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善惡轉(zhuǎn)化的生存困境

張敏

摘 要：英國小說家格雷厄姆·格林因創(chuàng)作宗教小說奠定了他在英國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生存困境”是格林小說的重要主題。本文通過對《問題的核心》中斯考比形象的分析，挖掘了作為天主教徒的主人公內(nèi)心的善惡轉(zhuǎn)化，進一步對人物的生存困境進行了探究。并結(jié)合作家的創(chuàng)作傾向，總結(jié)出格林小說的主題存在于一個既有憐憫和責任而又不乏理性的人物中，也存在于對人性道德需求的探討之中。

關(guān)鍵詞：格雷厄姆·格林 《問題的核心》 善與惡 生存困境

一、“煉獄”中的煎熬

《問題的核心》是一本關(guān)于在“煉獄”中滌罪的書。警察署副專員斯考比十五年來兢兢業(yè)業(yè)，是當?shù)鼐用窆J的一位正直的政府官員。但是，殖民當局在選舉地區(qū)專員時卻沒有考慮他。消息傳來，斯考比陷入極度的失望之中，覺得他十五年的努力都付之東流。而在家庭生活方面，斯考比也并不幸福。他的孩子在前幾年夭折，斯考比太太露易絲多愁善感。原先，她期望著丈夫的晉升能使她獲得心理上的一種平衡，現(xiàn)在她則堅持要外出旅游，以回避周圍壓抑的氣氛。斯考比雖然對妻子已經(jīng)沒有了當年的愛情，但對妻子的憐憫和責任感促使他向敘利亞奸商尤塞夫借了錢，以支付夫人的旅費。

幾天以后，一艘英國客輪被德國潛艦擊沉，但船上的乘客和船員被及時地營救上岸。他在救助英國客輪時，由憐生愛，愛上了孤苦無依的寡婦海倫。但是，海倫并不滿足于當斯考比的“地下”情婦，她嘲笑斯考比過分小心謹慎，指責他連公開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勇氣都沒有。斯考比出于對海倫的愛和憐憫，很不明智地寫了一封情書塞到了海倫的門縫下，結(jié)果信落到了尤塞夫手里。為了贖回信，斯考比被迫幫助尤塞夫走私鉆石。海倫慫恿斯考比與他的夫人離婚，身為天主教徒的斯考比則覺得他的信仰和良心都不允許他這樣做。

度假歸來的露易絲更增添了他的煩惱。他們一起去教堂，然而，斯考比卻無法向上帝懺悔，因為他不愿意放棄與海倫的關(guān)系。他知道他的靈魂將被永遠罰入地獄。此時斯考比開始懷疑十五年來忠心耿耿的老仆人阿里看到了他通奸和同尤塞夫交易的內(nèi)幕，他擔心有一天阿里會為了錢而出賣他，尤塞夫殺死了阿里，而斯考比沒有任何阻攔。因此他再也經(jīng)不起自己良心的重壓了，他有無限的愛和憐憫，可是他的愛和憐憫帶來的是無限的痛苦。斯考比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大，而周圍則沒有一個人可以給他帶來任何的心理安慰。在他看來，自我解脫的最好方法就是自殺。為了使他的夫人在他死后能拿到他的人壽保險賠償金，他假裝心絞痛，還改寫了日記，編出他的“病史”。在服用了過量的抗心絞痛藥后，斯考比平靜地離開了人間。

二、善與惡的轉(zhuǎn)化

作為一個天主教徒，斯考比的行為是善的。他不免對弱者生出憐憫之情，這種憐憫先是一種世俗同情心，他同情妻子的苦悶，而且他在上帝面前答應要讓露易絲幸福，要照顧她的喜怒哀樂，因而要借錢讓妻子去南非旅行。這是他虔誠和負責任的表現(xiàn)。他也同情遇到困難失去丈夫的海倫，因而想方設法幫助她。這樣的責任感本無可厚非，這是人性的情感需求，但是斯考比越過了這條線，他以“上帝”的憐憫來同情弱者，這種憐憫就過于泛濫了。天主教規(guī)教導人類向善，愛和憐憫是宗教情感中高尚而寶貴的核心，斯考比也一直在踐行向善的道德標準，但是個人的需求和人性的欲望是不容忽視的。因此斯考比和作為情婦的海倫的關(guān)系又是違背道德的，包括為了拿回情書而給尤塞夫走私鉆石，更違背了法律的約束。斯考比在天主教義的善和世俗的惡之間徘徊、掙扎，作為天主教徒的責任感和理性讓斯考比自責和內(nèi)疚，而對世俗的責任感和情感需求又迫使他不得不這樣做，一步步陷入惡的境地。

那么，斯考比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憐憫是一種善，愛的憐憫本身是沒有錯的，但憐憫卻與善發(fā)生悖論。斯考比行為的出發(fā)點是善的，但是結(jié)果卻相反。他滿足的是作為天主教徒的宗教情感需求，來肯定自我的正義性和其行為的正義性，使得自己行為的不義得到一個合理的心理支撐，實際上這是一種心理安慰。最后，當尤塞夫殺死仆人阿里，而自己卻未加阻攔時，斯考比的道德底線徹底崩潰了。一個人的死亡讓斯考比終于看清自己內(nèi)心的惡意識，也就是他性格里的非善因素。斯考比以善的出發(fā)點走向惡的結(jié)果，以善的借口來擺脫某種善的束縛，來達到精神的解脫。所以，善的標準和善的行為發(fā)生矛盾，使善惡發(fā)生轉(zhuǎn)化，這是斯考比內(nèi)心本能的本質(zhì)，內(nèi)在的本能之惡促使他走向惡。人們總是站在事物的危險邊緣接受道德約束與人性需求的考驗。

斯考比的信仰到底真實嗎？這就要談談他作為天主教徒的宗教困惑。他按照上帝的教誨憐憫和同情弱者，但是作為一個虔誠的普通凡人，不可能具有上帝單純的博愛。但他自負地認為，他非常清楚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一個人的憐憫和同情過多了，夾雜著世俗之愛，就很可能跨過這條底線。“被引起的世俗之愛，和原發(fā)的宗教之愛發(fā)生了沖突，使得斯考比走向了永遭天譴的逃避之路——自殺。自殺這個事實本身就是斯考比身上天主教情感動搖的表現(xiàn)，而斯考比的動搖是格林動搖的一個縮影?！雹俣宜箍急冗€存在內(nèi)心的自我欺騙，在和露易絲去教堂領(lǐng)圣餐之前，他不愿意禱告和懺悔，因為他不想放棄和海倫的關(guān)系。但是不懺悔就領(lǐng)受圣體是有違教規(guī)的，他只能欺騙露易絲他悔改了，但他欺騙不了上帝，更欺騙不了他自己。小說中斯考比死前也這樣剖析自己，他說：“我寧愿給你（上帝）痛苦，而不愿給海倫或者我妻子痛苦。因為你受折磨我是看不到的，我只能在想象中看到?！雹谔熘鹘掏降淖詺⑹墙桃?guī)所最不允許的，圣徒是沒有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權(quán)力的。斯考比明白這一點，但他依然選擇了自殺?？墒撬箍急冗@時候還要進行欺騙，他編造了心絞痛的假病史，一方面是為了妻子得到保險金，另一方面是為了欺騙自己的信仰。但是上帝無處不在，自殺的事實僅僅是自欺欺人而已。

格雷厄姆·格林在《問題的核心》里，用主人公搖擺不定的信仰展示了世俗之愛與宗教之愛的較量。格林塑造了斯考比這樣一個內(nèi)心矛盾的靈魂，仿佛是上帝開的一個的玩笑：一顆善良的種子落在土里，卻結(jié)出了惡之果。生活中充滿了這樣的困惑。作家不是用“性本惡”的理念來解釋世俗的罪惡，而是用悖論來描述世界的復雜、人性的復雜。在現(xiàn)實世界以外，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有一個可能墮落也可能得救的靈魂。這個靈魂相信善，不斷與其內(nèi)心的邪惡抗爭，尋找光明與希望。因此表現(xiàn)這個過程，就是格雷厄姆·格林小說的真正內(nèi)涵。但是宗教感并不意味著一種特定的宗教信仰，而是概括了所有超脫外界生活約束，追求靈魂升華的渴望。無論前期或是后期作品，作者都表現(xiàn)了生存意義和道德困境的主題。

三、格雷厄姆·格林的世界

格雷厄姆·格林在小時候就發(fā)覺自己有雙重心理。閱歷的加深更加使天主教徒的善惡觀念明顯地表現(xiàn)在他的作品中。格林在《問題的核心》中生動形象地刻畫了斯考比內(nèi)心的善惡轉(zhuǎn)化與生存困境。斯科比在惡意識的驅(qū)使下背叛妻子，但是內(nèi)心善的力量，卻同時在折磨著自己的內(nèi)心?！案窳终J為，失敗的觀念比成功的觀念更具有人性。而對一個天主教徒來說，人性更多的是惡。正因如此，天主教和上帝才擔負起拯救人的靈魂的神圣職責?！雹?/p>

人性和情感是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格林善于揭示人的內(nèi)心世界，他將斯考比放置于理性與情感、責任與憐憫的復雜糾結(jié)中，使他遭受上帝、社會道德和內(nèi)在良心的種種壓力。所以，在人性與宗教并重的《問題的核心》這部作品里，格林將形形色色的人物置于生活的復雜和困境中，進而探討生存的困惑。人類既要受到人性的影響，又要嚴守社會規(guī)范，還要受制于上帝的誡命，但是教會可以有各種教規(guī)，卻不能探測人們心里的想法。這是矛盾的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無論是宗教者還是世俗人，都在來自環(huán)境和內(nèi)心的重重壓力之下艱難度日?！秵栴}的核心》中的這一人性的善惡主題和生存困境都體現(xiàn)了作家深刻的人文修養(yǎng)。

此外，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說寫得深刻，但又有很高的可讀性。因為作為一個天主教徒，他十分關(guān)注善與惡的問題，而且又把它放在當代世界緊張不安的環(huán)境里來審視。他創(chuàng)造了一些令人難忘的形象，有宗教信仰卻不守教規(guī)的天主教徒、犯了罪卻真正善良的平凡人物、處于沒有愛情的婚姻中的女人等等，大都孤獨、怪僻，在冷漠的外表下有著當代社會環(huán)境所特有的動搖和糾結(jié)。作家對他們既同情又冷峻地剖析其靈魂。在語言風格上他也相應地有著當代風格的簡潔和敏感，而在用詞和比喻方面則呈現(xiàn)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某些特色，增強了作家所要傳達的當代人之間緊張而冷漠的特殊氣氛。然而，格雷厄姆·格林又緊緊掌握住小說家的最古老也最重要的本領(lǐng)，即善于說故事。正是這

古老與新穎的結(jié)合才構(gòu)成了格林對于現(xiàn)代小說的重大

貢獻。

① 王盾：《論格雷厄姆·格林小說中的信仰之善到藝術(shù)之美的轉(zhuǎn)化》，遼寧師范大學2010年碩士畢業(yè)論文。

② [英]格雷厄姆·格林：《問題的核心》，傅惟慈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303頁。

③ 王麗明：《格雷厄姆·格林宗教小說中的生存悖論》，《當代外國文學》2010年第3期。

作 者：張 敏，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世界文學與比較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俄羅斯文學與比較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