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疑云

〔英國〕約瑟夫·埃斯貝格爾/著 張菊/譯

一大早就在巴黎地鐵站發(fā)現(xiàn)尸體的情況并不常見。第六區(qū)霎時陰云密布，雖然巴黎之外還是一片歌舞升平。這個案子有點奇怪。除死者的頭不見了之外，其他可以表明死者身份的如衣服和其他特征絲毫沒動。巴黎警察很快搜查了死者的錢包等留作出庭證據(jù)。除此之外，夏朗德夫人也很快斷定死者就是她丈夫。之前，她曾向警察報案說丈夫失蹤了。

警察局派人在音樂廳站陰暗的車道搜索，尸體是在那里被發(fā)現(xiàn)的。地面的搜查也在同時進行，但同樣一無所獲。負(fù)責(zé)此案的迪特呂埃爾警官覺得這可能要成為另一樁懸案了。

兩個星期后，在距音樂廳站西面4公里的地方，又發(fā)現(xiàn)了一具無頭尸體。這次是在庫塞爾車站離月臺不遠的車道里。在之前那個案子里，尸體的頭是被仔細地切下來的，這次也是一樣。尸體的衣服都是完好的，身份很容易確認(rèn)，只是頭不見了。

“這個該死的報告到底該怎么寫？”迪特呂埃爾警官邊說邊遞給妻子回家路上順便買的兩塊面包?！八麄兊故窍肫瓢秆健，F(xiàn)在可不只是做做文字工作那么簡單。那些當(dāng)官的現(xiàn)在也很擔(dān)心。我還要向警長報告。”

“如果案子容易破的話，親愛的，他們就不需要你了?！钡咸貐伟柗蛉苏f，“他們哪里能少得了你呢，是誰破了去年克利希的案子和狄德羅酸浴案？”

這位分局長挺了挺肚子，深吸了幾口氣，站起來，圓臉上浮出笑意。他的衣服干凈整潔，戴著金邊眼鏡，一眼看上去像個區(qū)域銀行經(jīng)理，一點不像巴黎最成功的警察。“你看，”他又面無表情了，“我接手這個案子時，他們差點把戈莫醫(yī)生的診斷書收起來了?！?/p>

“他們都是些傻瓜，你又不是不知道?！?/p>

“但是，親愛的，這個案子我真沒有頭緒。沒有動機呀，案子太奇怪了。這可是典型的案例了。真不敢保證沒有下一個?！?/p>

迪特呂埃爾警官并沒有等多久。第二天5點半左右一個電話把他從床上叫了起來。

“又是一個，長官?！彪娫捘穷^說。

“又一個什么？”

“一樣的，無頭尸體，和前兩個一樣，受害人是中年男性，白人?！?/p>

“在哪？”迪特呂埃爾警官一邊問，一邊摸索著找煙。

“紅堡站?！?/p>

“地鐵站？”

“是的，長官，在車道里。在兩個軌道之間的安全區(qū)。”

“關(guān)閉這條線，如果還沒這樣做的話。我馬上到，不要破壞現(xiàn)場，明白嗎？”迪特呂埃爾警官放回聽筒，妻子躡手躡腳走進來。

“一大早出這樣的事情真讓人心煩?！彼洁斓?，點燃一根煙。

“走之前喝杯咖啡吧，尸體會等著你的?！?/p>

“但是地鐵關(guān)閉了，事發(fā)地在城市的另一邊，親愛的，巴黎北部。”

“在哪還不是一樣?！?/p>

他一屁股坐下來，看著妻子給他煮咖啡。迪特呂埃爾夫人是個頭腦簡單的女人，46歲，臉型瘦長，頭發(fā)灰白，發(fā)質(zhì)粗硬。她的手粗壯有力，是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長年勞動的手。對城市生活，她到現(xiàn)在都沒有適應(yīng)。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等丈夫退休后回他們在比利牛斯山的家。迪特呂埃爾警官又嘆了口氣?？蓱z的阿涅絲。她那么努力想討他的歡心，卻無論如何也不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能擺脫她！她不會知道還有沃倫羅娜的存在，那是一個馬達加斯加女孩，是他在辦克利希案子時認(rèn)識的。第一眼看到她，迪特呂埃爾就愛上了她。

“親愛的，我對你也是一見鐘情?！蔽謧惲_娜也非常同意迪特呂埃爾的感受。她有一雙大大的棕色眼睛，他們在她工作的“貓和兔子”酒吧迷蒙的煙霧里對望時，沃倫羅娜的眼睛總是那么水汪汪的?！澳遣沤刑炖坠磩拥鼗稹！彼姆ㄕZ很好，雖然帶著馬達加斯加腔。這樣的沙啞聲音給你一種神秘感，讓你有一種想去探索的欲望。迪特呂埃爾警官是個喜歡對別人坦露心跡的人，但這件事他卻守口如瓶，除了對他最好的朋友舍博先生。

“皮埃爾，我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我被她迷住了。”一天晚上，他帶舍博先生去看沃倫羅娜跳舞時說。這樣的時候確實不多，即使是對舍博先生來說也是如此。“貓與兔子”酒吧里燈光炫目，獨舞的沃倫羅娜活力四射，你可以感受到來自馬達加斯加的狂野。她黝黑的四肢有力地擺動，簡直可以說是她帶動了音樂而不是音樂帶動了她，那是帶著肉欲的粗野。

“你知道嗎，皮埃爾。結(jié)婚30年來，我從來沒有對她不忠過。這個你是明白的。這么多年來我總是在工作，照顧孩子，在家里我也總是很高興，我從沒正眼看過別的女人。但是自從遇到沃倫羅娜，一切就不同了。她告訴我怎么去生活，她告訴我什么是真正的快樂?？纯此ぐ?，她不是你見過的最精致的女人嗎？她愛我，非常愛。但是為什么呢？她看上我哪點呢？我年齡比她大三倍，大肚子，禿頂，而且……已婚。”

迪特呂埃爾警官靠在椅背上，轉(zhuǎn)過頭看著對著退場的沃倫羅娜鼓掌的客人。他笑了，感覺很自豪。他知道那些人都在想什么。生活確實很奇怪，永遠出乎意料。那些人那么年輕，高挑，帥氣，男子氣十足，但卻沒人像他那么了解沃倫羅娜。

舍博先生喝完了威士忌?！翱闯鰜砹?，”他說，“你這樣的男人很容易迷上那些沒有證件在巴黎混亂區(qū)工作的移民?！鄙岵┫壬且幻蓭煛?/p>

“你就是什么都看不慣。”

“工作30年你還是這么天真？”

“反正她說愛我時我相信她。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再來一杯？”

“雷吉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種情況不會持續(xù)很久，會有你緊張的時候。但是我承認(rèn)，這個小妞確實很迷人，她像個精致的維納斯的捕蠅籠。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你知道，這些柔軟多汁的花瓣會像鉗子一下把你裹得緊緊的。”

平素一貫沉穩(wěn)的警官被朋友的態(tài)度激怒了。

“你怎么能這么說呢？”他突然大聲說，“你還沒和她說過話呢！”

“雷吉斯，所有女人都是一樣的，這點你還不知道嗎？你要是個律師，你就明白了。她們也沒辦法，生來如此。相信我，肯定有什么事要發(fā)生?！?/p>

迪特呂埃爾警官瞪著這位校友，什么也沒說。舍博先生明白自己觸到了對方的痛處。他偷偷笑了一下，傾了傾身子，拍拍朋友的肩膀。

“好了，雷吉斯，我的意思是干這種事一定要小心，你可沒我那么有經(jīng)驗?！边@倒是真的。說到女人，沒有幾個男人比舍博先生的經(jīng)驗更多。

“現(xiàn)在你有兩個女人，雷吉斯。”舍博先生說，“女人和男人不同。阿涅絲不傻，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她什么都沒說?！本贀尠椎?，又點燃了一支煙。

“她當(dāng)然什么都不會說。她比你聰明，這么做是想要留住你?！?/p>

“聽著，”迪特呂埃爾警官說得有點勉強，“她最近常做噩夢，她自己說的。夢到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但是，她對此只是笑笑，說她一點也不相信我會這么做。”

“但是，雷吉斯，你應(yīng)該知道通常情況下說的和想的總是不一樣。”

“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該告訴她，但是不知道怎么開口?！?/p>

聽到這個，舍博先生差點被剛喝到嘴里的威士忌嗆到了。

“不，不，不，”他情緒激動得讓警官都有點驚訝了，“永遠，永遠不要告訴她！親愛的雷吉斯，即使她先提起來，你也要全力否認(rèn)。即使被她抓了個現(xiàn)行，你還是不能承認(rèn)。只有你真的想離開一個女人的時候你才能告訴她另一個女人的存在，但是即使是那種情況你也不一定是安全的?！?/p>

“說得有道理?！?/p>

“和女人是不能講邏輯的，雷吉斯。 我告訴過你，她們和男人不一樣。實際上，我得出的結(jié)論是：她們和男人甚至不屬于一個物種。男人和女人的關(guān)系不像公狗和母狗，而是更像狗和貓。聽上去奇怪嗎？不，一點都不奇怪。無論如何，你們?nèi)齻€這種關(guān)系不會持續(xù)很久，肯定有什么事要發(fā)生，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肯定有?！?/p>

現(xiàn)在歐洲媒體都在關(guān)注這個案子，但警官一點線索都沒有，沒有新聞可以提供給這些國際媒體。這些人天天像蒼蠅一樣守在警察局門口。他們報道的重點在謀殺的不同之處，特別是那三個下落不明的藏在巴黎某個角落的頭讓他們十分感興趣。他們想知道更多的細節(jié)，迪特呂埃爾警官當(dāng)然更想知道。

“我向你們保證，先生們，”他對媒體說，“我們和你們一樣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們正在盡力，你可以告訴那些讀者殺人犯在哪，我們?nèi)ツ抢镎胰??！?/p>

“能給我們一些受害人的照片嗎？”一個外國記者問。

“還有關(guān)于那些去向不明的頭?！币粋€來自倫敦的記者問道。

巴黎本地人對此事卻沒那么八卦。好像突然之間地鐵站的熱鬧景象不見了。街頭藝人不在站臺轉(zhuǎn)悠了，玩木偶的和變戲法的人也不再用那些即興的表演來吸引乘客了，甚至天天在擁擠的車站游蕩或是在車上激情陳述自己悲慘過去的乞丐也不見了。僅有的坐在椅子上等車的乘客，神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yán)峻。另外一些乘客則行色匆匆。

迪特呂埃爾警官對這個案子已經(jīng)失去信心了，他的心都被沃倫羅娜占滿了。但現(xiàn)在他遇到了麻煩。沃倫羅娜突然滿眼淚水地告訴他：她懷孕了。迪特呂埃爾給了她做手術(shù)的錢，但是沃倫羅娜不讓他帶她去醫(yī)院。有一天，她打電話告訴他：“我原以為你會娶我的。”

聽了這句話，迪特呂埃爾警官呆住了?！暗牵H愛的，你知道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彼f。

“我原來以為你會離開阿涅絲的，”她說，“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分享一切，包括我的孩子，我的生活，還有……我的床。”迪特呂埃爾能聽到她的啜泣聲。

“親愛的，我們還可以見面呀?！?/p>

“不，太痛苦了，我是那么愛你?！?/p>

迪特呂埃爾警官已經(jīng)不能安心工作。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他想的都是沃倫羅娜，想和她在一起。要是阿涅絲離開該多好呀，要是沃倫羅娜能滿足現(xiàn)在他給她的一切該多好呀——晚宴，禮物，公寓。但是為什么女人都想要綁著你？你給她們的越多，她們要的就越多，直到最后只好把自己交出去?？赡芷ぐ柕目捶ㄊ菍Φ摹?/p>

地鐵謀殺案的進展很緩慢，迪特呂埃爾警官沒有抓到任何嫌疑犯，沒有線索，也沒有精力去查案子。上級對他很不滿，媒體的批評毫不留情。《法蘭西晚報》說：“迪特呂埃爾警官唯一可以負(fù)責(zé)任地告訴我們的是地鐵會隨著兇殺案次數(shù)的增多而越來越有名。”手下的人也不能理解一貫足智多謀的警官現(xiàn)在是怎么了，他們覺得整個團隊組織渙散，士氣低落。還是地鐵站的安全警察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明顯的事實：三個案發(fā)現(xiàn)場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案發(fā)地都在巴爾貝-羅什舒阿爾站交會。似乎嫌疑人需要乘坐三個案發(fā)地之間的地鐵。

迪特呂埃爾警官一點都不喜歡公共交通工具，尤其是地鐵。地鐵空間狹小，氣味難聞，容易使人患幽閉癥，夏天的時候尤其悶熱。站在月臺的最邊上，你才能感覺到藍白相間的火車穿過時產(chǎn)生的一點微風(fēng)。迪特呂埃爾警官不坐地鐵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

“這里太讓人受不了了，馬克?！彼麑ΩS的年輕巡警說，“太熱了，我們在下一個站下?！?/p>

“那是巴爾貝-羅什舒阿爾站，長官。我們可以在那里轉(zhuǎn)車?！?/p>

“不，馬克。我們離開這里，讓別人來蒸桑拿吧，我受夠了。但是我們還是要轉(zhuǎn)轉(zhuǎn)?！?/p>

迪特呂埃爾警官擦了擦被汗水浸濕的眉毛，煩躁地說：“天知道怎么會這樣熱。”

車停了，他們從出口來到羅什舒阿爾站。“至少我們現(xiàn)在還可以穿過這里?！比コ穗娞莸臅r候，巡警說。

“什么意思？”迪特呂埃爾警官問。

“噢，一般情況下這個站到處都是乞丐、乘客、藝人，還有帶著桌凳的小攤販，真像是個集市。在這里你什么都能買到，從艾菲爾鐵塔到蘿卜白菜，更別說大麻或是海洛因了。”

“不錯?！钡咸貐伟柧儆悬c魂不守舍，“這我知道?！彼帜贸鍪纸伈亮瞬撩济系暮?。

在旋轉(zhuǎn)閘門那兒，有個發(fā)傳單的人塞給迪特呂埃爾警官一張紙。警官掃了一眼，對著刺眼的陽光大聲讀道：“迪阿可布里大師，偉大的靈媒預(yù)言師，幫你渡過任何難關(guān)……”警官輕蔑地哼了一聲，“鬼話連篇！用些無頭雞耍弄些巫師的把戲。”

“也許不可信，長官。”巡警笑著說，“但是這兒的人可信著呢。而且也不只是這里的人信，有時候我們警局不是也用這招嗎？”

“是嗎，比如說？”

“比如說筆跡鑒定。其實很難根據(jù)筆跡來判定嫌疑人，對不對？再比如占星術(shù)，根據(jù)星座來決定是否錄取一個人就合適嗎？還有命理學(xué)。”

“你說得對，馬克?！钡咸貐伟柧僖贿呎f一邊把傳單塞到上衣口袋里，“也許你是對的，年齡再大一點，你也許就沒這么信它了。上車說吧?！?/p>

巴黎的7月更加炎熱，8月更加潮濕。地鐵站沒出現(xiàn)新的尸體，厭倦了案子毫無進展的媒體停止了對迪特呂埃爾警官的追蹤報道。人們都跑到海濱去度假，只有那些來旅行的背包客擠滿了廉價的旅館和那些地鐵站。9月到了，人們從海濱回來，一切又恢復(fù)了正常。

但是迪特呂埃爾警官對沃倫羅娜的激情并沒有隨著季節(jié)的涼爽而有絲毫減退。沃倫羅娜同意不定期和他見面，但是每次她都用淚水盈盈的雙眼阻止警官進一步的肉體進攻。迪特呂埃爾警官很愿意繼續(xù)為她付公寓的租金，但是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她有別的情人了。有些晚上，他在沃倫羅娜的公寓和酒吧之間徘徊，有時候幾個小時地看著她公寓的大門，但是除了遛狗的鄰居和坐在梧桐樹下乘涼的人們之外，并沒有可疑的人進出沃倫羅娜的家。雖然這個疑問解決了，但是迪特呂埃爾警官還是有些沮喪。

夜晚的空氣里都是金錢和音樂的味道，戀人們在露天喝著咖啡，看著那些倚門賣笑的女子。穿著貼身迷你裙的女孩匆匆走過的時候，驚起了一群鴿子。一車載著錢包鼓鼓的外國游客的大巴開過來了。戴著黑色墨鏡的人群立刻圍上去，竭力拉攏他們?nèi)ツ切┌嘿F的霓虹燈下的色情場所。地鐵從地下穿梭而過，但迪特呂埃爾警官對地鐵毫無興趣。上級已經(jīng)放棄了對地鐵謀殺案的調(diào)查，給他派了新的任務(wù)。迪特呂埃爾警官有時候整夜睡不著覺，只能坐著聽清道夫清掃巴黎狂歡后殘留的碎玻璃的叮當(dāng)聲。偶爾他能看到沃倫羅娜離開公寓去買香煙，但從沒看到沃倫羅娜倒在哪個男人的懷里，甚至也沒看到有男人到過7樓。

10月末的一天晚上，他從克利希大街回來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迪特呂埃爾夫人被告知丈夫正在忙一個案子，也許她相信了。反正警官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睡著了。如果她沒睡著的話，她對丈夫把夾克隨便扔到椅子上的做法肯定會感到奇怪。迪特呂埃爾警官對衣著是很在意的人，是那種會熨鞋帶的人。夾克滑到地上，一張紙掉了出來。迪特呂埃爾嘟嘟囔囔，彎腰撿起衣服，這時上衣口袋里有什么東西掉了出來。他盯著這個東西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在地鐵站有人塞給他的那張傳單。已經(jīng)和衣服一起被洗過好幾次了，但是上面的字跡還是清晰可辨。他撿起來，上面寫著：

迪阿可布里大師，

你生活的引路人，能幫你解決任何難題，無論是關(guān)于運氣、愛情、婚姻、生意、考試，還是性能力。如果你愛著某人或者你愛的人離開了你，這時迪阿可布里大師必能幫你奪回愛人，并使你愛的人更愛你。迪阿可布里大師竭誠為你服務(wù)。他會為你和你愛的人之間架起一座愛的橋梁。任何疑難雜事，迪阿可布里大師都可以迎刃而解。從早上9點到晚上9點迪阿可布里大師隨時恭候你的到來。事成后付款。

巴黎，75018區(qū)，貝拉達姆街，13號門

6樓，B樓梯，左門

地鐵站：巴爾貝-羅什舒阿爾

迪特呂埃爾警官穿著襪子和背心站在客廳，從頭到尾把傳單讀了好幾遍，“解決所有問題……”雖然可笑，但還是讓人神往。實在無法可想的時候試試那些把戲有什么不可以呢？誰都知道警察有時候也會借助那些“千里眼”調(diào)查些所謂的臟東西。

貝拉達姆街是巴黎第18區(qū)的貧民窟，住的都是會點法語的非洲移民。巴爾貝-羅什舒阿爾地鐵站橫跨整個街區(qū)，旁邊就是繁忙的十字路口。迪特呂埃爾警官把車開到前面一個街口，走了過來。一路上他不停嘟囔著怎么忘記帶傘了。13號門上的漆都剝落了，門被風(fēng)吹得晃來晃去。他進了門，穿過一個狹窄的庭院，到了6樓，看到門口一塊銅匾上寫著：迪阿可布里大師公寓，訪客請按鈴。他站在那里，深深地吸了口氣，剛想按鈴，門開了，一個人站在跟前。

“尊敬的先生，請進。”男人姿勢優(yōu)雅，帶著有些做作的尊敬，“我就是迪阿可布里大師，請問你是？”

迪特呂埃爾警官原以為迪阿可布里大師是黑人。大師個子不高，但有一種威嚴(yán)，穿著裁剪合體的灰色套裝，上衣口袋里垂下絲制手帕的一角。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警官說，“我是看了你的傳單才來的?！?/p>

“你是不是遇到了小麻煩？是行為不檢？請坐，先生，我們好好談?wù)??！?/p>

迪特呂埃爾警官把大衣和手套遞給大師，坐在一把鋪著軟墊的椅子上。大師坐到一張紅木桌子后面。桌子上一條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吉娃娃狗悠閑地躺著，大而濕潤的眼睛總是瞪著客人，看起來有點藐視的意味。

“看，宙斯喜歡你?！贝髱熞贿呎f，一邊用保養(yǎng)得很好的手指撫弄那條小狗，但他的眼睛卻一直沒離開迪特呂埃爾，“可憐的宙斯，可愛的小家伙，它對我很忠心，但是如果我離開法國，它就只能天天呆在這里。你還是很幸運的，先生。每個夏天我都要出去幾個星期，我今天剛回來。巴黎的夏天真讓人受不了，你覺得呢？”

大師滿身的裝扮都顯示出他是多么成功的一個人。眼鏡的邊框，右手上沉重的金手鐲，左手上的金手表，還有手指上鑲滿寶石的金戒指。從他的舉止和正統(tǒng)的法國口音可以看出他受到過良好教育。這間大屋子就像祭壇般莊嚴(yán)肅穆。陽光被厚厚的窗簾擋住了，屋里唯一的照明工具是一盞黃銅質(zhì)地的小臺燈。紅黑相間的墻上掛著長矛、各色服裝、照片以及其他具有非洲特色的物件。屋里有一股甜甜的香味。一個角落里擺放著超大的美國產(chǎn)冰箱，上面有一頂參加儀式時戴的非洲帽子，上面插滿了羽毛。在巴黎最骯臟的角落里看到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真是令人驚訝。

“我說過了，”警官沒有理會大師的問題，“我是看了你的宣傳單才來的，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辦到的?！?/p>

“我能問一下，你到底有什么困難嗎？”

警官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自然一些。“嗯，”他又咳嗽了一聲，“首先，我想知道你能幫別人解決什么樣的困難?！?/p>

大師的眉毛挑了挑。

“然后，我還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就是說，你到底都是怎么操作……怎么收費的？”

“噢，先生，先別談錢。我首先要考慮的是怎么幫你。那才是我們要討論的?！?/p>

迪特呂埃爾警官換了一下姿勢，“要討論什么？代價嗎？”

大師搓了搓手，聳了聳肩?！白鹁吹南壬?，我知道你不愿意談錢，談錢俗氣，我也不愿意。我的使命是幫助那些處于困境中的可憐人。如果有人用錢來表示感謝，我又怎么能拒絕呢？付多少是根據(jù)他們的支付能力來的。我也幫助那些沒錢的窮人。但是一般情況下，為了表示信任，付點錢還是必須的。對你這樣有地位的紳士來說，不會多收，200法郎對你也是九牛一毛。先生，我的謹(jǐn)慎完全值得你信賴。你給我說的任何話都不會傳到這堵墻之外。”他停了一下，攤開雙手，笑著說，“就和向牧師懺悔一樣?！?/p>

“很高興你能這么說?！本僬f。

“但你還是對我不信任……”

迪特呂埃爾警官覺得告訴他也沒什么不妥的地方。他用了馬佐迪耶的名字，一個巴黎酒商。警官開始告訴大師那些讓他痛不欲生的痛處；告訴了大師關(guān)于他深愛的馬達加斯加女孩，女孩現(xiàn)在還在酒吧跳舞；告訴了他們之間熱烈的一見鐘情；告訴了她對他的突然冷落；告訴了他多么后悔娶了現(xiàn)在的妻子，但卻沒有勇氣離婚。馬佐迪耶先生真的是焦頭爛額，無計可施了?，F(xiàn)在工作也是一團糟。他害怕如果再沒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的話，他會做出讓所有人都后悔的事情。大師聽得很認(rèn)真，只是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提出適當(dāng)?shù)膯栴}。最后警官說：“大師，這就是我的問題，都在這里。你覺得你能怎么幫我？”

好長時間沒有人說話。大師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他瞪著警官，但眼光似乎穿過他，看到了別處。

“親愛的先生，”他說話了，很慢，像機器人說的一樣，“你的故事真讓人同情。我們每個人都有不愿向別人坦露的心跡，那是秘密花園呀。確實很少有人有你這樣的問題?？赡芤驗槲夷切┛蓯鄣念櫩投际桥康脑虬伞Ｋ齻兩眢w構(gòu)造那么復(fù)雜，所以情緒多變也就不奇怪了。我能幫她們找到失去的愛人，使她們重獲青春。你知道這不容易，但這是我的工作，我干的就是這個?！?/p>

“你不能幫我？”迪特呂埃爾警官有些沮喪，“把頭砍了就不用愁了?！?/p>

大師確實為警官的思維起了個好頭。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后來，大師說話了，金牙在昏暗的光線里閃閃發(fā)光?！坝H愛的先生，這是我的工作?！彼终f了一遍，“我當(dāng)然能幫你。但你要知道這不容易，需要進行特殊的儀式。你看，首先，你已婚，所以我是對付兩個而不是一位女士。第二，我們都是男人，我想如果我說我在你這個年紀(jì)不會犯這些錯誤的話對你應(yīng)該不會算冒犯吧。最后，很明顯，這位女孩已經(jīng)用她的魅力迷住了你。馬達加斯加的魅力難擋啊。不容易，先生，你的事情真是棘手。永恒的愛是不能用金錢買的，有時候……”他猶豫了一下，看著迪特呂埃爾警官的眼睛，大師的眼光突然變得兇狠而空洞?！坝袝r候，”他說，“我們必須要做出犧牲?！?/p>

“什么樣的犧牲？”警官沒精打采地問道。

“親愛的先生，這個難題留給我吧。不把雞蛋打破是沒法做煎雞蛋的?！彼淅涞难酃膺€停留在警官臉上，話語里聽不出任何感情，說得很快，“不要為那些技術(shù)活擔(dān)心，先生。你要做的就是憧憬未來，想想你夢想中的生活。你會面對你的妻子而不再有愧色，你們會相處融洽，你還可以想象你們有了一個早就夢寐以求的孩子，躺在你的臂彎里，陪你度過余生。我將為你順利地解決所有問題，這難道不值你付給我的錢嗎？”

“肯定值得……”迪特呂埃爾警官覺得大師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3萬法郎怎么樣？”

“什么？”警官低聲問道。

“先預(yù)付一半，事后再付另一半。”大師繼續(xù)說，沒等警官回話，又說道，“你可以看出來，先生，我對自己的成功是多么有信心。”

迪特呂埃爾沒有回答。他有點糊涂了。他沒想到大師說話這么直接，也沒想到收費會這么高。但是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畢竟3萬能給他帶來渴望已久的生活。而且，萬一大師不能成功，損失的也只是1.5萬而已。

大師還是盯著警官，“當(dāng)然了，先生。我知道事成之后，你肯定會感激我的，你對我所做的肯定會滿意的?，F(xiàn)在就不多留你，我們都很忙。8天之后，你帶著夫人和小姐的照片和詳細信息再來找我。再帶一些她們的衣服，還有能體現(xiàn)她們風(fēng)格的其他任何東西，比如頭巾或者帽子?？梢詥?？”

警官點了點頭，有些茫然。

“太好了，先生。我需要詳細地了解她們——就像我和她們進行單獨談話獲得的了解一樣。15天后，你再回來。儀式會在這間屋子里舉行，這里存放著祖先的靈魂。除了我和助手之外，沒人會進來。但是你必須在。大概會在黎明時分，你一定要來，儀式不能拖延。15天后的早上6點，你能辦到嗎？”

12月15日那天晚上，迪特呂埃爾警官沒睡好，早上4點就起來了。迪特呂埃爾夫人翻了個身又睡了。他洗了個澡，開始穿衣服。在廚房里轉(zhuǎn)悠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他煮了咖啡，喝了兩杯，很濃?？粗鷣y涂了果醬的羊角面包，他一點食欲都沒有。他點燃一支煙，走出廚房，打開窗戶，靠在圍欄上抽煙。下面的院子很寂靜，什么也看不見，天上也沒有一顆星星，黑漆漆的。但是從東邊很遠的地方，好像是球場的東邊，傳來陣陣刺耳的尖叫聲。他看了看表，5點15分，該開車走了。在這樣一個早上，出門沒開警車，也沒有司機，對他來說有些奇怪。門房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等他到了一樓，她應(yīng)該在擦她的銅管樂器吧。他打了個寒戰(zhàn)，把窗戶關(guān)上。

他把雷諾汽車的鑰匙放進口袋，檢查是不是帶齊了東西。然后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小心地把被子給妻子蓋好，妻子的手環(huán)抱著膝蓋。他彎下腰，親了親她的臉頰，輕輕地帶上門，關(guān)了客廳和廚房的燈，打開房門準(zhǔn)備出去。這時，電話鈴響了。他驚了一下，罵了幾句。把門又關(guān)上之后，跑去拿起聽筒。還好，妻子沒醒。

“迪特呂埃爾警官嗎？”

“是的，什么事·”

“很抱歉這么早打擾你，警官先生。這里是市警察局。”

“別在意時間了！”迪特呂埃爾的話里透著明顯的不耐煩，“我今天休息。”

“這我們知道，警官。長官特意囑咐要我們通知的，他說很高興你今天休息，但還是想讓你來一趟?！?/p>

“我今天有急事！”

“恐怕你必須來，先生?！?/p>

“為什么？”

“他讓你馬上來，先生。我們已經(jīng)派車接你去了?！?/p>

“我知道了，到底是為什么？”

“還是地鐵站的案子?！?/p>

“地鐵站？”

“是的，先生。在地鐵站又發(fā)現(xiàn)了尸體，還是無頭案?！?/p>

迪特呂埃爾警官沒有說話，他在詛咒他的上級、警察局、喪心病狂的殺人犯，還有他的妻子。為什么是今天，為什么偏偏是今天？

“先生，先生！還在嗎？5分鐘后車就到了?！?/p>

“好的，知道了，5分鐘后出發(fā)！”

寬大的黑色雪鐵龍呼嘯著駛離多芬大街，穿過新橋。迪特呂埃爾警官看著車窗外，冬天的霧從塞納河慢慢升了起來。他的那些夢好像也隨霧飄散不見了。

“盡快給我說一下事情經(jīng)過。”他對早已等候的偵查隊長說，“尸體是在哪兒發(fā)現(xiàn)的？”

“巴爾貝-羅什舒阿爾站?！?/p>

一陣涼氣穿過警官全身?！鞍赴l(fā)現(xiàn)場和之前兩個一樣的吧？”他問道。

“是的，沒有區(qū)別，完全一樣。我們聽說發(fā)現(xiàn)了兩具尸體。這次是女人。一個白人，40多歲，一個黑人，20歲不到，至少從表面看是這樣?！?/p>

迪特呂埃爾沒有在聽，他一直看著窗外。轉(zhuǎn)過沙特萊廣場的時候，什么都看不見，空無一人的街上陰冷灰暗。車駛進了寬闊的塞巴斯托波爾林蔭道，然后加速沖向巴爾貝-羅什舒阿爾地鐵站。這本來是他要自己開車經(jīng)過的路線。

地鐵站外已經(jīng)拉起了警戒線，警察們四散站在街燈下，個個豎起衣領(lǐng)，還是有些冷。迪特呂埃爾警官下了車，猶豫了一下。他看著貝拉達姆街，那里大師在等著他。他下了決心，朝車站走去。

地下4號線氣氛很陰沉。兩具尸體還在早上第一班司機發(fā)現(xiàn)她們的地方。迪特呂埃爾警官掃了一眼，是個中年婦女，沒什么特別的地方，穿著俗氣，身體瘦長，跟他的妻子一樣。

“她47歲，先生?！迸赃叺娜苏f?！胺▏耍瑒P瑟琳娜·迪比爾夫人。另一個和這個有些不同?！?/p>

“另一個？”迪特呂埃爾問道，神思有些恍惚。

“我在車上給你提到的，先生，”偵探附在他耳邊說，“還有一具尸體?！?/p>

“帶我去看?！?/p>

他們來到月臺的另一邊，下了幾級樓梯，到了鐵軌旁。一個穿制服的警察揭開了蓋在尸體上的毯子。迪特呂埃爾面無表情。死者是趴著的，黑色膚質(zhì)的四肢不規(guī)則地伸開，放在鐵軌上。突然，他開始發(fā)抖。即使是在昏暗的地下，他還是可以看出這個人很像沃倫羅娜！

“身份？”他問，竭力顯得很平靜。

“還不知道，先生。這是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币粋€警察遞給他一張破爛的賀卡。賀卡上有一行綠色大字：19歲生日快樂，來自塔那那利佛的人。

“先生，你覺得她是來自馬達加斯加嗎？”警察問。迪特呂埃爾聳了聳肩，伸出手?！敖o我手電筒?！彼f。

借著手電筒的光，他仔細看了這具尸體，衣服下面的腿顯得很修長。不過至少他不認(rèn)識這件衣服。但是尸體的高矮、體形、膚色，所有這一切和沃倫羅娜都是那么相像。他蹲下來，照著尸體左手的手指，手指上有一枚閃光的劣質(zhì)戒指。他笑了，如釋重負(fù)，顯然這不是沃倫羅娜。但是奇怪的是：是什么讓他把尸體和沃倫羅娜聯(lián)系在一起，而另一具讓他想起阿涅絲，連年紀(jì)都是那么相似？

他點燃一支煙，看著這具尸體。他無法理解這一切。難道是馬達加斯加的魔力讓他無處不看到沃倫羅娜嗎？那阿涅絲呢？大師該怎么解釋這些呢？大師也許根本不會說什么，要的是錢，才不想聽他啰嗦這些呢。他也受夠了大師那些宏偉的使命，那些犧牲和精神上的私密談話。

警官嘆口氣。“該死?！彼匝宰哉Z。突然，他好像明白了這一切！

“什么，先生？”旁邊的人問道。

“沒什么。”他說，很平靜。他伸手去摸上衣口袋，心跳得厲害，頭要炸了。他掏出煙盒，又點燃一支煙。藍色的煙盤旋上升，在車站燈光的反射下很顯眼。黑色的尸體四仰八叉地躺著，好像在跳一種奇怪的舞蹈。他的耳邊想起了男人的口哨聲。為什么他沒來得及好好想想這一切，為什么噩夢不快點醒來？他不停地詛咒自己。真是太蠢了！他詛咒妻子和沃倫羅娜，還有大師。他瘋了嗎，怎么能做這些呢？他又開始咒罵自己，然后突然轉(zhuǎn)頭問旁邊正在小聲和人說話的警察：“幾點了？”

“6點15分，先生。”

他猶豫了一會，然后喊偵探過來。偵探手里拿著另一具尸體的照片。

“聽著，會有人來移走尸體，辦好這些事的，現(xiàn)在帶我到警長那兒去。”

站在他面前的警長很生氣，因為迪特呂埃爾警官的到訪使他剛剛開始的睡眠又被打斷了。聽到迪特呂埃爾的辭職請求后，他爆發(fā)了，“你瘋了嗎？這個案子還沒結(jié)束呢！”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先生?！?/p>

“那么你知道誰是兇手了？”

“15分鐘后就知道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到底為什么辭職？”

“警長先生，我不得不這么做。這一次是我付錢給兇手的?！彼卮鸬?，語氣平靜。邊說邊從銀色的香煙盒里又抽出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