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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貴 侯立睿
(1.浙江大學 漢語史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8;2.山西大學 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醫(yī)界有過度治療,古漢語釋義也有過度訓詁。“敗績”的長期新解迭出,仍混沌一團,就是一個持久的過度訓詁案例,其中涉及訓詁特別是復詞訓詁的一些普遍問題。試剖析、清理此案,與同行和有興趣的讀者切磋。
“敗績”是個古代常見復詞,遍見于上古至清代四庫文獻。人們熟知的《曹劌論戰(zhàn)》(《左傳·莊公十年》)就有“齊師敗績”之語。何為“敗績”?一般辭書、注本多釋為“大敗”、“潰敗”。但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訓詁大家陸宗達先生首先發(fā)難。他一則說:“‘敗績’確實是打了大的敗仗的意思?!蹲髠鳌穼憫?zhàn)爭,某方打了大的敗仗都叫‘敗績’。”[1]198然同時卻稱“若沮岸崩山”的杜預注“純系望文生義”;謂“績”通“跡”,“凡循道而行謂之‘跡’,如是則車不能循道而行謂之‘敗績’”,“戰(zhàn)爭中兵車垮了,是最大的敗仗,是之謂敗績”;又引《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敗績厭覆是懼”、《禮記·檀弓上》“馬驚敗績”二例而斷言:“‘敗績’就是車不能循跡而行,故轍亂而顛覆的意思?!保?]199-200繼之,郭在貽先生奉陸說而申之,也一面認為“釋敗績?yōu)榇髷。馑疾⒉诲e”,但同時卻詰此解“遠沒有講清楚‘敗績’這個詞的本來含意,因而不能使讀者知其所以然”;認為“它的意思是翻車”,證以陸文所舉二例又加《離騷》“恐皇輿之敗績”凡三例之戴震訓語“車覆曰敗績”,[2]258并補充“敗”通“不”,“得出如下公式:敗績=敗跡=不跡=不循軌跡。車子不循軌跡,就要翻車,就是轍亂了”。[2]259之后,又有學者進而提出“績”通“緝”,再通“輯”的“隔字相通”,以證成“敗績”等于“敗輯”,而“輯,車輿也”(《說文》),故是翻車義。[3]20多年后,方有國先生在古漢語刊物著長文全部推翻三家關于“敗績”的所有通假和所訓新義連同古人的“車覆”說。方文持解也兩面性:一面肯定《左傳》“大崩曰敗績”等語“態(tài)度很審慎”,不是望文生義,“大崩是比喻說法”;[4]48一面也另求新解,以“績”為功義,遂以“敗績”為“敗功”義,并據此逐一論析陸、郭二家所舉《左傳》等三“敗績”例,責“車覆”之非,證“敗功”之是。
以上諸家對“敗績”雖歧為兩方,但都是既認同“大敗”或“大崩”之意,又都全盤否定古訓,另作種種新解。于是,“敗績”之訓,成一團亂麻。
首先,考察古人于“敗績”究竟有無確詁。
“敗績”最早見于《春秋經》,故春秋三傳尤多,僅“齊師敗績”,除長勺之戰(zhàn)外,又見于《成公二年》齊晉之戰(zhàn)等5個戰(zhàn)例,可見它多用于戰(zhàn)事。對“敗績”一詞,傳注的訓詁最經典而屢被人征引者是《左傳·莊公十一年》一段。下將《傳》和有關注疏一并引出:
“凡師,敵未陳曰敗某師,皆陳曰戰(zhàn),大崩曰敗績?!倍蓬A注:“師徒撓敗,若沮岸崩山,喪其功績,故曰敗績。”孔穎達疏:“師旅大敗,似岸崩山崩也??冇枮楣Α粩】冋?,是大崩之名,敗多存少乃稱敗績,敗少存多則不稱敗績也?!?/p>
傳所述為《春秋》義例,諸名有特定的含義與使用通則。于“敗績”,注疏補釋傳意,三者一致,謂若交戰(zhàn)一方敗多存少,敗的程度重于“敗”,就稱“大敗”,以“大”表量,以“敗”定性。又稱“大崩”。蓋失敗方馬奔車翻,群卒棄甲曳兵而逃,各種雜亂聲響交匯如山崖崩坍,此是喻稱,春秋車戰(zhàn)時代軍隊潰敗的形象寫照。
再看具體文例中注家如何訓詁:
1、《春秋· 莊公九年》:“八月庚申,及齊師戰(zhàn)于乾時,我?guī)煍】儭!倍蓬A注:“小白既定而公猶不退師,歷時而戰(zhàn),戰(zhàn)遂大敗?!倍抛⒁浴按髷 庇枴皵】儭?。
2、《春秋· 哀公十一年》:“甲戌,齊國書帥師及吳戰(zhàn)于艾陵,齊師敗績,獲齊國書?!薄蹲髠鳌吩?“大敗齊師,獲國書?!薄秱鳌芬浴按髷 贬尅督洝分皵】儭?。
3、晉杜預《春秋釋例·滅取入例》:“衛(wèi)懿公及狄人戰(zhàn)于熒澤,衛(wèi)師敗績,遂滅衛(wèi)。衛(wèi)侯不去其旗,是以甚敗?!保?]杜預前稱“敗績”,后作“甚敗”。
5、《春秋· 成公二年》:“夏四月丙戌,衛(wèi)孫良夫帥師及齊師戰(zhàn)于新筑,衛(wèi)師敗績?!倍蓬A注:“皆陳曰戰(zhàn),大崩曰敗績。”
6、《書· 湯誓》:“夏師敗績,湯遂從之?!笨讉?“大崩曰敗績,從謂遂討之?!?/p>
7、《春秋· 成公十六年》:“甲午晦,晉侯及楚子、鄭伯戰(zhàn)于鄢陵,楚子、鄭師敗績。”杜預注:“楚師未大崩,楚子傷目而退,故曰楚子敗績?!?/p>
由上可見,“敗績”多用于某與某戰(zhàn),主詞常為“師”,偶為某人,如7例之“楚子”。“敗績”者,4、5、6三例訓為“大崩”,1、2例訓為“大敗”,3例“甚敗”、7例釋“傷目而退”皆合大敗之意。無疑的,“大敗”、“大崩”表意正確、凝練,注家使用最多,決非隨文釋義,更非望文生義,應該視為古人對“敗績”的確詁,亦即“敗績”的詞義。
但奇怪的是,訓者皆視二訓語只是語意而非詞義,故都另訓新義。從訓者百般訓釋詞素“績”義看,顯然以為復詞詞義當含二詞素義,而古注多不訓“績”、不含“績”義,故所訓自然以為不合詞義要求。今按,復詞詞義及其訓釋方法有多樣性。從詞素義顯隱看,復詞詞義含詞素義可有不同,一個多義復詞諸義中詞素義表現也不一式;①可舉一個多義詞的詞義多種樣式。如“從事”,有辦事義,參事義,任職義,奉事義,皆顯一個詞素。還有處置義,二詞素全不顯。訓釋時其義通過句中動賓結構的語意獲得?!蹲髠?哀公十一年》:“諫曰:‘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于我。夫其柔服,求濟其欲也。不如早從事焉?!贝恕皬氖隆奔刺幹昧x。訓釋方法可先訓明詞素義再訓詞義,也可“語意求義”,據描寫和記述的文意濃縮成短語,其中使用較多者,便當然成為被訓詞的詞義。“敗績”正是由語意求義之例。因此,既認同“大敗”、“大崩”是“敗績”的正確語意,就也當承認它們就是“敗績”的確詁和詞義。
此還可反證。諸訓者都首先認真訓明詞素“績”的含義,然后訓出一個個含詞素義的所謂新義,其實都是闡釋語。且不論確否,連所訓的詞義都難以稱表。文首所引可見,前訓者于“敗績”或訓作“車不能循道而行”等三種闡釋語,或先表“它的意思是翻車”,后又歸結等于“不循軌跡”,誰能讀出其所訓明確的詞義?后訓者持工整顯示二詞素義的所謂“敗功”義,但訓者明謂具體之“功”還需說明,且作了20多字的闡釋性界說(見后),可見也無詞義相。驀然回首,看來還是出自語意的“大敗”、“大崩”作“敗績”的詞義為好。
但是,“敗績”還有三個“特別”的名例,不容回避。
它們分別出自名事、名段、名詩,古代都有“車覆”之訓,因而影響甚大。陸、郭二家正是奉此三例的“車覆”說為基準,推衍出闡釋性新義。今方文則逐一訓釋此三例,完全推翻“車覆”說,訓為“敗功”義,從而將三例作為“敗功”之力證。此“敗績”三名例究竟何解?與大敗、大崩義關系如何?不可含糊。下逐例辨釋。
1、《左傳 襄公三十一年》:“僑聞學而后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方文“貫”屬上,未善。)
杜注孔疏對“敗績”多注“大敗”、“大崩”,而于此無注。至清代江永明確據此例曰“敗績曰車覆”(見下),但江氏和引據者均斷而無析。方文首次析解,強調劃線句(不包括“何暇思獲”)是使用分承修辭手法“,敗績厭覆”為二事,“敗績”承“射”,“壓覆”承“御”;又二引《易》孔穎達疏語:“有功者,田獵有獲。”(《易· 巽》)“田獵不獲,以喻有事無功也”(《易·恒》),謂《左傳》此“敗績”“指的正是田獵不能獲禽的無功或敗功”。由此,“句意謂:‘未曾登車射御,就擔心不能獲禽而敗績無功,不能登車駕駛車輛就擔心會壓覆翻車。’”[4]51
“敗績厭覆”是本例核心句。以上所引明見訓者的“導引”。其引述《易》孔疏語暗加“或敗功”,使原本只言“有功”“無功”與“敗績”無關的疏語成古有“敗功”之象;用分承修辭手法,硬使“敗績”與“厭覆”分開,以與車事脫鉤;最后釋句意,竟用迻文、增文、減文為之。請看:上句,核心的“敗績”文不釋,卻增文“不能獲禽”、“無功”;下句,核心的“壓覆”也文不釋,卻增文“翻車”;按訓者所釋句意謂未登車射御“就擔心不能獲禽”,則表明早已在“思獲”,此明顯與末句“何暇思獲”抵牾,故特將此末句減文略去,乃閹割了重要的后半句。訓者近乎造句的操作,顯然為證成“敗績”訓“敗功”而非“車覆”的命題,但核心的“敗績厭覆”,終究仍然未解。
其實,只要按文本客觀析讀,“敗績厭覆是懼”句意不難明。此是鄭子產論“學而后入政”名段中的名譬,其上句是“未嘗登車射御”,就排除了下句“敗績厭覆”與“射、御”作分承而解的可能性?!皵】儭迸c“射御”確實如方文所言不同義、表二事,但是絕不可被“分承”的二事:“厭覆”,壓蓋,懼車壓蓋,自然懼壓蓋自己,此一事;但壓蓋是后事,其先必是車傾翻,故前詞“敗績”必表此事,于是按事理表前事的“敗績”與表后事的“厭覆”先后相連,其主語“車”省。由此,正確的句意謂:假如未曾登車射御,就擔心翻車壓蓋(自己),怎有時間思慮獲禽?——此例的“敗績”,正因“厭覆”而必共主語“車”(?。?,為翻車義,古人“車覆”說不誤。其他如“敗功”,“不獲禽”,甚至常訓大敗、大崩,施于此均不可通。
此后,“敗績厭覆”已成為翻車壓蓋表失敗的典語。漢代王符《潛夫論·賢難》:“齊侯之所以奪國,魯公之所以放逐,皆敗績厭覆于不暇,而用及治乎?”此套用原典句式,“敗績”也表翻車義。后世主“敗績”有“車覆”義者多以“敗績厭覆”為證(見下)。
2、《禮記 檀弓上》:“魯莊公及宋人戰(zhàn)于乘丘??h賁父御,卜國為右。馬驚敗績。公隊(墜),佐車授綏。曰:‘末之,卜也?!h賁父曰:‘他日不敗績,而今敗績,是無勇也?!焖乐鋈嗽●R,有流矢在白肉。曰:‘非其罪也?!煺C之?!?/p>
此“敗績”所見是春秋一名事,曾是一樁公案。蓋此所表春秋魯宋乘丘之戰(zhàn)魯方“敗績”,但《左傳·莊公十年》言“公敗宋師于乘丘”,則是宋敗績。最早孔穎達疏引述上劃線數句后就質疑:“必如《記》言,則是魯師敗績,安得稱‘公敗宋師于乘丘’?《傳》、《記》不同,固當《記》文妄耳?!钡髞碛薪狻巴钡摹败嚫病闭f。清江永引述《禮記》所載魯“敗績”事后曰:“按,‘敗績’謂車覆。《左傳》子產曰‘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非謂師皆敗也。”[6]陸、郭二家據之。今方文則對核心句“馬驚敗績”,據鄭玄注“驚奔失列”而解云:“即戰(zhàn)馬受驚狂奔,軍隊失去陣列,這就是古人常說的軍隊潰敗之狀,敗績指驚奔失列,不指車覆,魯莊公因戰(zhàn)馬驚奔,摔下車來,戰(zhàn)車不知所去,故‘佐車授綏’,讓其乘副車逃走?!保?]49
不及物動詞的釋義,與該句的主語關系甚大,“敗績”的釋義趨向受制于主語?!榜R驚敗績”雖短短四字,卻因“敗績”前有動詞“驚”,①陸德明《釋文》云:“一本無驚字?!眲t成“馬敗績”,不合文獻“敗績”之用。當如今本有“驚”字為是。因而其主語有三種可能。茲分別考察:
第一種,主語為“馬”,成“馬驚(而)敗績”。方文持此。按,此最直觀,但解為“馬敗績”,最為不通。其一,不合注理。方文全據鄭玄注語“驚奔失列”作“敗績”之義。其實,鄭玄此乃注“馬驚”,言其驚狀“奔失列”,不包括“敗績”;“奔”,實數躍而已,“失列”指一輛車因馬“奔”而失列,方文所解“馬狂奔”、“軍隊失去陣列”云云,均乖鄭注之意。其二,不合文理。古無“馬敗績”之語,上古甚至全部文獻中“敗”可用于馬,②《莊子 達生》:“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guī)。莊公……使之鉤百而反。顏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芏粦?。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馬力竭矣?!薄榜R敗”指馬力竭。但“敗績”從不用于馬,何獨本節(jié)有三個“敗績”用于馬?又,方文謂“敗績指驚奔失列”,則原文“馬驚”豈不成贅文?其三,不合事理?!榜R敗績”之狀,按方文指“戰(zhàn)馬狂奔”,“戰(zhàn)車不知所去”。須知,此非單騎戰(zhàn)馬,而是拉車之一馬;主帥車必是二服二四馬駕,其中一馬忽中流矢而驚突,如此傷馬要帶動其他三馬共拉戰(zhàn)車狂奔竟“不知所去”,大悖事理。有失三理,故“敗績”主語不能為“馬”。
第二種,主語為“師”省,成“馬驚(師)敗績”。孔疏持此。按,此雖為上古“敗績”使用常式,但此式主語為魯師,其“敗績”必是大敗義,與魯勝宋敗的事實不符,《禮記》孔疏即按常義解此“敗績”而責《禮記》之“妄”。且從整節(jié)記事看,也只是魯主帥車之一馬突驚而短時受挫,不涉全局全程之勝敗。故主語為“師”,不合事理。
第三種,主語為“車”省,成“馬驚(車)敗績”,謂因馬驚致車敗績。清江永持此。按,此甚合文理和事理?!皵】儭笨捎糜谲嚕侠皵】儏捀病本浼慈?。戰(zhàn)國以前馬只用拉車,馬車一體,故馬驚突多致車敗?!俄n非子·外儲說右下》:“王子於期齊轡策而進之,彘突出於溝中,馬驚駕敗?!薄榜{敗”,翻車。今“馬驚”之后車敗績,當與此同例。于此清代學者已明言:“孔氏謂《記》言為妄,陳氏曰:‘《記》不過言公車敗而已?!保?]175-25上引江永“‘敗績’謂車覆”語,更明言指翻車。由此整節(jié)得以通解。蓋開戰(zhàn)初,魯主帥車一馬忽中流矢,入肉至深致無人發(fā)現。馬大驚躍奔,四馬與車旋離原陣位,但車即傾翻,無備無武的主帥莊公摔落。劇痛必使傷馬奔躍數下便癱地不起,三馬亦止,戰(zhàn)車廢。危急時“佐車授綏”,讓主帥換車重組導戰(zhàn)。面此慘狀,副車嗔車右軟弱,御者卻主動擔責,發(fā)“他日不敗績,而今敗績”之嘆,自責“無勇”,旋倍勇出擊?!耙总囍?,因二士死敵,遂大敗宋師,乃與春秋《傳》互相發(fā)明?!保?]175-25
因此,《檀弓》此節(jié)三“敗績”主語皆是“車”省,翻車義。
3、《離騷》:“惟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漢王逸注:“皇,君也。輿,君之所乘,以喻國也。績,功也,言我欲諫爭者,非難身之被殃咎也,但恐君國傾危以敗先王之功也。”今方文全引據王注,更明謂“皇輿”指代“君國”,“敗績”為“敗功”’,又引《楚辭·九嘆·離世》三“皇輿”句,謂都“不實指車駕而代指君王、君國”;舉《資治通鑒》卷八十五“乘輿敗績于湯陰”例而作結:“大凡古人說皇輿敗績或乘輿敗績,指君王治國或打仗喪功失敗”,不能“坐實為君王車駕傾覆”;又舉明代始見的“駕崩”,謂“‘駕’也代指帝王,‘崩’如‘山陵崩’之‘崩’,喻指帝王死亡,‘駕崩’也不是車覆”。[4]50
按,“山陵崩”是純比喻語,不可比?!俺溯洝?、“駕崩”之屬則如東漢蔡邕(《獨斷》卷上)所言:“天子至尊,不敢渫瀆言之,故托之于乘輿?!彼鼈儗M芯魃砼晕镆源Q君王,故其出現即專作皇帝代稱。而“皇輿”與它們不同,其“皇”即按王注指君,也是實指,故后世“皇輿”或作皇帝代稱,或實指帝車。至于“乘輿敗績于湯陰”句,猶“楚子敗績”,“敗績”非“車覆”,但是常見的大敗義,亦非“敗功”義?!冻o·九嘆·離世》的“皇輿”與《離騷》同,不贅。可見方文所舉有關“皇輿”、“敗績”諸旁證均不能證其論。其實,不必牽扯他證,主要看《離騷》“敗績”最早的王注本證是否能經受歷史的檢驗。
稍了解《楚辭》便可知,《離騷》此句王注也是古今訟案。王注發(fā)明喻意,首作訓詁,功不可沒;但正是對“敗績”與相關的“皇輿”之訓,學者早有異見。唐代張銑已不持王注的“敗功”,以“敗績”為“崩壞”,然仍謂“崩壞先王之功”(《文選》六臣注)。至宋代洪興祖《楚辭補注》就另辟蹊徑曰:“皇輿宜安行于大中至正之道,而當幽昧險隘之地則敗績矣?!蹲髠鳌吩?‘大崩曰敗績’。”[8]則將前句之“路”與“皇輿”聯系,“皇輿”不作君國義,而實指車輛義;“敗績”訓“大崩”即大敗義,全棄“敗先王之功”。至明代汪瑗又承《補注》而徹底推翻王注并立新義,曰:“蓋不敢斥言其君,故以皇輿言之,且于行路之比亦切也。敗績則指車之覆敗,以喻君國之傾危也。舊注謂敗先王之功,非是。是又一層意思。蓋言君國傾危,則敗先王之功之意自在其中,不必言矣?!保?]汪氏明確以“車覆”取代王注的“敗功”,正確區(qū)分了喻意與詞義。之后王夫之《楚辭通釋》承之曰“敗績,車覆也”[10]戴震更證之曰:“車覆曰敗績?!抖Y記· 檀弓》篇‘馬驚敗績’、《春秋傳》‘敗績厭覆是懼’,是其證?!保?1]經戴震等學者張目,現當代“車覆”義已占上風。據筆者對《離騷》20余種注本的調查,此句“敗績”多數作翻車義,無人用“敗功”義;“皇輿”多釋為大車。由上可見,《離騷》“敗績”句訓詁史就是以“車覆”易“敗功”、以大車易“君國”之曼曼史程。王注之所以被取代,蓋有其必然者:
“皇輿”,王注訓為君國,確是以喻意作詞義,又誤訓“皇”。秦以前,“皇”常用作大義、美義,或指天神,只偶稱君王;且正如汪瑗所言“不敢斥言其君”,故“皇”更不會直稱君王,當訓“大”義為是?!拜洝?,車。其車為君王所乘,故“皇輿”可補意譯解:君王所乘高大的車輛。繼之,訓“績”為“功也”,其“功”表功績、功業(yè)義,誤(詳后)。最誤是訓“敗績”為“敗先王之功”,此訓?!皵】儭钡脑~例和義例者有三。一、“敗績”是凝固一體的復詞。王注則按“?。儭钡亩陶Z訓解。二、“敗績”詞義均由語意求義,或從動賓關系詞素“意會”(見后)。王注則只作二詞素義的順序連合。三、“敗績”的詞義只由復詞兩個詞素取義,但不論詞素義含否。王注則保留復詞二詞素義,又加“先王之”,成增文釋義。此“敗績”必是“車覆”,即翻車義。因為一,主語是“皇輿”,凡主語是車輿的“敗績”,必是翻車義,如上訓的《左傳》《禮記》之例。二是上句“路幽昧以險隘”,語境顯示大車行于幽昧而險隘之路,必翻車不能行。
因此,此“敗績”也是翻車義。
以上“敗績”三名例辨詁中,與傳統訓詁所訓“大敗”、“大崩”義一樣,通過語意求義,證明“敗績”三名例“車覆”說是確詁,即三例都是翻車義;其主語或顯或隱,均為車輿。三例中唯《離騷》例王逸注以“敗績”為“敗功”,但證明是誤訓。其他二例的訓釋也表明,若以“敗功”相訓,例文均不可卒讀。
接著的問題是對它們怎么處置。
前訓者試圖用“車覆”的衍生義一統“敗績”,不行;后訓者一意否定“車覆”義,更不行。人三為眾,例三成義。翻車義當是“敗績”的又一義。此古人已言之?!端膸烊珪偰刻嵋吩u介清邵泰衢《檀弓疑問》一書曰:“又‘乘丘之戰(zhàn)’一條,泰衢疑魯莊公敗績之誤,不知古人軍潰曰敗績,車覆亦曰敗績,《左傳》所云‘敗績覆壓’者是也。概以戰(zhàn)衄為疑,亦疏于考據?!保?2]所論確然,“敗績”一詞二義。從使用數量和時間看,主語為“師”的前一義是本義,通貫古代,而主語為車輿的翻車義,是引申義,只見用于上古車戰(zhàn)時代。邵氏之誤與孔疏同,皆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現在,可以來探訓“敗績”之“績”了。
“敗績”訓詁最大難點就是詞素“績”。諸家訓“敗績”之新解迭出,實主要著力于訓“績”。但先訓疑難之“績”,如霧里看花。今訓明“敗績”的二義,有了標尺,就易破“績”之謎。
其實,古今學者對此作過不少探索。古代有訓為功義、事義。今諸家有訓為跡義、輯義、繼義、功義。確詁或就在其中。試逐一審鑒:
1、“績”訓跡,軌跡。謂“績”通“跡”。方文已論只有“跡”通“績”,而無相反。方說是。又,此解翻車義迂曲,更不能解大敗義。
2、“績”訓輯,車輿。謂“績”通“緝”,“緝”通“輯”。不可隔字相通?!翱儭辈煌ā拜嫛?;且不能解大敗義。
3、“績”,繼,繼續(xù)。筆者先時據《爾雅·釋詁》“績,繼也”而訓,謂“功績”是一次又一次之功,故是大功,“敗績”是一次又一次失敗,故是大敗。[13]但一般是一次交戰(zhàn)即稱某方敗績,非多次而稱;且也不能解翻車義,故此訓亦誤。
4、“績”,功?!肮Α庇卸x:一是事義,一是功績、功業(yè)義。常指后一義。但古代于“敗績”之“績”明確訓功績、功業(yè)義訓為“功”者,唯上舉《離騷》“敗績”句王逸注,唯訓而無證。今方文力推王注,并舉先秦三四詞語證詞素“績”“功”同義。歸納起來,一是訓詁對文同義,舉《尚書》之《洛誥》、《君牙》孔傳均以“成功”訓“成績”。二是并句對文同義,舉《國語·吳語》:“齊師敗績,吳人有功。”三是同義詞語對文同義,舉《國語·周語中》:“時動而濟則無敗功。”《逸周書·成開解》:“九攻……四任利敗功。”謂“兩例中‘敗功’義同‘敗績’”。三證“績”為功義,由此得詞義:“古代‘敗績’的含義應當是‘敗功’。”[4]50
按,第一條可證“績”“功”同義,皆功績、功業(yè)義。第二條雖是并句,但“敗績”是動賓結構復詞,“有功”是動賓關系短語,不可相提并論而律以對文同義。第三條則是誤解?!稘h語大詞典》“敗功”條即以《國語》此例首證,釋為:“失敗之事;敗壞事情。”以“功”為事義。此釋不誤?!肮Α庇惺铝x?!对姟め亠L七月》:“上入執(zhí)宮功?!敝祆浼瘋?“功,葺治之事也?!苯裾Z“畢其功于一役”、“全功盡棄”等“功”亦事義?!秶Z》例言“時動而濟”就沒有失敗之事?!兑葜軙贰叭卫麛」Α本洹皵」Α笔莿淤e短語,則指敗壞事情。又,《韓詩外傳》卷八:“所師者一人,慮無失策,舉無敗功矣?!保?4]宋黃裳《雜說》:“以至詳之法,治至煩之事,故其能無敗功,其善無廢職?!保?5]此二例“敗功”皆作賓語,故均指偏正結構的失敗之事。然則“敗功”者,與“敗績”不同,無論偏正或動賓結構,皆為短語,其“功”為事義。由此,三證唯一證:因“績”與“功”同為功績、功業(yè)義,故“績”為“功”義。然“績”還與“業(yè)”、“事”等同義(見下),豈必為功績、功業(yè)之“功”?故三證等于無證。
其實,復詞詞素義之確否,最終要視形成的詞義確否。今觀以“績”為“功”所成的“敗功”義,在前文對三個“敗績”名例的辨詁中,已證明其不可通。而且訓釋者自己也強調“敗功”當明“具體指什么功”,并認真引據古代兵書和戰(zhàn)例,得出界說:“‘績’或‘功’指古人打仗布陣所聚集起來的行陣之功和戰(zhàn)斗力量”[4]48(方文《摘要》);且還需隨文闡釋,訓者或謂“事敗功毀,故叫敗績”,或曰“敗績指驚奔失列”,或稱“敗績之義是古人所說敗功,即行陣崩垮”[4]48所訓“敗功”是如此多的闡釋語,其狀與其非否的前訓者以通假求“績”義而作種種闡釋性新解并無二致。故“敗績”之“績”不能為功義。
5、“績”,事。《春秋· 桓公十二年》:“晉師敗績。”《谷梁傳》釋曰:“績,功也,功,事也,曰其事敗也。”
此是古代“績”訓事義的最早訓例,多被疏忽或曲解。《漢語大詞典》“績”字第四義列“功績;功業(yè)”,即引此條書證,但略去末句。方文引此條也無末句而作《離騷》“敗績”王逸注“績”訓功義之助證,顯然亦作功績、功業(yè)義。按,如此讀引大誤。末句至為關鍵?!豆攘簜鳌反擞枴皵】儭敝翱儭?,方文承《漢語大詞典》之誤刪末句,從而斷章取義只取前半“績,功也”為解,遂致誤判。其實,正因末句而知《傳》意恰恰是強調此“敗績”之“績”非功績、功業(yè)義,而是事義。整個訓例當如此解讀:“敗績”之“績”,常訓作“功”;但此“功”當取“事(事情)”義,故“敗績”是指“其事敗”。
此訓例是一條精彩的經典訓詁,不僅由于出自早期經典,更在于其表現了同義為訓的一般性和特殊性,顯示訓義的精準度?!稜栄拧め屧b》:“績,功也。”郭璞注:“謂功勞也?!薄翱儭I(yè)、公,事也?!焙萝残辛x疏:“公者,與功同,亦借也?!焙髼l謂“績、業(yè)、功”與“事”同義,所同者有事情義和功績義。四同義詞之間??赏x為訓,但有不平衡性。分而表之,《傳》之“績,功也”“功,事也”,反映了“績~功”“功~事”同義的一般性。合而示之,《傳》通過遞訓,訓“敗績”之“績”為事(事情)義,反映了“績~事”同義的特殊性,即謂“績”處于“敗”后,要取少見的事情義。此極為精確。查看二千年后的《漢語大詞典》“績”、“敗”二字的復詞語,驚訝發(fā)現:與“績”構成的復詞或語(“績”在后),凡77例,前詞皆為褒義或中性詞,屬貶義者唯“敗績”1例;以“敗”構成的復詞或語(“敗”在前),凡111例,后詞皆為貶義或中性詞,無褒義詞,似褒義者唯“敗功”、“敗績”二詞。①此外,有“敗好”條,“好”指盟好,為褒義?!度龂?魏志臧洪傳》:“而洪為紹所表用必不敗好招禍,遠來赴此?!贝恕皵『谩迸c“招禍”相對,在臨時的對文結構中賓語為褒義,“敗好”非語,更非復詞,與“敗功”“敗績”不同。其實,此不當立條。前者“功”為事義(見上),則后者“績”為事義自在情理之中。二千年前的傳經先哲能在復詞訓詁中看到詞素褒貶對詞義的影響,于“敗績”之“績”,不訓常見的褒性之功績義,而訓少見的中性之事義,其訓與后世的語言使用實際如此冥合,還不為后人理解,其遠見卓識令人嘆惋!
《谷梁傳》的此條訓詁,并非向壁杜撰,而是經傳注疏訓詁的概括。由此,經傳注疏中常使人不解的“敗績”之“績”訓“功”者,也可知“事”而悟。前引《左傳·莊公十一年》杜注“喪其功績,故曰敗績”,孔疏“績訓為功”,其“功”皆不同于《離騷》王注的功績、功業(yè)義,而當以《谷梁傳》訓詁而解。孔疏“功”即事義。杜注之“功績”亦非功績,“功績”皆為事義,二者同義連用。此“喪其功績”與前語連為一句,云如山岸崩坍而失此戰(zhàn)事,稱為敗績。此是闡說語,與孔疏“敗多存少謂之敗績”之闡說語表意相同,也與杜預一貫注“大敗”、“大崩”義一致?!秶Z·晉語八》:“隰叔子違周難于晉國,生子輿為理,以正于朝,朝無奸官;為司空以正于國,國無敗績……”韋昭注:“績,功也?!贝恕肮Α币喾枪儭⒐I(yè)義,當為事義。前后“朝無奸官”、“軍無敗政”“國無邪民”,賓語在“無”后,都為名詞性偏正詞組,故此“敗績”與一般作動詞者不同,而與《國語·周語中》之“無敗功”(見前)同,指失敗之事。謂治國有方,國力強盛,打仗無敗事,亦即無一次次大敗之事。
據此,“敗績”的二義終獲驗證”。第一義,主語為“師”,指兩軍交戰(zhàn)之一方?!翱儭敝笐?zhàn)事,使戰(zhàn)事失敗,非局部之敗,故“意會”也是大敗、大崩。第二義,主語為車輿,“績”指戰(zhàn)車事,即載行之事,使載行失敗,故“意會”也是翻車、車覆。從“敗事”二詞素義“意會”出的含義,與從文意概括出的語意完全一致,殊途同歸,可證古人所訓二義及詞素“績”義皆為確詁。
據此,后世用于其他事域的“敗績”也迎刃而解。它們均可按“績”為事義或隨文釋義或逕以“敗事”釋之。
1、何休《春秋公羊傳序》:“恨先師觀聽不決……斯豈非守文持論敗績失據之過哉?”徐彥疏:“爭義似戰(zhàn)陳(陣),故以敗績言之?!薄葱焓枞钥舍尀榇髷∈?/p>
2、《淮南子· 原道》:“先者難為知,后者易為攻(功)也。先者陷,則后者以謀;先者敗績,則后者違之?!薄死芾碚Z,謂先者敗事,后者會反之,指可成事。
3、《新唐書·武平一傳》:“它日,學士大集,(崔)日用折平一曰:‘君文章固耐久,若言經則敗績矣?!薄缶洹皵】儭笨舍尀榇箦e、失利等,也可作“敗事”。
4、唐柳宗元《梓人傳》:“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guī)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此“敗績”可釋為敗壞、做壞,也可作“敗事”。
5、明劉宗周《征士印臺章公墓志銘》:“與人無競……與之謀,必盡其心,動鮮敗績。”[16]——此“敗績”可釋為失誤,或作“敗事”。
總上,“敗績”之“績”訓為事(事情)義,不僅因為是早期經典的訓詁,而且可正確識讀古注之“功”、“功績”,可驗證“敗績”之二義,可訓釋各種事域的“敗績”,故此亦為確詁。
事實表明,“敗績”一詞,古代先后已有確詁大敗、大崩,車覆;其詞素“績”,更早有確詁:事(事情)。今據此,“敗績”可立二義:大敗,翻車;表詞素“績”為事。
但是,30多年來,今訓者卻對此類古代確詁鄙棄討伐,紛紛另訓新義;無論前訓者或后訓者,所訓新義都表為三個以上的闡釋語,于是都成了過度訓詁。過度訓詁,顯然都以闡釋作釋義,闡釋語為詞義。闡釋是過度訓詁的顯著表征。
何以致此?各有“合理”軌跡。前訓者以為“大敗”、“大崩”不含詞的本意,而認可“車覆”說,欲以此“車覆”一統“敗績”;為詞義與詞素義的統一,遂將此意落實到“敗、績”二字,引申不成就通假,訓釋出“敗跡”、“不跡”、“敗輯”等義;諸義仍渾然有隔而需闡釋,遂形成四五種表新義的闡釋語。后訓者見前訓者通假和新義之失,就否定“車覆”說,而以《離騷》“敗績”王逸注“績”訓“功”為據,立“敗功”義以一統“敗績”;“敗功”也不明而需闡釋,遂也作出三四種表新義的闡釋語。從中窺見共同誤因:以訓義為二詞素義順序組合,即以“敗績”詞義為“敗十績”。以此繩衡古訓皆不明、不含“績”義,故不能為確詁;詞素義只可取一義,故復詞必為一義;由此自然需另訓包含二詞素義的種種新義。
其實,復詞的訓詁釋義,與單詞不。其一,詞義的多樣性。其義受文句和內部結構的雙重制約,因此所訓詞義,詞素義可含二、含一,也可不含。只有并列的名詞性復詞,訓義或可作二詞素義的順序組合,而動賓關系的動詞,其詞義則需據語意或據結構“意會”重組,而不要拘于其詞素義含否,如“敗績”二義,均不含“績”義。其二,求義靈活性。復詞詞義的多樣性,就形成求義的靈活性。可以“詞素求義”,即先訓明詞素義再訓釋詞義;也可反序作“語意求義”,即先訓明詞義再訓詞素義。后者如“敗績”以“績”之難訓,當可先明詞義,“績”之訓就易。其三,表義簡約性。詞義必簡約。復詞,詞復而意凝,表義也簡約不繁。凡訓義意多句繁、必闡釋明義,則非浮詞鋪張,即過度訓詁。后者如“敗績”之種種闡釋性新義。
本案還啟示:確詁在哪里?很多就在傳統訓詁的淵藪,但需后人審鑒、辨別、發(fā)現、提煉。訓詁不能刻意求新,舊訓未必非,今釋未必是,今釋舊訓,唯適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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