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顯祖研究現(xiàn)狀簡述

王莉莉

湯顯祖（1550-1616），字義仍，號海若，別號若士，自署清遠道人，晚年自號繭翁，江西臨川人。明代戲曲家、文學家，《明史》有傳。今人錢南揚、徐朔方將其戲劇和詩文合編為《湯顯祖集》出版。近年對湯顯祖的研究已經(jīng)成為一門顯學，號稱“湯學”。本文將從四個方面對湯顯祖研究現(xiàn)狀加以分析，每一方面就論著和論文兩種形式加以說明，以論文為主；篇幅所限，相關(guān)論著、論文將僅列舉題目和作者，略去論著的出版時間、出版單位和論文的期刊名、出版年份等信息。

一、家世、生平研究

這方面的論著主要以年譜、評傳為主，如徐朔方《湯顯祖年譜》《湯顯祖評傳》，黃文錫、吳鳳雛《湯顯祖?zhèn)鳌?，鄒元江《湯顯祖新論》和鮑宗武主編的《走近湯顯祖》等。其中，《湯顯祖年譜》繼1958年中華書局版之后又有198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修訂本。論文則以徐朔方《湯顯祖年譜》和毛效同《湯顯祖研究資料》為基礎(chǔ)，結(jié)合湯顯祖本人的詩文創(chuàng)作嘗試探討其家世、交游、師承等方面的細節(jié)，為湯顯祖其他方面的研究預(yù)備了更為詳實的材料基礎(chǔ)。

湯顯祖自從萬歷十一年（1583）得中進士踏入仕途之后，一直為政清明、注重教育，堪稱杰出的政治家和教育改革家。很多研究以此為切入點，從湯顯祖的個人經(jīng)歷或詩文創(chuàng)作中發(fā)掘其政治思想和教育理念，使得對于湯顯祖家世生平的研究不囿于交游之一角，呈現(xiàn)出多側(cè)面的特點。

二、思想研究

湯顯祖的思想非常復雜，家學的熏陶使他從小就受到儒家入世思想和道家出世思想的雙重影響，“家君恒督我以儒檢，大父輒要我以仙游”［1］22。后來師從“赤子之心”說的泰州學派代表人物羅汝芳，結(jié)識達觀禪師，讀李贄的《焚書》，“見以可上人之雄，聽以李百泉之杰，尋其吐屬，如獲美劍”［1］1229，逐漸形成其叛逆人格和反抗禮教的精神。湯顯祖一面提倡“至情”，一面卻對現(xiàn)實的黑暗無可奈何，于是其思想便一直在出世和入世的夾縫中徘徊。周育德所著包含其哲學思想、宗教意識、文藝觀等內(nèi)容在內(nèi)的《湯顯祖論稿》可說是目前論述其思想最完整的著作。

這方面的論文主要有兩種傾向：一是從湯顯祖的個人經(jīng)歷出發(fā)，總體概括其一生思想的復雜及矛盾之處。如楊忠、張賢蓉《試論湯顯祖哲學倫理思想的內(nèi)在矛盾》，張成全《夾縫中的困惑——湯顯祖心態(tài)裂變追蹤》，蔡邦光 《羈絆與掙扎——湯顯祖出入世觀的較量》和陳燁《從儒士到名士到戲劇家——淺析湯顯祖的儒家思想》等，從不同角度探析了湯顯祖一生出入世矛盾思想的形成淵源、漸變過程以及對其自身創(chuàng)作的影響等。二是對湯顯祖復雜思想的某一方面加以探索，和前者形成部分與整體研究的呼應(yīng)。有從交游或師承入手探析其人生觀、文藝觀的淵源及成因的，如鄒自振、羅伽祿《論羅汝芳對湯顯祖的影響》和戴繼誠《紫柏大師與湯顯祖》。有從臨川四夢，尤其是《邯鄲記》《南柯記》中發(fā)覺其宗教思想的。有從詩文，尤其是《牡丹亭記題詞》中發(fā)覺其重情的美學思想的。關(guān)于后兩點，本文在創(chuàng)作理論研究部分會有較詳細的論述。

三、創(chuàng)作理論研究

言情是湯顯祖文藝思想的核心。一般認為，湯顯祖在戲劇創(chuàng)作上重情、重文采；而在詩文創(chuàng)作上則主張言情和“抒性靈”，同時不反對復古，比較折中。這方面論著不多，即使是像上文提到的《湯顯祖論稿》，“湯顯祖的文藝觀”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不能算是專門的論著。

然而，論文成果頗豐。有介紹其總體文學觀的，如周啟成《論湯顯祖的文學觀》和饒龍隼《論湯顯祖的二重文學觀》等。有介紹其詩文理論的，如張青《湯顯祖與前后七子的傳承關(guān)系》和鄧新躍《湯顯祖與明代復古派文學思潮》等。有從美學角度介紹其戲劇理論的，如藍凡《湯顯祖的戲曲美學思想》、姚文放《呼喚真情的理想之歌——論湯顯祖的美學思想》和李穎《湯顯祖“情本體”文藝美學思想略論》等。有從思想角度探索其“言情說”的，如左東嶺《陽明心學與湯顯祖的言情說》，此文通過對陽明心學與湯顯祖關(guān)系的考察，得出其言情說受到泰州后學羅汝芳“生生之仁”心學思想的影響的結(jié)論。還有一些則是通過其師承交游情況探析其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的思想基礎(chǔ)，如張秋嬋《潘之恒與湯顯祖》等。另外，程蕓《湯顯祖與明清詞壇》和鄒自振《“四夢”與小說之關(guān)系——兼論湯顯祖的小說觀》等論文從不同視角對湯顯祖文藝觀作了探索，頗有新意。

四、作品研究

湯顯祖著有詩文集 《紅泉逸草》《雍藻》（已佚）和《問棘郵草》；傳奇《紫簫記》《紫釵記》《牡丹亭還魂記》《南柯夢記》《邯鄲夢記》五種，其中后四種合稱“臨川四夢”或“玉茗堂四夢”，以《牡丹亭》最為著名。對湯顯祖作品的研究可以簡單分為戲劇研究和詩文研究兩個部分。

（一）戲劇研究

對四夢的研究主要有兩種傾向：一是把它們作為一個整體加以研究。論著不多，江西省文學藝術(shù)研究所編著的《湯顯祖研究論文集》只是論文合集；程蕓《湯顯祖與晚明戲曲的嬗變》選擇包括上文提到的湯顯祖的文學理念在內(nèi)的多個問題進行探討，是論述湯顯祖及其戲劇創(chuàng)作較全面深入的論著。

論文相對于論著更易于把握。首先，在思想內(nèi)容上，始終圍繞情與宗教兩點進行。關(guān)于“情”主要集中在對《牡丹亭》的研究上，圍繞作者為該劇所作題詞中所包蘊的創(chuàng)作主旨及立意，尤其是“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1］1093句加以發(fā)揮，將其所蘊含的情至思想發(fā)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這方面的論文很多，比較全面的論述要數(shù)楊柳《湯顯祖之“情”的哲學》和王海慧《湯顯祖“至情”思想探析》兩篇碩士論文。關(guān)于宗教思想，主要集中在對《南柯記》和《邯鄲記》“二夢”的研究上。晚明王思任說：“邯鄲，仙也；南柯，佛也”，目前學界對于二夢的研究大都以宗教為切入點深入探討其中所體現(xiàn)的作者的政治理念，對于其中所展現(xiàn)的究竟是湯顯祖早年官場失意晚年心灰意冷的消極遁世還是愈挫愈勇的積極抗爭進行探討。在這種從文本出發(fā)，將對二夢的研究集中在思想內(nèi)容、藝術(shù)價值和本事考證等方面的大方向之下，碩士論文《湯顯祖“二夢”接受研究》（李敏星）顯然具有不一樣的意義。其次，在藝術(shù)特色上，注重“四夢”夢幻手法的運用。對夢境的描寫是一種浪漫主義寫作方式，值得探討，但是由于夢跟心理學的密切關(guān)系，目前在文學上夢幻手法的運用的研究還停留在比較淺顯的層面。相比較而言，謝雍君《<牡丹亭>與明清女性情感教育》的第四、五章對于這一藝術(shù)手法的分析還算比較透辟，其研究視角和方法值得借鑒和學習。

二是分別研究，以《牡丹亭》為甚。這方面的著作很多，除上文提到的 《<牡丹亭>與明清女性情感教育》，還有章穎《湯顯祖說情》和葉長?！赌档ねぐ割^與場上》等，這些論著的主要關(guān)鍵詞是情、女性、唱腔和表演。

關(guān)于《牡丹亭》的論文，除了本文在整體研究部分提到過的對“情至”說、夢幻手法和唱腔問題的關(guān)注，還注重對于研究的研究，對《才子牡丹亭》《吳吳山三婦合評牡丹亭》等戲曲評點著作的研究將對湯顯祖戲劇的研究拓展到了更加深入的方向，也為我們更好地理解《牡丹亭》提供了更多的材料和依據(jù)。另外，把《牡丹亭》與《紅樓夢》《西廂記》《桃花扇》《金瓶梅》，以及與《羅密歐與朱麗葉》為代表的外國戲劇進行比較研究，也是較常見的論文。

分別研究的第二熱點就是對于《紫釵記》的關(guān)注。作為臨川四夢中創(chuàng)作年代最早的一部，《紫釵記》是在湯顯祖早年所作《紫簫記》的基礎(chǔ)上加工完成的。從《紫簫記》到《紫釵記》再到《牡丹亭》，思想的漸進成熟過程是顯而易見的，對于前二者的研究顯然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和欣賞《牡丹亭》這部曠古奇作。

由于二夢在內(nèi)容、思想、藝術(shù)特點，以及創(chuàng)作時間、創(chuàng)作動機等方面的相似之處，它們幾乎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學界一般也是把它們作為一個整體加以研究的，其探究現(xiàn)狀上文已有提及。

（二）詩文研究

對于湯顯祖詩歌的研究論著極少，很大一部分論文是就其創(chuàng)作來探析其創(chuàng)作理論的，關(guān)于這一點在上文的創(chuàng)作理論研究中已有介紹。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論文是就湯顯祖詩歌的藝術(shù)特色或校點進行研究的，如彭德偉、錢貴成《簡述湯顯祖詩歌藝術(shù)》等。李勝利的碩士論文 《湯顯祖詩論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初探》是對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極好闡釋，全面而深入；朱亞鋒《湯顯祖詩歌戲曲比較研究》將湯顯祖的戲曲和詩歌進行比較研究，這種研究方法顯然比較新穎，值得學習。

湯顯祖散文長久以來并未受到充分重視，近年在各種散文史著作中，人們開始逐步關(guān)注它。郭預(yù)衡《中國散文史》在介紹“明代后期”的散文時專列“湯顯祖”一節(jié)，引起學界對其散文尤其是尺牘的重視。吳承學《晚明小品研究》一書專列“湯若士小品”一節(jié)，其中的觀點今天看來仍然新穎別致，值得認真對待。在散文史著作中，湯顯祖作為明代比較優(yōu)秀的散文家得到編著者的重視，但是他們大都將研究視角放在湯顯祖的尺牘小品文這一方面，缺少對其散文的整體關(guān)照?？梢哉f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部關(guān)于湯顯祖散文的相對完整的專門性研究著作。對湯顯祖的散文研究的著作數(shù)量不多，大都是以論文的形式呈現(xiàn)。這些論文的主要特點：

一是將研究視角集中在以尺牘為主的小品文當中，如張嘯虎《湯顯祖尺牘的思想內(nèi)涵與審美價值》、張愛玲《從湯顯祖的尺牘看其文學家個性精神》、趙延花《從湯顯祖的尺牘看他的“經(jīng)濟”思想》和《從湯顯祖的尺牘看他的儒家風范》等。這些論文大都努力探討湯氏尺牘的思想藝術(shù)價值，卻也存在著以尺牘作為研究湯顯祖為人及其思想的媒介或途徑因而忽略了尺牘本身的藝術(shù)價值的問題。

另外，尺牘之外，湯顯祖的序、題詞等也是非常優(yōu)秀的小品文。周君燕《試論湯顯祖辭賦創(chuàng)作》以湯顯祖的辭賦創(chuàng)作作為研究對象，正是對其尺牘研究的必要補充。劉宗彬《湯顯祖小品文簡論》和高琦《情理兼?zhèn)鋭e樹一幟——論湯顯祖的小品文創(chuàng)作》等論文則探析了包括尺牘在內(nèi)的整個湯顯祖小品文的創(chuàng)作情況。

二是對湯顯祖散文的研究主要是依附于其他主體之上的，散文還沒有成為一個唯一或者說最主要的研究對象。鄒自振《試論湯顯祖的散文理論與創(chuàng)作》差不多是近年來唯一一篇就湯顯祖的散文展開論述的論文。作者以湯顯祖散文中比較有名或富有特點的文章為例，通過摘錄鑒賞分析，讓我們看到湯顯祖散文在明代散文史上的重要地位，文中的很多觀點都頗有見地?？上н@只是一篇小文，沒能更加詳細論及湯顯祖散文有如此之價值的深層原因。楊眉《湯顯祖散文研究》和蘇彤彤《湯顯祖散文研究》這兩篇關(guān)于湯顯祖散文的碩士論文在對已知材料和固有結(jié)論有所發(fā)揮的基礎(chǔ)之上提出自己的論點，論據(jù)更加充分了，但是仍然不能掩蓋其論文的不厚重感。

除了以上三篇論文明確把湯顯祖散文作為主要研究對象之外，其他涉及到湯氏散文的論文大都是將散文作為其真正研究對象的一個附屬物。對湯顯祖散文的研究，有的附著在對其詩文理論的研究之中，如鄔國平《湯顯祖的詩文理論》和俞為民《簡評湯顯祖的詩文理論與詩文創(chuàng)作》等。有的附著在對戲劇的研究當中，如馬琳萍《湯顯祖詩文的曲學文獻價值》。有的直接附著在對其生平交游或者思想的研究當中，作為湯顯祖與某人確有關(guān)聯(lián)或者湯顯祖確有某種思想的證明，這也是湯顯祖散文（包括尺牘）目前最主要的研究方法，作為考據(jù)的文獻資料固然無可厚非，但是湯顯祖散文的價值顯然不僅如此。

三是對湯顯祖散文的研究投注過多的精力在其中的個別篇章。對 《論輔臣科臣疏》《牡丹亭記題詞》《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等名篇的過多關(guān)注有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湯顯祖的戲曲理論思想、政治理想和哲學思想，卻也存在對其他篇章不夠重視的弊端。另外，對徐朔方校注的湯顯祖散文的考證辨?zhèn)?、對湯顯祖八股文的研究正在也應(yīng)該成為我們下一步研究的重點之一。

綜上所述，目前學界關(guān)于湯顯祖的研究所取得的成果，不論是論著還是論文大都以其戲劇創(chuàng)作為主體，這方面的研究可謂準確而完備；而以詩文作為研究主體的則比較少。我們應(yīng)該看到，湯顯祖不僅是明代著名的戲曲家，他還有大量的詩文作品存世，這些詩文和戲曲一起成就了湯顯祖，其所具有的文學甚至史學價值應(yīng)該引起我們的重視，“湯學研究還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拓展與深入挖掘?！保?］

[1]徐朔方箋校.湯顯祖詩文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李精耕，湯潔.從近三十年來國內(nèi)學術(shù)期刊論文看湯顯祖研究[J].求索，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