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登學院

一

哈里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地方，也許你用顯微鏡觀察地圖，也看不到這個地方，但它確實存在了上千年。哈里登有很多優(yōu)秀學院，尤其是哈里登學院，培育了一代又一代英勇神武的哈里登戰(zhàn)士，書寫下無數光彩的歷史！

離我高中畢業(yè)只差數月的時候，爸爸就開始不停地講他和洛夫爾畢業(yè)考試的故事了。爸爸是他那屆哈里登學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每一個哈里登學子都把這個稱號視為最高榮譽。

爸爸也以此為傲。當年考試的最后一題是面對近三米高、光禿禿的墻壁，不使用任何工具，怎樣在最短的時間內翻過去。

“哈哈，大家還在猶豫?！卑职峙牧伺穆宸驙柕募绨?，“聰明的洛夫爾果斷地蹲下身來，讓我踩在他的肩上，迅速爬過了墻！如果不是他，我就得不到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稱號啦！婭莉，爸爸希望你也能和布雷恩合作，得到這個哈里登學院的最高榮譽?！?/p>

洛夫爾是爸爸的仆人，布雷恩是我的仆人，主人與仆人之間有友誼嗎？在我的眼里沒有，只有尊卑關系，主人施號發(fā)令，作為仆人必須無條件服從命令。和仆人做朋友，笑話！尤其在我們貴族班，和仆人成為朋友是一種令人唾棄的行為。

我低下頭，不敢看爸爸，我最不喜歡看見爸爸這種目光，我怕他最后期待多多，失望深深。但唯命是從像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我從來不懂抗拒爸爸。

布雷恩狠命地點頭：“老爺，我會全力以赴地幫助小姐的。”

我恨恨地看了眼布雷恩，布雷恩在一旁笑得天真無邪。布雷恩喜歡我，可是我不喜歡他，有些喜歡不像是空谷傳音，只要說出來就會有相同的回應。

二

爸爸把布雷恩視如己出，這讓我很嫉妒。爸爸是我一個人的爸爸，我不喜歡與人分享，尤其是和一個地位卑下的奴仆共享，這讓我覺得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

爸爸想把我培養(yǎng)成運籌帷幄的將軍，可是我不喜歡文韜武略，馳騁天下，我只喜歡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想成為拿筆的作家，而非佩劍的戰(zhàn)士。

每天我都會有層出不窮、稀奇古怪的想法。當我站在學校操場扎馬步訓練的時候，我的大腦里正應運而生一個故事的輪廓，回到教室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筆，不多時那個故事已躍然紙上，墨水與紙張融為一體，我滿意地笑了。

“寫得真好！”布雷恩在我身后拍手贊嘆。

“你看得懂嗎？”這是我聽到的最高贊賞，我多么希望這話出自爸爸之口，可是他從不關心我的想法，他若知道我的夢想，非把我捏碎不可。雖然這贊美的話從一個仆人的口中說出來，我仍舊覺得欣喜。

“嘿嘿！”布雷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只要是小姐寫的，那一定很好！”

我將寫好的東西收藏起來，這要是讓老師發(fā)現，我可要挨罵了。在這里，所有學生都以成為戰(zhàn)士為傲！不管男孩女孩，他們的口號都是：不想當戰(zhàn)士的哈里登人不是好哈里登人！

在我的眼里，人人為同一個目標奮斗，就會漸漸淪為泯然眾人的俗夫，每個人都應該有各自的夢想，而不是對同一件事趨之若鶩。

我愛講故事，我愛寫小說，可是我沒有一個知音。這里沒有人愿意坐下來傾聽我的故事，可布雷恩不同，他視我為偶像，喜歡我講的每一個故事。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游戲，我講他聽，配合得天衣無縫。所以我雖然討厭布雷恩，但如果沒有他，我的人生該有多無趣。從這一方面來說，我又有點喜歡他。

三

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聲一響，同學們都作鳥獸散去，獨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學院后山的薔薇花開了，去看嗎？”布雷恩看著走神的我。

我點了點頭，這個學校的鐵欄鋼門已經束縛了我的靈感，我的思想需要行走。布雷恩背著我的書包，手拿斧頭，像個沖鋒陷陣的勇士，砍掉前路的荊棘，為我劈開一條坦途。薔薇花在日頭下開得如火如荼，絢爛了半山腰。

“布雷恩，下次寫小說，我要把你寫進去，你身穿鎧甲，威風八面，站在船頭指揮著前進的方向?！蔽叶⒅祭锥鲗捄竦谋秤?，如果他不是奴仆而是貴族子弟，應該會是哈里登學院的優(yōu)等生吧。

“婭莉小姐，我真是太榮幸了！我們是去剿海盜還是奪奇寶？”布雷恩激動得紅光滿面。

“出海就是這兩種事了嗎？這樣太俗了，我要想一個不落窠臼的故事，要推陳出新，讓人意想不到。”布雷恩的目光更加崇拜了，我得意地翹起下巴。

“嘿！婭莉，你跟你仆人的關系真好??！”從一塊大石塊后面跳出來的修斯嚇到了我。

我上前幾步，看見好些同學都在一個緩坡上玩真人演練，主人拳打腳踢，仆人忍辱負重，這種場面讓我不忍相看，卻又不能不面對。

“我是來幫婭莉小姐摘花的，她說喜歡這些可愛的花?！辈祭锥鞯脑捵屛覠o地自容，我們班的同學都是貴族子女，他們看不起仆人。天知道我多想讓布雷恩憑空消失，或者看到我和他在一起的人都瞎眼！

修斯一腳踢翻了布雷恩捧著的鮮花，然后狠狠地碾踏那些墜落的花朵。

“求求你，不要踩她們。每一個花朵里都住著一個精靈，不要傷害她們……”

“哈哈！”修斯看著我咧嘴大笑，“這是你告訴他的吧？真不知道堂堂哈里登大將軍怎么養(yǎng)出一個只知養(yǎng)花種草編故事的女兒！”

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嘲笑，我紫漲著臉不吭聲，反駁只會自取其辱，我不是優(yōu)等生修斯的對手！我只是怯弱地期盼著這一場羞辱盡早結束。

布雷恩高喊一聲“不許你侮辱婭莉小姐”，如猛獸一般撲向修斯。修斯一個閃身，布雷恩撲了個空，修斯一個反撲將布雷恩壓在身下，然后是修斯的仆人，然后是不知哪個主人的仆人蜂擁而上，將布雷恩壓得死死的。

四

布雷恩被處罰去守園子。在哈里登，仆人都是五百年前哈里登人在海外掠來的奴隸，日復一日，奴隸與奴隸成婚，又生小奴隸，生生為奴隸，世世當仆人。沒有一個仆人敢對高貴的哈里登人動手，布雷恩是敢于吃螃蟹的第一人！

我被爸爸罰跪在院子里，每一陣風起，我都想起布雷恩那張憤怒的臉和他說的話。我恨自己的軟弱，我恨自己沒有自由，我恨自己是爸爸的孩子。

“你和布雷恩關系那么好，難道是好朋友？”修斯又趕來羞辱我。

“你們別胡說！他只是我的仆人，連朋友都不是！”我惱羞成怒地大吼，想澄清和布雷恩之間的關系。

我看到被釋放出來的布雷恩咬著厚厚的唇，眼里閃過一絲憂傷，他顯然聽到了我的話。修斯領著一大群人對布雷恩指指點點，百般嘲笑。直到威武的爸爸出來，才嚇得一轟而散。

第二天，是布雷恩的生日，爸爸送給他一把匕首。這意味著，布雷恩是我畢業(yè)考試的搭檔。

下午，我來到爸爸的書房找他：“畢業(yè)考試時，可不可以換個仆人給我?！?/p>

“不行！你和布雷恩在一起這么久，為什么要換！布雷恩不管在哪方面，都……都很優(yōu)秀！”爸爸氣得暴跳如雷，我知道他原本是想說，布雷恩比我優(yōu)秀。

晚餐后，我看見布雷恩走進了爸爸的房間。我好奇地偷偷跟了過去，不久聽到里面?zhèn)鱽戆职值呐?，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布雷恩面無表情地出來后，爸爸喊我進去。他面朝窗戶站著，桌上擺放著很多沒有訂起的紙張，飄散著墨香，紙角在風里翻涌。那是我寫的小說和童話故事，因為每一篇文末都龍飛鳳舞地簽著我的名字。

是布雷恩！只有他才知道我的秘密！他肯定是想報復我不保護他，他肯定是聽到了我不把他當朋友，他肯定是怪我不想讓他當搭檔。他真卑鄙！我在心里怒罵著他。

爸爸還是背對著我，這樣的安靜是暴風雨的前奏，讓我覺得恐慌。

“爸爸?！蔽仪由睾八?。

“婭莉，告訴爸爸，你不想像爸爸一樣嗎？”爸爸的聲音史無前例的溫柔，還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失落。

我不敢回答，怕答案讓爸爸這座火山一觸即發(fā)。

“布雷恩說你想當作家，不想當將軍……我看了你的文章，創(chuàng)意不錯，文筆還行?！卑职洲D過身對著我，他臉上的傷疤和皺紋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哈里登人流血不流淚，可是這張被歲月侵蝕的臉卻讓我想哭。

“對不起，爸爸錯了?！蔽也豢芍眯诺乜粗职郑澳阏`會布雷恩了，快考試了，好好和布雷恩合作吧！只要你贏得了優(yōu)秀畢業(yè)生稱號，我就送你出鎮(zhèn)求學，學你自己想學的！”

五

布雷恩的門緊閉著，我答應了爸爸來跟他道歉。我與他一直分享著連爸爸都不知道的秘密，其實下意識里我早已把他當朋友了吧？何必管其他人的目光，只有那群自恃不凡的紈绔子弟才會對仆人充滿偏見，主仆之間也有誠摯的友誼，就像爸爸和洛夫爾那樣！

“生日快樂！”我把一個紙袋塞到出來應門的布雷恩懷里，“送你的生日禮物?！?/p>

“婭莉小姐也快要生日了呢，可是，可是我還沒準備禮物?！?/p>

“哈哈，你的禮物我早就收到了！早點睡，明天我倆還要復習功課呢，為榮譽而戰(zhàn)！為夢想而戰(zhàn)！打敗修斯！”

畢業(yè)考試漸漸逼近，我和布雷恩緊鑼密鼓地訓練，爸爸和洛夫爾也經常過來指導我們。我和爸爸越來越親密了，我和布雷恩也越來越有默契了。

哈里登學院的考試都是實訓，比的是實踐本領，而非紙上談兵的理論。我們要經過騎馬、狩獵、射箭、攻守等一系列的比試，而這些對于尚武的哈里登人來說，無疑是小菜一碟。最后一關是最難的，因為考題每年都會變，無法事先準備。

畢業(yè)考試那天，整個考場外人山人海，大家都想一睹新一代哈里登戰(zhàn)士的風采。

經過一系列的傳統(tǒng)比試，我們早已精疲力竭，但都斗志昂揚地投入了最后的戰(zhàn)役。最后一關的考試要求兩人配合，一人蒙眼，一人指引，按照設定的路線和方式越過路障。只能通過肢體溝通，不能語言交流。如在行進過程中碰到路障，每碰一個時間加十秒，每說一個字加十秒，最后計入總時間，用時短者獲勝。

我和布雷恩很快商量好計策，某個動作代表某個意思，比如他拍我左腿表示跳起，拍右腿表示下蹲，捏肩膀表示暫停，拉右臂表示右轉……我被蒙上布條，陷入一片黑暗中，但絲毫也不覺恐慌，因為我知道布雷恩會安全地指引我到達目的地。相較于其他組的磕磕絆絆，怨念叢生，我和布雷恩由于良好溝通和默契配合，一舉奪魁。

院長一反常態(tài)讓布雷恩出來講話，布雷恩看了我一眼說：“婭莉小姐當我是朋友，與我分享秘密，和我講故事，互相信任，互相關愛，她說平等的可以不是地位，但一定要是人心！將軍也說過，成功來自于互相信任，彼此尊重才可以順利合作。”

“今天的考題是溝通、信任以及合作，你們很多人都只顧爭分奪秒，只有婭莉這組進行了溝通，想出了方法。出了校門，你們的平臺越趨寬廣，鷹一樣的個人很重要，但雁一樣的團隊更重要?！痹洪L總結道。

一向不服輸的修斯羞愧地低下了頭。我笑著擂了布雷恩一拳，“好樣的，布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