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日光》是英國著名作家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最新力作。本文試圖以當代倫理學者列維納斯的“他者倫理學”為觀照,以分析自我本位在文中的三種表現(xiàn)形式為線索,旨在闡明斯威夫特通過《日光》勾勒出一幅被異化、缺愛、利己的思潮所包圍的當代社會道德圖景。
關鍵詞:格雷厄姆·斯威夫特;《日光》;自我本位;他者;倫理關懷
作者簡介:宋倩,女(1986-),浙江富陽人,浙江理工大學科藝學院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9-0-02
長篇小說《日光》是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問鼎布克獎后的首部力作。作為當代英國最受矚目的作家之一,斯威夫特的作品密切關注當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比如,自我身份的喪失、上下輩間的隔閡代溝、緊張的婚姻關系等,其新近問世的《日光》也不例外。然而,目前國內外為數(shù)不多的評論并未論及二十世紀末盛行于英國的自我本位的社會思潮與《日光》倫理主題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本文試圖以當代倫理學者列維納斯的“他者倫理學”為觀照,以分析自我本位在文中的三種表現(xiàn)形式為線索,旨在闡明斯威夫特通過《日光》勾勒出一幅被異化、缺愛、利己的思潮所包圍的當代道德圖景。
從柏拉圖到??碌讲ǚ?,“自我”與“他者”這一二元體系是幾個世紀以來哲學家一直孜孜不倦考察的對象。然而自笛卡爾以來的西方哲學傳統(tǒng)本質上是一種本體論哲學3。這種邏輯在處理自我與他者的關系時,把自我看做是圓心和支點,把他者看做是自我的附庸和可被同化的對象。旨在批判與顛覆傳統(tǒng)哲學的霸權,列維納斯開宗明義地提出了從他者出發(fā)來拯救主體性的設想。列維納斯認為在這種本體論宣揚的“同一性”與“暴力”中,西方文化出現(xiàn)了危機,導致現(xiàn)代社會所面臨的種種惡果3。斯威夫特是親身目睹戰(zhàn)后英國傳統(tǒng)價值體系崩塌瓦解的一代。撒切爾主義盛行的半個世紀,自我本位主義猖獗泛濫。從集體到個體,從公共到私人,從社會到家庭,從“我們”到我2——道德的重心一步步滑向極端個人主義的深淵。憑借敏銳的嗅覺,斯威夫特深入現(xiàn)代生活的肌理,觀察到了這一時代痼疾。文本中呈現(xiàn)的一系列的倫理困境意即作者對現(xiàn)代性人格與他者交互能力的質詢。
一、無交互性的自我
《日光》的核心是自我與他者的相遇。在主人公喬治身上,自我體現(xiàn)為他固守的偵探思維、理性思維;他者表現(xiàn)為他不擅長,甚至拒絕使用的感性思維方式?!度展狻分饕獓@一樁兇案展開。喬治是一位私家偵探,受大學教師莎拉委托去機場監(jiān)視其丈夫鮑勃·納什是否將拉茲伊克(昔日好心收養(yǎng)的前南斯拉夫難民,而今他們婚姻的第三者)永久地送上了回后者家鄉(xiāng)的飛機。莎拉精心打扮烹飪美食待夫歸家,手中的菜刀卻在失魂落魄的鮑勃進門那一刻向他捅了過去,一刀致命。
多年來,喬治一直對該案久久不能釋懷。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正是昔日為之自豪的理性思維令他無法真正理解案件。喬治頑固地利用偵探思維先入為主,不敢相信一心想同丈夫重歸于好,文弱的大學老師莎拉怎么可能對日思夜盼的丈夫起殺念。他認為必然存在的因果聯(lián)系可以解釋所有謎題。知識理性令喬治的偵探式思維愈來愈狹隘。感性思維的缺失使他不能理解人是一種情感動物。在極端情緒的控制下,心理的防線一旦被突破,極易陷入癲狂,做出過激甚至可怕的行為。在喬治的心理現(xiàn)實中,作為自我的理性思維拒絕與作為他者的感性思維進行交互、補充與融匯,致使喬治的認知產生越來越多的盲區(qū),一系列超乎常理、不合邏輯的事件讓他陷入困惑,更令他喪失了理解他者,感同身受的能力。
二、免疫性的自我
整樁兇案發(fā)生在自由富足的溫布爾頓郊區(qū)。郊區(qū),意味著私密的個人生活,隱私之下潛藏著人性的秘密。在斯威夫特筆下,它已然成了一塊精神化的土壤,它所象征的是一種同一,自私,排外的思維方式。
喬治曾發(fā)出過這樣的疑問:溫布爾登的居民還會不會記得兩年前的命案。顯然慘劇“已經被遺忘了?已刻意從記錄中抹去了?像一份丟失的文件”1。郊區(qū)原本是資產階級夢幻田園的代名詞。但這里的人們卻只有通過嘗試忘記兇殺,丟棄一部分記憶,才能在溫布爾登這片本該成為夢幻田園的地方感受到安寧。正是由于忘卻的力量,這片地域才恢復了它安全,所謂的健康和自我封閉的完整,一樁命案顯然沒有權利去打擾這里的“和平”1。當兇案發(fā)生后,沙拉在溫布爾頓的鄰里舊友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這個弒夫的女人,昔日的溫情喪失殆盡。這個團體仿佛成為了人體的免疫系統(tǒng)一般的結構,排斥一切不利因素、一切他者的入侵。拋開、犧牲幽靈般的他者成為了主體達成免疫的生存法則。斯威夫特曾把郊區(qū)喻為人性集中營,其虛偽、自私、排他的道德狀況也由此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三、占有性的自我
“納什命案”所體現(xiàn)的是主體與客體發(fā)生關系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以自我為中心的能動性、占有性,強調的是主體對客體的征服與占有。以工具理性為出發(fā)點的動機讓主要人物關系的本質演變成了物化的交換,主體也因其占有,控制的欲望顯示出了可怕的暴力。自古希臘以來,以泯滅他者的他性為己任的本體論一直代表了西方哲學努力方向。列維納斯不無憂慮地指出在這種建立在總體性基礎上的主體在對于同一性的追求中不僅遺忘了他者,也必然造成對他者的壓制和暴力3。這種膨脹的主體可以在小說中的三角關系中窺得一斑?!凹{什命案”所涉及的人物關系的本質是以各取所需為基礎的個人功利交換。莎拉對第三者拉茲伊克曾經的收留和資助名義上是施舍,本質上是一種交易。莎拉慈善行為的出發(fā)在于炫耀:“看,我們擁有一切——包括只屬于我們的失去雙親的克羅地亞女仆。看看我們這美好的生活吧” 1。對莎拉來說,對難民女孩的施舍不過相當于買了一件供以愉悅心情的“奢侈品”,不過是讓他們心理進一步滿足,美化他們業(yè)已“美好的生活”的另一沓籌碼。“甚至連難民女孩羨慕她的那種感覺也是那樣美好” 1。
對丈夫鮑勃來說,在弱勢的情人身上培植感情意味著一種自我實現(xiàn)。不合法的情人給他平淡的生活帶來了缺乏已久的激情,釋放了他在獨立的妻子身上無法施展的保護欲和久遭壓抑的男子氣概。
而站在難民女孩拉茲伊克的角度上看,她赴英留學的幾個月后,前南斯拉夫內戰(zhàn)隨即爆發(fā),父母兄長葬身戰(zhàn)火,曾經所屬的國家也不復存在。還來不及排解文化休克性的水土不服,就淪為了難民,面臨著主體存在消亡的危險。“她看起來魂不守舍——像個大病初愈的人”1。拉茲伊克作為主體存在所需要持續(xù)占據(jù)的時間和空間遭遇了斷裂:空間上,她失去了曾生于斯長于斯的國家;時間上,她的過去被戰(zhàn)火抹去,未來成了不蘊含出路與希望的蒼白指稱。而眼前,“獎學金和簽證一旦到期她將別無選擇,只能前往收容所申請庇護1”。沒有家庭,沒有國籍,拉茲伊克沒有身份可言。被沙拉收養(yǎng)以后,她下意識地模仿莎拉的社會特征。“變成”莎拉,期盼同前者一樣成為一名合格的口譯人員,擁有穩(wěn)定的職業(yè),受人尊敬的社會地位。此時,占有她的丈夫。填補主體空洞的欲望讓難民女孩選擇闖入倫理禁區(qū)?!霸跍夭紶柕?,她也變成了一個獵人,去尋找與追蹤我們生活中失去的那一部分”1??梢?,在以工具理性為出發(fā)點的抉擇模式中,主體的欲望和占有的沖動會制造一系列悲劇,產生難以挽回的破壞力。在萊維納斯看來,暴力、戰(zhàn)爭、殺人是本體論發(fā)展到極致的必然結果,即以暴力強行把他者同化為同一,殺人則是這種“同一”的最后手段。這樣看來,妻子莎拉最終對丈夫提起的屠刀也是一種受主體欲望驅使,將他者吞噬進主體的隱喻。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認為《日光》承載了斯威夫特深切的倫理關懷。在現(xiàn)代社會的交往模式中,自我對他者的忽視、吞噬必將使倫理秩序趨于瓦解崩塌。斯威夫特在自我與他者關系的倫理反思中,呼吁人們跨越內心的界限,走入他異性的未知領域,在對愛的投入以及責任中達成理想的生活。
參考文獻:
1、Swift, Graham. The Light of Day. New York:Alfred A.Knopf,2003.
2、瞿世鏡,《當代英國小說史》,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年。
3、孫慶斌,《列維納斯:為他人的倫理訴求》,黑龍江: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