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詩壇雙壁

【摘 要】葉燮《原詩》云：“譬之地之生木，宋詩則能開花，而木之能事方畢。自宋以后之詩，不過花開花謝，謝而復開。”宋以后之詩人或崇唐音，或揚宋調(diào)。有些論者總以為漁洋用王﹑孟家數(shù)來否定杜甫﹑昌黎，用“神韻”反對“雄渾”。陳廷敬提倡老杜風格來否定“神韻”派清新自然的風格。其實不然，本文就從二者的詩學觀來探討他們詩歌中的“唐音”﹑“宋調(diào)”以及轉(zhuǎn)益多師，不拘一格的創(chuàng)作風格。他們的詩學觀一掃當時生搬硬套古人或作詩刻板無文的弊端，開創(chuàng)了一種全新的創(chuàng)作風氣。

【關(guān)鍵詞】詩壇雙壁；詩學觀；創(chuàng)作態(tài)度

一

陳廷敬，陽城(今屬山西晉城)人。生于明崇禎十一年( 1638 )，卒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其在詩壇上占有一席之地。鄧之誠曾說：“廷敬與王士禎、汪琬為友，而詩文各不相襲，詩名不及士禎，而工力深厚似過之?！?。鄧之誠認為雖然陳廷敬的詩名不如王士禎，但是作詩功力深厚勝過王士禎。

王士禎字貽上，號阮亭，又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官至刑部尚書，其家世﹑仕途履歷與陳廷敬相仿。陳廷敬與王士禎共同立朝數(shù)十年，常一起游觀宴享，一起“礱礪切靡為學”。沈德潛說：“康熙初，公與西樵﹑漁洋﹑荔裳﹑愚山﹑顧庵﹑繹堂諸公，時為文酒之會，號稱極盛”。并且陳廷敬把王士禎引薦給康熙，后來才受到康熙的重視。

二

陳廷敬和王士禎被稱為康熙詩壇雙壁說明二者在創(chuàng)作方面有共同之處。在清初詩壇唐宋之爭的潮流中，陳廷敬和王士禎兩位臺閣詩人都屬于“宗唐”派。他們接受了明七子詩必盛唐的思想，卻出現(xiàn)了分歧。其不合之處僅在于取法對象一為老杜，一為王孟詩派而已。陳廷敬“論詩宗杜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崇尚深厚樸茂。而王士禎則以“神韻”為宗，傾向于王孟詩派。然而在唐宋之爭盛行的時代風氣里，他們對師法的范本較為寬容，兼收并蓄，并非獨尊一家。陳廷敬并非以杜甫獨尊，他的作品中也有“多以豐神情韻擅長”的清新自然的詩歌。而王士禎也有取法宋代“多以筋骨思理見勝”的詩歌，非獨尊王孟一派。陳廷敬詩學風格學習杜甫，最主要是他的“一飯未嘗忘君”的精神。其在《將歸雜詠十二首》中說：“出處兩途寧為我，潛藏一飯不忘君”。對其為官為民，重民愛民的為官思想有著重要的指導作用。又如《臣詩疊蒙圣恩獎賞每聆天恩，感激之下，涕淚零落累日愧悚恭紀以詩》中說：“一飯不忘如杜甫，平生無憾勝虞翻?！卑l(fā)揮了“夫文以載道，詩獨不然乎。”﹚的社會功用。陳廷敬忠君愛民，他在《午亭文編》中處處表達了這種思想，“蓋天下之大，億兆之多，其俗之美惡，由乎我者也。民之俗果美邪，是我之能為君子也，民之俗果未美邪，是我之未能為君子也?！纫悦穸沦t，復用賢而致民”。談到君臣關(guān)系時，陳廷敬說：“人臣盡忠主事，豈得以希榮于寵為心？人君以禮使臣，固必有報德酬功之典”。這種思想在其作品中也有反映，如其《石榴詩》云：“風霜歷后含苞實，只有丹心老不迷?！敝芯捅磉_了對皇帝的忠貞不二﹑赤膽忠心。陳廷敬不僅思想上尊崇老杜，他在詩作中也化用杜甫的詩句。如：“嗷嗷正值投林鳥，山鳥山花思友于。”(《題宋山言清泠圖》)化自杜詩：“山鳥山花一友于”。陳廷敬詩的風格也和杜甫相似?！稄垨|山少司寇宅觀棋》一詩，沈德潛謂之曰：“東坡﹑少陵語，一經(jīng)熔冶，無限風神”。

又如《桑林午食二首》反映清初百姓家破人亡的景象，具有“詩史”之精神，頗有老杜之遺音。

陳廷敬的詩歌還體現(xiàn)宋詩“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的創(chuàng)作風格，這種風格都是由杜甫發(fā)端的。宋代特別崇拜杜甫，杜甫的詩歌創(chuàng)作一頭連接著“唐音”，一頭連接著“宋調(diào)”。陳廷敬受杜甫的影響，他的詩作兼有“唐音”﹑“宋調(diào)”兩種風格。其善于模仿的詩人一為唐代的韓愈，一為宋代的蘇軾。韓愈和蘇軾是比杜甫對宋人影響更為直接和巨大的詩人，陳廷敬一再說明其學詩途徑是：“不學西昆學杜韓，也從曹植溯波瀾。最憐時世新妝好，敢道風浪大雅殘?！?《自嘲兼簡內(nèi)直諸公》)。陳廷敬的詩歌同樣也模仿學習蘇軾，其詩句中也可以尋覓到蘇東坡詩的痕跡。如《張東山少司寇宅觀棋》曰：“古松流水幽尋后，清簞疏簾對坐時?！背鲎蕴K東坡《白鶴觀》詩序中的“獨聞古松流水之間”一句，以及詩中語“楸枰對坐，誰究此理”。從容揮灑而酣暢，意興超邁，風骨遒壯。擔任過《康熙字典》﹑《佩文韻府》﹑《明史》﹑《大清一統(tǒng)志》等大型典籍總裁官的陳廷敬，是一個精通文史和文字學的大學問家。在“以才學為詩”方面，他步武前賢，陳廷敬的這一類詩因為有才學而顯得力大思沉，更接近“多以筋骨思理見勝”的宋詩，而同“多以豐神情韻擅長”的唐詩味道有別?！队臆姇鴺芬阏撜孥E歌》則是一首講論書法史的詩歌。同時陳廷敬的詩歌還體現(xiàn)宋詩尚奇的特點，頗得杜甫﹑韓愈之沉郁崩騰，蘇東坡之奔放恣肆。有雄奇艱險之境﹑莽蒼之氣、拗峭之力。如詩云：

燕山蜿蜿如游龍,東將入海陵虛空。巒壑洶涌變形狀,騰波赴勢隨飛虹。

長城枕山尾掉海,海樓倒掛長城外。地坼天分界混茫,山回城轉(zhuǎn)橫煙靄。

樓腳插入大海頭,巨靈觸捕海怒流。呼吸萬里走雷電,嶄鑿中涌堆山丘。

——《澄海樓觀?！?/p>

此類詩摹寫物境，境中傳神。字里行間充滿了奧衍恢詭﹑峻偉奇崛，似杜、韓之肆力。

陳廷敬的詩歌風格類型多樣，不拘一格。有的詩歌呈現(xiàn)出清雅醇厚的“唐音”風調(diào)。其學詩途徑?jīng)Q不僅僅是宗杜詩，而是廣泛吸收前人詩歌營養(yǎng)，博取眾長，轉(zhuǎn)益多師。主要表現(xiàn)為：青年至中年學杜甫、韓愈、蘇東坡，詩風沉厚崛奇。隨著晚年仕與隱矛盾的加劇，他迫切希望歸隱田園，其詩風也趨于平淡自然，轉(zhuǎn)而崇尚韋應物﹑王孟等田園詩派。陳廷敬晚年詩風逐漸失去波瀾壯闊之勢，轉(zhuǎn)為平淡自然，清醇樸茂如：

蹊回秋風溫，徑仄殘陽閃。坡陀下高風，草木相掩苒。

填咽谷葉丹，山翠疊磨飐。流澗波叢林，清暉濃于染。

此詩和唐代詩人韋應物的詩有異曲同工之妙。靜穆淡遠，語意高妙，點染如畫。注重動靜的結(jié)合，色彩的搭配，宛然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動靜相宜，色彩漾動。他曾經(jīng)在詩中贊譽過韋應物的詩：“我觀韋公詩，澹然生道心”(《韋蘇州詩書后》) 。

陳廷敬的詩歌廣泛學習古人。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其詩風既有奇崛恢詭的一面，又有清雅醇厚的一面；既有氣格高古之作，又有淡遠自然之風。詩歌中不僅有“宋調(diào)”還有“唐音”；（下轉(zhuǎn)第234頁）

（上接第232頁）既有老杜的“沉郁頓挫”又有王孟的清新自然；既有唐詩的氣象宏大又有宋詩的生新奇崛。

三

陳廷敬和王士禎二者被稱為康熙詩壇的雙壁，而王士禎的詩學成就略高于陳廷敬。其詩學理論主張“神韻說”，追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境界。推崇清新自然，超然玄遠的詩境?！端膸烊珪偰刻嵋分^：“士禎論詩，主于神韻，故所標舉，多流連山水，點染風景之詞，蓋其宗旨如是也?！蓖跏康澴髟娺€主“性情”?！胺蛟娭?，有根抵焉，有興會焉，一根柢原于學問，興會發(fā)于性情”，“學力深始能見性情，此一語是造微破的之論”詩中抒寫性情來表達縹緲淡遠的詩美境界，具有空靈含蓄的審美意味?！墩嬷萁^句九首》其四曰：“江干多是釣人居，柳陌菱塘一帶疏。好是日斜風定后，半江紅樹賣鱸魚。”王漁洋的這種對心靈自由和自然美的不懈追求有其詩學淵源，這與魏晉玄學分不開的。玄學的精神主張要超越現(xiàn)實、張揚個性、喜好山水，這和王漁洋的詩學觀相契合。王漁洋的“神韻”說很有點標榜個性，推崇天才的意思。

令我們稱贊的是王漁洋不只是標榜和推崇一種風格，他師學廣泛，兼收并蓄，“神韻”并非拘泥盛唐，而是兼事兩宋。漁洋批評“自昔稱詩者，尚雄渾則鮮風調(diào)，擅神韻則乏豪健，二者交譏?！辈痪心嘤谕?、孟等單一狹隘的的詩學格局，要擴大神韻的外延，合乎神韻審美標準的，不管是宋是唐，都在可取范圍之內(nèi)?！肮蕠L著論，以為唐有詩，不必建安、黃初也；元和以后有詩，不必神龍、開元也；北宋有詩，不必李、杜、高、岑也?！辈痪心嘤谔扑卧姼璩?、詩體之分、風格之分的短淺鄙陋的審美眼光。王漁洋入蜀所作的《蜀道集》傾向宋詩風，是其詩風轉(zhuǎn)變的一個重要標志。

然而，王漁洋推崇宋詩的風格與其主張“平和、超然、淡遠”的意境是不是相沖突呢？王漁洋認為，宋詩的健勁和“神韻說”主張的“平和、超然、淡遠”之境是不相沖突的。雄渾與風調(diào)、神韻與豪健是不互相排斥的，是可以并存、可以相得益彰的。宋詩外在的豪放俊朗﹑蘊籍深厚的風格和內(nèi)在傳神飛動相互補充，更加完美。李毓芙的《漁洋精華錄集釋》中評價王漁洋“入蜀后詩骨愈蒼，詩境愈熟，濡染大筆，積健為雄，直同‘香象渡河，豈獨‘羚羊掛角。識曲聽真，要當分別觀之。”。如《蟂磯靈澤夫人祠》其二：“霜氣江東久寂寥，永安宮殿莽蕭蕭。都將家國無窮恨，分付潯陽上下潮?！边@首詩寫的深沉哀怨頗有宋詩雄渾的風格?？梢娡跏康澲鲝埖摹吧耥嵳f”不僅體現(xiàn)在他的“羚羊掛角”﹑“氣象渾沌”、“天然入妙”的詩歌中，同時也體現(xiàn)在詩境沉雄恢廓﹑風格沉厚的詩歌中。

王士禎和陳廷敬作為康熙詩壇的雙壁，作詩不固步自封，有自己的詩學主張。師法前賢，兼容并包，不拘一格。內(nèi)在的主體性格和詩交融在一起，超越了狹隘的唐宋之爭，摒棄清詩學宋而又固步自封，宋唐之學涇渭分明的“宗唐”傾向。沒有刻意把唐宋割裂，而是辯證地看待，善于取法唐宋詩各自之所長。他們的這種創(chuàng)作態(tài)度在大肆泛濫的宋唐詩爭辯的時代風氣里，開辟了一代新風，給康熙詩壇注入了生機和活力，促使康熙詩壇進入“中興”期。唐宋詩在這里融會貫通，詩人的藝術(shù)追求和創(chuàng)作理想在其詩歌中得到了全面的張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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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朱東潤.中國文學論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3.

作者簡介：陳永娟（1982.04—)，女，山東濟寧人，廣東環(huán)境保護工程職業(yè)學院助教，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