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碑新考

李檣

有關(guān)“僧安道一”的四個話題

一、“僧安道一”在山東地區(qū)的書刻時間

洪頂山《大空王佛題名記》、《僧安道一題名記》、《安公之碑》，以上三刻都出現(xiàn)了“大沙門僧安道一”的名字。第一幢有“大沙門僧安道一書刊大空王佛”字樣；第二幢稱“大沙門僧安乂名道一”；第三幢只稱“大沙門僧安”，未直接題寫“道一”字樣，下面便是偈語，偈語內(nèi)容闡發(fā)了名“安”和“道一”的意義。

第一刻著年代為“釋迦雙林后一千六百廿三年”，第二刻不著年代，第三刻著“雙林后千六百廿年”。按“雙林”又稱“雙樹”是佛陀涅 的地方。地點在拘尸那城，阿夷羅跋提河畔，當(dāng)今印度北方戈勒克布爾區(qū)，卡西亞以北約一英里半處。佛陀選在娑羅雙樹中間設(shè)床座，中夜月圓時分入寂。佛教徒認(rèn)為其年當(dāng)中國周景王元年，即公元前544年，所以現(xiàn)在佛教徒所稱的“佛歷”就是公元數(shù)再加544年。按此計算，“雙林后千六百廿年”當(dāng)公元1076年，到了北宋中期了，顯然這個推算是錯誤的，但也應(yīng)相信這個推算方法也是有根據(jù)的，可能出現(xiàn)在《佛國記》，未詳查。

但無論怎樣推算，這兩處題寫年代告訴了我們一個事實，就是在洪頂山的全部刻經(jīng)活動，至少歷時三年以上。

在洪頂山另有《法洪題記》是著明了年代的，即“大齊河清三年”即公元564年。法洪是與僧安在洪頂山刻經(jīng)事業(yè)的合作者，法洪是經(jīng)主，僧安是書寫人，我們把《法洪題記》的年代當(dāng)作洪頂山刻經(jīng)完成的年代，可假定第一石刻為同一年的河清三年，那么《安公之碑》則在北齊武成帝太寧元年（561）。

《尖山刻經(jīng)題記》在山東鄒城市東十里的尖山大佛嶺上，凡三處，均出現(xiàn)僧安題名。第一處為《韋子深等刻經(jīng)題記》，首題“大沙門僧安”，最后著明“大齊武平六年歲乙未六月一日”，即公元575年。第二處為《韋伏兒等刻經(jīng)題記》。第三處為《尖山支鍋石題刻》。后二處雖均不著年月，但從刻字位置看，必在公元575年前后不久。

《鐵山大集經(jīng)碑題記》即所謂《石頌》，著明“皇周大象元年，歲大淵獻(xiàn)八月庚申朔，十七日丙子”，即公元579年。

以上五項七處刻石出現(xiàn)了僧安道一名字。時間從公元561年至579年，于是，我們得出結(jié)論，僧安道一在山東地區(qū)書寫刻經(jīng)的活動至少持續(xù)了十八年。

二、“安道一”應(yīng)為“僧安，字道一”

首先他不是姓“安”，而是名“僧安”。這由《安公之碑》和《韋子深等刻經(jīng)題記》單稱“大沙門僧安”可證，其他五處題名也都在“安”字前帶“僧”字，稱“僧安道一”。古時僧人名前加“僧”字猶如后世加“釋”字一樣，如東吳時康僧會（俗姓康），十六國姚秦時期僧肇（俗姓張），南朝齊時的律師僧佑（俗姓俞），禪宗三祖僧璨等，都是屬于這種情況。

在洪頂山《僧安道一題名記》中，較為詳細(xì)地介紹了僧安道一的情況：“僧安道一，大沙門僧安義名道壹，廣大鄉(xiāng)□□里人也……”按一般敘述過程，其俗家姓氏應(yīng)該呼之欲出了，但遺憾的是下面沒有接著說出來。也正是此《題名記》中明確記述“大沙門僧安‘義名道一”。

有人曾對其中的“義”字著錄頗有疑問。當(dāng)時的隸書簡作“義”完全有可能，但“義名”不是一個詞匯，在此很難說通。如果把上面中間一點認(rèn)為把橫折斷開了，那么是個“又”字，“又名”，講得通。如果把那一點認(rèn)為是石花，那么是個“乂”字，諧音借作“亦”，“亦名”也講得通。這三種著錄法可以見仁見智，不必一定論證誰對誰錯。即便把不管講的“義名”也作一個詞匯看待，都說明“僧安”和“道一”是一個人的二名。

猶如名和字、號一樣，僧人也是有法名有表字的，如以草書聞名的懷素，字藏真；著名詩僧皎然，字清晝；曾被寫入傳奇《濟公傳》的“濟顛僧”，法名道濟，字湖隱。到了近代著名僧人幾乎人人有字有號，就不必舉證了，何況《安法師碑》的偈語正是闡發(fā)“安”和“道一”的意義的，恰與依名命字的方法相合，因此在這里理解作僧安，字道一，或許更明白些。

三、僧安的身份

關(guān)于他的身份，以上七處題名記上，六處題作“大沙門”，一處題作“東嶺僧”。

“沙門”是梵語的省稱，漢譯作“勤息”，是“勤修佛道和息諸煩惱”的意思。“沙門”也是佛教出家修道者的通稱。“大沙門”是尊稱，沒有特別意義，沙門一詞沒有大小之別，這就是說他是個一般的僧人。

“東嶺僧”中“東嶺”是他的修道場所，猶如我們所在的“單位”一樣。至于東嶺在何處，歷史的場景是不能再現(xiàn)的，可以叫做東嶺的地方有許多，我們就不必認(rèn)定他在哪一座東嶺了。

“僧”是梵語“僧伽”的簡稱?！吧ぁ笔恰昂秃媳姟钡囊馑?，佛教出家人共同生活要做到“六和”，即身和同住，口和無諍、意和同悅、戒和同修、利和同均、見和同解。做到以上六和才是一個合格的出家人?？傊?，稱沙門、稱僧、稱比丘，都是一個意思，都是指佛教的男性出家人（但必是受過具足戒的，沒有受完三壇大戒的是“沙彌”）。這些稱謂都不是尊稱，倒是現(xiàn)今最通俗的叫法“和尚”含尊敬義?！昂蜕小币彩氰笳Z，漢譯為“力生”，即依著師父的道力以引生徒弟的道力，所以和尚是僧人中教師的意思，道行不足的是稱不起 “和尚”的。

這樣“僧安道一”就很清楚了，他就是個在叫做“東嶺”的地方修行的一般的僧人。那么為什么多年來成了一個謎一樣的人物，人們像解謎一樣去破解他的身世呢？這里面有個“英雄史觀”在起作用，認(rèn)為歷史上作出大貢獻(xiàn)的，一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過后也必定是“青史留名”的人。所以對于僧安道一“《北史》無傳，史書無名，《高僧傳》亦不載”深以為怪。其實俗話說“英雄不問出處”，歷史上的大業(yè)績正是眾多無名的小人物創(chuàng)造的。

四、僧安刻經(jīng)的動機

至于那個時代刻經(jīng)的動機為何？我們根本沒法理解一千五六百年以前的一個有深刻佛教信仰的僧人的精神世界，所有的“研究”都是揣測。譬如說，像后來隋末開始的房山刻經(jīng)、藏經(jīng)有保存佛典的動機，很難說在山崖上刻上片言只語能“護法”，能保存佛教典籍，勿寧說這是他們當(dāng)時的一種修行方式、或者說佛教有這樣一種傳統(tǒng)。公元前三世紀(jì)的阿育王時期，那時正是佛教在天竺的鼎盛時期，并沒有“法難”，也還沒產(chǎn)生“末法”思想，但那時就開始了開鑿石窟和刻造摩崖、石柱，又是為什么呢？

最后抄錄泰山經(jīng)石峪中所刻《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中的后幾句話，知道在佛陀看來念經(jīng)、書寫經(jīng)文都是功德，或可結(jié)束這等猜謎。

如是無量百千萬億劫以身布施。若復(fù)有人聞此經(jīng)典，信心不逆，其福勝彼。何況書寫、受持讀誦，為人解說？須菩提，以要言之，是經(jīng)有不可思議，不可稱量，無邊功德。如來為發(fā)大乘者說，為發(fā)最上乘者說：若有人能受持讀誦，廣為人說，如來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能成就不可量，不可稱，無有邊，不可思議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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