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垂直空間維度詞的認知隱喻對比研究

摘 要：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是人類基本的認知活動?？臻g隱喻在人類的認知活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許多抽象概念都必須通過空間隱喻來構(gòu)建。本文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系統(tǒng)地對比分析垂直空間維度詞“高、低、深、淺”在英漢兩種語言中的隱喻投射。英漢垂直空間維度詞的隱喻投射主要集中在時間域、情感域、社會地位域、程度域、聲音域、社會評價域、數(shù)量域和顏色域。

關(guān)鍵詞：垂直空間維度詞 隱喻 對比研究

一、引言

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不僅是傳統(tǒng)語言學意義上的修辭手段，而且是人類認知世界的一種基本的思維、認知和概念化方式。正如Lakoff & Johnson（1980）指出的：“隱喻普遍存在于我們?nèi)粘Ｉ钪?，不但存在于語言中，而且存在于我們的思想和行為中。我們?nèi)粘Ｋ季S和行為所依賴的概念系統(tǒng)從本質(zhì)上說都是隱喻性的?！奔础半[喻是我們對一切抽象概念范疇進行概念化的有力的認知工具。隱喻是通過人類的認知和推理將一個概念域系統(tǒng)地、對應(yīng)地映射到另一個概念域的結(jié)果，抽象性的語義主要是以空間概念為基礎(chǔ)跨域隱喻而成?！保ㄍ跻?007：305）

空間隱喻是人們用清楚的、具體的空間經(jīng)驗建構(gòu)復雜的、抽象的概念的過程， 是一種以人類空間經(jīng)驗為基礎(chǔ)的認知方式。在所有隱喻中，空間隱喻對人類的概念形成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因為多數(shù)抽象概念都是通過空間隱喻來表達和理解的?？臻g隱喻以空間概念為始源域，將空間域的意象圖式結(jié)構(gòu)映射到非空間的、抽象域之上，使得我們可以通過空間概念來理解、思考和談?wù)摲强臻g概念。所以，也可以說“所有的抽象概念都是從語義上將具體的空間位置隱喻的結(jié)果”。（Zelinsky，Wibbelt，Cornelia， 1993：5）

空間維度詞是對具有一定形狀的事物的特定部位或部分所占據(jù)的空間的量進行說明的詞語。包括“大、小”“長、短”“寬、窄”“高、低”“粗、細”“厚、薄”“深、淺”等。其中“高、低”“深、淺” 4個維度詞是垂直維度詞，因為它們的空間維度是由重力界定的。本文借助認知語言學中的“隱喻認知理論”，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對英漢空間維度詞“高和high、低和low、深和deep、淺和shallow”進行對比研究，旨在揭示人類在空間認知及空間隱喻思維上存在的共性與差異。

本文的語料主要來源于北京大學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英國國家語料庫、《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05），以及權(quán)威的英語工具書《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詞典》《柯林斯COBUILD英語詞典》。（本文的語料除有特別標明外，均來自上述語料）

二、垂直空間維度詞的維度特點

任永軍、騰向農(nóng)（2001：23）指出，之所以能分出“高、低”和“深、淺”這兩組相反的維度，是由重力在地面上方和地面下方對人們影響的顯著不同造成的，也與地面上方和下方的嚴重不對稱有關(guān)。地面上方主要是虛空，下方主要是厚重的陸地和海洋，人往上移動或者受到陸地的阻擋，或者受到重力的引力而容易跌進海洋或深坑中受到傷害，這是形成我們對“高、低”和“深、淺”認知不同的經(jīng)驗基礎(chǔ)。任永軍、騰向農(nóng)（2001：24）也指出，由于“高、低”和“深、淺”表達物體維度的這一區(qū)別，我們也可以說用“高、低”表達的物體具有易穿透性的特點，而“深、淺”表達的問題具有不易穿透性的特點。另外，由于太陽位于地面的上方，比較容易照到地面以上的地方，而不易照到地面以下的地方。因此，“高、低”和“深、淺”另一個比較明顯的區(qū)別就是前者具有易視性和易達到性，后者具有非易視性和非易達到性。

三、英漢垂直維度詞的跨域映射

（一）由空間域向時間域的映射

“從人類認知客觀世界的順序看，空間總是先于時間，因為空間概念鮮明具體而時間概念抽象且難以把握。時間概念是基于空間概念發(fā)展起來的，時間的表示主要是通過空間隱喻來實現(xiàn)的?！保℅luckberg，Keysar & Mc Glone ，1992：578～581）

1.“高、high”和“低、low”

英語空間維度詞“high”和“l(fā)ow”在喻指時間時表現(xiàn)出了不對稱性，“high”可與時間名詞搭配，而“l(fā)ow”并不存在類似的用法。

“high”喻指時間表示中間（期）的、最重要時期的：high summer （盛夏），high noon （中午），the high renaissance（文藝復興的全盛時期）。

漢語中的“高”和“低”喻指時間時主要指年齡。如：年事已高，高壽，年齡最高，不顧年高；低齡，低年齡，低齡化。

英語中用“高”來喻指時間，與太陽的運行有關(guān)。時間是以太陽的位置來確定的，這可以從“morning、afternoon、evening”之間的界限看出來?！癿orning”和“afternoon”之間的界限就是“noon”，此時太陽的位置最高，因此在英語中的“high summer，high noon，high renaissance”中，“high”隱喻中間（期）、最重要的時期。

漢語中“高和低”可以喻指年齡。時間詞作為抽象概念，其語言表達形式大量借自空間詞。成長經(jīng)歷的年數(shù)多，稱之為“高”，反之則為“低”。與漢語不同的是，英語中“high”和“l(fā)ow”并不表示年齡的大小，而是用形容詞“old、young”表示。

2.“深、deep”和“淺、shallow”

英漢語空間維度詞“深”和“deep”表示時間時可以度量“夜”和表示季節(jié)的名詞。如：deep into the night（深夜），deep winter（深冬），深夜，深更半夜，深秋，年深日久，深冬。漢語中“淺”也可以修飾一些時間名詞，如：年代尚淺，年代淺，日子淺；而“shallow”沒有類似的表達。

由于“深”和“夜”都具有非易視性，而且夜晚的非易視性會隨著時間的延伸越來越顯著。因此，“深”和“deep”可以喻指時間——夜。

人們認為，可以用“深”來修飾的事物往往具有容器的特征。容器內(nèi)部是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但這一過程并非是無休止的，而是有一個終結(jié)點。所以，“深”在英漢語中還可以與表示季節(jié)的時間詞進行搭配。其中又以秋冬最為普遍。在春天，萬物開始蘇醒，樹葉慢慢變綠，而到了秋天，樹葉慢慢變黃，果實逐漸成熟。春天和秋天的這一特征隨著夏天和冬天的到來而終止。這一過程與始源域中由淺入深，并最終觸及底部并停止的特征是相似的。

（二）由空間域向情感域的映射

1.“高、high”和“低、low”

在英漢語中，空間維度詞“高”和“high”在度量情感時，表示的情緒、情感都是積極的，如：to be in high spirits （高興），run high（情緒高漲），have a high old time（ 度過愉快時光；玩得痛快），情緒高昂，高興，興高采烈，士氣高昂；而“低”表示的情緒和情感通常是消極的，如：in low high spirits （ 情緒低落） ，feel low （情緒低落） ，情緒低落，心情低落。

趙艷芳（2001：149）認為，空間概念能投射到情感領(lǐng)域，與人自身的經(jīng)驗相關(guān)。這些經(jīng)驗?zāi)Ｊ綆椭藗兝斫獬橄蟾拍睿纬捎行误w的想象式理解。人們的情感（快樂或悲傷）和感知肌動經(jīng)驗（如直立、彎曲的姿勢）有關(guān)。抬頭挺胸與快樂、興奮等積極情感相聯(lián)，而雙肩下垂，腦袋耷拉意味著沮喪和悲傷等消極情緒。

2.“深、deep”和“淺、shallow”

英漢空間維度詞“深”和“淺”也可用來度量人的情感，如：deep affection（深深的愛慕），deep love（深愛），deep sorrow（深切的悲痛），deep outrage（強烈的憤怒），深惡痛絕，深感內(nèi)疚，深厚感情，深仇大恨，深情；shallow friendship（膚淺的友誼），交情淺，情意淺薄。

英漢空間維度詞“深”和“淺”由空間域映射到感情域的認知基礎(chǔ)是：人的內(nèi)心被視為容器，各種情感被看作是深入其中的內(nèi)容物。任永軍、滕向農(nóng)（2001：26）認為：人的內(nèi)心世界被視為具有一定非實體性的容器，而某一實體在有一定參照物的空間或在一定容器中的深淺程度用來喻指某一非空間事物或概念的深入程度。人的情感可以被容納到容器中，因此，人們的情感可以用“深、deep”或“淺、shallow”來表達。

（三）由空間域向社會地位域的投射

1.“高、high”和“低、low”

社會地位可以通過空間概念將其具體化、直觀化，用具體的空間概念“deep、高”“l(fā)ow、低”隱喻社會地位的高低。如：high office（身居要職），a man of high standing（身份高的人），high official（高級官員），high up（居于高位），高官厚祿，高干子弟，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of low birth（出身低微），low–class（社會低位低下的），low forms of life（低等生物），門第低微，低人一等。

“高、high”和“低、low”用來喻指稱社會地位并非偶然。社會地位、等級制度和權(quán)勢緊密相連：地位越高，等級越高，權(quán)勢越大；地位越低，等級越低，權(quán)勢越小。在很多場合，社會地位或等級高的人或事物往往被放于較高的位置；反之，則被放在較低的位置。例如：體育比賽的頒獎典禮上，冠軍站在最高處，亞軍次之。因此，利用地勢高低隱喻人的地位高低符合人們的認知心理。

2.“深、deep”和“淺、shallow”

社會地位也可用具體的空間概念“深”來度量。如：深居宮中，深閨。值得注意的是，漢語空間維度詞“淺”和英語空間維度詞“deep、shallow”不能表示社會低位的高低。

“深”能從空間域映射到社會地位域，是由其“非易視性、非易達到性”決定的。這種由垂直概念域到水平概念域的投射與人們對“深”的認知體驗相關(guān)。例如，不論是宮殿還是院落，從外到里的距離越大，說明其主人的身份越高貴，權(quán)勢越大，財富越多，人們也越難以接近和接觸?！吧睢蓖渡涞缴鐣匚挥蚴菨h語所特有的。由于英漢兩個民族文化的差異性，此投射在英語中出現(xiàn)了空缺。

（四）由空間域向聲音域的映射

1.“高、high”和“低、low”

英漢空間維度詞“高、high、低、low”能夠向聲音域發(fā)生映射。如：sounds are too high （聲音太高），high voice（高音），聲音高亢，揚臂高歌，高嗓門；a low moaning（低沉的呻吟聲），a low whisper（低聲耳語）， a low rumble of thunder（低沉的隆隆雷聲），低聲，低語，低唱，低吟。

在上述例子中，聽覺是用高、低來衡量的。這一隱喻映射與人的自身體驗相關(guān)。人們通常認為，人聲音的高低與人的身體高度相關(guān)，身材高大的人聲音相對較高且傳得遠，而身材矮小的人聲音則低且弱。

2.“深、deep”和“淺、shallow”

在英漢語言中，只有“深”和“deep”可以向聲音域投射。如：deep voice（低沉的嗓音），deep roar（沉悶的隆隆聲），deep note（低沉的嗓音），深沉的聲響，深響。

人類最初對聲音的體驗來自于自己的身體。而人的身體已隱喻為容器，容器有深有淺。發(fā)音位置越深，發(fā)出的聲音頻率就越低。任何低頻聲音這一屬性都用“deep”或“深”表示。

（五）由空間域向程度域的映射

1.“高、high”和“低、low”

英漢維度詞“高、high、低、low”都可以由空間域向程度域發(fā)生映射。如：high standard（高標準），high quality（高質(zhì)量），高度相似，積極性高，高度緊張，難度高；low risks（風險?。?，信任度低，難度低，準確率低。

英漢空間維度詞“高、high、低、low”之所以能由空間域向程度域映射，是因為“高”用于說明特征“突出”，“特征”越明顯、越突出，就越能引起人們的注意。而“低”則說明特征不明顯，這與始源域中越高的事物特征越顯著，越低的事物特征越不明顯有著相似性。

2.“深、deep”和“淺、shallow”

英漢維度詞“深”和“淺”都可以從空間域映射到程度域。如：deep suspicion （深表懷疑），deep breath（深吸一口氣），深知，深信；shallow breath（淺淺的呼吸），淺嘗輒止，淺斟低唱，深入淺出。

要解釋為什么英漢語中的“深、淺”可以從空間域向程度域映射，我們需要從容器隱喻入手。人們不僅可以把自己看作是一個容器，還可以把一些抽象的概念看作是容器：容器越深，程度越強；容器越淺，程度越弱。

（六）由空間域向評價域的投射

1.“高、high”和“低、low”

英漢語中的“高”和“high”具有的評價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人道德水平的評價上。如：Washington is a man of high character（華盛頓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As an educationalist， he was held in high esteem（作為一名教育家，他受到了人們的高度尊敬）；品德高尚；高尚的情操；高貴品格；a low trick（卑鄙的詭計）；he keeps low company （他結(jié)交處于人生低俗的朋友）；道德水平低下者。

物體從下往上的延伸才有資格成為“高”，因為只有從下往上的延伸才最需要克服重力作用，才能顯示出物體自身的力量。崇高的人、崇高的思想之所以用“高”修飾，是因為這樣的人、這樣的思想超越了一般境界，到達了道德水平的巔峰，為人們所景仰。

2.“深、deep”和“淺、shallow”

英漢空間維度詞“深、deep、淺、shallow”向評價域投射，主要表現(xiàn)在對人的知識、智力的評價上。善于思考，博學，有深刻見解，造詣深的人被稱為深邃的人，而缺乏修養(yǎng)，學識較淺的人被稱為淺薄的人。如：a deep thinker（知識淵博的思想家），a person with deep insight（具有遠見卓識的人），思想深邃的作家；a shallow writer（淺薄的作家），淺薄的人。

人的思想隱喻化為容器，而容器有深有淺。容器越深，說明見解越深，造詣越深；容器越淺，思想造詣越淺。

（七）由空間域向數(shù)量域的映射

“高、high、低、low”可從空間性狀喻指數(shù)量?！八俣?、比例、價格、效率、效益”等都可以量化。如：high speed（高速），high proportion（比例高） ，最高價位，高效率，高效益；low price（價格低），low-alcohol beer（低度啤酒），成本低，收視率低，溫度低。

人類語言用空間概念喻指數(shù)量概念具有普遍性。數(shù)量的多少往往與現(xiàn)實中位置的“高、低”有直接的關(guān)系。如果往一堆物品上再添加一件物品，這堆物品的高度就會隨之上升；反之，如果取下一件物品，高度就會下降。英語中數(shù)量跟空間概念的關(guān)系也基本相同。因此，一物體的高低是由從起點到其在空間尺度上的位置的距離來決定，即一數(shù)值的大小由從起點到該數(shù)值在數(shù)值尺度上的位置的距離決定。距離越大，數(shù)值就越大；反之，數(shù)值就越小。

（八）由空間域向顏色域的映射

deep red（深紅色），deep blue（深藍色），深紫紅色；shallow color（淺色），淺綠色，淺灰色。

英漢語言中用“深、淺”來搭配顏色的頻率非常高。當說顏色深淺的時候，我們的頭腦中存在著一個參照面，即白色。白色在日常生活中的常見性和普通性使其成為一種“無標記色”，而其它顏色是一種“有標記”色。白色的這種“無標記色”使它成了其它顏色的參照面。以此參照面為基點，延伸得越遠，顏色越深；反之則越淺。這與人們對“深”的概念的最初認知體驗也是極其相似的，也可以說，“深”的非易視性是其投射的基礎(chǔ)。

三、結(jié)語

通過對英漢垂直空間維度詞“高”和“high”，“低”和“l(fā)ow”，“深”和“deep”，“淺”和“shallow”進行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由于英漢兩民族基于對物理空間共同的感知體驗，他們都可以由“空間域”向“時間域”“情感域”“社會地位域”“程度域”“聲音域”“社會評價域”投射。此外，“高、high、低、low” 可以投射到數(shù)量域，“深、deep、淺、shallow”可以投射到顏色域。對英漢垂直空間維度詞進行分析，有助于我們了解人類的思維是如何受到隱喻的影響和限制的。

（本文為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2013年度校級科學研究項目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為[2013KYYB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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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銀平 河南新鄭 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外語學院 451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