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騾子”肖鋼：“懂政治”的金融家

田雄獅

“話說1978年那個金秋十月的某一天，有6女34男共40名書生跋過三湘涉過四水來到岳麓山下。這40人為何聚首此地，只因要圓同一個夢想。那是何夢？大學生夢，是高考制度恢復后帶來的夢?！?/p>

肖鋼和他的妻子吳透紅在一篇大學班級回憶文章中充滿感情地寫道。

彼時，肖鋼大概不能預測，若干年后，他將從湖南岳麓山后石佳沖——一個在地圖上都無從找到的地方走出，執(zhí)掌全中國的資本市場。

2013年3月17日，北京富凱大廈傳出新的人事任命：上任僅506天的證監(jiān)會主席郭樹清走馬山東，中國銀行原董事長肖鋼履新證監(jiān)會。

肖鋼從北京西單路口西北角的中國銀行總部，搬到了金融街的富凱大廈。這片被稱為金融街的區(qū)域，面積不到3平方公里，緊鄰政治中心中南海，掌管著中國金融業(yè)命脈。

接棒郭樹清

3月17日下午三點，為時半小時的中組部會議在證監(jiān)會召開。會議開始前，在富凱大廈的大廳里，郭樹清與肖鋼商談融洽，表情淡然。此時的郭樹清，已經知道即將離開這棟大樓。而這棟他只工作了18個月的地方承載了太多他未完成的夢想。

“郭主席是負責任的，他希望在他任職期間最大可能地實現自己的承諾。”一位券商老總說。

曾有媒體報道，郭樹清因工作尚未完成，不愿離開證監(jiān)會。

網絡上則有傳言稱，郭樹清離任是因為動了他人的奶酪，但并未舉出可以佐證該說法的事例。

不過可確定的是，郭樹清上任一年里，與證監(jiān)會內部的關系尚未梳理順暢。

一位券商高管告訴記者，有證監(jiān)會內部人士告訴他，在去年的一次內部評審會上，郭樹清在內部的得分還沒有幾位副主席高。

去年4月，證監(jiān)會干部大輪崗，使得不少干部感覺“不太適應”。

而現年55歲的肖鋼，被稱為金融界的“少壯派”，是五大行及“一行三會”領導中最年輕的一位。他的同事曾如此評價他：年輕、穩(wěn)健、實干。也有央行官員稱，雖然肖鋼行事穩(wěn)健，但并不乏改革創(chuàng)新之舉，其思想開放之程度、斷事之魄力亦非比尋常。

中組部對肖鋼曾有如此評價：“年富力強，處事果斷，作風樸實，熟悉宏觀經濟和金融業(yè)務，有改革創(chuàng)新意識，善于研究問題，組織和協調能力強?！?/p>

而外界普遍認為，肖鋼接替郭樹清的原因一是：改革進入深水區(qū)需要一個更加強力的人來推進。而出生于江西、在湖南長大的肖鋼素來開拓性很強，他也是一行三會中唯一的十八屆中央委員；二則為，近兩年信托業(yè)爆發(fā)式發(fā)展到8萬億使得其甚至超過了保險業(yè)，信托才是最大的影子銀行，而肖鋼是中國信托業(yè)的主要推動者。即將公布的匯豐PMI數據將揭示經濟是弱復蘇還是強復蘇，這是目前階段影響行情的主要因素。

各種揣測甚囂塵上之際，肖鋼繼續(xù)保持沉默。

這種穩(wěn)健低調的風格，或源于數十年官場歷練。

和前任郭樹清不同，肖鋼并不是體改委系統出身的市場派官員——中國很多具有市場理念的學者型官員，都曾在那個成立于1980年代初的改革機構中任職。

肖鋼的工作履歷集中在國家機關，前22年在人民銀行總行，從普通公務員一路晉升為央行副行長，后10年在國有銀行擔任一把手，操盤中行股改上市。

“湖南騾子”

肖鋼身上流淌著湖南人的血液，自古以來三湘大地民風彪悍，時為中國銀行董事長，肖鋼去年10月在《中國日報》撰文稱，由于資金池和資產池期限錯配，必須警惕影子銀行風險，“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個龐氏騙局”。在今年“兩會”期間接受記者采訪時，他甚至說影子銀行的償還風險已經發(fā)生。這要是擱在普通經濟學者也不算什么，但肖鋼是前央行副行長、中國銀行董事長，這明擺著就是自己看空自己，而且他還說了，銀行業(yè)高增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未來會回到個位數的增長。這點與證監(jiān)會前主席、建設銀行前行長郭樹清的看法截然相反，郭主席說“藍籌有罕見投資價值”。

郭主席是法學博士，尚主席是金融學博士，而肖主席卻僅有碩士學歷。而且這無意中撞到金融領域也是偶然，據說肖主席年輕時曾經是個文學青年，原本的志愿是學中文，因為“中文比較吃香”。高考時，他的語文考得好，數學考得差，而當時中文、哲學都是炙手可熱的專業(yè)，錄取分數線很高，無奈之下，肖主席只好進了財經學院。在進校之前，何謂金融，肖鋼并不知道?？墒窃诤县斀泴W院（2000年被并入湖南大學）的這段學習經歷不僅為他的事業(yè)開啟了大門，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這里，他認識了吳透紅，并且娶到了吳透紅。

坐在擺滿吳透紅照片的辦公室里，肖鋼俠骨柔情地指著妻子照片對鳳凰衛(wèi)視說，“夫人不僅漂亮，而且有才，才貌雙全。在大學時候一眼就看上她，然后我就勇敢地追求她，現在看幸福是要靠追求來得到的?！毙や撜f，娶了一個才貌雙全的老婆是他這一生唯一做對的事情。吳透紅和肖鋼都是“財院78級”學生，在這個偏居長沙河西石佳沖的財經高等學府，誕生了國內金融界許多重量級的“大佬”，肖鋼，方正集團主管金融高級副總裁湯世生，中國金幣總公司前任總經理易都佑，中國民生銀行財務總監(jiān)吳透紅，深圳交易所副總經理黃鐵軍，這五人出自同一個班。有個說法是，湖南財經學院向中國輸送了1000位大大小小行長，這些人執(zhí)掌了中國金融產業(yè)三分之一的天下。

湖南財經學院在肖鋼入學后第二年成為人民銀行直屬高校，肖鋼則以此渠道進入央行。2011年接受鳳凰衛(wèi)視吳小莉專訪時，肖鋼談到這段經歷，稱能進入央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其社會活動能力比較強?！敖洺８阈┥鐣顒樱热缯f學校的?？?，就是我組織幾個學生創(chuàng)辦的，這些活動給我加分了，如果按考試成績，我大概可能不會進北京。”

進入央行不久，肖鋼即開始擔任當時央行行長呂培儉的秘書（呂在1982年出任央行行長，至1985年）。在央行22年，肖鋼經歷了呂培儉、陳慕華、李貴鮮、朱镕基、戴相龍等風格各異的央行行長，均相處融洽。

肖鋼的風格是“低調的”、“勤勉的”、“有著湖南騾子的勇猛果敢的”，這次他敢不敢再玩真的？廣大投資者非常期盼。

既是學者，也懂政治

擔任央行政策研究室主任時，肖鋼曾和同事共同出版《金融決策與思考》一書，書名由當時的國務委員兼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李貴鮮親筆題寫，時任（1992年）央行副行長的周正慶（證監(jiān)會第三任主席）作序。

周在序言中寫道：“尤其令人欣慰的是，兩位作者都是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有在人民銀行總行機關十余年的工作經歷，并擔負著一定的領導責任，近幾年又一直在總行決策者身邊工作，親身參與了若干重要決策，起草了許多重要文件?！?/p>

長時間身處國家機關，造就了肖鋼謹言慎行的行事風格，也讓他善于處理各種復雜關系，在上通下達中變得人情練達。

“肖鋼是個極為聰明的人，會把上上下下各種關系處理得很好?！笔煜に娜苏f。

肖鋼也非常善于抓住機會。據其在《百年中行新變革》一書中透露，中行能成為首批國有銀行股改試點，完全因其見機行事的爭取。

據肖鋼在書中說，國務院和人民銀行早在2002年就在醞釀新一輪國有銀行改革，建行主動遞交了正式報告，要求成為試點行。當時肖鋼正在央行擔任副行長并參與研究這件事，2003年調入中行工作后，肖鋼便積極向有關方面匯報，要求成為股改試點行，原本只確定建行進行獨家試點的國有銀行改革，最終變成中行和建行同步。

“穩(wěn)健”、“精于官場之道”和“善于協調各種關系”，是肖鋼不同人生階段的許多同學、同事的一致評價。

2009年擔任中行行長期間，面對中央增加信貸的要求，中行是四大行中表現最積極的一家。

中行的選擇，被《華爾街日報》解讀為“懂政治”。其報道比較了中行和工行在2009年后的貸款數據，得出中行更加積極的結論。而此后，肖鋼順利進入中央委員行列，成為四大國有銀行行長中唯一入選者。

而中央財經大學教授郭田勇則認為，“2009年放貸，銀行自身要盈利，也是響應國家的政策，中央把銀行放貸作為一個重要指標，別人能不放貸么？”

在行政指令和市場計劃中難于獨立的國有商業(yè)銀行，往往需要服務于國家宏觀調控的政策指令。積極放貸的政策選擇，是否給中行業(yè)績帶來實際壓力，需要長線觀察，但其部分影響或已顯現。

肖鋼另一個“懂政治”的體現，在于其對銀行業(yè)黨管干部的見解。

以改革運行機制為要務之一的國有銀行改革，歷經十年蛻變，四大國有銀行均已完成股改上市，內部治理結構得到完善，但一些深水區(qū)的改革則難以推進，被詬病最多的痼疾之一即是國有銀行“黨委會”的存在。

身兼中國銀行黨委書記和董事長兩個職務的國有銀行負責人，一方面代表著黨來監(jiān)控國有銀行，另外一方面又要代表股東利益作出決策，兩種身份的矛盾成為商業(yè)銀行決策難以去行政化的根本所在，在市場上一直爭論不休。

面對這個爭論頗多的金融改革深水區(qū)問題，肖鋼曾公開發(fā)表文章，旗幟鮮明地贊成國有銀行黨管干部制度。

肖鋼認為，董事長和黨委書記兩個職務由一個人承擔，是種巧妙的制度安排，有利于董事會和黨委會的溝通與銜接，在平衡好各方面利益關系時，黨委會組織動員的力量遠比董事會大，因此國有控股銀行必須堅持黨管人才原則。在這個“大帽子”下，肖鋼又強調金融人才要堅持市場化配置，堅持效率優(yōu)先，認為這才是“有中國特色的公司治理結構”。

“骨子里是改革派”

了解肖鋼的一些資本市場人士對記者表示，肖鋼骨子里是偏向市場的“改革派”。中組部的官方評價則認為其“有改革創(chuàng)新意識”。

和周小川、郭樹清不同，肖鋼并不活躍在中國改革派學術圈，記者采訪過一些著名經濟學家，都稱對肖鋼并不了解。其偶有發(fā)表的文章，也集中在一些機關報刊例如《求是》雜志、《人民日報》、央行的機關刊物《中國金融》等。

《中國金融》一位編輯向記者稱，這些文章有的是約稿，也有些是肖鋼主動想發(fā)的文章。

“他認準了的事情，也會堅持。”老同學這樣評價。

履新中國銀行后推行的中行內部人事制度改革，或也是一種佐證。2003年肖鋼主政中國銀行，強力推行人事改革，整個中行人事系統重新洗牌，取消處長、副處長等行政職務，全部人員重新簽訂勞動合同，引起內部地震。

變革人事，是利益糾葛繁復的艱難之舉。肖鋼自言“中行還沒有被確定為股份制改革試點行，就已經開始思考人事制度改革”。他在《百年中行新變革》一書中稱，到中行后，發(fā)現其內部員工流動緩慢，相互看不上，過去通過各種關系進入中行的人員比較多，上一輩在中行的，下一輩還在，一人進中行，親戚也進來，形成千絲萬縷的關系，又受到劉金寶等一系列重大腐敗案件的刺激，肖鋼決意改革。

這場以競爭促進活力、薪酬與績效掛鉤的市場化人事改革，在中行內部阻力和爭議頗大。

“把職務職稱都改了，沒有處長了，內部很難接受，因此還是有一些非議，但我們堅持下來了?！毙や撛诮邮茗P凰衛(wèi)視采訪時稱。

一位中行老員工則對記者說，肖鋼初到中行，很謙和，平易近人，大家對他評價很好，但后來搞的人力資源改革，很多老同事認為是敗筆，減了分?！叭珕T大調動，只不過把處長名稱換成了主管，換了名稱，沒有換內容，調整后各個職務板塊之間有交叉，都有權力，但責任落實不清，造成人浮于事?！?/p>

一些中行基層支行員工認為，肖鋼是一位沖在一線的很給力的行長，“他是最好的推銷員”?！八娜f億”之后，肖鋼帶隊去各大省分行，第一時間和當地官員聯系，從而爭取很多大客戶貸款，在這些會談中，他都會親自上陣溝通，開朗隨和，平易近人。

身處央行機關二十余年，肖鋼對政府機構的行事邏輯了然于胸。若想在證監(jiān)會任上推動改革，必將身處爭議漩渦。

在中行已遭受諸多爭議的肖鋼，是否有勇氣在證監(jiān)會主席一職上繼續(xù)推進資本市場改革？尚未公開表態(tài)的肖鋼只在任命會議上稱會繼續(xù)郭樹清的政策。

事實上，在利益極其巨大的證監(jiān)會，若想改革有實質進展，不僅要有勇氣，還要有高度的智慧拿捏改革和冒進之間的分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