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州方言疑問句中語氣詞、疑問語調(diào)、疑問代詞的搭配

摘 要：在疑問句中，語氣詞、疑問語調(diào)與疑問代詞都能承載疑問信息，但三者并非是缺一不可的。萬州方言也是如此，在不同情況下三者有不同的搭配。

關(guān)鍵詞：萬州方言 語氣詞 疑問語調(diào)

呂叔湘先生曾在《中國文法要略》中指出語氣的表達，“語調(diào)是必需的，語氣詞則可有可無”，語氣詞和語氣不是一一相配的。黃伯榮在《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感嘆句》一書中表示影響句子語氣或用途的分類的主要因素有以下四種：語調(diào)、語氣助詞、語序、說話人的態(tài)度表情。語調(diào)和語氣助詞這兩個因素被擺在前面，其中“語調(diào)起著很重要的作用”。

朱德熙在《語法講義》中指出：“只要把相應(yīng)的陳述句的語調(diào)變成疑問語調(diào)，就成了是非問句”。例如：

（1）他去食堂吃飯↘。——他去食堂吃飯↗？

這里借用曹劍芬在《漢語聲調(diào)與語調(diào)的關(guān)系》中的說法：疑問句的平均音高總是高于相應(yīng)的陳述句，其語調(diào)輪廓都是上升的或者相對趨平的；陳述句都是下降的。為了在字面上便于區(qū)別，暫且用“↗”表示趨升的疑問語調(diào)，用“↘”表示趨降的陳述語調(diào)。

在相應(yīng)的陳述句里帶入疑問詞語，加上疑問語調(diào)，就變成了特指問。如：

（2）他去食堂吃飯↘?！?誰去食堂吃飯↗？

把陳述句的謂語部分換成并列的幾項，再加上疑問語調(diào)，就變成了選擇問。如：

（3）他去食堂吃飯↘?！?他去食堂吃飯還是回家吃飯↗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陳述句和疑問句這個轉(zhuǎn)換系統(tǒng)之內(nèi)，語調(diào)有著重要的區(qū)別作用，它承載著疑問信息，具有語法意義。在例（1）中，兩者語序和用詞完全相同，僅語調(diào)不同，因此只有語調(diào)負載著疑問信息，起著區(qū)別語義的作用。我們知道，漢語里句子的語調(diào)是必要條件，只要有了語調(diào)，哪怕句子成分不完整，甚至只有一個字，它仍能被稱為句子，比如獨字句：“好！”

通常情況下，我們可以說語調(diào)和句類是相符的，但疑問句中的疑問語調(diào)、疑問語氣詞、疑問代詞都負載著疑問信息。就表面看沒有辦法將其疑問信息的負載直接歸結(jié)到疑問詞“誰”或者疑問語調(diào)上，如例（2）。疑問語調(diào)、疑問語氣詞、疑問代詞是可以搭配起作用的，有的時候三者取一，如例（1）；有的時候三者取二，有的時候出現(xiàn)了某一個現(xiàn)象另一個就會避開，這是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尤其在方言口語中更為明顯。筆者將重慶萬州方言里的疑問句梳理了一下，以陳述句和疑問句的轉(zhuǎn)換系統(tǒng)為基礎(chǔ)，將句子的主干先假定為陳述句，然后在其基礎(chǔ)上添加疑問語調(diào)、疑問語氣詞和疑問代詞。

萬州方言中的疑問句除了含有疑問代詞的（或者說特指問），多是以陳述句加上疑問語調(diào)和疑問語氣詞的形式。當沒有疑問語氣詞，也不是“～不～”和“～不”的格式時，就一定是用疑問語調(diào)負載疑問信息。這一點和普通話是一致的。如：

（4）小王明天回去↘。—— 小王明天回去↗？

（5）你認得到他↘。 —— 你認得到他↗？

（6）現(xiàn)在就開會↘。 —— 現(xiàn)在就開會↗？

萬州方言里的語氣詞豐富多樣，有很多在普通話里找不到它的本字或者適合記音的字，這也是方言詞匯一貫的特點。常用在疑問句中的語氣詞有：嘜（mài）、嗦（在萬州方言里讀成“sǒu”）、*（ǎo）、哦（ǒ）、哎（ài）、哈（表疑問語氣時讀“háo”）、噻（sāi）、喲（yǒ）、嘛（mǎ）等，陰平、陽平、上聲、去聲的調(diào)值分別為：45、21、42、214。有的只能附在句末，有的可以獨用，有的要和疑問代詞搭配使用，有的必須與疑問語調(diào)連用（這里都是以在疑問句中為前提討論的）。

萬州方言中沒有“嗎”這個語氣助詞，通常在普通話中用到“嗎”這個疑問語氣詞的時候，都是用疑問語氣詞“嘜” 或者“～不”＼“ ～沒”句式。當普通話為“否定形式+嗎”時，萬州方言的表述為“否定形式+嘜＼*（ǎo）＼ 嗦（sǒu）”例如：

普通話 萬州方言

（7）他今天不來嗎↗？ ①他今天不來嘜↗？

②他今天不來嗦↘？

③他今天不來*（ǎo）1 ↗？

①中同時具備了疑問語氣詞“嘜”和疑問語調(diào)，如果去掉疑問語調(diào)變成“他今天不來嘜↘？”在萬州方言里同樣成立，因此我們可以說是疑問語氣詞“嘜”主要負載了疑問信息，加上疑問語調(diào)的句子疑問語氣略強一些。

“嗦”通常情況下是不跟疑問句升調(diào)連用的，它表示在知道一定信息的情況下的詢問，以達到進一步的證實，如上面的句②。如果在句子里加上長音和重音，再在“嗦”后面用上升調(diào)并拉長，則是表達恍然大悟或者不滿的感嘆，這時候就完全沒有詢問的意思也不是疑問句了，如：“（搞半天）他今天′不——來嗦——↗！”“嗦”也可以單獨使用（在前面有停頓），表示就前面所說的征求別人的肯定，如：“我們明天就要去，嗦↗？”這時候必須用疑問語調(diào)。

句③中是用的“*（ǎo）”。萬州方言里字音受同化作用的現(xiàn)象很多，尤其是句末語氣詞受前一個字的最末音位影響最為明顯。句③中的語氣詞讀出來是“iǎo”，是受了“來”的韻尾[i]的影響。如果是“你不走*（ǎo）2 ↗？”，則讀出來是“wǎo”，這都是受前一個音的同化作用影響產(chǎn)生的音變，可以看作一個語氣詞。同樣，句②也可以是“他今天不來*（ǎo）1 ↘？”，語氣詞“*（ǎo）”主要負載疑問信息，加上疑問語調(diào)的句子之后，疑問語氣更強。

語音的同化作用使語音發(fā)生的細微變化，經(jīng)常會讓我們誤以為是出現(xiàn)了另一個不同的語氣詞。例如：“他是不是學生哦1↗？”和“他是不是老師哦2↗？”，兩句話的語氣詞都是“哦”，但是“哦1”受前面“生”的韻尾[n]的影響，讀音為“nǒ”，萬州方言沒有聲母“n”，這里只是一個舌位的滑動，“n”并沒有實質(zhì)上的發(fā)音；“哦2”受前面“師”的韻腹[?]（萬州方言沒有舌尖后元音[?]，都讀作[?]）的影響，發(fā)音為“zo42”（也是舌位滑動），但都是一個語氣詞。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這里不再一一論述了。這兩個例子由于是“是不是”句式，句式本身就是表達是非問的句式，我們無法確定語氣詞“哦”是否承載疑問信息。再舉個例子作比較，“他是學生哦1↘？”和陳述句“他是學生↘。”其中語氣詞“哦”表達的是推測的詢問信息，如果換成“他是學生哦1↗！”，則表示提醒、強調(diào)，而非表達疑問信息。因此我們說語氣詞“哦”不跟疑問語調(diào)連用，獨立負載疑問信息。但是如果“哦”與“是不是”之類的“ABA”句式搭配則情況相反，這個時候使用陳述語氣表達的多是懷疑、不相信的意味，而不是提出疑問。

同樣，“哎”也常發(fā)生音變。比如：“錢哎1↗？”就讀成“nài”；“鞋哎2↗？”就讀成“iài”（“鞋”在萬州方言里念‘hái）。在萬州方言疑問句中，它只和疑問語調(diào)連用，如果換成“錢哎↘！”，就成了強調(diào)句了?！鞍ァ币材軜?gòu)成一個獨字問句：“哎↗？”表示對別人的話沒聽清要求重復(fù)，或者對別人的信息感到吃驚。

黃國營曾在《“嗎”字句用法初探》中論證過“‘嗎字句來源于‘不、否、無等構(gòu)成的正反問句”，是由正反問句末的否定部分虛化而來的。當普通話為“肯定形式+嗎”時，萬州方言如果不添加其他成分，則多為“～不”或“～沒”格式。如：

普通話 萬州方言

（8）他今天來嗎↗？ 他今天來不↗？＼他今天來不↘？

（9）你帶筆了嗎↗？ 你帶筆沒↗？＼你帶筆沒↘？

以上兩種語調(diào)形式都是成立的，“不”念成“bó”或者“bá”，“沒”念作“mié”，我們還不能說它們已經(jīng)虛化成了疑問語氣詞，只能說主要承載疑問信息的是“～不”和“～沒”這個句式，疑問語調(diào)在這里也是起著加強語氣的作用，同時這也是萬州方言里最常用的正反問句式。

“哈”在萬州方言里作語氣詞表示商量、揣測的意味時讀作“háo”（并不是說“哈”在萬州方言里都讀作“háo”，只是在作語氣詞時），語氣比較溫和。如：

（10）你吃了飯的哈↗？

（11）我走打哈↘？＼我走打哈↗？

（12）幫我看到哈（hà）哈（háo）↗？

（10）和（11）都只能是疑問語調(diào)，如果用陳述語調(diào)“你吃了飯的哈↘”，則表示強調(diào)你是吃過了飯的，并不是一個問句。（10）里表示揣測，只能用疑問語調(diào)，與“你吃了飯的↗？”相比較疑問語氣較弱，它在這里主要起到表達推測求證，和緩語氣的作用，并不承載疑問信息，承載疑問信息的是疑問語調(diào)。（11）有商量提醒的意味，這里的“哈”有“行嗎、好嗎”的意思，可以搭疑問語調(diào)也可以不搭，因此它承載了疑問信息，只是疑問程度較弱。（12）里有兩個“哈”字，它們是兩個不同的字，這里用注音加以區(qū)分了。前一個“哈”是“一會兒、一下”的意思，后一個“哈”才是語氣詞，同樣是表達“行嗎、好嗎”的商量語氣，這里只能與疑問語調(diào)相搭配，如果換做陳述語調(diào)就成了祈使句了。那么在這里語氣詞“哈”和句（11）一樣，是與疑問語調(diào)共同承載疑問信息的。“哈”也可以跟“嗦”一樣在停頓后單獨出現(xiàn)，如（12）還可以是“幫我看到哈（hà），哈（háo）↗？”，必須和疑問語調(diào)共同出現(xiàn)，共同承載疑問信息。

“噻”和普通話的“吧”在疑問句中的作用有些相似，如：

（13）這篇文章還可以吧↗？ 列篇文章還可以噻↗？

（14）你交了作業(yè)的吧↗？ 你交了作業(yè)的噻↗？

（15）你去吧↗？ 你去噻↗？

表示揣測。“噻”并不是一個純粹的疑問語氣詞，它要和疑問語調(diào)一起出現(xiàn)，否則表達的就不是疑問信息，這里不再分析它的其他非疑問用法了。

“喲”也不是純粹的疑問語氣詞，表示詢問、懷疑或者商量，承載疑問信息的能力較弱，通常是跟正反問或是非問句式還有疑問代詞連用。如：

（16）你們買沒喲↘？＼你們買沒喲↗？

（17）列是不是真的喲↘？＼列是不是真的喲↗？

（18）我交打喲↗？

句（16）是“～沒”的句式，不添加疑問語調(diào)是表懷疑，別人說買了，說話人不相信，或者是無疑而問地表達一種感嘆；與疑問語調(diào)搭配是表詢問，詢問別人有沒有買，等待別人的回答。句（17）是是非問，承載疑問信息的是“是不是”這個格式，“喲”和語調(diào)的搭配作用與句（16）相同。在這兩個例子中都不是由語氣詞和疑問語調(diào)承載主要疑問信息的，兩者搭配著起語義的區(qū)別作用。如果是“我交打↗”則會出現(xiàn)歧義，可以是“我”忘了是不是交了而對別人發(fā)起的詢問，也可以是跟別人商量交不交的詢問；如果不使用疑問語調(diào)，這里就不是疑問句而是感嘆句了。

普通話中的特指問，可以由陳述句將代詞換成疑問代詞，句末用疑問語調(diào)構(gòu)成，可以加語氣詞，萬州方言卻不是所有的句子都要用疑問語調(diào)。萬州方言里的特指問主要都是由疑問代詞承載疑問信息的，句末可以附加疑問語調(diào)和語氣詞，也可以不加，疑問語調(diào)和語氣詞在這里的作用主要是調(diào)和疑問語氣而不是承載疑問信息。萬州方言里的疑問代詞比普通話要豐富得多，能夠在普通話里找到對應(yīng)的形式，主要有以下幾種形式（見表1）：

在句末沒有語氣詞的情況下是可以不用疑問語調(diào)的，附加語氣詞之后搭配相應(yīng)的語調(diào)，以調(diào)節(jié)語氣并構(gòu)成疑問程度的不同，承載疑問信息的主要是疑問代詞。如：

（19）他喊我來的↘。

—— 哪個喊你來的↘？＼哪個喊你來的↗？

哪個喊你來的*（ǎo）↘？＼哪個喊你來的*（ǎo）↗？

哪個喊你來的喲↗？

哪個喊你來的噻↗？

哪個喊你來的哦↗？

哪個喊你來的哎（iài）↗？

它們在特指問中若是搭配的疑問語調(diào)上揚程度增強，則構(gòu)成了反問句。

這里還有幾個特殊現(xiàn)象，當特指問句中出現(xiàn)“嘜、嗦”的時候，它的提問就變得不那么“特指”了，如：“哪個喊你來的嘜＼嗦↗？”，并不是需要回答是哪個人，而是說虛指有人；再如“就在哪兒嘜＼嗦↗？”，也不是需要回答在哪個具體地方，只是說是不是在某一帶附近；而“你好久回去嘜＼嗦↗？”，也不是問回去的具體時間，而是問是不是要回去。通常情況下句中有疑問代詞，“嘜”是和疑問語調(diào)連用的。

綜上所述，萬州方言一般疑問句中疑問語氣詞、疑問語調(diào)和疑問代詞的搭配情況可以概括為以下形式（可搭配用“+”表示），見表2：

方言口語是活的語言藝術(shù)，也是難以固定描摹的。以上只是對萬州方言疑問句中語氣詞、疑問語調(diào)、疑問代詞的搭配最基本、最常態(tài)的論述。萬州方言中的疑問句在不同的語境下還會有更多的變換，這里就不做過多的分析了。

（本文為西南科技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13ycjj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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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夢冰 四川綿陽 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shù)學院 621010）