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大詞典》引《法苑珠林》書證紕漏研究

唐 飛

梁啟超說：“凡立一義，必憑證據(jù)。無證據(jù)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擯?！睂υ~典而言，證據(jù)就是書證。書證是詞典用來證明釋義的文獻(xiàn)。書證的恰當(dāng)性、時代及其數(shù)量都直接影響對詞目的正確釋義?？傮w上看，《漢語大詞典》引用的書證貼切、恰當(dāng)，能較好地驗證釋義而且大多還能反映漢語詞語的歷時變化。但我們也要看到由于受時代思潮、編者水平等原因，《大詞典》在處理一些佛學(xué)詞條時，對書證的引用并非完全白璧無瑕。因此本文以《法苑珠林》作為據(jù)點，系統(tǒng)討論《大詞典》在這方面的問題。

《法苑珠林》共100卷，唐代高僧道世據(jù)各種經(jīng)典編纂而成。該書博記之名物典故，大都注明依據(jù)，不作揣摩擬議、憑虛臆測的說法，對引證故事，證必出典。全書約百萬余字，博引諸經(jīng)、律、論、傳等四百多種。由于引用經(jīng)論典籍之多，這部佛典有大量的唐代及唐以前的詞語，因此《漢語大詞典》收錄的中古詞條也大量引用該書作為書證。通過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大詞典》在引用佛經(jīng)文獻(xiàn)時主要存在以下幾大問題。

一、引用出處紕漏

《大詞典》在引用《法苑珠林》時，沒有對一些詞條溯源和考證，導(dǎo)致在引用書證時出處出現(xiàn)紕漏，忽略了《法苑珠林》的作者也是轉(zhuǎn)引的其他文獻(xiàn)。我們在5-8卷就發(fā)現(xiàn)了20余條。

【比居】鄰居?！斗ㄔ分榱帧肪砥咭唬骸百Z客三人寄住孤獨老母舍，應(yīng)與雇舍直……伺老母不在，默去不與。母歸，不見客，即問比居，皆云已去。”按：《法苑珠林》引用的是《法句譬喻經(jīng)》，《大詞典》未能對所引書證進(jìn)行核對溯源，造成這一失誤。

【病因】發(fā)生疾病的原因?！斗ㄔ分榱帧肪硪灰欢骸叭粲胁∫颍瑒t有病生。”按：此例是《法苑珠林》引《涅槃經(jīng)》?！洞笤~典》未認(rèn)真核對原文，因而沒有能發(fā)現(xiàn)《法苑珠林》援引該書。原文如下：“當(dāng)知眾生所有病者，皆由貪、瞋、我慢為因…故《涅槃經(jīng)》云：‘一切眾生有四毒箭，則為病因。何等為四？一貪欲，二瞋恚，三愚癡，四憍慢。若有病因，則有病生?！保═53/973c）

【發(fā)心】2.特指萌動善心。《法苑珠林》卷七一：“人有見者，發(fā)心止惡，竟投錢物布施?！?/p>

按：《大詞典》未對其所引用的文本溯源，因而造成該疏忽。這段文字摘自唐代唐臨《冥報記》，按照大詞典體例，當(dāng)爲(wèi)《法苑珠林》卷九七引唐唐臨《冥報記》。

【發(fā)笑】笑起來?！斗ㄔ分榱帧肪砦辶骸按笮\(zhòng)見之，皆盡發(fā)笑，王亦發(fā)笑而語言。”按：書證《法苑珠林》援引的求那跋陀羅《雜阿含經(jīng)》卷23：時，王子名曰拘那羅，在王右邊，舉二指而不言說，意欲二倍供養(yǎng)。大眾見之，皆盡發(fā)笑，王亦發(fā)笑，而語言。（T02/170a）

《大詞典》未對所引文本查證溯源，造成該失誤。

【罪報】罪惡的報應(yīng)?！斗ㄔ分榱帧肪砭攀骸笆侵T畜生有微善根，是故殺者具受罪報。”

按：《大詞典》未對文獻(xiàn)《法苑珠林》溯源，實際上該文是援引曇無讖《大涅槃經(jīng)》：故《涅槃經(jīng)》云：“菩薩知殺有三，謂下中上。下者蟻子乃至一切畜生，唯除菩薩示現(xiàn)生者，是諸畜生有微善根，是故殺者，具受罪報?！保═53/838b）。

【火車】2.佛教語。運載罪人入地獄的能發(fā)烈火的車。車上有鬼卒押解罪人?！斗ㄔ分榱帧肪硭木牛骸坝蚨Y佛以中傷佛，欲去未到于王舍，城中地自然破裂，火車來迎，生入地獄?！卑矗骸洞笤~典》未對“火車”第二個義項的書證溯源。釋義所用的書證《法苑珠林》是全文援引后秦鳩摩羅什《大智度論》，故而書證應(yīng)該以后秦鳩摩羅什為宜，按《大詞典》體例當(dāng)爲(wèi)《法苑珠林》卷四九引《大智度論》。

【火害】火災(zāi)?！斗ㄔ分榱帧肪砣骸敖饎偛恍?，不覺失火，大小燒盡，適棺歛訖。不審何罪，遇此火害?！卑矗骸斗ㄔ分榱帧芬玫臅x法炬、法立《法句譬喻經(jīng)》卷2：佛問王曰：“所從來也？”王叉手言：“女金剛不幸不覺失火，大小燒盡，適棺殮還，不審何罪，遇此火害？”（T04/586c）

【焜耀】同“焜燿”?！斗ㄔ分榱帧肪硭囊唬骸坝诌M(jìn)至一處，見崇臺廣廈、玉宇金房，琳瑯焜耀，暉彩眩目?！卑矗骸洞笤~典》在引用書證時未仔細(xì)核對原文，實際上《法苑珠林》的作者一開始就交代文本引用的南朝《述異記》：《述異記》曰廬山有三石……又進(jìn)至一處，見崇臺廣廈玉宇金房，琳瑯焜耀，暉彩眩目。（T53/521b）

【無畏】5.佛教語。指佛于大眾中說法泰然無所畏之德?！斗ㄔ分榱帧肪戆艘唬骸拔夷茱w行游虛空，已過汝界心無畏?！卑矗号c上述問題一樣，《大詞典》在引文時沒有細(xì)讀文本，實際上《法苑珠林》一開始就交代了引用的北涼·曇無讖《大方等大集經(jīng)》：又《大集經(jīng)》云：佛言善男子，過去世有一師子王住深山窟…我能飛行游虛空，已過汝界心無畏。（T53/778a）

【煩惱賊】佛教語。謂煩惱傷人之性，有如盜賊。《法苑珠林》卷五六：“我心得解脫，無明大黑闇；斷除諸有葢，以殺煩惱賊?！卑矗骸洞笤~典》第二個書證《法苑珠林》援引的南朝·宋求那跋陀羅《雜阿含經(jīng)》，按《大詞典》體例，當(dāng)以《法苑珠林》卷五六引南朝·宋求那跋陀羅《雜阿含經(jīng)》為宜。

【燒除】燒毀去除?！斗ㄔ分榱帧肪砦灏耍骸巴跽呷缁?，爲(wèi)諸萬民燒除惡患?！卑矗簳C《法苑珠林》引用的是北魏吉迦夜、曇曜合譯的《雜寶藏經(jīng)》：王者如天，覆蓋一切；王者如地，載養(yǎng)萬物；王者如火，為諸萬民，燒除惡患；王者如水，潤澤四方。（T04/485b）故《大詞典》當(dāng)以該書作為詞條首證。

【燋炷】燒焦的燈芯。燋，通“焦”?！斗ㄔ分榱帧肪怼唬骸盃枙r僧護(hù)共入溫室，入已火然，筋肉消盡，骨如燋炷?！卑矗簳C《法苑珠林》引用的《佛說因緣僧護(hù)經(jīng)》卷1：爾時僧護(hù)比丘，見諸比丘，共入溫室共入溫室，入已火然筋肉消盡，骨如焦炷。（T17/567b）再者，《法苑珠林》作者在論述該段前也有明確說明是引用該經(jīng)，因此可得證。

【惡口】2.佛教以惡口為十惡行之一。《法苑珠林》卷九三：“惡口而兩舌，好出他人過?！卑矗骸斗ㄔ分榱帧肥侵苯釉摹斗鹫f華手經(jīng)》卷九：不能隨順學(xué)，如佛所說戒。惡口而兩舌，好出他人過。（T16/192b）

【惋恨】2.懊悔?！斗ㄔ分榱帧肪砣模骸帮@雖覺其韻高，而不悟是神人。后又逢一少僧，顯問曰：‘向耆年是誰耶？答云：‘頭陁迦葉大弟子也?！@方大惋恨?！?/p>

按：該義項的書證《法苑珠林》援引的是南朝·梁慧皎《高僧傳》卷三：止有一逕通行，未至里余，忽逢一道人，年可九十，容服麁素而神氣俊遠(yuǎn)。顯雖覺其韻高而不悟是神人。后又逢一少僧，顯問曰：“向耆年是誰耶？”答云：“頭陀迦葉大弟子也。”顯方大惋恨，更追至山所。（T50/338a）

【毒氣】3.毒力?！斗ㄔ分榱帧肪砹骸埃ㄎ灏偻蒂\）盡皆饑渴，于其樹下見歡喜丸，諸賊取已，各食一丸，藥毒氣盛，五百群賊一時俱死?！卑矗涸撛~條第三個義項提到的書證《法苑珠林》援引的是南朝·齊求那毘地《百喻經(jīng)》卷3：夫用其言，至他界已未及食之，于夜闇中止宿林間，畏懼惡獸上樹避之，其歡喜丸忘置樹下。即以其夜值五百偷賊，盜彼國王五百疋馬并及寶物來止樹下，由其逃突盡皆飢渴，于其樹下見歡喜丸，諸賊取已各食一丸，藥毒氣盛五百群賊一時俱死。（T04/552c）按照《大詞典》體例，當(dāng)以《法苑珠林》卷六三引《百喻經(jīng)》為宜。

【毒獸】惡獸，猛獸。《法苑珠林》卷六三：“有人入林伐木，迷惑失道，時值大雨，日暮飢寒，惡蟲毒獸欲侵害之?！卑矗簳C《法苑珠林》援引的是道世本人所著的《諸經(jīng)要集》，在該文中亦作說明，《大詞典》未核查文本，造成該紕漏。按《大詞典》體例，當(dāng)以《法苑珠林》卷六三引《諸經(jīng)要集》卷八。

【甘饌】精美的飯食。《法苑珠林》卷七四：“此髠頭沙門正應(yīng)食馬麥，不應(yīng)食此甘饌之供?！卑矗簳C《法苑珠林》援引后漢康孟祥《佛說興起行經(jīng)》卷二：過梵志山，見食香美，便興妬嫉意曰：“此髠頭沙門，正應(yīng)食馬麥，不應(yīng)食此甘饌之供?！保═04/172a）

【留宿】1.留下來住宿?！斗ㄔ分榱帧肪硪弧鸢耍骸拔乙咽苋龤w五戒，心不懈怠，何畏懼乎？遂自留宿。”按：書證《法苑珠林》援引的是三國·吳支謙《佛說戒消災(zāi)經(jīng)》卷1：男子自念：前舍衛(wèi)國人，完佛四戒，我神尚為畏之乃爾，我已受三自歸、五戒、十善，心不懈怠，何畏懼乎？遂自留宿。（T24/944c）

【畜養(yǎng)】2.撫養(yǎng)；養(yǎng)育。《法苑珠林》卷六：“乳哺畜養(yǎng)，猶如己子。”按：書證《法苑珠林》援引的北涼·曇無讖《大方等大集經(jīng)》卷四十一：時有羅剎婦名曰驢神，見兒不污念言福子，遂于空中接取洗持，將往雪山乳哺畜養(yǎng)，猶如己子等無有異。（T13/274b）

【生死】9.佛教謂流轉(zhuǎn)輪回。后道教亦用之?！斗ㄔ分榱帧肪戆艘唬骸爱?dāng)發(fā)行慈心，念怨如善友，展轉(zhuǎn)枉生死，悉曾爲(wèi)親族。”按：書證《法苑珠林》援引的西晉竺法護(hù)《修行道地經(jīng)》：當(dāng)發(fā)行慈心，念怨如善友，展轉(zhuǎn)在生死，悉曾為親族。譬如樹生華，轉(zhuǎn)成果無異，父母妻子友，宗親亦如是。（T15/190a）故，據(jù)《大詞典》體例，當(dāng)為《法苑珠林》卷八一引《修行道地經(jīng)》。另外，大正藏《修行道地經(jīng)》和《法苑珠林》中都是“展轉(zhuǎn)在生死”，而《大詞典》作“展轉(zhuǎn)枉生死”，疑誤。

【生活】1.生存。《法苑珠林》卷五七：“諸含血蟲，皆貪生活，不當(dāng)殺之?！泵鲄卫?《反挽歌》：“人生亦大難，安用茍生活?！卑矗簳C《法苑珠林》援引的南朝·宋沮渠京聲《佛說諫王經(jīng)》卷一：古常如此況于今日，王熟思之無念婬妷，無受侫言證人入罪，當(dāng)受忠諫治以節(jié)度，當(dāng)畏地獄酷治之痛，諸含血之蟲，皆貪生活，不當(dāng)殺之。（T14/786c）

故，據(jù)《大詞典》體例，當(dāng)為《法苑珠林》卷五七引《佛說諫王經(jīng)》。

【生埋】活埋?！斗ㄔ分榱帧肪砦灏耍骸耙怀佳?，但隨師所語，掘地作深坑而生埋之。”按：書證《法苑珠林》援引的西晉竺法護(hù)《佛說太子墓魄經(jīng)》（亦作《佛說太子墓沐魄經(jīng)》）卷1：一臣言：“當(dāng)沒深水中?！币怀佳裕骸暗?dāng)隨師所語，掘作深坑而生埋之。”（T03/410a）

據(jù)《大詞典》體例，當(dāng)為《法苑珠林》卷五八引《佛說太子沐魄經(jīng)》。

二、斷句失誤

編纂一部大型的辭書需要涉獵浩繁的文獻(xiàn)，而我國古代文獻(xiàn)大多是沒有明顯標(biāo)注句讀的，佛經(jīng)文獻(xiàn)更是如此，由于各種原因，出現(xiàn)書證斷句失誤是不可避免的。相對其他辭書而言，《大詞典》的書證斷句失誤較少，我們在5-8卷涉及到書證《法苑珠林》的詞目中，僅僅發(fā)現(xiàn)一例。

【癰瘡】癰疽惡瘡?！斗ㄔ分榱帧肪硪灰欢骸跋胍娭T飲食如膿血，想受諸飲食如涂癰瘡?！卑矗骸洞笤~典》對佛經(jīng)術(shù)語理解不當(dāng)造成斷句失誤?！斗ㄔ分榱帧吩娜缦拢河^諸世間，無一可樂。妻子眷屬如枷鎖想，宮殿臺觀如牢獄想，觀諸珍寶如糞聚想，見諸飲食如膿血想，受諸飲食如涂癰瘡想。（T53/975b）?！跋搿痹诜鸾?jīng)里是一個術(shù)語，據(jù)丁福?！斗饘W(xué)大辭典》：“想，術(shù)語，心性作用之一。浮事物之相于心上，以為起言語之因者，與一切之心相應(yīng)而起”，“如...想”在這里是一個固定格式，不宜隔開。《大詞典》斷句出現(xiàn)了“想見”、“想受”連用，這種處理著實讓人費解。

三、排序紊亂

詞典的釋義一般要求書證按照時間的由遠(yuǎn)及近排序，通過這種方式來體現(xiàn)詞語的歷時源流。如果書證的排序紊亂，我們就無法正確揭示出詞語的發(fā)展線條。

【焜耀】同“焜燿”?！斗ㄔ分榱帧肪硭囊唬骸坝诌M(jìn)至一處，見崇臺廣廈、玉宇金房，琳瑯焜耀，暉彩眩目?！薄都t樓夢》第六四回：“是日，喪儀焜耀，賓客如云?！鼻妩S景仁《堯母廟》詩：“丹陵緬郁盤，黃云想焜耀?！彼瓮醢彩都绤问套x文》：“是爲(wèi)世臣，焜耀家邦?！?/p>

按：大詞典對該詞目處理得不妥?！都t樓夢》是清代曹雪芹的文學(xué)作品，而王安石是宋代著名的文學(xué)家，因此王安石的著作應(yīng)該排在《紅樓夢》之前。

【欲?！糠鸾陶Z。謂情欲令人迷失本性，沉淪于生死大海。亦泛指貪欲?！督鹗途帯け饼R邑義主一百人等造靈塔記》：“三涂無樂，欲海多難?！碧评顑?《〈法苑珠林〉序》：“導(dǎo)迷生于欲海，情塵共心垢同消；引窮子于慈室，衣寳與髻珠雙至?！泵麝惾暝督鹕徲洝べx鶴》：“端只爲(wèi)愛河欲海起波濤，名韁利鎖不能逃?！鼻鍏窍掳⒚伞稊嘈淦つ竟ぷ印罚骸按说朗坑谟M流，勢不能遏，竟毅然一決，以楚毒斷絶愛根，可謂地獄劫中證天堂果矣?！?/p>

按：《金石萃編》是一部金石學(xué)著作，一共一百六十卷，清人王昶著，按時間排序，當(dāng)在唐朝李儼和明代陳汝元的作品之后。

[1]曲文君.《漢語大詞典》疏誤與修訂研究[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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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譚代龍.《漢語大詞典》閱讀札記 [J].青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4（1）.

[4]譚代龍.《漢語大詞典》引義凈作品考[J].湛江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1（4）.

[5]丁福保.佛學(xué)大辭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