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格艷
摘 要:本文試圖以米哈伊爾·巴赫金提出的復調小說理論為支撐,運用文本分析的方法,從全面對話的角度解析《心是孤獨的獵者》的不確定性。從而反映這樣一個事實:《心是孤獨的獵者》寫于語言雜多、眾聲喧嘩的歷史轉型期,多種聲音力爭話語權,因此小說結尾不可能存在明確的定論。
關鍵詞:《心是孤獨的獵者》;權威缺失;語言雜多;不確定性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9-0-02
卡森·麥卡勒斯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的代表作《心是孤獨的獵者》一經問世,便引起極大地關注。不少評論家針對其看似松散的架構、頗似含糊的主題、以及非傳統(tǒng)獨白小說的結尾紛紛提出質疑,指出較難抓住小說的本質和主題。然而,正是由于這種反傳統(tǒng)的寫作手法才為讀者的解讀提供了多種可能性。本文將從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中對話的角度分析該作品中結尾的不確定性,賦予小說一個較新穎、合理的解讀視角。
一、復調小說理論
“復調”系音樂術語,它的形成始于9世紀的奧伽農。最初用來指代多聲部音樂,是與主調音樂相對應的思維體系(于蘇賢 6)。作為從音樂領域借用的概念,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這本書中,首次提出復調小說理論,用以區(qū)分傳統(tǒng)的獨白小說。
復調小說理論是巴赫金理論最著名的部分,而對話則是復調小說理論的最重要的概念。1963年再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巴赫金描述了自我意識在自我和他者對話中的形成過程,區(qū)別了對話中的大型對話和微型對話,強調了歷史轉型時期對話永無止境的未完成性。在多元的歷史轉型時期,多種聲音共存,對話普遍存在,這些因素導致了主題的不確定性。因此,本文將從以下三方面探析小說結尾的不確定性。
二、對話的前提——權威缺失
巴赫金認為,對話的前提是“語言語義中意識形態(tài)中心的解體”,是“文化語言與情感意向從單一和統(tǒng)一的語言霸權中獲得了根本的解放”(Bakhtin, Imagination 367)。這表現(xiàn)在作者立場的客觀性和主角意識的主觀性。
對于作者來說,每個角色都是平等的,他不會有所偏倚。麥卡勒斯深深愛著每個人物,不會視小說中任何人物為怪人。而且,她運用多重視角敘事,使各個人物不受作者的干預和評價,能夠最大限度地表達自己。在這部小說中,第二部分包含十五章,除去三章總結性話語,情節(jié)發(fā)展以辛格的故事為主調而展開,其中從米克角度敘述的有五章,科普蘭醫(yī)生的三章,布蘭農和布朗特分別兩章,而每個人物都在平等地講述自己的故事。
這種獨具特色的寫作手法賦予小說多意識性。巴赫金認為作者筆下的主角與作者一樣,是一個獨立的主體,具有自我意識。作者的自覺意識永遠具有不確定性;只有在與主角自我意識的平等對話中,作者才能實現(xiàn)它自己的自我意識(劉康 3)?!缎氖枪陋毜墨C者》中,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主體性和自我意識。譬如,布蘭農帶著雌雄同體的困惑,一直站在柜臺后觀察著周遭人物的奇怪之處,向他們或是自己發(fā)問,以尋找真正的自我;米克作為“小說中最突出的人物”(Bahktin, Dostoevsky 48),一直生活在童年和成年的邊緣,她在心理上對自我身份的不確定性使她努力追尋身份的認同感。
《心是孤獨的獵者》以20世紀40年代的美國南方小鎮(zhèn)為大環(huán)境背景。人物被放置在混亂的時空中,一切沉浸在戰(zhàn)爭、貧窮、種族隔離、種族歧視,文盲等消極因素中。人們不可避免地處于憂慮和矛盾中,從而導致他們找不到明確的答案和出路。因此,他們的發(fā)展和未來具有不確定性,作者必然得不到終論,也找不到最終的意義。
三、對話的核心——語言雜多
作為一種文化理論,巴赫金對話最有概括性的核心概念就是語言雜多。這是巴赫金獨創(chuàng)的一個俄文詞,用來描述文化的基本特征,即社會語言的多樣化、多元化現(xiàn)象(劉康 4)。對話分為大型對話和微型對話。大型對話主要表現(xiàn)于小說結構和人物關系中的對話關系。微型對話則主要表現(xiàn)于人物因內心的困惑和不安而產生的人格分裂現(xiàn)象。
1.小說結構中的大型對話
根據(jù)巴赫金的觀點,復調的所有成分都已對位的方式呈現(xiàn),而且從小說架構上來說也必須是對話性的。他引用了格林卡的論點,“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對位的”(Ihab 96)。詳細說來,即以對比、襯托或者并置的方式實現(xiàn)結構上的對位關系?!缎氖枪陋毜墨C者》中,麥卡勒斯并置了五個不同意識世界的故事。這些故事看起來松散隨機,實際上,它達到了“一個更高層次上的統(tǒng)一性”(Ihab 79)。
這部作品包含三個部分,類似于一首賦格曲。第一部分六章,相當于賦格中的顯示部,眾多聲音圍繞辛格,分別奏出了主要的四個聲部:布蘭農、米克、布朗特和科普蘭醫(yī)生。每種聲音獨特對立、與眾不同。第二部分對應于中間部,是小說的主體部分。多種聲音相繼進入主題,共同突破困惑和不安。第三部分作為完結部,四種聲音依次唱響對辛格自殺的挽歌,將音樂引至尾聲。結構上的對位為人物關系的對話性提供了場所。
2.人物關系中的大型對話
巴赫金認為,思想只有同他人思想發(fā)生重要的對話關系之后,才能開始自己的生活(Ihab 183)。而麥卡勒斯在構思人物時,也遵循了大型對話的原則。在這部作品中,兩位政治改革家,布朗特和科普蘭醫(yī)生,之間激烈的對話是大型對話的最佳體現(xiàn)。
布朗特是一名美國工運分子,而科普蘭醫(yī)生是美國南方受教育黑人的代表。他們一致認為改變社會現(xiàn)狀的方法是“讓他們知道社會運作機制的真相”(McCullers 301),但當提及如何使民眾得知真相時,布朗特計劃寫連環(huán)信,然后推著科普蘭醫(yī)生受傷的兒子威利到全國各地演講,來“揭示資本主義所有的謊言”(McCullers 304);而科普蘭醫(yī)生“打算帶領一千多名黑人去華盛頓游行”(McCullers 303)。兩人陷入激烈的爭吵,完全忘記最初討論的目的,無果而終。通過以上分析,麥克勒斯以相反的方式創(chuàng)造這兩個人物,從結構上形成了對位關系,讀者也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大型對話。
3.人物內心的微型對話
巴赫金在大型對話的基礎上,提出了微型對話。微型對話主要包括,人物內心對話;人物與他者對話;人物與環(huán)境對話(Ihab 42)。具體說來,微型對話多發(fā)生在人格分裂的人物身上,他們通常是環(huán)境的受害者,而且多數(shù)情況下發(fā)自內心,無論是焦慮還是絕望。這里,筆者選擇最具代表性的辛格為例,分析該部作品中的微型對話。
辛格由于外部語言障礙,在整部作品中沒有直接的對話。但在他寫給他的伙伴安東尼帕羅斯的信中,讀者看到了他的語言特征。在信中,他對其他四種其他聲音和行為的戲仿使他的內心變成一個爭奪話語權的場所。而他也在猜想伙伴可能給的回復,不斷地和他對話,體現(xiàn)了他矛盾變形的心理,也使他陷入離隔和困惑之中。而不堪重壓的他在自殺后,其他四人無所適從,又增加了小說的不確定性。
四、對話的必然——不確定性
相對于權威缺失和語言雜多,不確定性是對話最易理解的特點,因為它是前兩個特點的必然結果。巴赫金認為,復調小說是“一個對話的世界,而這一對話,是當下發(fā)生的,不是過去完成時而是現(xiàn)在進行時。由于對話是當下進行著,永遠不會結束,這個世界便永遠對外敞開”(周衛(wèi)忠 248)。對話是作者對主人公世界的藝術把握方式,同時也是主人公在這個世界中的存在方式。對復調小說的主人公來講,存在便意味著對話。主人公在對話中形成自身的當下形態(tài),也形成另一位甚至是多位參與對話的主人公的當下形態(tài)。
《心是孤獨的獵者》與傳統(tǒng)獨白小說的結尾不同,它不是戲劇性的高潮結尾。辛格自殺后,沒有一種聲音能夠停止對辛格的渴望和傾訴,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日子,沒有任何的改變。由于復調小說的開放性和不確定性,讀者不可能得到明確定的定論?!耙虼耍瑢嶋H上對話不可能,也不應該結束。在長篇小說里,這表現(xiàn)為對話的不可完成性”(巴赫金 340)。不可完成的對話,造就不可完成的世界。對話的世界永遠保持著外向的敞開性。隨時歡迎每一位主人公、每一種思想意識加入進來,從而不斷增加、不斷豐富這一話語世界。
五、結語
通過對小說全面對話的分析,筆者認為《心是孤獨的獵者》產生于美國歷史和文化的轉型過渡時期,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獨白話語”中心地位的解體和語言雜多局面的鼎盛。各類語言只有通過互相對話和交流,才能同時共存,如此必然引起作品結尾的不確定性,從而賦予這部作品一種永恒的魅力。
參考文獻:
1、Bakhtin, Mikhail. Problems of Dostoevskys Poetics. Ed. and Tran. Carl Emerson.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9.
2、——The Dialogic Imagination. Ed. Michael Holquist. Tran. Caryl Emerson and Michael Holquist.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81.
3、劉康. 對話的喧聲.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1.
4、于蘇賢. 復調音樂教程. 上海: 上海音樂出版社,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