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詩歌中杜鵑形象審美意蘊剖析

摘 要：在中國古典詩歌中，詩人常用一些特定的意象來表達(dá)主題。古典詩歌中杜鵑鳥往往是凄涼哀傷的象征，這種意象所表現(xiàn)出來的審美意蘊又多是與其神話傳說聯(lián)系在一起的。歷代詩人大量的詠鵑詩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的杜鵑形象，大多源于“杜宇化鵑”的悲劇傳說。

關(guān)鍵詞：杜鵑 詩歌 杜甫 望帝 亡國 思鄉(xiāng) 鱉靈 陶宗儀 杜宇

詩歌的形象傾注了詩人的情感，因此，只有真正了解詩歌的形象，才能深入領(lǐng)會詩人的思想情感。詩歌的形象包括意象和人物形象。意象即含有“意”（情感）的形象，意象是詩人情感顯現(xiàn)的載體。在中國古典詩歌中，詩人常用一些特定的意象來表達(dá)主題，這些意象在漫長的文學(xué)史進(jìn)程中被詩人賦予了某種特定的內(nèi)涵，分析詩歌可以從這些特定內(nèi)涵入手。如在古典詩歌中杜鵑鳥往往是凄涼哀傷的象征，這種意象所表現(xiàn)出來的審美意蘊又多是與其神話傳說聯(lián)系在一起的。歷代詩人大量的詠鵑詩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的杜鵑形象，大多源于“杜宇化鵑”的悲劇傳說。

一、杜鵑是亡國之君的形象，抒發(fā)的是亡國之恨

中國神話傳說中有這樣的故事：早在秦惠王時，秦一直想把蜀國滅亡，得知蜀王開明十二世沉湎女色，大山壓死五壯漢，而蜀王卻為了美女而悲傷，由此斷定蜀國并不可怕，就派大軍進(jìn)攻蜀國，很快將蜀國滅亡，并殺死了開明十二世?；癁槎霹N鳥的望帝眼見故國滅亡，卻無計可施，以致滿腔憤恨卻只能終日哀鳴啼叫，蜀人聽到這聲聲啼喚，知道是舊君望帝在懷念故國。由此，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杜鵑就成了為國傷懷、身世悲涼的亡國之君的形象。杜鵑形象還多被后世文人與國家興亡聯(lián)系在一起，表達(dá)對亡國的悲傷和忠君愛國的思想。最著名的是唐代詩圣杜甫的《杜鵑行》：“君不見昔日蜀天子，化為杜鵑是老烏。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鳥至今為哺雛。雖同君臣有舊禮，骨肉滿眼身羈孤，業(yè)工竄伏深樹里，四月五月偏號呼。其聲哀痛口流血，所訴何事常區(qū)區(qū)。爾豈推殘始發(fā)憤。差帶羽翮傷形愚。蒼天變化誰料得，萬事反覆何所無。萬事反覆何所無，豈憶當(dāng)?shù)钊撼稼?。”這首詩描述了一個亡國之君的悲劇形象。又如杜甫《杜鵑》：“杜鵑暮春至，哀哀叫其間。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弊鳛橐粋€亡國之君的化身，杜鵑的哀鳴往往能勾起人們國破家亡之恨。古人認(rèn)為，杜宇化鵑之后，所啼皆“亡國之音”，所抒皆“亡國之恨”。唐吳融多首詠鵑詩都以此為題材，如《歧下聞杜鵑》詩：“化去蠻鄉(xiāng)北，飛來渭水西。為多亡國恨，不忍故山啼?！贝嗽妼⑼鰢耐鰢奘惆l(fā)得淋漓盡致。又如《子規(guī)》詩：“舉國繁華委逝川，羽毛飄蕩一年年。他山叫處花成血，舊苑春來草似煙。雨暗不離濃綠樹，月斜長吊欲明天。湘江日暮聲凄切，愁殺行人歸去船?！币鉃槭駠^去的繁華像流水一樣一去不復(fù)返了。杜鵑鳥不分晴雨早晚的啼叫，杜鵑啼聲悲切使舟中人也愁苦萬分，這首詩從“杜宇化鵑”寫到“啼血成花”，流落異鄉(xiāng)到思念故國，再寫到船上行人聞聲傷感的情景，寫出了杜鵑啼鳴的哀厲與執(zhí)著，更抒寫出了失國難歸的無限傷痛。

二、杜鵑是勸歸者的形象，抒發(fā)的是思?xì)w離愁之感

杜鵑“其名若曰‘不如歸去，故尤動離人之思”（《本草綱目》）。由此詩人們就用杜鵑的啼鳴表現(xiàn)思?xì)w、催歸的情意，勾起人們無限的鄉(xiāng)思離愁。思?xì)w故鄉(xiāng)，成為詠鵑詩的一大主題。在宋以后的禽言詩中，“勸歸”是常見題材，杜鵑成了苦苦勸人歸去的形象。如宋楊萬里《出永豐縣西石橋上聞子規(guī)二首》其中一首：“花愁月恨只長啼，雨夕風(fēng)晨不住飛。自出錦江歸未得，至今猶勸別人歸。”詩人描繪了杜鵑自己有家難歸卻依然勸人歸去的動人形象。唐元稹的《思?xì)w樂》也是一首詠杜鵑的禽言詩，其中有：“我作思?xì)w樂，君作思?xì)w鳴，爾是此山鳥，安得失鄉(xiāng)名？”抒發(fā)了思鄉(xiāng)的感情。又如宋戴昺《禽言·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千山萬水家鄉(xiāng)路。今年又負(fù)故園花，來歲開花定歸否？歸去歸去須早歸，今日江湖非舊時?！庇啥霹N的鳴聲雙關(guān)見意，表達(dá)思?xì)w或催歸的情意。再如方孝孺的《聞鵑》詩：“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一聲動我愁，二聲傷我慮；三聲思逐白云飛，四聲夢繞荊花樹；五聲落月照疏欞，相見當(dāng)年弄機杼；六聲泣血濺花枝，恐污階前蘭茁紫；七八九聲不忍聞，起坐無言淚如雨。憶昔在家未遠(yuǎn)游，每聽鵑聲無點愁。今日身在金陵土，始信鵑聲能白頭?！彪S著杜鵑的“不如歸去”的頻頻啼鳴，游子的思緒漸遠(yuǎn)，思鄉(xiāng)客愁愈轉(zhuǎn)愈深，這里表現(xiàn)的分明是思鄉(xiāng)之愁、思?xì)w之苦。

三、杜鵑是冤魂的形象，抒發(fā)的是悲哀冤屈之情

南朝鮑照的雜言歌行《擬行路難》：“愁思忽而至，跨馬出北門。舉頭四顧望，但見松柏園。荊棘郁蹲蹲。中有一鳥名杜鵑，言是古時蜀帝魂。聲音哀苦鳴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飛走樹間啄蟲蟻，豈憶往日天子尊。念此死生變化非常理，中心惻愴不能言?！比姅⑹鐾刍癁槎霹N的傳說，昔日是“天子尊”，現(xiàn)在卻變成了飛走樹間的“逐蟲蟻”，詩人對其不幸遭遇飽蘸了同情，并由此聯(lián)想到自身境遇，感慨人生富貴變化無常，抒寫了沉痛難言之情。唐杜甫的《杜鵑》這樣抒寫：“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云安有杜鵑。我昔游錦城，結(jié)廬錦水邊。有竹一傾馀，喬木上參天。杜鵑暮春至，哀哀叫其間。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嗔。仍為喂其子，禮若奉至尊。鴻雁及羔羊，有禮太古前。行飛與跪乳，識序如知恩。圣賢古法則，付與后世傳。君看禽鳥情，猶解事杜鵑。今勿暮春間，值我病經(jīng)年。身病不能拜，淚下如迸泉?！边@首詩描述了杜鵑在群鳥中的“至尊”形象。詩人見之常再拜，因病不能拜，則淚如泉涌。杜甫詩中的杜鵑就是帝王的象征，詩人借此寄托猶君之情。杜鵑不僅是古帝魂，還是冤魂的形象。在元代陶宗儀《說郛》中望帝讓位于鱉靈，是權(quán)位之爭失敗后的被逼無奈之舉。在傳統(tǒng)文化中，當(dāng)?shù)弁趸頌槎霹N鳥時，本身就含有帝王流落民間的悲情意涵。所以，歷代詩人都為杜宇鳴冤叫屈。如唐杜牧《杜鵑》：“杜宇竟何冤，年年叫蜀門？至今銜積恨，終古吊殘魂。芳草迷腸結(jié)，紅花染血痕。山川盡春色，嗚咽復(fù)誰論？”詩人因杜鵑悲鳴，所以用疑問的口氣探詢杜宇有何冤屈。而在唐顧況的《子規(guī)》“杜宇冤亡積有時，年年啼血動人悲。若叫恨魄皆能化，何樹何山著子規(guī)”一詩中，則直接指出杜宇的含冤之恨。在表達(dá)杜鵑悲冤意象的同時，詩人由此還聯(lián)想自身際遇，借此抒發(fā)仕途失意或懷才不遇的深深感嘆。如宋余靖《子規(guī)》詩云：“一叫一春殘，聲聲萬古冤。疏煙明月樹，微阿落花村。易墮將干淚，能傷欲斷魂。名僵慚自束，為爾憶家園?！痹娭薪枳右?guī)的聲聲斷魂之啼訴隱射政治上的冤屈。又如唐吳融的《秋聞子規(guī)》：“年年春恨化冤魂，血染枝紅壓疊繁。正是西風(fēng)花落盡，不知何處認(rèn)啼痕?！绷_鄴《聞子規(guī)》中的“蜀魄千年尚怨誰，聲聲啼血向花枝”，羅隱《子規(guī)》詩中的“一種有冤無可報，不如含石疊滄溟”，杜鵑都是飽含無限冤屈的“冤魂”形象，它給予詩人的是更加豐富的想象空間。

四、杜鵑是春的使者，抒發(fā)的是農(nóng)耕的喜悅

杜鵑啼血是杜鵑鳥意象的一個重要部分，承載的杜鵑鳥意象的悲情內(nèi)涵在中國古典詩歌中被反復(fù)吟詠。其實杜鵑還常被看作催耕春使的形象，所以杜鵑鳥還被稱為“報春鳥”“布谷鳥”和“催耕鳥”。望帝生前教民務(wù)農(nóng)，化鵑后，每到農(nóng)忙季節(jié)就飛到田間，催促農(nóng)事，于是農(nóng)人就開始“布谷撒谷”“割麥插禾”。因為它于春天飛來，正是春光明媚、萬象更新之時，詩人們的詩歌也呈現(xiàn)出一絲亮麗的色彩。如明朝李贄《焚書詠史》：“莫道門前馬車富，子規(guī)今已換春回。”再如宋陸游詩云：“時令過清明，朝朝布谷鳴?！碧贫鸥Α断幢R》：“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處處催耕種?！崩畎住顿洀牡苜分幸灿小叭粘霾脊萨Q，田家擁鋤犁”的詩句。再如宋周紫芝《五禽言》其五：“田中水涓涓，布谷催種田。賊今在邑農(nóng)在山。但愿今年賊去早，春田處處無荒草。農(nóng)夫呼婦出山來，深種春秧答飛鳥?！边@里的杜鵑形象就有了積極的象征意義。雖也隱約用了“杜鵑啼血”的典故，但其形象卻始終是“愉快的播谷鳥”，這從新的角度拓展了杜鵑鳥的形象。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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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仲民 湖南省新邵縣教師進(jìn)修學(xué)校 422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