭告于祖禰,遂奉以出,載于齊車以行。每舍,奠焉而后就舍?!笨梢?,在用幣帛皮圭向先祖行告祭禮之后,便奉主而出。廟主隨軍而行,軍隊駐扎前及戰(zhàn)前都要對之行奠祭之禮。
周代天子七廟,諸侯五廟。那么,隨軍而行是哪一位廟主呢?
《禮記·文王世子》:“其在軍,則守于公禰?!薄犊资琛?“公禰,謂遷主載在齊車,隨公行者也?!薄肮[”即“遷主”,也就是上文所說的“遷廟主”。那么,“遷廟主”指的是哪位祖先的牌位呢?陳澔認為:“遷廟主,謂新祧廟之主也?!保?]767即新遷入祧廟的先祖之牌位,也就是“其嫡系祖先之最尊者”②。
周代奉主禮,周初已經實行?!妒酚洝ぶ鼙炯o》載:“九年,武王……東觀兵,至于盟津。為文王木主,載以車……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保?]120但周初奉主,其制未定,故武王至孟津后方才“為文王木主”,載以隨車。且所載木主,非公亶父、公劉等先祖的牌位,而是文王的牌位,這與后世以“遷廟主”隨軍不同。我們知道,周代軍隊的主體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上層貴族,“在某種意義上說具有族軍的性質”。因此,告祭宗廟及奉祖先木主隨軍,“有助于利用宗族共同的祖先崇拜,加強軍隊團結,假借祖先威嚴治軍”[3]10,并由此強化將士為宗族而戰(zhàn)的精神。
周人出師,除了奉先祖之牌位外,還奉社主,即把象征社神的牌位從社廟中遷出,亦置于“齊車”之上,隨軍而行?!吨芏Y·春官·小宗伯》說:“小宗伯之職,掌建國之神位,……若大師,則帥有司而立軍社,奉主車。”鄭玄注:“有司,大祝也。王出軍必先有事于社及遷廟,而以其主行。社主曰軍社,遷主曰祖。”可見,周王出師前,大祝所奉的不僅有遷廟主,還有社主?!蹲髠鳌ざü哪辍芬舱f:“且夫祝,社稷之常隸也。社稷不動,祝不出竟,官之制也。君以軍行,祓社,釁鼓,祝奉以從,于是乎出竟?!碧J侵鞴苌琊⒌墓賳T。所謂“祝奉以從”,就是指太祝奉社主隨軍。另外,《尚書·甘誓》“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也是社主隨軍之證。
謀成是指周人在出師前,在大學舉行決定戰(zhàn)爭謀略的禮儀活動?!抖Y記·王制》記載,天子將出征,“受命于祖,受成于學”?!笆艹捎趯W”,鄭注:“定兵謀也?!薄墩x》:“受成于學者,謂在學謀論兵事好惡、可否。其謀成定,受此成定之謀在于學里,故云‘受成于學’。”周代大學(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兼有講武、議謀、集會場所的性質,國君常在此舉行大事,戰(zhàn)前“謀成”便是其中的一種?!爸\成”的對象是貴族長老,其形式是鄉(xiāng)飲酒。《魯頌·泮水》:“魯侯戾止,在泮飲酒。既飲旨酒,永錫難老。順彼長道,屈此群丑。”《鄭箋》云:“在泮飲酒者,征先生君子與之行飲酒之禮,而因以謀事也?!彼^“先生君子”就是指貴族長老。魯侯召集貴族長老在泮宮行飲酒之禮,討論征伐淮夷之事,制定“屈此群丑”的謀略。據楊寬先生考證,大學謀成之禮起源于軍事民主制時期的“議事會”。這種“議事會”由長老組成,相當于古代希臘、羅馬的貴族元老院,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定兵謀”。周族在軍事民主制時期的“議事會”,是在“庠”、“?!?、“序”以及“辟雍”、“泮宮”中的食桌上舉行的。等到西周國家成立,“議事會”就成為貴族的元老會議,還是和酒會結合舉行的,稱為“鄉(xiāng)酒”。隨著天子、諸侯和執(zhí)政的卿的權力逐步加強,元老的權力就逐漸縮小,元老的集會不再對軍國大事有決定之權[8]767,但作為一種古禮,在大學以酒會形式“定兵謀”的禮儀還存留在人們的頭腦中,并時有舉行。
鼓在古代戰(zhàn)爭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所謂“師之耳目,在吾旗鼓,進退從之”。故周代出師前有釁鼓儀式。
“釁”是一種血祭,謂殺生取血涂物以祭。但凡重要器物鑄就或宮廟落成,都要殺物行祭,如《孟子·梁惠王》所載“以牛釁鐘”?!搬吂摹笔侵笟⑷嘶驓⑸匝抗男屑馈!蹲髠鳌ざü哪辍?“君以軍行,祓社釁鼓,祝奉以從?!倍蓬A注:“師出,先有事祓禱于社,謂之宜社;于是殺牲以血涂鼓鼙,為釁鼓?!保?]1622
“釁鼓”禮在戰(zhàn)前、戰(zhàn)后都有。上述《左傳·定公四年》文說的是戰(zhàn)前釁鼓?!蹲髠鳌べ夜辍?“君之惠,不以累臣釁鼓,使歸就戮于秦?!闭f的就是戰(zhàn)后釁鼓。
以血釁鼓起源于遠古人對血的崇拜,以血涂鼓,按照巫術的互滲律,賦予了鼓以生命的活力和靈性,可以幫助軍隊擊敗敵人。
和鼓一樣,旗在周代戰(zhàn)爭中也起著重要作用,特別是將帥的大旗,是軍隊的眼目?!抖Y記·曲禮》對軍旗的作用有詳細說明:“前有水,則載青旌。前有塵埃,則載鳴鳶。前有車騎,則載飛鴻。前有士師,則載虎皮。前有摯獸,則載貔貅。行:前朱鳥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進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辈煌钠熳訛檐婈爞鬟f著不同的信號。在旗的指揮下,軍隊才能做到“進退有度,左右有局”。
關于建旗禮,少有研究者提及。但通過有關材料的分析,我們認為,周人在出師前確有建旗儀式。
衛(wèi)盉銘文記載了周王舉行建旗大典。矩伯是周室大臣,必須到場,為了籌辦建旗的儀式,矩伯向裘衛(wèi)家借貸了必需的裝備[10]459。許倬云推測,旌旂為狩獼所必用,王于豐舉行建旗大典,可能與狩獵活動有點關系[11]285。許先生的推測是正確的,《詩經·小雅·車攻》可以印證?!盾嚬ァ穼懥酥芡鯐T侯田獵之事,詩之第三章寫道:“之子于苗,選徒囂囂。建旐與旄,搏獸于敖?!彼^“建旐與旄”說的便是田獵前舉行建旗禮。旐,畫有龜蛇圖案的旗子;旄,牦牛尾。從先秦典籍可知,周代軍旗一般由三部分組成:旗桿、旗面、桿頂飾物。旗面上畫著不同的圖案,如交龍、龜蛇、飛鳥等,旗面的邊緣有垂旒,旗桿頂端一般以旄牛尾、鳥羽等為飾物?!敖〝砼c旄”是指舉行一定的儀式,把旗的各部分裝配在一起,并安插在田車上,即鄭玄所云:“設旐者,屬之于干旄,而建之戎車。將帥既受命,行乃乘焉?!?/p>
古代田獵和戰(zhàn)爭是二而一之事,因此,周代戰(zhàn)爭之前亦必有建旗禮,這從《詩經》、《左傳》中也可得到證明?!缎⊙拧こ鲕嚒?“我出我車,于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薄洞笱拧そ瓭h》:“既出我車,既設我旟?!倍娊匝猿鲕嚭蠼冈O旐,并把它作為戰(zhàn)前準備工作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加以敘述,應是對建旗禮儀的簡短概說。《左傳·襄公十四年》:“范宣子假羽毛于齊而弗歸,齊人始貳?!庇帧蹲髠鳌ざü哪辍?“晉人假羽旄于鄭,鄭人與之。明日,或旆以會。晉于是失諸侯?!睍x人兩“假羽毛”作何用?楊伯峻于前者注曰:“羽,鳥羽;毛又作旄,旄牛尾。羽及旄皆可用于舞……亦可作旗桿或儀仗之裝飾?!睹献印ち夯萃跸隆贰娪痨钢馈且??!笨梢姡?、旄既可作舞蹈中的道具,亦可作旗子的飾物。但上述晉兩次“假羽毛”皆與戰(zhàn)爭有關,與舞蹈無涉。楊先生雖說出了羽旄的使用功能,卻沒有指出晉兩次“假羽旄”的禮儀功能。羽、旄是軍旗上的重要飾物,也是建旗禮中的重要品物,所以《小雅·出車》及《車攻》都言及“建旄”,晉國因為缺乏,只得向他國暫借,以備建旗禮之用。一旦建旗禮舉行完畢,應該歸還物主,但晉國卻“弗歸”,且竟然堂而皇之把借來的羽旄掛在自己的旗桿上,這當然沒有一點大國的風范,于是引起了諸侯的不滿。晉國“假羽旄”,應與上述衛(wèi)盉銘文記載矩伯向裘衛(wèi)家借貸物品一樣,都是為戰(zhàn)爭、田獵前的建旗禮而作準備。
古代戰(zhàn)爭之前,將帥要在軍中發(fā)布有關言辭,以激勵、告誡、約束將士,稱為誓師?!蹲髠鳌らh公二年》:“夫帥師,專行謀,誓軍旅……”杜預注:“宣號令也?!保?]227《尚書·牧誓》就是一篇武王伐紂前的誓詞,“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誓師的場面應該是很雄武盛大的,武王左手“杖黃鉞”,右手“秉白旄”,面對著各級官員、各部落的將士,慷慨陳詞。
誓師禮在古代非常盛行?!渡袝分谐恕赌潦摹吠?,還有《甘誓》、《湯誓》、《費誓》、《秦誓》等篇,都是戰(zhàn)前誓師之辭。
《詩經》、《左傳》中也有關于誓師禮的記載?!洞笱拧こN洹?“王謂伊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陳行,戒我?guī)熉?。”所謂“戒我?guī)熉谩?,就是誓師?!洞笱拧ご竺鳌?“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于牧野,維予侯興:上帝臨女,無二爾心?!薄笆赣谀烈啊本褪恰笆挠谀烈啊保侵肝渫踉谀烈芭e行誓師禮。我還認為,《秦風·無衣》就是一首在誓師場合合唱的樂歌。
誓師禮由來已久,如果《尚書·甘誓》記載的事實可信的話,那么,這項禮儀在夏代之初就有了。
祖祭指祭祀道神。古人迷信,萬物皆有神主,故出行必祭道神?!洞笱拧ろn奕》:“韓侯出祖。”陳奐:“祭道神之事。”[12]卷25《左傳·昭公七年》:“公將往,夢襄公祖。”杜預注:“祖,祭道神。”[9]1290“祖”亦稱“軷”或“犯軷”?!洞笱拧ろn奕》鄭玄注曰:“祖者,將行犯軷之祭也”,亦即《大雅·生民》“取羝以軷”之“軷”?!拜R”祭之狀況,《周禮·夏官·大馭》中有記載:“及犯軷,王自左馭,馭下祝,登,受轡,犯軷,遂驅之?!编嵭⒃?“行山曰軷。犯之者,封土為山象,以菩芻棘柏為神主,既祭之,以車轢之而去,喻無險難也?!笨芍?,在舉行軷祭前,先筑一土堆象山,上插草木象征神主。禮儀開始,王在車左代大馭執(zhí)轡,大馭下車祝告神靈,然后上車,從王手中接過轡繩,駕車越過土堆,遂向前進。顯然祖祭的目的是祈求路神保佑行軍順利。
“祃”亦是一種師祭。其禮如何,已不可考?!对娊洝ご笱拧せ室印?“是類是祃?!薄多嵐{》:“類也,祃也,師祭也。”至于祃祭對象是何神,后人說法不一,主要有兩種:一是祭祀軍隊舍止之地的神祇?!墩f文》:“師行所止,恐有慢其神,下而祀之曰祃?!保?]8蓋如《左傳·文公十二年》“秦伯以璧祈戰(zhàn)于河”、襄公十八年晉中行獻子“以朱絲系玉二瑴”沉河之類。二是祭祀黃帝、蚩尤??追f達疏解《大雅·皇矣》引《周禮·肆師注》推測曰:“祃,師祭也,祭造軍法者,其神蓋蚩尤,或曰黃帝?!薄犊资琛分皇峭茰y祃祭的對象是黃帝、蚩尤,至朱熹,便坐實了下來,他說:“祃,至所征之地而祭始造軍法者,謂黃帝及蚩尤也?!保?3]186今人楊寬亦主此說。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周人在戰(zhàn)前舉行一系列典禮儀式,其目的在于祈禱神靈保佑,加強軍隊團結,激勵戰(zhàn)士斗志,以期取得戰(zhàn)爭勝利。眾所周知,周代禮樂文化和宗法等級制密切相聯,也可以說,前者是后者的護衛(wèi),后者是前者的基礎。春秋以后,周王室的地位一落千丈,建立在其上的禮樂文化也隨之崩壞。在這種大的形勢之下,作為周代禮樂文化之重要組成部分,戰(zhàn)前禮儀也發(fā)生了較大變化。有的禮儀因不適應社會形勢的需要而逐漸消失,如大學謀成之禮。春秋中期以后,陪臣執(zhí)國政,兼并戰(zhàn)爭激烈,急功近利、崇尚殺伐代替了西周之德戰(zhàn)。在這種形勢下,尊老養(yǎng)老之風漸失,大學職能荒廢③,大學“定兵謀”也隨之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外了。有的禮儀雖然還存在著,但內容發(fā)生了變化,如奉主禮。西周時期,按禮的規(guī)定,天子、諸侯出師應奉“遷廟主”即“嫡系祖先最尊者”隨軍。然而到了春秋后期,天子出行卻奉“七廟之主”。宗法制解體,新興力量興起,“遷廟主”已無力維系人心,“取七廟之主以行”,正是天子欲借眾多祖先的神靈,以期維護自我權威、找回昔日輝煌的心理反映。然“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周天子“日月昭昭浸已逝”的局面已無可挽回了。
周代戰(zhàn)前禮儀產生于那個特殊的文化土壤中,為周代的戰(zhàn)爭服務。而當這種生之養(yǎng)之的文化土壤發(fā)生改變時,戰(zhàn)前禮儀發(fā)生相應的變化,乃至部分消亡,則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注 釋:
①本文所引《禮記》、《詩經》、《周禮》、《左傳》資料,均引自以下四書:孔穎達《禮記正義》、《毛詩正義》,賈公彥《周禮注疏》,均為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版。
②詳參王夢鷗《禮記今注今譯》第255之解說,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③《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載:“鄭人游于鄉(xiāng)校,以論執(zhí)政”,然明建議子產“毀鄉(xiāng)校”,可見大學的議事職能已經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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