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順風(fēng)車

佚名

那年冬天，我開著新買的車回鄉(xiāng)下老家過年。前面就是有名的七十二道拐，地形險惡，荒無人煙。

剛到路口，突然有人敲了敲車窗。我抬頭一看，是一個黑黑的小伙子。

我搖下車窗問他有什么事，小伙子指了指墻角說：“你要過七十二道拐吧，能不能請你捎個人？”我一看，墻角蹲著一個抱孩子的婦女。

因為我剛買了車，手頭拮據(jù)，心想要是讓對方拼車也能掙點兒，補貼一點油費也不錯，更何況搭車的是沒什么威脅的婦女、小孩，于是我就同意了。

女人帶著兩個孩子上了車，大的是個男孩兒，小的是個女孩兒。讓我奇怪的是她抱著男孩兒，而讓女孩兒坐在旁邊，想想可能是重男輕女，就不由得有些鄙夷。我直接說：“搭別的車至少要100，你給80吧。”她遲疑了一下，答應(yīng)了。

汽車上了路。一路上，婦女都不怎么說話，我問幾句她才答一句，問了半天才知道她名叫鄧潔，在外面打工，回家過年，其他的不肯多說，好像防著我的樣子，我有些后悔讓他們上車了。

就在這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車后有燈光，仔細(xì)一看，是幾輛摩托車。我發(fā)現(xiàn)不大對勁兒，因為那幾輛摩托車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

大冷的天，我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沒辦法，我只好加大油門，爭取甩掉他們。這一招很快見了效，摩托車一開始還竭力想跟上我，但不一會兒就被甩得不見蹤影。我暗暗得意：嘿嘿，跟我斗？咱這新車可不是蓋的！

但就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我的車卻陷進(jìn)了一個坑里，無論我怎么換擋、加油，就是出不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一拳打在方向盤上，汽車?yán)劝l(fā)出一聲巨響。正在打瞌睡的鄧潔被驚醒了，問我出了什么事。我沒好氣地說：“車陷住了，下去推車?！?/p>

鄧潔打開車門，冷風(fēng)夾著雪花沖了進(jìn)來，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鄧潔使出吃奶的勁推車，我猛踩油門，汽車馬達(dá)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但車還是沒出來。

我越來越擔(dān)心：陷在前不挨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已經(jīng)很糟糕了，要是后面那些人再追上來……鄧潔怯怯地問我怎么辦，我不耐煩地說：“把孩子抱一個下去試試，少一個人少點重量，也許就差那么一點。”

鄧潔似乎不大愿意，卻不敢違抗我的意思。她打開車門，抱起了男孩兒，但那孩子打了個噴嚏，鄧潔馬上把他放了回去，抱起了那個女孩兒！

這也太偏心了，要知道那個女孩兒比男孩兒小不少呢！我從后視鏡里冷冷地看著她把小女孩兒放到路邊，心中更是鄙夷。

就在這時，一陣轟鳴聲從耳邊掠過。幾輛摩托車從旁邊超了過去，然后突然掉轉(zhuǎn)車頭，一字排開擋在路中央，雪亮的光柱直射我的眼睛！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完了！

一個戴頭盔的人下車走了過來，天，他的手里握著一根棍子！

那人敲了敲車門，我只得不情愿地?fù)u下車窗。就在這時，我認(rèn)出了那人竟然是山下那個黑黑的小伙子。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掉進(jìn)了一個陷阱！他和鄧潔很可能是一伙的，他們早有預(yù)謀！我覺得自己的腿都發(fā)起抖來。

我問小伙子：“你想干什么？”他冷冷地反問：“這么冷的天，你把她們?nèi)釉诼飞?，我正要問你想干什么呢！”我說：“車陷住了，我只是想讓她幫忙推一下車?！?/p>

小伙子愣了一下，看了看車底，扔掉棍子哈哈大笑，連說：“誤會了誤會了，對不起，這一帶荒無人煙，怕你欺負(fù)女人，我們就一直跟著你呢！你路上越開越快，好像想甩掉我們，我就更擔(dān)心了?！闭f完他回頭對那幾個人喊：“愣著干啥，過來幫忙推車?！?/p>

我這才明白過來，這小伙子應(yīng)該是鄧潔的愛人，老婆孩子在我車上，他不放心，一直跟在后面呢。我不由得氣往上沖：“你不放心，就自己載他們好了，何苦叫他們搭我的車，自己又在后面拼命追，搞得我以為遇上劫匪了?！?/p>

小伙子連連道歉，說：“我的車載上人可就爬不上這七十二道拐了。再說外面那么冷，也怕把小孩凍壞?！?/p>

我這才釋然。

人多力量大，幾個小伙子一上手，車很快就被推出來了。接下來就是下山了，小伙子和他的同伴在前面帶路，我心里踏實不少，這一路還算順利。

終于過了七十二道拐，我正想把女人、孩子交還給小伙子，他卻隔著車窗對我擺了擺手：“我們下面不同路了，再見！”幾輛摩托車一溜煙拐上了小路，轉(zhuǎn)眼就消失了！

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zhuǎn)頭問鄧潔：“他不是你丈夫嗎，怎么丟下你們不管了？”鄧潔紅著臉說：“他不是我丈夫，我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這時候鄧潔才告訴我，她帶著孩子回家過年，沒想到搭錯了車。在半路被人趕下車后，才發(fā)現(xiàn)錢包被偷了，一路上她都是搭好心人的便車。那小伙子和他的同伴都是回家過年的農(nóng)民工，載了她一程，還給她和孩了買了吃的。

我不高興地說：“那為什么不先告訴我？”

鄧潔低下了頭：“我怕你知道我沒錢，就不讓我搭車了。”

問明了她的家在哪里，我嘆了口氣，去路邊的小店買了幾個面包給她，說：“這里到你家還有好幾十公里呢，我不順路了。你自己搭車回去吧，那80塊錢我也不要了。”鄧潔接過面包，對孩子說：“謝謝叔叔?！蔽铱匆娝劾锓置饔袦I光閃動。

重新上路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雪花。我從后視鏡里看到鄧潔和孩子站在路邊，單薄的身子似乎在微微發(fā)抖……終于，我嘆了口氣，把車倒回去，打開車門說：“上車吧，我好事做到底。”

鄧潔上了車，感激地說：“大哥，你把我送到家，該多少車錢我一分不少你的?！?/p>

車開到一個山坡上，鄧潔指著不遠(yuǎn)處的燈光說：“那里就是我家，歡迎你去家里坐坐。”我表示還要趕路，不去了。

鄧潔說：“那你等著，我去拿錢，一會兒就回來?！?/p>

我說：“錢就算了吧，我還有好長的路要趕，你能給我送壺開水來我就很感謝了?！彼挍]說，打開車門，抱著男孩兒，牽著女孩兒，向燈光處跑去。

我等了好一陣，卻沒見鄧潔回來，心里不由得笑自己太傻。人家這會兒一家人團圓了，哪還那么傻真給我送開水來？

就在我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鄧潔回來了，她抱著那個小女孩兒，另一只手里提著一大包東西。

她把那一包東西放在我車上，氣喘吁吁地說：“這里面有開水，還有煮熟的雞蛋，給你路上吃。另外還有臘肉、香腸，帶回去給你家里人嘗嘗?！?/p>

我連說謝謝，又好奇地問：“你這回怎么不抱兒子改抱女兒了？一路上看你只抱兒子，我還以為你偏心呢！”

鄧潔愣了一下，笑了：“那男孩兒不是我的，是我鄰居家的孩子。我和他父母一起回家過年，沒想到路上出了車禍。他爸受傷了，他媽得留下照顧他，托我把孩子帶回家。我尋思，自己的孩子受點委屈沒什么，別人的孩子要是有點閃失就對不起人了，所以一路都抱著他?！?/p>

我怔住了。

鄧潔把幾張鈔票往我手里塞：“我在半路被趕下車的時候，離家還有好幾百里，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要不是孩子，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那時候我覺得看誰都像是壞人。可是，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就有人問我是怎么回事，要搭車不？就這樣，我一路搭過好心人的三輪車、拖拉機、摩托車、汽車，終于平平安安回到了家。大哥，這點油錢你一定要收下！”

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兒也把一個彩紙風(fēng)車送給我：“叔叔，你是個好人，祝你一路順風(fēng)！”

我沒有接鄧潔的錢，卻收下了小女孩兒的紙風(fēng)車。我把紙風(fēng)車插到儀表盤上，開車上路了。我覺得小女孩兒說得真好──好人一路順風(fēng)。

選自《故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